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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有扶苏——by楼上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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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在这月色朦胧的明晦间,那三张有着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面容,竟纷纷叠上了同一个人的影子。

有许多个瞬间,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对方面上的神色,纵然闭着眼,那被极力隐忍着的情动之色,却是分外明显;他可以清晰地听闻对方唇齿之间流泻而出呻吟,带着不可抑制的喘息,却分明是一种欲拒还迎的诱惑。

脑中还未及反应,周身已然不可抑制地血脉喷张。然而下一刻,那影子却形如鬼魅一般,骤然消失。当嬴政再定睛看去的时候,雌伏在身下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不像……半分也不像……

方才如火一般炽烈的情欲,瞬间降至冰点。

将人赶了出去,嬴政脑中混乱至极,却不愿相信是那样一种可能。

于是换第二人,第三人,却俱是如此。仿佛是中了邪魔一般,女子柔美细腻的身子竟比不得那人神情的一丝波动,全然勾不起他半分的欲望。

末了嬴政终于放弃,这般独自靠坐在在房内,试图将思绪打理几分。

重活一世,人总会是有些不同的。若说上一世,自己所作所为大都是率性而为,不问缘由,那么到了今生,嬴政发觉自己所思所想,不觉间已然多了许多。

也许是深知冲动的后果,也许仍有太多疑问未曾明白。

比如,他始终不能明白,自己和扶苏,父亲和儿子,是如何走到了这样的地步?前世他在一个醉酒的夜晚,被对方一个亲吻引得天雷勾地火,今生同样是一个醉酒的夜晚,却是他主动将对方压在身下,一发而不可收拾。

仿佛有一个怪圈始终在二人之间,想逃逃不出,想避避不开。纵然二人是如此至亲地血脉相承,也无法幸免,被着怪圈之中的命数伸出爪牙,狠狠地拉扯进去,渐至深陷沉沦,不可自拔……

嫌那月光太过刺目,嬴政伸出手,徐徐掩住了面。

事已至此,这日后……又该如何?

头一次地,自以为无所不能的他,心底竟犹疑如此。

入了正月,朝中再度热闹起来。

这正月一则是新年之喜,而来又是嬴政生辰,二者一起便可谓是双喜临门。故而嬴政按照以往惯例,一连三日在朝中摆开大宴,遍请群臣。许多守边守郡的地方官员,也自然知晓此事轻重,故而纷纷趁着这年关之际,回京一趟,给嬴政恭贺新年。

嬴政此番索性命他们不必先回府,直接来这宴席上讨一杯御酒便是。故而这三日大宴里,前来道贺的文武官员可谓是络绎不绝,应接不暇。

嬴政高坐在堂上,倒着实是一一赐了琼浆玉酿。只是自己前面的酒杯,却几乎未曾动过。一来他自知酒量不济,从不勉强于自己。二来这醉酒之后,世事容易拖了掌控,这……绝非他之所愿。

而朝中大臣对此亦是心知肚明,故而纵是逢了这般日子,也不敢有人起身劝酒。

无人来贺的时候,整个大殿便显得分外安静。嬴政在上,群臣列坐,却也无人多说什么。

唯有大殿的一侧,一名女子正拨弄着古琴。颤抖回旋间,一弦一音,反倒是将人的心思也尽数攫了过去。

堂下一侧,扶苏坐在上座。从那弹琴女子身边挪开目光,他抬眼望向那高高在上的人,眼见几名侍姬不知何时已然围坐在嬴政身边,替他斟茶递水,捶腿揉肩,姿态好不小鸟依人。

唇边轻轻地泻出一丝嘲意,扶苏垂下头,看了看自己面前仍是满满一杯的酒水。他慢慢伸出手轻轻握住,迟疑了一会儿,指尖的力道忽然加大,将其紧紧地握在手中。

由是片刻之后,大殿内忽然响起了一人的声音:“儿臣敬父皇一杯!”

