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分开一段时间,我们都清醒一下。”
林辙说:“苏藉,你够无耻。”
虞烨有了新的心理医生,我向他示好,把钱慢慢尽数还回,动用关系送了他几笔生意。然后看着他一个人让逸雅起死回生,发展壮大,看着他重新光彩夺目,意气风发。后来我们和解,就像所有的成年人一样,成为不咸不淡的点头之交。
我无能为力地发觉,我又一次,重复了先前的游戏。伤害他,再拯救他。
烨,火光盛大之景,令人目眩,不敢相忘。
番外三
林辙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二百五,有幸身在A大,是因为老爸足够牛掰。他爸把他折腾进大学后意犹未尽,又把这货塞到校学生会。彼时虞烨已经失去对学生会的兴趣,是热爱拆台的卧底分子。他拆的很有分寸,总能巧妙地卡在玩笑的底线上。大三那年外联部招新,他调戏学弟,从干事到主席团都气得呕血。至此林辙和他相见恨晚,因为这一位也实在不比虞烨更爱学生会了。
两位成为知己后,虞烨兴冲冲地把他介绍给我,原话如下:“这就是那只人傻钱多的肥羊。”
林辙在旁边,傻笑着“咩”了一声。
虞烨笑起来起哄:“走走,去吃羊蝎子。”
然后作为起哄人的虞烨,一边吃一边被辣得抹不下脸,我体贴地要了果汁解辣,然后要了清汤帮他涮过。林辙盯着我们,幽幽地问一句:“你们……是那什么关系吗?”
虞烨把果汁呛进气管,咳嗽时断断续续地笑:“亲爱的,叫你别这么露骨。”
林辙看着我,满脸文艺青年听虐心清新文的渴求。
我沉默,任由虞烨发挥:“哥们儿,你看上我们中谁了,直说,现在还不算三儿。”
他拿过虞烨面前的清汤,十分伤感:“其实我也怕辣。”
他把羊肉丢进汤里,低声说:“苏藉,你能帮我要份清汤吗?”
眉眼低垂,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虞烨依旧嘎嘎嘎地笑着,十分破坏气氛。
林辙宣布他要开始追我,活像初中小女生爱看的校园言情主角。彼时我是虞烨的全职助理加保姆,虞烨忙成狗,我跟着忙成狗,有主人摸摸头又能再战两百年,实在懒得搭理林辙。
虞烨说:“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你要是很烦这个人,我来帮你挡。”
我微笑:“好啊,你去和他说,我暗恋你很久了。”
虞烨当即快乐地去传话,明显没当真。
而林辙越战越勇,讨好苦情挖墙脚无所不用其极,最后虞烨向我表示了他珍贵的友谊,并向我倾诉了他的一段爱情,我咬碎了白牙,简直想杀人放火。未免自己变态得太明显,我联系了林辙,一本正经,自娱自乐地交往。开始前就谈妥规则,一场游戏,彼此无需负担。
等他的女朋友换了几任,我和林辙依旧坚强而执着地继续这个游戏。倒不是我们感情真挚,实在因为我懒得管之后各位莺莺燕燕,他懒得和我说拜拜。彼此的相处十分和谐。
有一年暑假时林辙约我出门散心,我们脑残地顶着烈日去爬山。山顶上湿气重,旅馆的床单半湿半干,还得开电热毯去潮气。
林辙收拾他看不过眼的东西,手忙脚乱,十分笨拙,我累瘫在地上,奄奄一息地建议:“就这么凑合凑合吧。”
他闻言停下,随口问:“如果是你和虞烨来,会怎么样?”
我有气无力:“他懒,一般不会来的。”
“如果你想来,他会陪你吗?”
我摸挲着手腕上的佛珠,苦笑:“会,而且不会偷懒做缆车。”
林辙被虞烨美好的感情打击,换了话题:
“明天早上有日出,你看吗?”
“好啊。”
他靠上带着湿气的窗檐,日影朦胧,文艺得有趣。
可惜翌日我们双双晚起,只能望着正午的阳光打哈欠,林辙如丧考批地瞪着天空,我于心不忍,提议看夕阳。
“上一次我来这里,日出真的震撼人心,能让人放下心中所有的尘杂。我一直想带你来看。”
他失落得很,仿佛坚信其中有宿命的因果。
“没关系,”我说,“我正好期待夕阳,明天再看日出也不迟。”
“也是。”他自嘲地笑起来,“大概我太执着了,反而失去本心。就像你对虞烨……”
他停了停,低声说:“你愿意看我一眼吗?”
我不知道,他居然文艺到要参禅。
彼时光线正好,角度适当,他的眼角居然有八分明媚。我笑起来:“我这不是看着你吗?”
“我是认真的。”他说。
那天的夕阳十分壮美,天边的云朵在燃烧,恍惚间触手可及。林辙说:“我要是虞烨就好了。”
我独自在山上又多住了几天,直到父母和朋友怀疑我不慎殒命山间。回去时我决定认真地和林辙试一试,他有一屁股黑历史也好,我执念深刻快成为变态也好,至少努力着走上一条阳关大道。
朝霞或者夕阳,哪怕是平日的云卷云舒,其实各有姿态。
我竟也去参禅了。
回去时虞烨在车站接我,很关心地问一句:“你和林辙吵架了?”
