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之行很是顺利,二哥一路相陪,走遍了巴黎的大街小巷,卢浮宫自然是谢子祺必去的地方,事实上,他连去了一礼拜,每次沈泽宇都陪在他身边,帮他挡开不断涌现的游客,任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拘无束地欣赏着大师们的杰作。大哥每天工作回来很晚,几个人住在巴黎郊区的小城堡里,那是沈泽轩前几年买下来的,内部全部整修过,外面却保持了原来的古老庄重。谢子祺超喜欢那个城堡,每天天一亮就跑出去各个角度的拍照片。
到了教堂,他倒是安静了许多,盯着墙壁上的各种壁画一看就是一整天。要不是教堂禁止拍照,他一定会把每一幅都拍下来回去好好研究。
这天他跟沈泽宇还有沈泽轩在街上闲逛,无意中看到一家画廊,兴趣一下上来了,于是三个人一起进到店内,店里有个黑头发的年轻人正在画画,见到有人来,站了起来,看清来人以后试探着问“你们是中国人?”
“是啊!”谢子祺回答,凑过头去看那人的画,问“你是学美术的?”
“嗯!我是学油画的”两个人交谈起来,共同的兴趣爱好让他们相谈甚欢。一旁观察的二哥觉察到了什么,拉过沈泽宇“三儿,看出什么了?”
沈泽宇抬眼看去,渐渐皱起眉头,那年轻人跟谢子祺的脸型及眼睛有着惊人的相似。跟他二哥对视了一眼“不会这么巧吧?”
正想着找个借口带子祺走,从后面走出一个人,招呼年轻人“你妈妈快回来了,等会儿看你没画完,又该说你了啊”
年轻人开始撒娇“不会的,妈最疼我了,不过还是爸对我好,到时候你跟妈求情,她一定不忍心说我。再说,店里有客人啊,我帮忙招呼客人。”
那人抬眼看去,见到谢子祺不由得怔住了,谢子祺看着来人,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听到年轻人撒娇的语气时,不由得咬紧了下唇,眼睛里不争气地充满了泪水,这曾经是他多少个日日夜夜期盼的场景。他不知道自己在心底求过老天爷多少回,只要能让自己跟父母开心在一起,他宁可不要那所谓的才华跟天赋,就做个平庸的人,只要是父母能真正爱他一回,让他也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在他们怀里撒个娇。可是上天从来听不到他的祈求。今天又这么残忍地让他见到眼前的场景,见到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能轻易拥有他梦寐以求的亲情。
“你长得真像你妈妈”来人开了口,谢子祺小声叫了句“爸”,沈泽宇知道这次是来不及走了,年轻人不解地眼神看了看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身去了里屋端出几杯水,招呼他们坐下来。
“坐吧”那个人看着谢子祺,这么多年过去了,随着年岁渐渐增长,他对于曾经忽略的大儿子多少还是心存愧疚,今天见到也是感慨良多。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叹了口气,问“敬尧,以前的事,是爸爸对不起你。我那时候也是不甘心啊”喝了口水,像是陷在回忆里一样,慢慢讲述了过往“当年我还有个哥哥,长到12岁时候得病死了,我比他小4岁,老天不公平啊,他跟你一样继承了你爷爷奶奶所有的优点,而我平平庸庸的一个人,从小就看你爷爷手把手教他画画,可是我画的东西,你爷爷看了一眼,就不再多说什么,也不愿意多加指导。直到他死了,你爷爷还是觉得我的画差的太远,在这条路上走不远。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不甘心么?那时候也年轻,总觉得付出就会有收获,完全忽略了天赋这个东西是上帝给的,不是你努力就能得到的。”
“后来遇到你妈,她长得可真是美,摄人心魄那种美。我一眼就迷上了,总觉得上天待我还算宽厚,至少能有你妈妈那样的妻子一生相陪,谁知道生下你以后我才知道,她从来就当我是跳板,想利用我影响你爷爷,进而达到使她成名的目的。谁知道你爷爷连我都不肯帮,自然不会帮她,我们在他眼里就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你妈那时候嫌弃我没用,连带着也嫌你拖了她后腿,到后来她找了个美国人,跟我离婚了,一直到你10岁她回来抢你,她给美国人生了个女儿,但是那美国人有妻子,根本没想娶她,她后来听说你爷爷一直重金培养你,才生出来利用你捞点钱的心思。”
听到这里,谢子祺不禁有点激动,“难道你不是一样的心思么?你当初不也一样找爷爷要钱么?”