满堂的人皆是循声望了过去,却见开口的正是扶苏。

嬴政也不例外,他微微眯了眼,毫不掩饰地打量着面前的人。因了入秋天凉之故,他的衣着较之往昔也已然加厚的几分,却似乎仍旧掩不住原本身形的单薄。分明是一身黑色滚着金边的华美正装,穿在他身上,却仿佛如何也不能给人以威迫凝重之感。

分明是感到了对方在自己面上逡巡的目光,扶苏仿若不知,只是走至堂中将酒杯高举过前额,道:“适逢父皇双喜临门,儿臣身为长子,理应代表诸位皇子,一齐敬父皇一杯。”

言语掷地有声,引得诸位皇子闻言,俱是举起酒杯齐齐站了起来。

扶苏微微回身看了众人一眼,随即对嬴政敬酒道:“且……愿我大秦山河永世,愿父皇福寿齐天!”

“愿我大秦山河永世,愿父皇福寿齐天!”话音落了,便是齐齐的应和重复。

扶苏这两句话,恰是戳中了所有帝王的心中年所愿,也正是自己前世今生,所孜孜不倦追求的。

看来他并非不懂,只是不表露而已。

念及此,嬴政颇有些满意地笑了笑。他站起身,亦是将手中的酒杯高高举起,仰头一饮而尽。饮罢之后以空杯示意,目光扫视过底下群臣,末了在扶苏处顿了顿,方才收回。

扶苏同他对视了一刻,随即若无其事地退至一侧坐下。

经此一事,嬴政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当即命身旁的几名侍姬献舞一曲。侍姬舞袖翩跹,秀色可餐,引得场中气氛,顿时活络几分。

正此时,一名宫人小心翼翼地从一侧步入大殿。

嬴政见了,心知是有外臣来了,便挥手止住了歌舞,道:“来的是何人?”

“禀陛下,”那宫人奏报道,“蒙恬蒙将军自上郡而返,正候在门外。”

第十章

“哦?蒙将军来了?”嬴政闻言站起身来,一拂衣摆扬声道,“快宣蒙将军进殿!”

他这几个字沉沉落下,掷地有声。堂内众人闻言,俱是鸦雀无声,只是纷纷侧过眼去,将目光齐齐投向敞开的大门外。

宫人领命而出不一会儿,在铁甲沉沉的摩擦声中,一人蓝袍黑甲,步入殿来。哪怕未见其面,便只是听得他足下沉稳的步伐,便似可以感知其人周身的千钧魄力。

扶苏坐在殿内,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人自眼前走过,但见那人眸光似星,眉目如刻,分明是一望而知的武将风范,唇边不由得带了笑。

眉梢眼角,仍是那般熟悉的轮廓。

思绪有那么一刻跳回前世的最后一刻,便是这人极力劝阻自己,不要轻易寻死。当时自己心如死灰,抛开一切自刎而去,如今想想,或许他是对的,若再有一次机会,他不会教自己的性命葬送得如此不值。

正思量间,蒙恬已然行至大殿中央,对着殿上静立着的嬴政屈膝一拜,道:“末将蒙恬贺陛下大寿,愿我大秦基业永世长存!”

嬴政目光扫过他一身玄甲,心知对方许是方一回京,不及耽搁便直直往此处来了,便道:“蒙将军风尘仆仆,必是分外疲敝。”说罢他微微颔首,转头示意宫人呈上御酒。

蒙恬拱手自谦了几句,随即转过身,恭敬地从玉盘中拿起酒杯。抬起眼时,却见嬴政已然转身,从身后侍姬的手中接过满满的一杯酒,朝他举起,道:“蒙将军请。”

对于之前进京贺年的将领,嬴政虽亦赐酒,自己却从未饮过。故而如今此举的分量有多重,自然不必言说。

底下人见状,心底惊叹,却又不以为怪。朝中人人皆知,这蒙恬自祖辈起便效命与秦昭王,其祖父蒙骜、父亲蒙武俱是为大秦开疆拓土的有功之臣。而蒙恬出身武将世家,跟随嬴政多年,亦是战功显赫。故而嬴政一统六国之后,便对他委以重任。不仅封其为将军,更予以他三十万人的重兵,让其镇守北方。若说有什么人是嬴政绝不会疑其忠心的,大部分朝臣心中所想到的第一个名字,恐怕便是蒙恬。

