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玉好笑：“还天底下……难道你见过天下所有美人不成？”说完他自己又笑：“别说，我见过的就真有不少。”
他仰脸数着：“第一我林哥哥的样貌，那是天下无双的。要是去了战场，约莫敌人见着他的脸就晕了。我舅舅凤旅与我娘是龙凤胎，相貌自然也是不差的，别看他已过了而立之年，却很显成熟气韵，不是一般年轻人能比的。燃炽也是个美人，充满异域风情能歌善舞，得很多人喜欢。还有那个花陌谦，虽然人不怎么样，但不得不说长得还真是俊秀……”
不知道为什么，从黎清玉嘴里念出那一个个人的名字，数着他们的好处，冷燚心里就不舒服，下意识拿筷子戳着碗里一块肉，都没察觉到那肉快让他给戳烂了。
“不过啊，还是燚你最符合我的审美了，在我心里，数你最好看。”说完黎清玉才联想到冷燚刚刚的话，心里莫名冒出“相看两不厌”和“情人眼里出西施”什么的，有点脸红和开心……
“怎么会，少爷别开玩笑了。”嘴上这样说着，冷燚忍不住弯着嘴角把那块可怜的肉塞进嘴里。
第28章：姑苏缎庄闲执笔
之后在一片温暖和谐的气氛中，两人一路驾马缓步前行，走走停停游山玩水，经过了大半个月，总算踱到了此次的目的地，姑苏城。
两人骑马漫步在姑苏碧湖边，边走边细细赏景。姑苏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被誉为“人间天堂”，素来以山水秀丽、园林典雅而闻名天下，不仅有“江南园林甲天下，姑苏园林甲江南”的美称，而且山水也很漂亮。湖边的绿柳此时正演绎着“万条垂下绿丝绦”的动人景象。微风徐来，吹皱流浪一片；蒙着薄雾的湖面上游船点点，飘来飘去，偶尔还能听见不远处传来的一两句西湖小调；更有远处空蒙的山色，青黛含翠，隐隐约约……
那湖碧绿碧绿的，让黎清玉想起了京城黎府的碧心湖。对冷燚的感觉，是不是就是从那一次碧心湖，他为他不顾性命地下湖捞玉珠开始的呢？两人相处在一起的时间太久，已经分不清对他的感情是何时开始萌芽的了。
抬头远眺，视线遍及，处处可见小桥，流水，人家，果然很美。在美得如此让人惊叹的，锦光缎带似的地方漫步，让人不自觉就想到了苏东坡的诗句“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同时黎清玉还感慨，虽然国中圣上一直在往外进行征战，但不管是这里还是京城，都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若不是遇见了燃炽，几乎根本没有感觉到战争硝烟的气息。很难想象边塞漠北是怎样的一副情境，不过如今这种美好的情况能够维持多久呢？
“少爷？”见黎清玉愣神，冷燚出声唤他：“是不是累了？”
一同览景，似这般放松还能有几回？哪还会有累的时候？如果他们两个日后注定走向完结，那么这种日子他一定会想尽办法省着点过。
回过神来，黎清玉对冷燚笑道：“都说了在外面我们兄弟相称，叫我清玉就是了。”
冷燚别别扭扭地低下头，虽然他也想听话，但果然还是不习惯啊：“咱们先找到黎记绸缎庄吧，少爷你也好歇歇。”
黎记绸缎庄啊，听着还真是大气，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黎清玉点点头，两人继续往前走。
见黎清玉神色微微有些不悦，冷燚很明白其中的原因。他也听黎清玉讲过，黎家当年就是在姑苏做生意发迹的，而且做的便是姑苏普遍的绸缎生意。虽然姑苏绣品很多，店铺也不少竞争力很大，但因为黎家的绸面光滑亮丽，手感细腻、有飘逸感，穿着透气性强不感闷热，而且花纹新奇绮丽，因此在众多绸缎庄中间独树一帜生意很是不错。其实家里也算囤积了不少钱，衣食无忧条件很好。但黎晓安不甘心一直做一个没有身份地位的生意人，他有更大远大的志向，一心想要往官场发展。钱和权向来是一对，他很明白除了有钱，还要有地位，有权，这样才能永远富贵下去。
想要做官，除了本事，还要人脉，当然也少不了要有财路，这时黎家生意带来的财富反而成了黎晓安很好的助力。
而且话说回来，凤家的根，原本也是扎在姑苏的，黎晓安也是尚在姑苏时遇见凤婉的。为了往上爬，他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一切都是在一个地方开始的，却无法在同一个地方结束，结束的时候，陪伴在身边的那个人心早已转移到了其他地方。恐怕这世上没谁会一直相伴左右，谁也不敢说一切不会变。因为每个人都在努力的做最好的自己，这世上的诱惑何其多，他们也许会经受不住诱惑而离开你身边去追求他想象的生活你可能会失落难过心碎但那又怎样，人都是往高处看。
黎清玉不知道他娘如果还活着，是不是能够笑看，春花烂漫细雨蓑蓑，泪垂，秋风祈染落叶绰绰。他无奈地想着，也许，在没有看清最爱之人的真面目前就死去，误以为他一生一世都是真心爱着自己的，也是她不错的归宿。