苏爸爸的目光从手中的杯子,移到谢子祺脸上,又无力地滑到桌面上“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那时候心里是有些恨你的。”
沈家兄弟听到这里不禁对视一眼,这是从何说起的?那人继续说“你跟我死去的哥哥简直是一模一样的,都是继承了家里所有的天分,你比他还强在一点,你从小就粉妆玉琢的模样,很是招人疼。爷爷那么疼你,简直能把你宠上天。你从小就是爷爷奶奶悉心教导精心培养的,可是你知道么,这些都是我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啊。我怎么甘心?我那时候很嫉妒你,我知道说这话显得我很没气量,连自己的儿子都嫉妒。但是就是这样,我没有天分,可是你有!我从小得不到你爷爷的重视,可是你从会拿画笔开始,你爷爷就刻意培养你。”
“那时候心里本来就不平衡,加上你妈妈鼓动,我就觉得,养你干什么呢,不如借着你找你爷爷要点钱,反正他的钱早晚都是给你。我能要一点是一点。”
“所以你就那么对我?你知道我那时候才十岁么?你知道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么?”谢子祺终于忍不住,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你得不到爷爷的重视就来恨我,那我呢?我从小就不知道被爸爸妈妈疼爱是什么感觉,我该找谁去说?你知道我有多少年都没开口叫过爸妈这两个字么?”
“敬尧,你别怪我,我也是,唉”那人除了叹气就不再说什么,最终看了看身边的年轻人,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赶紧拉着谢子祺的手,试探着问“我之前给你爷爷通过电话的,他提到了你,给我讲了你的一些事。“说罢抬头看了看沈家兄弟,探究的目光中,沈泽宇上前,坐到了谢子祺身边,无声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敬尧,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不对。但是既然见到了,机会难得,我有件事想求你。”那人语气卑微得让谢子祺心中一软,如果他是求得自己原谅的,自己应该怎么回答他呢?如果当年有他在身边,那15岁那年会不会就不会发生那件事?
“你看敬希是你弟弟,一直以来都对国画感兴趣,可是长期在法国没有名师指点。原本想把他送回国内,跟爷爷好好学学,但是爷爷坚称只有你一个传人,不再收徒弟,也不肯指点敬希。我知道你前段出了点事,再拿画笔可能很难。而且你看你以后也不能为叶家延续香火传宗接代,不如让敬希来帮你完成。你去跟爷爷说说,让他指导一下敬希好不好?”
从他开口说这句话的时候,谢子祺就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但是到了最后仍然无法控制自己,心如坠冰窖一样凉到彻底。没想到他开口求的就是要给另一个儿子谋求一个大好未来,他从来不为自己做过的事感到抱歉么?考虑过自己的感受么?有那么一点点心疼过他这个儿子没有?谢子祺盯着自己的父亲,不禁笑了起来,那一笑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跟感情,看的沈家兄弟心头一酸,“休想!”谢子祺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两个字。
看着那个叫叶敬希的年轻人眼里期待的光芒闪现又转瞬即逝,那个人也坐不住了,声音不免带了指责“敬尧!你也不想想,你跟个男人一起生活,传出去爷爷的脸往哪里搁?咱们叶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再没有敬希替叶家撑门面,以后该怎么办?”
