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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君归——by地狱猖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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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澜……我要求你一件事……”敖成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眼见幼子战死沙场,白发人送黑发人。而剩下的唯一女儿自己又无法照料,悲从中来,竟让着戎马一生,受过再多伤也未流泪的男子汉泣不成声。

“我对不起悔儿……但是我还是要求你……求你娶弃儿……为敖家留个后……”

李卿澜不知应该怎么回答,敖成也看出他不愿,“你和悔儿的事情我都知道……我这个要求是过分了……咳咳……但是……我想至少要流下掺有我爱的女人的血的孩子……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对儿女的爱也仅仅是……对爱妻的悔过……”

最终,李卿澜没有抵过这位自私的老人,只因他也知道爱的自私,他也希望,敖悔的血液能够传承下去,和自己的血液一起传承下去。哪怕自己背叛了他,让他在黄泉路上苦等。

敖成最终也没有熬过这个冬日,正月底,大将军甍。帝念其戎马一生,其子又忠义报国,追其武勇骠骑之名,将其遗女认为义女,封为怜琊公主。

期间,裴麒来过一次将军府。

他拿了一把枪。

李卿澜接过那把枪,拨开枪头下的白缨,枪柄上篆刻了一个字——卿。

李卿澜不自觉笑出声来,记得那年敖悔及冠,圣上赐宝。

枪名白澜,长六尺三寸,重三十五斤八两。枪头乃北蛮汉银浇筑,锋利无比劚玉如泥。枪身则为西厥山涧中的桐兰木,虽为木,其质胜于铁。而枪缨产于南海,取鲛人发拧制而成。

敖悔拿到便爱不释手,吃饭睡觉都恨不得带着,倒是让堂堂丞相大人开始嫉妒起一个死物来了。硬是耍无赖让敖悔说到底谁最重要,换来他哭笑不得的安慰李卿澜。

记得敖悔说,你看这枪叫白澜,我在枪头下刻个“卿”字,连起来便是你的名字,这样就好像你在身边一样,你就不会嫉妒他了,哈哈!

李卿澜向裴麒道了谢,他一直忙于敖家的事情,连派人去搜寻他的遗物都没有时间。又或者他是故意遗忘,那样,就好像敖悔并未被埋于凤鸣山中。

裴麒苦涩的笑了笑,他派了三百人,除了找到被砸得几乎认不出的嘞柯文哥和插在他胸口的这柄枪以外,毫无收获。他也曾想过,敖悔会不会并没有死,但已一月之久,竟无半点消息,怕是……

“李卿澜……我……”

李卿澜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多说。

裴麒皱了眉,他始终未敢说出自己同嘞柯文哥相谋之事。与虎谋皮,终落得此般下场,悔恨一生,也是他应当偿还的。

闻人辕走向议政厅的路上看到了李卿澜,那人楞楞的盯着一棵光秃秃的树,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个孩子从那上面露出脸来似的。

“李卿。”

闻人辕开口,李卿澜才缓过神来,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陛下未宣,臣却私自觐见,是臣逾越了。”

“无妨,进屋来说吧。”

李卿澜脸冻得发白,手收在袖子里的模样好似别人虐待了他似的。闻人辕看的皱眉,允他站在暖炉旁。却不料那炉火映得他面色嫣红,看起来竟有几分鬼魅。

“臣,有一事相求。”

闻人辕总是有些愧对他的,近日李卿澜的上奏基本都允了。“说来听听。”

“臣请求陛下赐婚。”

闻人辕深深的叹了口气,过了好久才道,“其实……你可以不用成亲的,敖悔答应我的事情,他做到了。”

万里河山,宁换一人在旁。敖悔啊敖悔,你倒是个痴情儿,可你这痴情儿看上的,竟也是这般。两个人,一个比着一个的固执。

李卿澜摇摇头,坚定道,“请陛下赐婚。”

闻人辕无奈应允,李卿澜又提出请赐婚期为四月初九——他与敖悔相识的那日。

三月初三,李卿澜来到了凤鸣山下,默默地坐在山下,一坐便是一整天。

靠在山边大石下,李卿澜抚摸着手中的长枪,低叹道,“今日竟只剩下你我,你说,阿悔那个呆子怎么舍得将你丢了的?”

