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摆出“我为你好”的嘴脸,诚恳道:“你还记得前几天我那母异父的妹妹。每年我都给她寄生日礼物,勉强还是个哥哥的样子。对你我太不要脸了。不论如何,你是我弟弟。亡羊补牢吧。”
他当即重振旗鼓,歇斯底里地大叫:“你他妈现在想起我是你弟弟了!你不是讨厌我妈,不是恨你爸才来玩儿我的吗?你继续恨啊!良心发现什么啊!我不稀罕……”
“宝贝,你脑补太多,没那么狗血。”
我们不再只动嘴。祈雨蒙一拳过来,暴怒:“你他妈就是个混帐。”
我扭住他的手,觉得自己不适合当好人:“你说得对,所以千万遵守条约。我会给你不错的补偿。”
他踹过来:“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算个屁……你敢把这事儿告诉爸吗?你敢吗?”
我压住他的腿:“我随意,不过我觉得你应该更怕。”
“你是在报复我吗?”
“你想太多,只是到了好聚好散的时候,当初我们说得很清楚。”
“你就不想认真一下……”
“不想。”
“我知道,你不就是喜欢温霖吗?错了,你连喜欢他都不敢!”
“你做到逸雅的高层,我也不会随意。”
“你这个混帐。”
“对,所以你还期望我做什么好事儿?我们来谈谈补偿问题。公寓和车归你,钱你提,我尽量。”
我们打得精疲力尽,终于和平。
“虞烨,如果我不姓祈,你会爱上我吗?”
“不,因为我们不会认识。”
“你爱过我吗?或者恨过我吗?”
“哦,爱过。”
“你在敷衍。”
我厚颜无耻:“无论如何,我还是你哥。我会帮你换一份工作,好好努力。有一天你会碰见一个比我好得多的人。给你的公寓你留着,想要多少钱你提,我尽量做到。不过别和你爸妈说,他们心脏不好。”
“拜托你说实话。”他说,“说实话让我死心吧。”
我绞尽脑汁地想说些什么,手机响了起来,铃声是他帮我设定的口水歌,轻快好听毫无营养。我犹豫一下,接起来,那头有人大笑:“虞董,你干得好事。林少快气疯了,现在满世界找你呢。”
“都过这么久了,林少才想起来生气?”
那边有人哈哈大笑,我听见林辙的声音:“虞烨!”
我及时地挂机关机,转头看向失神的祈雨蒙:“回家吧。从今往后,你可以不用骗他们了。好好活出个人样。你是个男人,不能总躲在别人的羽翼之下。”
我大概是分手分得最无耻的人了。和别人拜拜,还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教育旁人,我自己都恶心。
后续可以更恶心。倘若有人来谴责,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出示合约,然后认真忏悔,顺带回忆年幼时一两件惨剧为自己开脱。
黄昏灿烂,裹挟着晚霞的车流缓缓挪动。我到达会所时有人喊:“虞董,林少来了。”
我转过头,笑着看向他,林辙气势汹汹,叫人心情愉悦。
年会过后没几天,就是春节了。
林辙至今不肯和我说话。我在各处应酬,偶遇时也只能得到一个高贵冷艳的背影,闹得外头传言我们要分家。有人兴冲冲地去告诫他留心我的动作,“虞烨这人不是东西,你和他分家就像和律师离婚,净身出户算好的。”这件事终于盖过他童谣巨星的风头,连他老爹都亲自过问,要查林公子的亏空。
可见白晓飞精明很多,我们传闻分家时,一群人只想着捡漏。
林辙想和我同归于尽。
到年三十清闲下来,我发觉今年流年不利,得罪了所有能被蹭饭的朋友。林辙不谈,温霖和白晓飞因为年前乌龙与父母逼婚,如今相见尴尬。我只好订了一桌外卖,然后一个人在家看鬼片。白晓飞打电话来拜年时,竟然也生出无限同情:“你真惨。”
我随口玩笑:“哟,那我能把阿霖喊出来陪我吗?”
他认真地想了想,大义凛然:“要不我来?”
我被呛了一口甜汤:“你来,然后我们俩一起看鬼片?不是更凄惨么?”
白晓飞实在是个祸害,我本没觉得自己的境况凄凉,被他同情来同情去,顿时想为自己哭一场。
“阿霖家的亲戚多,走不开,你别让他为难。”他竟然认真地解释,“我家的亲戚少,吃了饭大家已经准备散了。”
我笑起来:“晓飞,你不是要陪女朋友么?”
打蛇七寸,他当即闭嘴。
“没人逼婚,真好。”
我打开打火机玩,火苗跳跃,寂寞而滚烫的舞蹈。
“去情人的孤独吧,”白晓飞说,“苏藉在那里,正好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吹个口哨:“怎么,要我卖身?”