很多时候，人有着勃勃野心，有着无穷欲壑，总想着身前拥有的多一些，身后留下的多一些，像黎晓安这种人便是如此。黎清玉冷笑着，却也在心里苦笑。他何尝不是这样？才会一直断不了，放不下。
黎记绸缎庄很有名，不一会儿就已经寻到了。一见黎清玉上门，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就迎了上来打千：“呦，小少爷终于来了，奴才已经恭候多日了。”
怎么能让一个老人对自己行此大礼，黎清玉手忙脚乱地慌忙扶住，接着疑惑道：“你是……怎么跟我自称奴才？”
那个管家模样的人笑着道：“老奴黎元盛，伺候过黎家三代，是黎家的老家奴了。少爷黎晓安做了官后出息了，便举家迁往京城。老奴则留了下来一直帮黎家打理绸缎庄，已经几十年了。不过现如今年岁渐大，便是有心也无力继续支撑下去。不过幸好还有小少爷，既然小少爷已经来了，老奴就把这个铺子的生意都交给小少爷了。对了，这位是……”
“是我兄弟一样重要的人。”黎清玉微笑着淡淡说道。
“哦哦，原来是小少爷的兄弟，失敬失敬。”边说，黎元盛边慌着给黎清玉和冷燚泡茶。
冷燚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嘴角不自觉便微微翘起。
黎清玉想着，什么少爷，小少爷的……看来是忠心耿耿一辈子习惯了改不了口。因了雷信的缘故，黎清玉对上了年纪的人都很是客气。礼貌地道了谢接过茶，坐下只是他落了座仍然疑惑：“为什么一看见我就知道我是黎清玉？”
黎元盛很是高兴地道：“小少爷的相貌与少爷很像，举手投足之间的神态也与少爷当年神似呢，老奴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黎清玉微微抿唇安静喝茶没有再说话，冷燚却笑道：“父子之间自然是有相似之处的，但是清玉的性情脾气可都与老爷大不相同。”
“哦，是吗？”黎元盛没有注意到什么，仍然是笑眯眯的：“也是，少爷小时候可皮了，小少爷就不同，一眼看上去就是好孩子。”
黎清玉捧着茶，往冷燚那边深深地看了一眼，冷燚仍是对他笑着。于是黎清玉也浅笑着摇头，他还真是了解自己。
不，该说他们彼此之间都已经了解对方胜过自己了……
在绸缎庄后面的庄园住下，待一切收拾妥当，黎清玉便不得不开始关心绸缎庄的生意。黎元盛对黎清玉很是喜欢，也完全放心，交代了一些基本的规则便收拾东西离开了。于是黎清玉掌管了整个绸缎庄，接管生意的第一步便是首先对账，冷燚手受了伤，无论如何黎清玉也不让他做事，于是所有账目都由自己一遍遍核对，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琐碎的事情让黎清玉忙了好几天，甚至有时到深夜都不得安睡。
伤了右手后，养伤已经用了大半个月，谁知到现在还没好完全。知道黎清玉是怕他落下病根以后影响练武，所以才日夜操劳，冷燚埋怨自己不争气。趁着黎清玉不在房中，他自己铺纸，研磨，润笔，捏住笔杆时整个手腕却都在抖，漆黑的墨滴到皆白的纸上炸开墨色的花。还真是无奈，冷燚叹了口气，要收笔时却被人从背后拢住，一只洁净细白的手覆上他的，微凉的体温从皮肤处蕴过来，清冷的声线混合着温热的吐息在耳畔游历：“早说了让你少动弹，怎么就是不听话？”
冷燚一惊，作为一个习武之人，他竟没有觉察到少爷何时进了门，是他功夫不够深……
还是与黎清玉太过熟悉了？以至于将他的气息与自己完全融入在了一起？
“我陪你练。”接着黎清玉冷声道。
还以为少爷生气了，冷燚刚想说话，却觉黎清玉攥着他的手已经写起了字，一笔一划很是认真。他便也不言语了，首先便看到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写完了黎清玉悬笔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这名字的含义么？”
冷燚点头：“记得，少爷是希望冷燚一生温暖平安。”他只要稍稍侧脸，就能触到黎清玉曾给过他的微凉的感觉，然而终究没有。有些事，忘了就忘了，就算没忘也要假装忘了，碰不得，说不得。
黎清玉便笑了起来：“记得就好。”
我执笔你往事的浩瀚苍渺，以最艰深的感情比划，一味地因你循于世间苦果，或予亏欠，或于情困，而你的名字便如这遍布青石板的杏花春雨江南，清丽飘渺，映入眼帘却深不及心底。也是我心间的白月光，折磨我到遍体鳞伤，却仍想要坚持仰望。
他想起曾在书上看到，人的一生就是，定性，遇人，知事，选梦，择城，终老。
他幼年就已经给自己定了性，这辈子冷冷清清大概会孤寂一生，但后来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渐渐知事，也选好了温暖美好的梦，只是梦的尽头，不知最后会择了哪座城，又会如何终老。
结局，让人期待，却又恐慌……
第29章：陪伴专属不可移