没等谢子祺开口,沈家二哥就在一边听不下去了,走上前拍着沈泽宇肩膀,生生按下他举起来的拳头,“带宝儿坐边上去”
然后对着那人咧嘴一笑,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坐在谢子祺刚才坐过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一副街边流氓的架势,对着他说“你是我见过这世上最无耻的人,子祺叫你声爸都是委屈他了。”
“我跟儿子说话,你一个外人……”那人指着沈家老二,提醒他这是家事。
沈泽轩才不理他那一套,来混的耍横的他不怕,讲道理他一样不怕,怕小弟冲动伤人,这种伤神费嘴的活儿他当哥哥的来,三儿还要留着力气陪宝儿呢。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他跟沈泽渊都是从心里心疼谢子祺,今天亲眼见到他被生身父亲伤了一次又一次,他要是坐视不管,回家大哥都会赏他一顿暴揍。
“我是外人,但是你也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子祺从十岁就没见过你了,你跑出来说是他爸,我们还得问问你是不是冒充的呢。别以为长得像就能当爹,我觉得子祺长得更像我们家人呢。”
没等对方反驳,接着说“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甘心,说自己有多难,可是你考虑过我们子祺么?你没天分,就嫉妒自己大哥自己儿子,不愿意认命就折磨比你有天赋的儿子,你这就是病态的报复心理啊。你说子祺他妈妈把他当要钱的工具,可是最终实施者是你,别以为你多高尚多无奈,你其实心里也是那么想的,只是人家子祺妈妈还能勇敢说出来,你说到底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而已。别在这边一口一个叶家,一个脸面的。你问问国内书画界有谁知道你是叶家老二?他们都知道叶老,知道叶老的孙子,就偏偏没人知道你!”一席话噎得对方哑口无言,站起身招呼身边的两个人“走了!”
出门时突然想起什么一样一拍脑门“哎呀!忘了告诉你了!子祺大名叫谢子祺,不叫叶敬尧,他断的是谢家的香火,不是叶家的。话说回来了,连谢奶奶都没说子祺断了她家的香火,你一个姓叶的瞎操什么心?”
开车回去的路上谢子祺一路看着窗外的景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沈泽轩从后视镜示意小弟劝劝,但是沈泽宇也是一筹莫展,从来没见过谢子祺这样啊,该怎么劝呢?
到了地方,谢子祺下车谁都没等,直接进屋上了楼,见到楼上下来的沈家大哥也没打招呼,反倒是沈泽渊看他眼圈红红的,觉得事情不太对,等着两个弟弟进屋问情况,沈泽轩简单说了几句,就一起在后面跟着谢子祺,见他进了小书房。这件房间不大,原来是放闲置报刊杂志的,沈泽宇来了以后就给谢子祺购置了全套的画具,让他可以随时进来画。前一段谢子祺试着拿笔画过几笔,最终还是放弃了,今天突然跑去那里,不知道是要干什么。
第15章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叮叮咣咣的声音,他们从门缝看去,看到谢子祺正死命的砸着画架,沈泽宇在一边看着他,也不敢阻止,既然心里不痛快,想砸就砸吧,大不了以后再买新的。谢子祺狠狠摔着手里的画架,他十分想笑,他亲生爸爸竟然因为他的天赋嫉妒他,这么多年的置之不理,那几个月的折磨竟然是因为他太优秀了?为什么人家爸爸都希望自己儿子优秀,希望青出于蓝,只有他,只有他会遇上那样的父亲?为什么?
