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新辰可以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在说他吧。“你不过才24岁,有什么权利说年轻真好。”
“跟你比起来,我总归是大些的。说说并不过分吧?”高孝征望着外面。
他还记得两年前的夏天,也是这么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死神夺走他心爱之人的生命,满地的血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散发着绝望的气息。他站在路口,双脚如同被灌注千吨水泥,沉重的迈不开脚步。耳边一声声的尖叫、嘶喊,与他隔绝。唯一能看到的、能听到的是爱人痛苦的表情和孱弱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懊恼爱人两天,怨恨自己两年。至今仍未停止,怕是一生一世也停不了对自己的怨,对自己的恨。
高孝征的生活多半是活在落寞中的,微笑变得麻木,扯动皮肉,也笑不进眼角。甚至在孤独的午夜,笑着笑着,泪水情不自禁滚落下来。
满新辰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怎么好好的就哭了呢?第一次见到这个开朗的人露出脆弱。“孝征,怎么哭了?”
说完,替他擦去脸颊上的水渍,冰冷的感觉。
一瞬间高孝征简直要误以为爱人回来。唇颤颤巍巍喊出那个两年不曾吐露过的名字,“阿海……”
是我错了,我不该和你闹脾气,我不该在那个雨夜要你穿过马路到对面的店铺给我买礼物来赔罪……
你知道吗,两年多,总共745个日夜,我多希望是场梦,梦醒来,你还会笑着对我说,“孝征,我们明天去游乐园好不好?孝征,我今天发了工资,出去吃好不好?孝征,你不要哭,好不好……”
阿海,你回来,好不好……
泪水越流越多,停不住,收不回。
满新辰手足无措。最后只得把他揽进怀中,轻轻安抚。
这样的高孝征让人心疼。
“我不会悲悯地怜惜,也不会嘲笑你的命运,有事别憋在心里,说出来好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虔诚的像个牧师,带着治愈力,背后散发七色光茫。
可以劈开黑暗,将日光洒到每个阴暗潮湿的角落。
高孝征第一次将他们的故事说给别人听。
“他叫阿海,是我的爱人。我们吵架后依然是他来找我讲和,就算是我胡乱发脾气无理取闹也好,讲和的人说对不起的人都是他。他永远宠我、让我。所以我可以在他怀里随意任性。”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似乎回忆到不好的地方,露出悲伤,“两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夜,天昏地暗暴雨瓢泼。我们吵完架的第二天,他来讲和。我举着伞对他说,你去对过的店里给我买个礼物,我若是喜欢就原谅你。他自然答应,连伞也没打,冲进雨中。当他自信满满从店里出来往回跑,在经过路口处的时候被一辆冲出来的轿车撞了出去,血瞬间染红黑夜,像血色的莲花在路上绽放。”
高孝征右手触摸上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指,这个戒指是阿海买回的礼物,还有另一个,放在床头柜的抽屉内。
“辰辰,你说阿海是不是在怪我?”
满新辰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一个死人的心情他无法去理解。“你会不会梦到他?”
“会,每夜都会梦到。”
“在梦里,他是温柔的对你笑,还是声嘶力竭的诋毁?”
“笑得很温柔。”
“对啊,阿海是这么爱你,又怎么会怪你?”满新辰拍了拍他的肩,“所以说,他希望你活得很好。”
高孝征“扑哧”一笑,心想你个小毛头还挺会安慰人。不过话没说出来,因为他看到更稀奇的事物。“赶紧回家吧,你家家长来接了。”
“家长?”满脑子问号的满新辰顺着他目光看去。
似是车的主人看到他回头故意的挑起大灯,晃得满新辰两眼白花花一片,明亮的刺眼。
灯暗下去,才发觉,外面停的车意外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等等……这不是黎嘉明的车吗,难怪眼熟。
他怎么会来?看眼墙上的时钟,已经十点半了啊。“你还不走?”