又过了许久,那薄唇又动了动,声音轻的好似风一吹,便散了。

“阿悔,你怎舍得将我丢了……”

李卿澜再次归朝却一夜青丝变白发,引得京都哗然,一时间又是名流坊间,更胜少年冠绝京华之时。

皇帝赐婚,丞相李卿澜入赘敖家,于四月初九完婚。

自归来后,李卿澜整日独倚楼台,望着北方。

期间,下过一场大雪,大到给整个院子铺满了厚厚的白色。而李卿澜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颗已经枯了的老梅树。

雪还未化,敖弃便整日去爬那颗枯了的梅树,坐在枝桠上,晃着双脚。

那身影恍惚,似是当年的敖悔。

“敖弃……”李卿澜喊了她的名字,低低叹息。

敖弃并不想回复他,她知他是为了敖家,却也恨他。

“敖老是个自私的人,自私到不惜低声下气求我,也要让他的女儿无忧一世。可是,我也是个自私的人。敖弃,我不能陪你很久。”

敖弃的目光越过楼台上的栏杆,望着李卿澜满头的白发,竟同这雪一般,一时哽咽,却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但那日后,她便未再爬上那颗梅树,她知,她和他等的人不会归来。

终·黄泉携手同做鬼

凤鸣洪武二十九年,四月初九,国之丞相大婚。

红色像是一匹丝绸,铺满了整个都城。城中曾经倾慕丞相的女子们早已嫁为人妇,如今看到当年那个风华男子大婚,竟还是会感到遗憾。望着那人依旧,即使青丝染霜雪,也仍未减当年风华,除却眼中独剩忧愁,他还是当年那个冠绝京华的李卿澜。

“诶呦!你这个臭乞丐,臭瘸子!怎么咬人啊!”小二哥跳着脚揉自己的手臂,看着眼前这个脏兮兮的臭乞丐,不由悲从中来。若不是自家老板娘菩萨心肠,这个臭乞丐恐怕早冻死在大街上了,怎么能高床软枕的在这里享福。

那乞丐狠狠瞪了小二哥,瘸着脚下了地,就往门外走去。

那日凤鸣山之战,北蛮人炸山之时,扔在山中死战的将士们冲出护住了敖悔,他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死人堆里。

手脚被废的他本来并不期望能逃过一劫,但竟在坍塌的山体下找到了密道。出山后被一户人家所救,因为村中没有大夫,伤势救治不当,右手右腿也就废了。一能下地他便拼命的往回赶,他心里很不安,他怕。

可是一进都城就昏了过去,醒来竟已是三日后。

脚踏出了客栈的门,抬眼望去,那红竟像是战士们的鲜血。

敖悔的脚就像钉在地上一般,耳畔只听得人道——李丞相入赘敖家。

敖悔低着头,眨巴着酸涩的眼,他还是和敖弃成亲了。他以为自己会痛哭流涕,却发现自己已无泪无血。挪动瘸腿,向他曾经最熟悉的地方走去——那里曾经是他的将军府,但此刻,却不是了。

如果那个女人不是敖弃,他可以不顾颜面去大闹礼堂。但那个人是他妹妹,所以他不能。

敖悔已经死了,战死凤鸣山。而他,只是一个瘸腿废手的乞丐而已。

入夜,将军府依旧热闹非凡,登门而来的客卿官仕快要把门槛踏烂。

敖弃靠在将军府的后门,想到幼时偷溜出去玩,放着后门不敢走,生要从墙跳出去。崴了脚,最后还要李卿澜背着归家,惹得吴伯担心。

那个时候,将军府的后门还没有守卫,而现在,果真今日不同往日。

后门的守卫见乞丐过来,便挥手轰人。

敖悔拖着瘸腿,费劲的站着,试图换一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垂着睫低声道,“我只是来讨杯喜酒……”

后门一阵骚动,吴伯路过的时候刚好听到,着眼一看,那乞儿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眸,竟和自家少爷无二。快步走上去,询问了发生何事,眼睛落到乞儿的瘸腿上,再移到身上破烂不堪的衣物。不由得黯了眼睛,他那傲立于万人之上的少爷怎会如此狼狈。“今日是大喜之日,别在这里给主人家添麻烦。阿壮,回去拿壶酒,再拿些保暖的衣裳来。”

敖悔得了酒却未拿衣物,忽忽悠悠拐到了后院外,隔着墙看那柱枯树。看了看那枯萎的枝丫,怕是明年不会再开了。

笑叹一声,举杯对月。

合卺一杯,生死相随。

就当,这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吧。

李卿澜逐渐淡出朝堂,整日倚在菁厢楼上北望,一望便是一日。

菁厢楼除了李丞相日日光顾以外,还有个奇景,从不向人乞讨的乞丐。他就闭目坐在菁厢楼门口,老板娘也从不轰他。有人赏,他便收。有些孩童若来欺他,老板娘便唤小二哥去护他。

