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维尔黑着脸扒住门板,捂着尾椎骨一瘸一拐地进教堂仓库把防滑草垫拿出来垫上。
16、
早上的天气原本清冷干爽,快到中午时却下起绒绒小雪。
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的塑料袋向教堂方向走去,里面大多是零零散散的零食饮料,看着挺多,拎起来——也很重就是了。
斯维尔叫住兰明:“等会儿,买包烟。”
他并没有很重的烟瘾,只是偶尔会有些欠。
兰明趁着机会放松下手臂,把塑料袋靠墙放下,想了想,从中拿出一瓶迷你雪碧,握住瓶身便开始上下摇晃。
听到响动瞟来一眼的斯维尔:“……你干嘛呢?”
少年缓缓拧开瓶盖,发出一声细长的“哧”声,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瓶内液体没有溢出:“放气啊。”
男人看到他放完气后又把瓶盖拧紧,不停的上下晃动,实在不敢苟同:“那不就成糖水了吗?”
兰明重复几次后,直到再没有二氧化碳放出,灌下一口甜腻的碳酸饮料:“我觉得很好喝啊。”
斯维尔轻嘲:“多大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
兰明斜了眼对方:“你有意见?”
站在杂货店的雨棚下聊了会天,两人继续并肩走在步行街上。
“怎么了?”斯维尔用肩膀挤了挤少年:“总感觉你心神不宁。”
兰明被他拱得一个趔趄:“没有。”
斯维尔:“我觉得身为房东需要关心一下房客的身心健康,你说呢。”
小恶魔恶狠狠地横了他一眼:“你好八婆啊!”
斯维尔被骂,毫不在意地笑笑。
雪花飘落,因为天气原因,步行街人群稀稀落落,不似往日。
街边音箱流淌出舒缓的圣诞节主题曲,富有磁性的男声带着些沙哑低吟浅唱,清脆的铜铃似乎并不打算踩在节拍上响起,却给别添一种随性自由的安逸。
“你说……”兰明低垂着头,斯维尔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竖着猫耳的帽子:“当初为什么就那么鲁莽地收留了我呢?”
斯维尔:“……你在纠结这个?”接而他顿了顿:“因为你长得萌啊!”
兰明瞬间语塞:“我是说……万一我别有用心呢?”
“你当然别有用心啦!”斯维尔心说这不是废话吗。他抬起头看向高广的蓝天,没有太阳,只有一簇簇雪花落下——哎呀好像头皮屑。
“一个恶魔没事了往我这儿跑……肯定是抱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虽说相信小恶魔所谓“避难”的说法,单这之中一定也有其他的原因。“但你也没有刻意隐瞒,不是么?”
兰明:“……”
“所以说,一定不是什么对我很重要的事。”否则的话,一个纯血恶魔,怎么可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教会的人的面前?就算这个教会名存实亡,就算这个大主教隐居在中国。
男人看向两旁因为天气紧闭玻璃大门的各色店铺:“再说了,你能理解的,一个地方无论再怎么热闹,呆久了……也会厌倦的。”
一时间,街道上只剩下悠扬的歌曲和鞋底碾压薄雪发出的吱呀声。
良久,兰明似乎是笑了:“那啥就是矫情。”接着他又意识到不对:“这么说来,你就是把我当个消遣?”
“被你发现了啊哈——毕竟算来算去,总归是我的武力值更高些。”斯维尔大方道。
兰明:“……你还真是自信。”
“真要说,也就一念之间的事。”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来,差点被男人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笑闪瞎了眼。
“我很庆幸。”
两人回到了教堂,和里头的工作人员打着招呼。
“HI~帅哥们~”徐小妹的每一天总是充满活力——大概和这个城市中大多数人一样,纵使渺小甚微,背负着或大或小的担子,却总能在生活的边边角角里挖掘到属于自己的快乐。
就算做不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也不能说过得毫无意义。
这头人们忙碌地进进出出,布置着给教堂装点出圣诞节的氛围。
教堂门口的空地上,立着一棵三米高
的圣诞树,兰明坐在木梯上,正在给它的顶端插上一个金色五角星,他的手腕上还挂着几个或红色或银色的塑料球,脖子上绕着一串小彩灯,嘴巴里叼着写有花体“Marry Christmas”的木排——都是斯维尔的杰作。
他把木排挂在圣诞树靠上的位置,左右摆弄:“正了吗?”
