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虽然年纪小,却已经对那方面的事情产生了兴趣,他知道我去过幽人馆,便也想去幽人馆尝尝鲜,这点我却没敢答应他,若是事后让父皇知道我带炎去了那种地方,恐怕我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如此一晃便过去了一个多月,就在我和炎玩得乐不思归的时候,青阳那边可谓是进展迅速。
据青阳说,幽人馆事件之后的第三天,陆续便忍不住主动找上门来了。
虽然当初我们不曾留下住址,但凭借陆续在沧凉的根基和人脉,想要打听我们的住处,简直手到擒来。
陆续找到客栈的那天,原本是来拜访我的,我口中所说的“京城的大人物”,终究让他心动了。
但那天我不在客栈,青阳接待了他。青阳告诉陆续说,我此次来到沧凉,主要任务还是行商,他才是那位“大人物”派过来的谋士,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对他说。
如此一来,陆续便开始了和青阳长达一个多月的密谋合作。
在青阳的建议下,陆续改变了以往自甘堕落的消极状态,开始重新经营自己的人脉,暗中拉拢各方势力,一步步挽回颓势。
但要夺回权力,光靠这些努力还不够,还得对他的兄长陆兼进行一些背地里的攻击。
陆氏家族一向十分重视本家子孙“高贵纯净”的血统,而恰巧陆昊远的结发妻子,也就是陆兼的母亲杨氏,其实并非杨家嫡女,而是庶出。
杨家并不像陆氏如此重视血统,所以杨氏的亲生母亲身份十分普通。但由于杨家在沧凉也算是有头有脸的望族,加上陆昊远与杨氏感情深厚,竟不顾族中长辈的反对,硬是将杨氏纳为正妻。
但杨氏命薄,才生下陆兼一个儿子便撒手人寰。而后陆昊远听从族中安排,又纳纪氏为续弦,才又得了陆续这个次子。
纪氏乃纪家嫡长女,身份血统自不必说,对于陆兼这个前妻的儿子也不怎么放在眼中,连带着陆续对他的这位长兄也存不了多少尊敬之意。
奈何陆兼是陆家嫡长子,这重身份牢不可破,造成了陆续当初争权失败的根源。
如今青阳指点陆续从陆兼母家身世上做文章,挖出杨氏之母,也就是陆兼外祖母的身世,只要证明杨氏之母乃罪民之后,陆兼在陆家的地位也就一落千丈。
当然,要捏造杨氏之母的身世很容易,找几个杨氏老宅的老奴,编造些子虚乌有的身世过往,不管别人信不信,陆兼血统中的纯净度便大打折扣。
相比这样一个有身世污点的长子,陆氏家族自然更倾向于扶植身世血统更高一筹的次子,如此一来,陆续上位的成功率,便超过了七成。
这一招虽然阴损,却很中陆续下怀。
很快坊间便传出了对陆兼不利的流言,称陆兼乃罪民之后,血统里留着卑劣下贱的血液,根本不配继承陆氏族长之位,更不配世袭淮西节度使之职。
随着陆兼身世谣言的愈传愈烈,陆氏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也逐渐剑拔弩张了起来,陆兼和陆续都在暗中调遣军队,战事一触即发。
到了这一年腊月初一,青阳对我道:“陆续已经准备在三日后正式发起进攻,这一仗或许不会太快结束。为防万一,您还是带着晋王先回京城去吧,免得被战事波及。”
我道:“这怎么行,我还得盯着陆家兄弟的战况呢,万一陆续方面后继乏力,我也好带着父皇的手谕去向宇文将军求援。”
“手谕给我吧,”青阳道,“求援的事情我来做。”
我原想反驳,青阳又道:“您千金之躯,切不可在这种情况下亲自赴险,万一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以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我被他说动了,但又担心青阳的安危,青阳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宽慰道:“主子若是不放心我,可以留下一名侍卫跟着我,万一出了什么状况,我也好应付。”
我听他如此说,也不好再推辞,于是安排岳康宁留下保护青阳,我则带着晋王,以及林誓等几名侍卫,连夜离开沧凉。
对于我自作主张的突然回京,炎表示很不理解,也十分不配合。
我自然不会由着他在这时候使性子,命林誓点了他的穴位,直接丢进了马车。
一路上,炎手脚不能动弹,只能拿眼神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一直没有心思理睬他,直到我们的马车顺利出了城门,我才略略松了口气,转头一看,炎这小子还在瞪我。
“别瞪了,”我对他这孩子气的赌气方式有些好笑,“也不嫌累。”
炎不能开口说话,只能“呜呜”地叫。
我对马车外的林誓道:“林誓,来解开晋王的穴道吧。”
林誓应声进来,对炎道了句:“晋王殿下,得罪了。”便解开了他全身的穴道。
炎想必是憋了太久的窝囊气,一得自由,便先朝林誓扑过去,张口便咬。
好在林誓闪得快,一掀车帘避了出去,让炎扑了个空。
我忍着笑安抚他:“你也不必如此恼怒,我此刻带你离开沧凉,也是为了你我的安危着想。你难道没有察觉,这几天沧凉城的气氛很不对劲么?”