不知不觉,菁厢楼老板娘喜欢上一个乞丐的消息便不胫而走,成为不少三姑六婆的谈资,只不过当事人却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都半年了,老板娘对那个乞丐还是那么好,打烊后还让他进到堂里去睡。”小二哥总是被迫去护那个乞丐,心中多少是不满。

小伙计一旁听着,倒是有些为乞丐辩解的模样,“他也不说话,也不会碍着咱生意,你管那些做什么?而且,他越来越病殃殃的样子,看样子,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小伙计突然想起那日不经意看到乞丐破烂衣服下的残腿,那已经张合的丑陋伤疤,似是利器划开的。

他是被人弄残的,知道这件事以后,小伙计也觉得不应该欺负他,而且他又不似其他乞丐那般死乞白赖,不惹人厌的。

出乎人意料的是,瘸腿的乞丐竟然挺过了那个寒冬。没有件像样的御寒衣物,还整日赤着脚走路。

有时坐在客栈门前,有时坐在将军府外偏僻的角落。就这样度过了这个严冬,而在春日到来时,他已病的走不动路了。老板娘不论怎么劝他,意图要帮助他,都被他婉拒了。

他近乎执着的在等死,却又整日努力的活下去——好像在等一个良辰美景,与人共赴黄泉。

转眼便是一年,四月初二,将军府传出了喜讯——公主与丞相之子诞生了。

李卿澜为孩子起名敖幸,幸福的幸。

李卿澜是个自私的人,他给孩子起这个名字,并不是如普天父母一样愿孩子幸福一生,而是告诉敖悔——幸得与你相遇。

能与敖悔相识相知相爱,是他李卿澜三生有幸。

“弃儿……我不能陪你了。”望着襁褓里的孩子,李卿澜抚着他柔嫩的面颊。

敖弃面容苍白的躺在塌上,却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似乎想要张嘴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未吐出只言片语。看着李卿澜走出房门,雪白的发尾微微晃动着。

“幸儿……三生有幸……”襁褓里的孩子弯着眉眼对着母亲在笑,而他的母亲却泪流满面。

“我让你等了这么久,你会不会生我的气?”李卿澜坐在枯梅下,手臂弯曲,像是挽着谁的手,喝合卺酒的姿势,举杯而饮。

就像当年那样,敖悔拉着他的手,硬要和他结拜,却行了夫妻礼,饮了合卺酒。

“呆子,我晚了这么久,你可不要不理我啊……”

眼前已是血色一片,耳边却是敖悔脆生生的声音。

他道。

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阿悔,我的阿悔。我来寻你了,你能不能在黄泉路上等等我。

别饮那碗孟婆,别踏那彼岸,别渡那三途。

再等等我!

恍惚之间,前方似乎有个人影,他缓缓回过头来,微微笑着,眉眼间的桀骜,刻在眸里的思念。

阿悔!

伸出手去,抓到他一缕发丝。

你等了很久吗?

他摇头。

凤鸣洪武三十年,春,四月初九。国之丞相,甍。

帝辕追其功,赐谥号文,其冢入敖陵,位将军侧。

李卿澜在和敖悔相遇的树下服毒自尽,二十年的纠缠,在此划上了句点。

“老板娘,不好啦!”小伙计拉着老板娘到了将军府院墙外,那瘸腿的乞丐靠在墙边,满是污垢的脸上挂着笑容。身体早已冰冷,似乎死了很久。

老板娘一直可怜他,从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觉得根本没有见过。但是她知道,这个人是始终要走的,因为他在期盼着那天的到来。

小伙计还未来得及将人扛起来,将军府内就闹开了锅——丞相大人甍了。

老板娘看着那厢混乱愣了愣,回眼又看了看乞儿嘴角的笑,恍然。

三日后,老板娘去拜访了怜琊公主,得赠美人图一副。

说是美人图,上面画得,却是个挺拔的男子。单看眉眼,觉得男生女相。但若望进那双眼,便知道,那人便是王者,立于不败。

卷侧清秀字迹,却似要刻进纸里一般。

盼君归,望君归。

懒倚楼台看雪霏,相思几梦回。

念君归,梦君归。

二十年来诚不悔,携手同做鬼。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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