“嗯,我在呆会。你赶紧回去吧,别让家长等急了。”高孝征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也盈满笑意。
“……”家长?满新辰冷汗直流。“那我先走了。拜拜。”
满新辰收拾好包包,黎嘉明撑着伞站在门口等他一出来直接钻进伞底下。门关上的瞬间,高孝征可以感受到冷冽的目光射过来。
黎嘉明啊黎嘉明,你竟然……你枉费混迹情场多年,现在对一个孩子关心到这种地步,怎么?是想要认真吗?可惜辰辰似乎不是个最好的对象。
高孝征一直有种感觉,满新辰是那种会认真会较真的孩子。
雨刷左右摇摆,车内安静极了。黎嘉明在家等到22点还不见满新辰回来,在看看外面遮天的大雨,有些坐落不安。他没有带伞吧。
电话也打不进去。只能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餐厅接他。当他到的时候,餐厅还没有熄灯,熟悉的身影也在。只是让黎嘉明感觉不舒服。辰辰,为什么要把手搭在别人的肩上?
chapter.6兄弟情(01)
在白炽灯照射下,里面气氛暧昧。
“手机怎么关了?”黎嘉明口气听起来不好。
“啊?没电了。”满新辰扬起笑脸,“黎大哥,谢谢你来接我,否则我要等到雨停才能回去了。”
车停下来,等红灯。
黎嘉明的身体倾过去。英俊的脸在满新辰眼前不断放大,唇上微凉,如同蜻蜓点水,稍纵即逝。
满新辰瞪大眼睛,黎嘉明的动作让他难以置信。但是没去问为什么,而是选择不去回应。
也不敢去回应。他毕竟会怕,他还年轻。
是谁为谁披上大红色嫁衣?是夜半展现迷人的风采,博君欢笑。
是谁为谁落下一滴相思泪?是街巷末尾绽放的昙花,刹那芳华。
是谁先爱上谁,是谁先负了谁?
理不清剪不断,对你的思念化成雨,络绎延绵。
挣不脱的,是我们为彼此下的束缚。
时隔五年,仿若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满振踏上回家的路,心里荡出波涛,漾起无穷无尽的酸涩。
五年中后悔的是当时一个冲动,让他背景离乡,远走大洋彼岸。
满振看眼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飞机晚点一个多小时。拖着行李箱往外走,刚步出国际机场出口,便瞧见不远处樱花树荫下站着一个人,在冲他挥手。
原以为不会有人来接机,原以为就算有人来也应该是他,却从未想到会是小弟。
坐在副驾,眼前的满新辰,在他离开的时候不过还是个孩子。如今,身高和自己相差无几,脱去稚气让人眼前一亮,算算应该上大学了吧。
满振竟是有点眼眶泛红。
五年,足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足以让人淡忘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让他认识一个女人,谈婚论嫁。
可是,满振始终没变。
“大哥说来接你,只是临时出点事,你知道他很忙……”满新辰不知道为何二哥当初会突然决定去了美国工作,不再跟他们联系,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他无从过问。
“嗯。”他知道吗?他根本不知道,自从他去了美国后,便失去所有联系。
直到半年前,母亲兴高采烈地打来电话说,满陆要结婚了。
这句话对于满振来说如同晴天霹雳,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了,直要承受不住,痛彻心扉。
“她漂亮吗?”
满新辰晓得二哥问的是大哥的新娘子,“还不错。”
“还不错?”辰辰会这么说,看来是不怎么样了。
“嗯,挺温柔的一个人。”
应该适合他吧,应该放手了吧,独自坚持的岁月,换回来得到的不过是心灰意冷。
“喂?大哥!”
满振身体一顿,望着小弟递到面前的手机,踌躇再三才接了过来,手微微在颤抖。声音是烙印在记忆深处的熟悉。话说得比较短,匆匆地挂断。凝重的沉默再多一秒都让人窒息,肝肠寸断。
“辰辰,我去住你家。”原来新娘子不是本市人,满陆来电话的大概意思他可以听得明白,是希望在婚礼到来之前,自己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吧。
满陆,你还真是下狠心来伤我。
你不愿意见到我,我却在渴望时时刻刻见到你。
满陆,你明白吗?