故而这蒙恬无论是手中实权,或是嬴政赋予的信任,朝中旁人与其相比,只怕是难出其右。

对此蒙恬心中自然是有如明镜的,此番又见嬴政与自己举杯痛饮,心下愈发感念这莫大的殊荣,当即双手将酒杯捧起示意,干干脆脆地仰头而尽。

“好!”嬴政见状,难得地笑了笑,随即示意下人摆开上座,让蒙恬落座。

蒙恬拱手告谢,返身往殿中走去。目光不经意地扫向群臣,却意外地发现一人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那人生的眉目清秀,形貌温雅。见自己看向他,随即挑起嘴角微微一笑。笑容浅淡柔和,仿佛如三月春风。

蒙恬怔了一下,随即对他颔首示意。

观其形貌举止,蒙恬心下已然猜到,此人只怕便是陛下那不受宠信的皇长子。念及自己三年前赴任边关之前,也不是未同此人打过照面,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此番再见,对方的目光神情,隐约有了一些难以言说的变化。

于席中坐下,蒙恬径自斟了一杯酒,仰头饮尽。而此时在嬴政的示意下,殿中歌舞再度摆开,顷刻便引来一室春光融融。

放下酒杯,蒙恬不由得又朝那方向投去目光,而对方不再看他,似是也无心听歌赏舞,只是径自饮着酒。然而蒙恬只觉得,那人分明置身于这繁华热闹之中,却只给人一种突兀的萧索之感。

不知为何,便教人忍不住要去留心。

然而此时此刻,扶苏垂着眼,漫不经心地看着杯中自己凌乱的倒影。原处那一束定格在此的目光,他不是感觉不到,只是他没有抬眼与对方对视,甚至连神色也没有一丝的变化。

他慢慢地想,这第二步棋,便从此处落子罢。

大抵是由于蒙恬到来的缘故,嬴政今日的情绪似是不错,赏歌赏舞的时候,面上难得地会露出几分笑意。

当日宴席一直持续到深夜,嬴政眼见窗外已是斜月东升,这才放下手中酒杯,示意今日便且到此为止。

群臣闻声当即齐齐起身,恭送嬴政离开。

嬴政微微颔首,随即站起身来,慢慢地往堂下走去。经过扶苏身边时,余光下意识地停留了片刻,却见他人虽是恭恭敬敬地拱手而立,然而目光却似是若有所思地是落在别处。

一瞬便明白他望向的是何方向,嬴政微微敛了眉,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拂衣袖,大步而去。

在他身后,扶苏收回落在蒙恬处的目光,垂下眼去,无声地笑了笑。

次日,蒙恬自嬴政处述职回来时,已是午后时分。

而待他回到府邸时,却听闻下人来报,只道有一人来访,已然候在厅内。

蒙恬敛眉道:“来者何人?”

下人回道:“那位公子不愿告知名讳,只道将军若见了他,自见分晓。”

蒙恬若有所思地颔首,吩咐下人去了,便径自往大厅走去。他自然知晓,以自己此时的身份地位,朝中上下想要巴结依附自己的,自然不在少数。他每次回到宫中时,都免不了同他们的一番周旋。

多年出生入死,血雨腥风的沙场生涯,让蒙恬对这官场里尔虞我诈的是是非非,是从骨子里厌恶的。他不精于此道,也从不指望以此立身。只愿能如自己的祖辈父辈一般,忠于嬴政一人。他心知那高高在上的人虽有些暴虐,却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故而笃信,自己无上的忠诚,对方不会看不清明。

因此缘故,平素里面对贸然来访的不速之客,蒙恬向来是能婉拒的尽力婉拒,不能婉拒的,便索性规避不见。然而此番这访客有意不报名讳之举,倒让他心底倏然有了几分兴趣。

蒙恬自然明白,既然敢独自前来的,自然不会是寻常人氏,既非寻常人士,便没有不见的道理。

若知对方何人,他尚可斟酌着见与不见,然而既然不知对方何人,便唯有见这一途了。

念及此不由得暗暗笑了笑,只觉这人倒是有几分手段,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阔步来到大厅,还未进门,便眼见一人一袭素淡的长衫,背身立在桌案前。

原本以为那人是在赏壁上的字画,及至走得近了,才发现对方原是低着头,正摆弄着几案上的什么。

蒙恬在堂内顿住步子,低低地咳了一声。

那人听闻声响,这才不紧不慢地回过身来。

看清了对方的面容,蒙恬怔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回过神来,一拱手道:“不想竟是长公子大驾光临,末将有失远迎,实乃罪过!”