05.RPG游戏
中国传统文化的淡薄让人欣慰,因为酒吧还开门营业,且热闹非凡。
苏藉真的在。
我觉得我仿佛在玩一个RPG游戏,到固定的地方能遇见固定的nρC,要是有固定的对话刷好感度就更有意思了。
“你怎么在这里?”他看见我,迎上来笑道。
“因为认识这里的老板,可以打折。”我也笑起来,“你呢?”
“因为认识这里的老板,可以免单。”他轻轻松松地说,“你应该很想见我,怎么到今天都没什么动作?”
我凝神着他的脸,寂寞孤独真是一种奢侈的感情。
“新年好,大吉大利,万事如意。”我说。
以往和苏藉说话如同参禅,他今天如此直白,只好换我拐弯抹角。
他愣了愣,大笑起来。
“好,过年不谈公事。怎么,虞董不是一向人见人爱,立于各种多角恋的顶端,也会黯然神伤?”
我轻佻地勾起他的脸,仔细端详:“所以我这不是找你来了吗?”
如同游戏里满足一定条件可以触发随机事件,召唤固定nρC,不管是否符合现实。比如林辙本该在家当孝子贤孙,而此言一出便立即幽幽地闪现,啪地打掉我的手。
“自重。”他一脸正人君子相,仿佛他才是被调戏的那一个。
苏藉回头看他一眼,不咸不淡地点个头,然后转身,深情款款:“好久不见,你上次不是要和我聚一聚么?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我成功吸引火力,林辙不多的智商此时清零,不辨是非满怀仇恨地瞪着我。
酒吧里的人其实大多成双结对,管他是露水情缘还是缘定三生,都明晃晃地嘲笑着单身人士的自取其辱。还不如和鬼片你侬我侬,结束后会觉得身边充满了未知的小伙伴,十分神奇。
我觉得,我最近的桃花十分可怕。
他一把揽过我的肩:“喝酒也要看人,早就想和你一醉方休。”
我夸张地挣脱开来:“那么有觉悟还来酒吧猎艳?没碰上我怎么办?”
“所以这才是缘分。缘分来了自然好,不来,你猜猜我会不会去找他?”
苏藉铁了心打算描黑一件事,就别指望洗白。哪怕现在以死明志也能被他说成为爱殉情。
苏藉说:“这有外人,不方便。我们去……”
林辙看着我们,悲痛欲绝的表情,最后慢慢挪开:“没事儿,我走。”
背影凄凉,写着后悔莫及。
“何必呢?”我说。
他歪在沙发里,目送林辙消失,转动着一杯血腥玛丽,淡淡道:“我看一出戏看入了迷,心里高兴,于是也粉墨登场,咿咿呀呀。等唱累了回头,才发觉来的路已经没了。我画着大花脸进退两难,最后在舞台的角落里当一块石头,可是这出戏谁也落不着好,哪怕石头也是。所以来提醒一个人,可别跟着陷进去。”
我冷眼看他装逼:“你会说人话吗?”
“求而不得,弃之可惜。”然后叹一口气:“鸡肋。”
我默默地看着他,林辙是一文艺青年,想不到苏藉也被毒害至此。
“所以想请教一下你,如何脚踏多只船还玩了一手三角恋。”
“你也会说这种话?”我笑起来,“真有这么潇洒,我还在这里陪你喝酒?”
他看着我,终于大笑起来:“我想试试这种感觉。”
“你要死了吗?”我说,“所以在生命的最后做完所有无趣的事情?”
“不,应该说有趣。”他喝一口酒,“和旧情人死灰复燃,和一个朋友暧昧,告诫他认真对待生活,不要游戏人间。或者,解救被他困住的可怜人,行善积德。”
我凝视着他,突然理解了他要见我的用意:“你是认真的吗?”
他望向林辙的方向:“不然我干嘛回来呢?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不过如果一年后就要死去,就再也不想做这些事情了。虞烨,换成你,你会做什么?”
我想了想,说:“怨天尤人,高调作死,花样无耻,力求死得皆大欢喜。”
“……不享受生活吗?”
“享受完生活,还怎么愿意去死呢?”
他弯起了眼睛:“正常的对话不该是你难过,然后劝解我么?”
“正常人不该呆在医院,最后抢救一下么?反正我们都不正常,死了,算是为民除害。”
苏藉在笑,新年的钟声敲响,我异常平静地被昔日一个朋友告知,他要死了。
当年我出来创业,合伙人就是苏藉。我们共苦却不能共甘,逸雅走上正轨后他无限空虚,不久后和我分家,这一招险些动摇逸雅根本。他做一切事情仿佛只是为了刺激与好玩。如今劝说我认真生活,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他太了解我,就像我太了解他。
苏藉说:“你好像一点也不难过。”
我学着他转动酒杯:“我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什么时候?”