斯维尔眯起眼睛比划了下:“OK。”
兰明揉揉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准备挂上彩灯。
“喂。”男人脱下自己的黑色皮手套,丢给坐在梯子上的少年:“等会记得还给我。我先进去看看里面弄的怎么样了。”
兰明接住:“Thankyou。”
即使地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童心未泯的人们总能从花坛边缘,从停放过夜的小轿车上,从各种神奇的地方,抹出一团雪来,捏实了朝对方丢过去,你来我往,愈演愈烈。
“喂喂、、你们……”斯维尔有些心惊胆战地看着几个寒假兼职的大学生,在圣诞树旁边大开大合地打着雪仗:“你们给我注意点。”
“你给我等着!”一个被雪球爆了头的大学生出离了愤怒,从花坛里捧出一把雪来就向对方冲了过去,那表情吓得对方来不及回头,拔腿就跑,直接撞上靠着圣诞树的木梯。
“啊!”那个大学生马上转身扶住了梯子,不过上头的人却已经掉了下来。
“对不起!!”
原以为会听到一声惨叫,却看到老板的侄子在空中麻溜地翻身,稳稳地落在地上。
大学生瞪着眼睛喃喃道:“卧槽。”
斯维尔保持着直直伸出双手,准备接住兰明的动作:“……”
兰明在他面前站起身来,抖抖身上的雪:“对不起浪费你姿势了。”
大主教表情镇定地收回手,走进教堂。
“耶稣他生日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过个毛的圣诞节。”
“可大家都要过啊。”斯维尔搂着不情不愿的兰明,结果又被对方甩下来:“就当陪我过节啦。”
教堂里,几个男女工作人员一起按住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强迫地给他戴上小了一圈的圣诞帽,没有丝毫弹性的劣质圣诞帽紧紧地捁在额头上,害的人家疼的脸都绿了,可徐小妹还不罢休,准备再给他贴个白色的胡子,却因为对方左右狂乱摆动的脑袋而死活对不上正确的位置。
斯维尔看着这欢脱的场景忍不住笑出声来。
“十几年换一批朋友,爽不爽。”
冷不丁地,他身边响起少年讽刺的声音。
漫长的生命,不老的容颜,赐予他们这群特殊的人无尽的时间,却也带走了品味正常人的一生的机会,无法和人做一辈子朋友,无法和相爱的人一生到老,他们最能感受到时光的流逝,岁月的变迁,却也最无法体会匆匆流年。
任此地如此繁华,终将化作黄土一坯,被历史磨作细沙尘土,吹得无影无踪。
气氛突然转冷。
他们都懂。
“抱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兰明颓然捂住脸:“我不是有意的……”
斯维尔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走到门口,加入刚刚那伙工作人员堆雪人的队伍中。
小恶魔呆呆地站了会儿,最终还是转身去帮忙给玻璃窗上挂铃铛了。
一切完工以后,已经到了晚上,期间有几个路过的高中生也一起进来帮了忙。
斯维尔招呼大家集中在一起:“我和‘小肥羊’联系好了!今天我请客!大家一起吃火锅!”
众人振臂欢呼:“喔~~~”
几个工作人员三三两两结伴向外走去,兰明却留在原地。
斯维尔:“怎么了?”
他摇摇头向通向阁楼的楼梯走去:“不饿。我就不去了。”
“……”斯维尔看着少年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的房客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17、
徐小妹看到男人并没有和大家一起,疑惑地问:“老板?你不一起吗?”
“你们去吃,我打过招呼了。”他顿了顿,似有些无奈:“我去陪侄子去。”
徐小妹给了个“我懂”的表情。
斯维尔回到阁楼时,没有像往常一样看到卧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小恶魔。
“去哪了……这家伙。”他摸出三星盖世XX瞟了一眼——没有新短信。
随后男人在阁楼里站了一会儿,走进了自己房间。
没多久,外头传来少年抓狂的怒吼:“你把WiFi关了?”
男人探出身子,扭着腰向上看去:“你跑屋顶上去干什么?”
兰明趴在房廪上,正露出一半的上身,双手垂下——在屋顶只有以这样的姿势才能更加靠近WIFI。
然而这却让突然探出窗外的斯维尔,冷不防对上了小恶魔通红的眼眶。
对方被惊到,猛的缩了回去。
“你……”在哭?