满新辰虽然感觉不可思议,并没有多问,在下一个路口掉转车头。
吃过晚饭,倚在露台的石栏杆上,满振点燃一支烟。
满新辰推开拉门走出来,从矮桌上的烟盒内抽出烟,借着二哥手中跳动的星星之火,倾身点燃。
西方的天空整个红了起来,像是熊熊烈火在燃烧。
有场庄重的祭祀隆重上演,葬掉的鲜血不计其数,才会有这样惨烈红云。
“我们家小娃娃也会抽烟了?”满振不可思议的看着小弟。“时间一晃过得太快了。”
满振吐出的烟圈散去,融入夕阳中,添了悲葬。
满新辰记得是在去年暑假,跟些朋友在一起时学会的。“是二哥太久没有回来了。”
久到我模糊了血浓于水的亲情,和我相似的容貌。满新辰后来想到,并把这句话,写在脑海深处。
满家的女儿一个赛一个漂亮,满家的男儿一个比一个优秀。
满陆的新娘站在满家人的身边,只好低着头,自惭形秽。
她浓郁的妆容,让满振对小弟说出一句话,“哪里好了?”
是啊,到底哪里好呢。连满家老爷子都夸她是贤妻良母。是因为她对大哥和大伯父、大伯母是真的好吧。
婚礼头天晚上,满陆喊上不错的几个朋友以及弟弟妹妹来到酒吧狂欢。满新辰进来时明眼发现他们聚集的角落,觥筹交错。
满陆在看到小弟的同时,也见到了那个多年未见,几乎和自己同一个模子刻画出来的俊脸。即使想忘也忘不掉,每个深夜在镜子前徘徊,借着昏暗的月光,看着镜子中反射出来的影子都会想到满振。
那夜撕裂一般的疼痛侵入骨髓,渗进五脏,从来不曾得到缓解,持续到现在。恨他吧,他的不辞而别,连机会都不留给他去选择,直接判了罪。满振又怎会知道,最终自己不会选择和他一起努力,克服难关障碍?
“二哥?”家里几个人在见到满振在离大哥最远的地方坐下来后,发出疑问。二哥生气了吧,因为在他回来的第二天,举办接风会上,独独缺少大哥。还真是会闹别扭。
他喊他大哥?几时这般生疏过。每每掐着脖子告诉他长幼有序的时候,阿振依旧会亲昵的喊他阿陆。
若时间追回到那夜,满陆会不会如同五年前一样失控的打了他。他们不在年轻,不在任性,是否一切都会发生改变。
然,回不去了,定格在五年前。
满新辰觉得气氛没来由的变得压抑,起身去洗手间时,却意外接到一个电话。
黎嘉明。
“辰辰,都半夜12点了还没睡?”
“黎先生,您不觉得即使我睡了,也会被你的电话声吵醒吗?”
骤然,满新辰的世界起了浓雾,听不清,看不见。
只剩一个女孩子的身影倍觉清晰,明朗。
电话远离耳边,黎嘉明的声音似有似无的传来。
chapter.6兄弟情(02)
满新辰的口张张合合,最终喊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如新。”
再见面如此真实,你在我身边伸手可以触及。
“新辰,好久不见。”
黎嘉明手握成拳头,指甲陷入肉中,扎心的疼痛。如新的名字,他听辰辰提过。印象深刻是因为嫉妒,她不过是个过去式,凭什么还可以霸占?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忙音,该死的满新辰就那么迫不及待挂断他的电话吗?