“你离开的时候,我险些得抑郁症,”我西子捧心,“从此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只好游戏人间。你死一死,无非是再离开我一次,习惯了。”
他说:“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么?从此永不分离。”
“如你所说,死得皆大欢喜。”
我拿过血腥玛丽,一饮而尽:“滚。”
06.世上多眼瞎,我是交际花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我的脑海盘旋着这几句诗时,已经醉得一塌糊涂,只能朦朦胧胧地看见模糊的脸。有人在我耳边轻声问:“想要谁来接你?”
我无法思考,痛苦地驱赶它们,可是没有用,它们啃着我的大脑,然后从我的嘴里挣脱:“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扶着我的手迟疑了一下,我一个站不住,几乎摔倒在地上。
“你说什么?”声音响起来,“你在说什么?”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良人在哪里呢?我一生辜负旁人,也被旁人辜负,遇到最多的应是所托非人。
一只手及时地把我捞起来,我终于看清了林辙的脸,他拿着手机,跃跃欲试:“虞烨,你唱歌吗?”
我尚有一丝清醒,向他微笑:“苏藉,送我回家。”
他脸色不变:“苏藉有事先走了,换我来照顾你。我让钢琴手撤了,你唱一首,我送你。”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我大笑起来,随手拿过一杯冰水从头浇下,冷彻心骨,神志清醒。
人群让开了一条路,我跌跌撞撞地坐下来,黑白键都是重影。钢琴在呻吟,我不知道自己在弹什么,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过了很久,我终于听懂歌词:
“I'll see you in the sunlight.
I'll hear you voice everywhere.
I'll run to tenderly hold you.
But Babyyou won't be there.”
Sealed with A Kiss,多么小清新的民谣,我如此文艺地,形单影只地唱着情歌,还有比这更搞笑的事情吗?
我只唱到此处。回过头,台下的人淹没在光怪陆离的暗色里,他们安静而诡异。有一个人上来,对我说:“虞烨。”
我勉强站起身,他伸手:“小心一点。”
“阿霖。”
“你唱得真好听,”他静静地说,“和那天毕业晚会上一样。”
我轻佻地笑起来:“必须的,哥学了十年的钢琴,只记得这一首谱子,还是当年吉他的谱。”
他没有说话,半抱半拉地扶着我离开,林辙迎上来,假惺惺道:“真是的,我怎么劝都没用,还是学弟你比较厉害。要我送你们吗?”
他勾起嘴角:“林少您忙,我的老板我来负责。他有胃病,下次别给他酒喝,给他杯冰水意思意思就好。”
林辙笑起来:“哟还护短了。先和你说清楚,这货是个人渣,不值得。”
“我们和苏总有来往。”温霖笑着说,“他好像……对您也有同样的误会。”
我到车上时,才冻得打了个哆嗦:“谁他妈拿冰水浇我一身。”
温霖扔给我一包纸巾,一点也没有暗恋者的自觉:“就你他妈自己浇的,可潇洒了,我见犹怜啊。”
我恢复记忆,赶紧装死。
“我记得你毕业那一年,外联部联合四校举办毕业晚会,还拉了足够的投资。你知道吗,当时你就是我偶像。后来我去看演出,你一个人边弹边唱《Sealed with A Kiss》,好多女孩子犯花痴,我也是。我喜欢你,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我来是为了你,如果有一天我走了,那一定也是为了你。”
他肉麻兮兮地把自己包装成情圣,几乎叫我感动。“情圣,”我说,“麻烦你把温度再调高一点,冻死我了。”
他不理睬我,只是轻声说:“我喜欢你,和白晓飞没有关系。”
我终于笑起来:“你敢在白晓飞面前重复一遍吗?你敢让他离开你吗?”
“阿霖,说得矫情点,我是你的求不得,白晓飞才是你的舍不得。求不得,习惯了也就好了,舍不得,那是从身上割下一块肉,即使不疼了,伤口依然在。”
“我喝醉了,你会来接我,会觉得我唱的一首歌真是触动回忆,感人至深。如果是白晓飞,你会让他顶着一头冰水弹琴,还觉得水滴下来真他妈性感?宝贝,别闹了。”
他不说话,我微笑,拉过他吻下去:“抱歉,我不是再抱怨。如果一定要经历一下这种过程你才明白,我不介意你脚踏两只船一回。今晚,来陪我?”
然后倒在椅子里,呼呼大睡。狠话放出去就好,管杀不管埋。
“我爱你。”有人说,带着点玩笑带着点深情。
再没有比这三个字更廉价的了。
我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看了下手表,发觉我的大年初一就此消失了。
房间里安静得诡异,叫我质疑人生。昨天还有人爱我爱得死去活来,让我以为世上多眼瞎,我是交际花,怎么才过了一天,我又成了饿死家中也没人管的大龄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