对方抢在他之前开口:“我在看韩剧。”
“……”斯维尔张张嘴,最终还是没有问,他改口道:“下来吧,他去吃他们的,我来做饭,咱们两个自己开小灶。”
“滚吧。我不饿。”
“喂!好歹给点面子吧?”斯维尔敲敲两旁的玻璃窗,示意屋顶的人:“别给脸不要脸。”
“烦不烦啊你!”兰明实在受不了,再次探出身子,抬手就要用手中的iphone6敲上男人的脸。
斯维尔看准机会,右手一把扣住对方敲下来的手,向下猛的一拽,直接把对方扯下了屋顶,失重的那么一瞬间兰明是真的想要打开藏在体内的翅膀,然后和对方好好地大战三百回合。
就在少年的身子即将因为作圆周运动而被拍上教堂的墙壁时,斯维尔用他强大的臂力把对方直接扯进了阁楼里。
“嘶……”兰明觉得自己的背要废了——在窗台上狠狠刮了下。
跌在教堂的木地板上,他刚想起身,却被对方死死地摁在地上。
“我警告你……”
“步行街里人类这么多你最好不要把你的翅膀放出来。”斯维尔按住少年的双手,没有挨得很近,两人脸隔了一臂的距离,却给兰明一种无法言说的压迫感:“要我想……单论肉搏你打不过我。”
兰明尝试扭动着身子想翻身,却被对方压得死死地。
他几欲吐血——教会的人不都该是弱宅男吗!
“当然。”男人恶意地收缩自己指节分明的十指,力道之大捏得对方不由得白了脸:“放出翅膀来你也不一定打得过我哦。”
“神经病!”兰明提膝撞向男人侧腰:“没事发什么疯!”
斯维尔连忙翻身闪过,顺带着把少年从地上拉了起来:“发疯的是你。咱们能好好说话吗。”
兰明甩开男人的手,强迫自己连续几个深呼吸,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斯维尔看着对方发红的眼眶:“再不济我也是你的房东。”出了什么事,好歹也要和自己知会一声吧。
18、
两人看似心平气和地一起坐在阁楼沙发上,其中暗流也只有当事人明白。
斯维尔觉得自己就像是面对着果盘中最后一个又大又饱满的开心果——壳光洁亮白、完好无缺。
简直就是放不下心来却又无从下口。
用暴力弄开的话,又会把里边果肉砸个粉碎。
他有些烦躁地抓抓略显凌乱的棕色卷发:“能开口吱一声吗?”
兰明给了一个“你是傻逼”的表情:“你以为我会说‘吱’吗?”
“……”卧槽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
气氛再次冷场。
斯维尔揉揉眉心,心说不能再这样下去。
“我说……”他想摆出一个舒展的仰躺姿态,却忘了阁楼的沙发背很矮而差点翻了下去。
兰明简直无力吐槽:“……”
“咱们同居了有……一个多月了吧。”斯维尔决定由自己展开话题:“感觉和你的相处模式也挺自然的。”
小恶魔别过脸。
“可从没有哪天像现在这样。”男人组织了下语言:“要我说,你今天就像是个刺猬。”
这个比喻可真是用烂了。各种小说里都见过。
兰明低垂着头:“我明白。”
斯维尔把他已经湿透的帽子摘了下来,揉揉少年半潮的黑发,顺带着蹭了蹭质感奇特的恶魔角:“怎么不换衣服?都湿了,小心感冒。”
“我又不是人类。”他甩下拖鞋,缩着身子,双手环抱,下吧搁在膝盖上:“没你们那么弱。”
感到身边一轻,抬头看到男人朝主卧走去,片刻出来时,手中拿着一件长款墨绿色羽绒服:“当初说好,不擅自进入对方卧室,所以这是我的衣服,你不介意吧?”虽然这个规定早就被斯维尔不知道打破了多少次——不过必要时候还是要表下态。嗯。
兰明见对方强硬的态度,只得脱下身上的猫耳连帽衫递了过去,接过羽绒服。
并没有冬日的潮气,反而是带着一股干净的味道。
少年犹豫了下,还是披上了羽绒服。
真的好大……缩在沙发上的兰明整个人都被罩在宽大的羽绒服之中。
斯维尔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哄小孩:“能好好聊一聊了吗?”
“……”兰明斟酌着用词:“我仇家找上来了。”
“所以?”
“准确的说,不是找上来了。”小恶魔叹了口气:“是我碰上他的手下了——世界真小。”
斯维尔起身,到厨房中给两人倒了杯热水,亮白的陶瓷杯与茶几碰撞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蒸腾的水蒸气熏得心底似乎都暖了起来。
“那……你怎么知道不是对方已经找上来了呢?”斯维尔又坐回了兰明身边。
小恶魔双手捧着陶瓷杯,修长洁白的十指与手中杯子一样无暇透亮,他缓缓抿了口还有些烫的白开水,低垂的睫毛掩住猩红色眸子中那些翻涌着的情绪:“若是真的已经知道我在这儿……他本人一定会来找我的。不过估计距离那时候也差不多了。”
男人似有些不太同意地皱皱眉,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呼”他长长地出了口气:“我还是走吧。你这里人类太多了。”小恶魔似乎要把自己缩成一个没有任何棱角又密不透风的球,他埋着头,没有看男人的表情。
又是接近一分钟的冷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