我想了想,答非所问:“你会暗恋我吗?”
有一刻我觉得角色颠倒,前不久有人战战兢兢地如此问我,如今换了自己。
他依旧笑嘻嘻地回答:“我为什么要暗恋你?”
一切尘埃落定,我长舒一口气,和他一起笑:“为什么不暗恋我呢?我对你这么好,你不感动吗?”
他勾上我的肩膀,低低地掐了戏腔:“好妹妹——你若不幸青年早丧去,无夫无子,我剃度修你来世福音;你若嫁与高官王爵,百年之后,我便安心随你行。”
“你金尊玉贵,若嫁予我,我怕——林辙找我拼命。你真和林辙吵架了?”
“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啊?”
他点燃一支烟:“那就好。我还担心……”
林辙站在出口,我向他挥手,快步走去:“我回来了。”
我第一次主动抛开虞烨,而林辙在前方等待。
我说:“如果你还没后悔,我们试试吧。”
他笑起来,触人心弦。
我们相处愉快,一如从前,只是比从前多用了点心,也许也多动了点心。虞烨与女朋友分分合合,后来他烦了,也不再有女朋友。有一段时间我们三人十分友好,简直能一起结婚。后来,崩了。
最后的和平分手,这实在是一种解脱,我们没有力气仇视彼此,因为再没有什么感情了,所以能和气地做一对朋友。
后来我出国。离开的那天,林辙来送机,相对无言。
我们走到这一步,实在是我糊涂且混帐。我没脸和他说话,只好远远地点头。
飞机起飞时,我闭上眼睛,睡了许多天来最安稳的一觉。也许我没有爱上虞烨,我爱上的只是被强者依赖的感觉,我也没有爱上林辙,我只是喜欢被喜欢的感觉。虞烨和林辙也一样,我们从彼此身上看到了全心全意渴望的情感,但只是情感而已,对象变成谁都可以。
15.小伙子脾气真大
一个月后,苏藉去世了。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从未心存侥幸,所以接受起来并不困难。有条不紊地参加了葬礼,帮他处理了大部分身后事,就像每一个好兄弟该做的那样。
其实大部分事情他自己已经安排妥当了,没什么好忙的。我也只忙了一星期,然后这件事好像结束了。
头七那天我去林辙的酒吧,林辙和我一起喝酒。他憔悴了很多,喝醉时说当年的事情,很多我已经不记得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最后他神志不清,反反复复地念叨:“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我听烦了,说:“还有一句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他笑得像哭似的:“喜欢,多贴合我们的心境啊。你别口是心非,装什么啊?上一次你还很鄙夷失恋买醉的人,你看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不是失恋,我是在祭奠。你看见那边的酒保了吗?酒往地板上一撒,她一准叫人来拖。我只是在当一抷黄土。”
于是他喝一口酒,真地哭起来。
我没有这么文艺。可是既然我已经为苏藉破例喝进过医院,不妨再破例一次。
我记不清谁来接我。再次睁开眼睛,我在我父亲家,继母在乒乒乓乓做着不知道是早饭还是午饭,祈雨蒙在敲门。
真可惜,我要是还在医院就好了。
我麻木地爬起来,套上外衣,然后打电话通知魏园,老板预备旷工一天,请她做好准备。
客厅里有我爸,祈雨蒙,还有继母。已经十二点了,午饭也有点晚。他们看着我,神情复杂。
我打过招呼,洗漱完毕后道谢:“不好意思,昨天麻烦了。”
“小烨,”父亲说,他气色不错,再不见病容,“别这么客气,都是自家人。但是酒这种东西伤身,少喝一点。在那种酒吧喝酒也怪贵的,有什么不顺心的,和朋友在家里少喝两杯就算了。”
我点头:“昨天谁接我的?”
“你弟弟。”他扯一扯嘴角,一脸看不上的鄙夷,“你一朋友打电话来,我赶紧让他去了。他也就能跑腿儿了。”
“林辙?”
祈雨蒙抬头看我:“不是,是温霖。”
“这小子,对老板真不上心。”
我吃过午饭后离开,祈雨蒙说送送我,我无可无不可,任由他跟着。
“哥,你最近还好?”
“就这样吧。”
“其实我知道苏董的事情……”
我低头看他一眼,觉得他一如既往的蠢。
“你一直忘不了他,一直在模仿他是吗?”祈雨蒙说,“你提携温霖,照顾白晓飞,因为苏藉当年就是这么对你和林辙。温霖喜欢你,你很高兴,因为你当年也喜欢苏藉,因为你没来得及告诉他。但你知道终究不是苏藉,还是想放过他们。”
“你不喜欢我,看不上我,因为我不够优秀。苏藉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人,所以你也觉得自己不该喜欢。你觉得我只能是游戏……”
“你说够了,闭嘴。”
“苏藉回来唆使白晓飞离开,你很愤怒,因为这很像当年你们三人分开的重演。你觉得所有的悲剧都是从那时开始,所以从心底里从未释怀。所以苏藉告诉你他要死了,你还能勉强冷静,但是重演当年的分崩离析,你会无力承担。其实你内心深处,是宁可这个人死,也不愿意他背叛你,是不是?”