黎嘉明懊恼。
夜半两点,满新辰开着车,不时瞥眼坐在副驾驶上微有醉意的二哥,希望白天的婚礼上不要闹出事才好。
天很晴朗,大型景观灯一关,夜彻底黑下来,满天的繁星增添璀璨。
满新辰没来由的心烦气躁,右脚踩在油门上稍稍给了力气,车速瞬间提到120迈。晃花了车窗外的混世年华。
“辰辰,停车。”满新辰叹气,刚刚飙上去的车速缓缓降下来,停在路边。
满振下一刻开门冲了出去,扶着树干吐得天昏天黑。直到将酒水和食物吐净,还在干呕。借着月光瞧见满振苍白的脸色,额头有细微的冷汗冒出来,神情憔悴不堪。满新辰从后备箱内取出一瓶矿泉水给他,“还好吧?”
满振虚弱的摇头。闭上眼睛,急促的呼息,脆弱得像个受伤的孩子。
半空中盘着一只迷途的燕子,发出“吱吱”的悲鸣,巢在何处,还回得去吗?
满新辰自责的想到,若是自己把车开得平稳点,二哥是不是好一些。孰不知他也是情绪在作祟。
倚着灯杆燃起一支香烟,零星的火光在跳动。头扬起呈现标准的45度,呼出一口烟雾,蒙蔽了星空。
满振同样点燃一支烟在吸。思绪飘向遥远的地方。忽然想放声大笑,却被呛出一滴泪水。那女人哪里配得上他!纵然配不上,又能怎样,天一亮,再也改变不了了。私奔吗?怕满陆死都不会答应的。
早上的典礼仪式很古典,证婚人是满家老爷子。
新娘子穿着大红色的旗袍,一头乌黑的秀发高高盘起,衬得人也娇小白皙起来。
满陆是正根,嫡子长孙。他成婚在整个满家来说可不是件小事。宾客来的自然很多。将偌大的院落挤了个人满为患。愣是让满新辰有种身处片场的感觉。怎么都像演古装戏。主角还是自己的大堂哥。世界真奇妙!
满新辰挤过人群来到正厅。此时长辈已按辈分落座。他赶紧拉了满振低着头走进去,“爷爷。”
两个人对满家老爷子很尊敬,应该说任何一个人对他都很尊敬。
老爷子板着脸,看不出自己孙子结婚应有的喜气。他轻轻“嗯”了一声,示意他们俩去后面坐下。
按照满新辰的想法来说,他根本不愿意踏进这个正厅。
因为有人伺候不说,居然还会喊,“两位少爷,请用茶。”又不是资本主义家庭,满家的古板老规矩也该是时候更新换代了。
繁琐的仪式结束后,满新辰昏昏欲睡,被满振架着往外走去,“辰辰,醒醒吃午饭。”中午对年轻人来讲没有热闹,只是吃饭喂饱肚子,他们的嘉年华在晚上。
夜是真正的未央夜。
却充满苦涩惆怅!
饭庄门外贴着一对大红喜字,鞭炮声连成片足足放了半个小时。玫瑰花瓣从天而降,铺遍整个大理石砌成的台阶。
夕阳如火,诉尽傍晚的华美乐章。
排场的奢侈程度让人咂舌,将人家整个饭店包下来,摆上五十桌。
满振挨着满新辰坐在头一桌,边缘的一个角落。
林如新被满家三姐拉着也在这桌坐下,正好与满新辰面对面。
新人敬酒是从朋友那边开始的。当他们转到这最后一桌,也是所谓主桌上来的时候,已经只剩残羹剩饭了。但是酒还是要敬的。
最小的两个妹妹将吉祥话说得天花乱坠,该说不该说的都说尽了,一眼就看得出是受电视剧涂毒的,引起哄然大笑。
林如新也说了许多漂亮的话。
满振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他实在叫不出“大嫂。”自顾端起酒杯,一口饮尽,气氛由此沉闷下去。
满新辰在桌下踢了他一脚,然后端着杯站起身,勉强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二哥是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看伴娘为他添满酒,继续说,“先让小弟敬大嫂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