炎怔了一下,问道:“哪里不对劲了?”
我抚额:“这段时间你还真是一门心思都在玩啊。”
炎听出了我的嘲讽之意,恼羞成怒地道:“究竟哪里不对劲了?”
“沧凉城里马上就要打起来了,”我道,“已故淮西节度使的大儿子和小儿子,为了家族族长的继承权和节度使的世袭权争得不可开交,不久便要正式兵戎相见了。”
炎抽了口凉气,结结巴巴地问:“居……居然有这种事?节度使之职难道不是朝廷任免的吗,何来世袭之说?”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看来这几年炎被父皇宠得太好,整日只知撒娇玩乐,竟对朝廷时事一概不知。
既然他如此不求上进,我又何必提醒他。
“总之,我是从当地一位朋友那里听说了一些风声,”我一脸真诚地看着他,解释道,“为了避免无辜被殃及,我才连夜带着你离开了沧凉。事出紧急,我来不及跟你解释太多,你又十分不配合,无奈之下我才让林誓点了你的穴位。如今我们出了城门,你身上的穴道也解了,你是不是可以消消气了?”
炎一脸狐疑地看着我:“真的就这么简单?我总觉得,你笑里藏刀。”
“咳。”我抹了抹脸,心里有些尴尬。难道我的伪装技术就这么差,连炎都能看出端倪来?
想当初青阳可是一脸正直地帮陆续出谋划策,尽想些阴损招数,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在讨论什么严肃高尚的国家大事。
这等境界,我恐怕这辈子都学不会。
我如此开着小差,炎却不知何故突然陷入了沉默。
我难得见他如此安分,便没有再主动与他搭话,一手支着下颚,靠在车窗旁昏昏欲睡。
不知行了多久,炎突然开口嚷道:“外边的人,停车!”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我也因为惯性一个前倾,从昏睡中惊醒了过来。
林誓掀开帘子问道:“晋王有何吩咐?”
“我口渴了。”炎板着脸对林誓道,“你去给我取些水来。”
林誓翻了翻包裹,抽出一袋水囊道:“属下这儿还有一袋水……”
“我才不要喝水囊里的水,一股子囊臭味!”炎一脸厌恶地挥开了他的手,“我要喝新鲜的水。”
林誓有些为难地左右看了看,咕哝着:“可是这荒山野岭的,哪里去找水?”
“我不管,总之我要喝水,你们都去给我找水去,”炎开始耍起了性子,支使其他几名侍卫道,“你们全部都去,动作快点!如果本王今夜渴死在这里,你们可别想活着回去。”
我不悦地皱了皱眉,总觉得此刻炎的突然发难,有点无理取闹。
奈何他是父皇最宠爱的皇子,他若真在外头出了什么差池,别说林誓他们了,就连我这个太子,也很难向父皇交代。
于是我只能对林誓等人道:“这里是山路,附近应该有山泉之类的地方,你们四处去找找吧。”
又对炎道:“你也别闹孩子脾气,若是实在找不着新鲜的水,你就将就着喝水囊吧,我们这出门在外的,也不可能事事顺心。”
炎没有再说话,只是翻着白眼哼了一声。
林誓见炎态度有所松动,于是指挥其余人等往不同的方向去找。
这一等又不知需要多久,很快我的瞌睡虫便又袭了上来,于是打算继续睡我的觉。
突然,我觉得下颚微凉,睁眼一看,只见炎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匕首,正将刀刃抵住了我的咽喉。
第13章
马车内的光线很暗,即便如此,我还是能感受到焱注视着我的眼眸中迸射出的阴鸷的目光,以及他全身散发出来的毫不掩饰的杀气。
我在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很快镇定了下来。
因为我能感觉得到,焱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在轻微地发抖。
焱活在这世上的十三年里,除了被父皇遣去封地的那三年,其余时间一直被父皇保护得很好。他从未亲眼见过什么残忍血腥的场面,就连他母亲自杀,也未曾让他亲见。
这样的孩子,又怎会有足够强大而狠毒的内心,以至于亲手索取他人性命?
“你费尽心思支使开所有人,就是为了这一刻?”我冷静地问他。
“太子哥哥,”炎的声音很轻——我还是第一次听他主动唤我“哥哥”,但这一声“哥哥”此刻听起来并不令人舒适——他舔了舔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白的嘴唇,说道,“我原也想不到自己会鼓起勇气杀你,但你之前给我讲了陆家兄弟的故事,让我突然受到了启发,他们兄弟二人可以为了继承权而兵刃相向,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依然很镇定地看着他:“他们兄弟相残,是因为父亲已死。而我们的父皇仍健在,他不论如何宠爱你,也不可能容忍你弑杀自己的兄长。”
“我知道,所以我必须做得天衣无缝。如今侍卫们都被遣走,我趁此机会杀了你,然后将你抛尸荒野,谎称是山贼带走了你。那些侍卫就算疑心,又能奈我何?日后父皇得知此事,也只会怪你莽撞贪玩,咎由自取,不会因此而责怪我的。”
我暗暗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炎考虑得十分周到,如果我当真在此刻死于非命,还真是有冤无处诉。
但是,他还是把问题想得太过简单了。
我看着他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立即杀了我,而要与我废话这么久?”