祈雨蒙后退一步,喘口气:“虞烨,我绝不会背叛你。”
我转过身,口不择言:“你自己没能耐说这些,谁教你的?”
“我……”
风吹过脸颊,我后退一步,有一瞬间我感受到熟悉的,缠绵身侧的温暖,而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苏藉是真地死了,他死后的这一段时间,无论我如何痛苦,幻觉再也不曾前来陪伴。从此我是正常人了,多好,多好啊。倘若苏藉真地对我只有这个期望,那也算求仁得仁。
祈雨蒙磕磕巴巴地说:“其实你喜欢我,虞烨。如果你不喜欢我,不会和叶瑜聊得起来,不会在酒吧里逃走……”
出租车终于长眼地来了,我甩开他,冷笑:“我爱苏藉爱得死去活来,不会在这个时候另寻新欢。谢谢厚爱,担当不起。”
你看,伤害是一件多痛快的事情。
祈雨蒙退后一步,他给了我一巴掌。
我舔了舔嘴唇,有一点咸腥:“你怎么跟个姑娘似的,就不能用拳头吗?”他在我身后哭泣或愤怒,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上车,司机惊恐地望着我。
“没事儿,我朋友,他暗恋的人死了,比较暴躁。”
司机智商很高:“是你害死的?”
我冷笑:“这种话你也信?”
“小伙子脾气真大。”
16.记住你的噩梦
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医生是一个温和的女孩子,亲切得毫无攻击性:“最近睡得好吗?”
她只说一句话,然后任由我倾诉。这很好,我不需要别人的意见。
“还是做噩梦。”
“什么噩梦?”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从何说起。一刻梦见在大学,世界的色彩扭曲,声音消逝,满眼望去都是狂躁,仿佛一片茫然窒息的浓雾。我伸手,拼命地想挣脱出来,而我抓了许久,指尖上只有温暖而咸腥的液体。
然后我感觉到一个人的拥抱,他在我耳边低低絮语,叫人热泪盈眶。
“你是谁?”
他说:“我是苏藉。”
我真高兴,高兴得热泪盈眶。可是有哪里不对,他不该在我身边,不该有人温柔地相待。我想了很久才恍然大悟:“你不是死了吗?”
他顿了顿,说:“是啊,我死了。”
于是他又消失了,我对着他的影子求而不得。肝肠寸断地后悔问那句话呢?
一刻又是在酒会上应酬,苏藉和林辙迎面走来,林辙笑嘻嘻地说他们会和我开个玩笑。
“什么玩笑?”
“苏藉会死哦。”
这不是苏藉或林辙会说的话,我清醒而又贪婪地抓住一点希望:“你不会真有事吧?”
“不会,”苏藉笑起来,“我只是会死。”
我望着他们,然而我醒不过来。
然后又是在那一天,我接到消息匆匆赶回来,以为是一场过分的游戏。直到我看到苏藉冷漠而厚颜无耻,为自己找着感人肺腑的借口。
我愤怒得几乎失去理智,决心买凶杀人。
林辙阻止我:“你们俩他妈都疯了。”
我能付出的信任不多,比我能付出的友谊或爱情更加稀薄。我在苏藉身上孤注一掷,输得一败涂地。
“你在做什么?”我说,“他搬空逸雅你在做什么?他是你情人,所以我什么都不能做?接下来你是不是要代替他给我钱?”
苏藉死了,我清醒地想,我那么伤心,就不要再计较前尘过往,醒过来吧。
林辙说:“他情深意重的,从来只有你一个人。”
你看林辙是个多么风花雪月的情圣,如果他爹当年把他塞进中文系,兴许能发展出一代情诗小王子。
苏藉从来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依赖他,但如果他需要爱才会留下,我不介意爱他。
爱向来没有信任与依赖值钱。
我冷静地报复,我看见自己在黑暗里抽搐着笑,无助的孩子真让人怜爱与心碎。
他接受我所有的愤怒。我毫不客气地一面吞下他大部分资产,一面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发疯。
你会为我痛苦,那真是太好了。
可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呢?就像我父母口口声声说着爱我,可是为什么要放弃我呢?我从来都不曾强大到面对你们的别离。有病的从来不是我,而是你们。
我准备了杀手,可是最后还是无法下手。
我们尴尬地对峙,连逸雅都起死回生了,依旧没有结果。只是从明面上的剑拔弩张变成暗地里的口蜜腹剑,然后有一天,他离开了。
他走后很久,我才感受到彻骨的荒凉。如果你愿意留下,爱也好,谅解也好,或者仇恨也好,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我太寂寞了,从前一点影子都变成心口上的一滴血,珍之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