扶苏手里还握着那笔尖沾了点墨迹的毛笔,闻言慢慢笑道:“蒙将军太过多礼了。”说罢却是垂下眼去,伸手拨弄了一下那柔软的毫端,道,“我用这‘蒙笔’也有些时日了,早先便听闻此乃物是蒙将军所创,今日得见将军,实乃幸会。”

蒙恬闻言心中暗想,旁人登门拜访皆是为了名利,莫非这扶苏来此,便只是为了这一杆笔?

暗自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长公子过誉了,此物说来……不过是心血来潮,急智而出之物罢了。”

扶苏自然知晓,蒙恬数年前率军始驻上郡,途径侯店时正是三月三日的时候。一时兴起,便取了兔毫竹管粗粗制成一杆笔,蘸了墨写就家书一封。他离去之时,侯店之人将笔留下,仿制传扬,故而得名“蒙笔”,又称“侯笔”。

实则对于蒙恬,扶苏知晓自然的远远不止这些。经过了上郡那数年如一日的朝夕相处,这朝中上下,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蒙恬的一切。大到秉性喜好,小到不足过眼的每一分细节。

故而……心内才能有如此的把握。

扶苏笑了笑道:“蒙将军何必过谦,这蒙笔毫软杆硬,刚柔相济,实乃不可多得的物件。”顿了顿,再度垂眼望向手中的笔,道,“说来这笔定是将军亲制的罢?方才我在此一时无趣,便随手提笔试了一试,果真与众不同。”

蒙恬听闻他此言,心中明白,当即便道:“长公子若是喜欢,末将改日重制一支,亲自送于公子府中。”不知为何,对方语气轻描淡写,而自己开了口,应答得竟是有些局促。

“不必,”扶苏摇首笑道,“这一支便可。”说罢不待蒙恬应答,已然过身去,将笔尖那一点墨迹探入桌边的半缸清水之中。墨迹在水中极快地晕染开来,有如层层散开的玄黑丝缎。

扶苏定睛看了片刻,这才将手中的笔连同目光一同收回,回身笑道:“多谢蒙将军。”

蒙恬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猜不透对方心中所想。而此时扶苏已然对他一拱手,道:“今日冒昧前来,多有打搅。扶苏这便告辞了。”

蒙恬匆忙回礼,目送对方离去的背影,只觉心内尽是莫名其妙。片刻之后,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到扶苏方才站定的地方。

低头一看,果然桌几上那摊开的竹简上,端端正正地留了一排小字。字迹清秀,却又包藏着劲骨,一笔一划均是透着外柔内刚的力道。

蒙恬一眼便认出,这行字乃是出自郑国的一首歌谣。由于这歌谣时常为嬴政过去的宠姬郑氏所吟唱,故而在宫中乃至于整个秦国都可谓是耳熟能详。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

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这歌中所唱,乃是一女子同意中人的戏谑之词。“子都”“子充”便在眼前,却只称“狂且”“狡童”,嗔爱之意反而一览无余。

据说,长公子扶苏之名,便源于此。

然而此番扶苏留下的却又有不同,细细看来,不过十六个字而已——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若见子都,如之奈何?”

第十一章

蒙恬觉得,自己仿佛是着了魔怔。

自打三日前扶苏从他处取走那只蒙笔之后,自己便变得有些心神不宁。人不在周遭的时候,总下意识地去寻觅那抹清瘦的影子,然而待到当真于宫中偶遇时,除却微笑颔首及施礼,却也究竟不知该说什么。

扶苏的举止仍是如往常一般,温文中透着几许疏离,然而那日登门拜访的情形,却有如猫爪一般挠在心口。蒙恬心下几乎可以肯定,对方那一次拜访的缘由,绝非为了讨一枝笔那么简单。他暗自等待着对方点破真正的意图,然而却迟迟等不到结果,却反而教自己愈发沉不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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