炎神经质地笑了一下:“因为我想看太子哥哥向我跪地求饶的样子。”
“那么我如你所愿了吗?”
炎忽地眯了眯眼,似乎也意识到事态的走向有点不太对。他将手中的匕首攥紧了几分,问道:“为什么你不害怕,不求饶?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不,我相信你会杀了我,但我更相信我死不了。”
炎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没有再回答他,因为他的背后,林誓已经悄悄掀起了车帘,一棍子将他打晕了过去。
“殿下,您无恙么?”林誓有些紧张地看着我。
“无妨,”我抹了抹脖子上因为炎把握不好力度而割破的一丝血迹,轻描淡写地道:“一点小伤罢了。林誓,方才谢谢你了。”
若不是林誓离开前曾悄无声息地给我打了个手势,我也不会如此从容地应对。而那个手势,是以前青阳与我们约定好的手语——我就在附近。
在我们出发离开沧凉之前,青阳曾对林誓千叮万嘱,不论途中发生什么事,林誓必须以保护我为第一要务,不得离开我半步。
所以刚才炎千方百计支开所有人,林誓不便当面违抗,于是先佯装离开,而后很快又悄无声息地绕了回来。
此刻我心中感慨万分,没想到即便我与青阳分隔两地,依然得仰赖他事事筹谋在先,才能保我安全无虞。
林誓用哨音将分散在各处的侍卫们都召了回来,然后看了一眼依然处于昏迷状态的炎,问道:“殿下,晋王该如何处置?”
我叹了口气:“虽然他想置我于死地,我却不能直接告发他,毕竟他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父皇不会相信我的说辞的。”
我顿了顿,道,“暂且绑着他吧,待将他安全送回京城,再做下一步打算。”
这之后,一路无话。
回到京城之后,我受到了父皇的秘密召见,将沧凉一行的大致经过汇报给了父皇。
同时,我将炎的出现也如实禀报,其中隐去了他回程路上企图弑兄那一段,只是一脸诚恳又愧疚地请罪道:“因为炎弟弟一直不肯安分地跟着儿臣回来,儿臣百般无奈之下,只好命人将他捆绑起来,因此而遭炎弟弟记恨,儿臣心中十分惶恐。”
父皇虽然对炎的欺君与贪玩有些恼怒,当下也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句:“炎这孩子,还是太过任性贪玩了些。”
顿了顿,他又安抚我道:“好在你这做兄长的识得大体,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安全带回来。澹儿,这一路辛苦你了。”
我面上故作谦虚,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次我虽然没法对炎打击报复,但只要能使父皇对我有所改观,增加我在他心中的砝码,那么我今后的胜算,便又多了一筹。
后来父皇召见了炎,炎是否向父皇哭诉,而父皇又信了几分,我皆不得而知,也没有费心去打听。
我只是明显地感觉到,自那之后,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避着我,不知是因为受了父皇的警告,还是因为我手中捏着的把柄,对我心怀忌惮。
但这些都不在我关心的范畴内,我每日都记挂着远在沧凉的青阳,关心战事发展的同时,也十分担忧青阳的安危。
如此惴惴不安地等待了一个多月,到了第二年初春,沧凉终于传来了陆续获胜的好消息,而宇文大军也按照计划,趁势进驻沧凉,掌握了当地大部分兵权。
几日之后,我收到了青阳写给我的信笺。
笺中青阳只是简短地报了平安,并告诉我,陆续将在半个月后赴京受封,而他也将在那时候一同回京。
看到这封信之后,我一颗忐忑的心终于落了地。
夜晚无人之际,我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封信,一字一句默读数遍,直到眼眶酸涩。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与青阳形影不离的相处,而今短短一个多月的分离,竟让我度日如年,倍感煎熬,恨不能立即与青阳见面。
青阳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在东宫专门为他设了一场洗尘宴。
席间青阳似乎心情很好,同我说了很多话,但大部分都是说他在沧凉的事情。
这些事情从青阳口中说出来,自然比那些干巴巴的战报要精彩百倍,但我却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因为我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
青阳不能饮酒,我便命人准备了他平日里最爱喝的鲜榨果汁。待到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举起杯盏道:“青阳,这一杯,庆祝你凯旋归来。”
青阳笑着道过谢,便端起杯盏一饮而尽。
我又为他续上一杯,道:“第二杯,感谢你一直以来照顾我、帮助我。”
青阳怔了怔:“殿下说的什么话,我身为太子伴读,为殿下出谋划策是分内之事。”
我试探问道:“仅仅……是因为太子伴读么?”
“什么?”青阳一脸茫然。
“没什么。”我咕哝了一句,自己先干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