见到画架的边框划破谢子祺的手,沈泽宇在边上再也呆不住了,几步上前把他整个抱在怀里,拦着他“你生气想怎么砸都成,注意别伤到手!”谢子祺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看到沈泽宇不禁悲从中来,奋力推开他,冲他哭喊“你走开!都是你!要不是你那么对我,我怎么会画不了画?”不顾划伤的手,谢子祺又一次把画架狠狠摔到地上,却因为用力过度,重心不稳跌坐到地板上,沈泽宇上去抱着他,不让他再有机会伤到自己。
“是,是!都是我不好!我不是人,我不该那么对你”门外的两个沈家兄弟静静看着这一切,都不自由主地放低了呼吸的频率。
“你放开我!”谢子祺挣扎着
沈泽宇紧紧把他抱在怀里不撒手“不放!你要是伤到手,以后就再也不能画画了”
“我本来也不能画了!都是你害的!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都那么求你了,你还是不放过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疼?我他妈恨不得那天就死了才好。”谢子祺痛苦地陷入回忆中,声音不自觉地凄厉起来,听得门外的两个人心都揪了起来。
“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沈泽宇把挣扎着的人圈在怀里,自出事以后谢子祺从来没说过责备他的话,这反而让沈泽宇很不安,他怕对方把那些埋怨憋在心里,这次借着这个机会发泄出来,沈泽宇倒不觉得是坏事,要打要骂由着谢子祺。
刚才一番歇斯底里的撕扯耗尽了力气,谢子祺无力地靠着他,头枕着他的臂弯,声音放低,却依旧是在诉说着自己的心事。
“我15岁那年……”谢子祺闭着眼睛,最终没有说完,眼泪不断流下来,沈泽宇心疼地看着他,伸手替他擦去不断涌出来的泪水“我以为自己再也不能喜欢上谁了,后来在西安遇上你。不过就是一夜情,你干嘛回了北京还要来招惹我啊!”
沈泽宇无奈地苦笑,总不能告诉他我那时候觉得跟做的感觉爽飞了吧?
“我去敦煌的那段时间,每天给你回短信是我最开心的事,可是你后来就不再理我了!再后来我觉得自己可能是喜欢上你了,又不敢告诉你,是你说做火包友别有感情牵扯的,你要怎么样我都顺着你,可是你还是跟女人走了,而且还是在我面前就那么开车离开,你知道我当时什么感觉么?就跟心里被人捅了一刀一样的感觉”
“我知道!我知道,我那时候以为你不喜欢我,是我混蛋。”
“你跟我说晚上会来找我的,可是我在沙发上等了你一夜,你再也没出现。整整十四天,两个礼拜,我天天都等你,等得心里都空了。我连电话都不敢给你打,怕你会告诉我你以后再也不来了。后来你来了,送我回家以后还想离开,我不想让你走,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把自己脱光了勾引你来上我。我是有多没出息啊”谢子祺嘲笑着自己,悲伤绝望的语调不仅让沈泽宇留下了眼泪,也让门外的两个人听得心里酸涩难当。
“在南京那天,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想一直跟你这么好着,按你说的,我们毕了业去留学,在学校外面一起租房。可是你呢,你带着一身的女士香水味,领口还有口红印。你绑着我,你知不知道我最不愿意被绑着,但是每次只要你想我都没拒绝过。你让我说喜欢你,我说了你又不信。我疼晕过去,医院醒来时候见不到你,我竟然担心起你来,我害怕爷爷知道了会去找你,就什么都不说。我这人说到底就是贱,都被你害成那样了,我还是惦记你,你来医院的时候,我竟然一点都不怪你。反而觉得自己没看错人,你没有撇下我一个人走,你说我是不是天生就这么贱,所以我爸妈才都不愿意要我?”谢子祺睁开眼睛,毫无焦距地看着沈泽宇。
“不是!不是!”沈泽宇恨不得把人揉进自己身体里,不再让他经受外界的任何打击。“你那是真的爱上我了,才由着我欺负你。你父母他们不配要你,你这么优秀,他们哪有资格教你什么,老天看不过去他们糟蹋你,所以只安排他们生下你,但是不给他们机会教育你。是他们不配做你的父母。”
“真的?”谢子祺半信半疑地问
“真的!”沈泽宇坚定地看着怀里的人
“但愿吧”谢子祺说累了,闭着眼睛躺在他怀里休息,然后就安静地睡了过去,沈泽宇抱着他一动不动,沈家二哥进屋给他拿了一床被子,顺便把暖气调高。经过自己大哥的时候,略带鼻音的声音问“哥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