“你说什么？冷燚也跟着他家少爷一起去了江南？他明年就要参加武科举了，到时候是准备要怎么办？”听完了李云峰的报告，花陌谦一反平日嬉笑的常态，表现出一脸讶异，同时在心里纳罕，他们主仆之间的感情真是坚固到令人感慨，但越是这样，反而越是让人想破坏！
不了解情况的李云峰不明白花爷这个态度是怎么个意思，也不知该往下接什么话好，只好垂头侍立着不说话。沉默了片刻，花陌谦心情很不好地挥手道：“你先退下吧。”
李云峰不明所以地退下，屋里一旁的萧惟烟对花陌谦很是无语，见李云峰走了便开口骂道：“你瞎操什么心？别说冷燚那小子还不是我道上的人，就算他是，你管的未免也太宽了些吧。”
本来还以为黎清玉走了就能靠近冷燚一些，甚至可以把他拉拢到自己手下，却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花陌谦极其不满，“切”了声往躺椅上一靠：“爷要去江南。”
又是这种没来由的任性，让萧惟烟十分恼怒：“你够了啊！突然间，你发什么神经？整天正事没见你操心，净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你要是当家的做够了就赶紧滚蛋换我上，肯定比你个混蛋负责任的多。”
“你才混蛋！”花陌谦烦躁：“你每次跟我见面就不能说两句我爱听的？不能不给我添堵么？”
“都顺着你的意思黑道早就完了！再说给人添堵的是你吧？”萧惟烟站起身直接走到花陌谦面前质问：“到底是为什么？”
花陌谦正皱着眉想心事，便不耐烦地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对那个人的事情那么上心？”
对于打扰自己想事的萧惟烟，花陌谦头也不抬颇为嫌弃地挥手：“不是告诉过你因为需要……”
“别想用你那些不知所谓的理由打发我，我们黑道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你说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萧惟烟继续质问。
立刻，花陌谦斩钉截铁地摇头：“没有为什么，我做事从来不讲为什么！”
沉默着思虑半响，萧惟烟眯了眼睛：“该不会……”
话只说了半句，接着萧惟烟便在那里沉吟。看见他这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花陌谦心里有些紧张：“……不会什么？”
萧惟烟突然道：“他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
“哈？”花陌谦失笑：“去你大爷的吧，你才是整天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啊，脑袋里面装的都是粪吗？”
萧惟烟冷笑：“我脑子里面装的都是你，老大！”花陌谦被他堵得一下子语塞，萧惟烟哼了一声接着道：“你还是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比较好，不然我就真把你塞粪坑去淹死算了。”
花陌谦吁了口气，皱眉稍严肃道：“因为凤旅！消息说凤旅也去了江南不是么，我怀疑这件事是凤华天授意的，说不定会做出对黑道不利的事情。虽然凤华天为正道中人看上去是个忠厚老实的，但实际上根本就是只狐狸！跟凤家有关系的事，还是亲自确认一下比较好。”
萧惟烟无奈：“随你吧，我也不求你做多大贡献了，只求你别给我捣乱就行。”
而看到花陌谦的那种奇怪态度的李云峰退下后得到指示，花爷过不几日也要下江南，是因为那个小子么？
他在心里暗自谋划起来，看花爷对那个黎清玉很不喜的样子，若是如此……定是能得花爷欣赏，从此后令自己红叶帮高过萧惟烟手下九麒帮一头的吧？
姑苏城里，黎记绸缎庄的生意已经渐渐步入正轨，黎清玉才算是清闲了一些。开始的时候对生意事不熟悉，处处都要关切，进货主要渠道，布匹花色种类，日常买卖情况，说忙到焦头烂额也不为过。向来随心所欲不管事的黎清玉，这次也干劲十足，即使忙成那样也不曾想过找人帮忙，事事亲为。他想试着摆脱对冷燚的依赖试试看，也许，只靠自己一个人也行的。
明明住在一个庄园里，睡在一间房间。在辗转的夜，寂寞还是会像雪崩一样猛烈来袭，像冬天的冻一样，能把整个人吞噬掉。想一个人想得肝胆俱裂，起坐不宁，却不能传递哪怕一个暧昧的眼神给他。因为，他只能背负自己的包袱，帮自己挨过一关又一关，无论多依赖那个人，那个人也没有精神上拯救自己的义务。
十里辰光枫叶翩，牵挂飞落谁墨砚。景致如花花似面，丹青不及你眉眼……手虚握，便能想起那日帮冷燚习字，握住他那只手所得到的温暖。不过黎清玉只剩下了浅淡的笑，总有无法用笔墨传达的言语，总有用言语无法表达的感情，总有感情如何表达也无法传到心里。不过只要曾经感受过那份温暖，也就够他满足百年了。从前依赖冷燚，如今他相信时间和自己。有些人、该放下的时候就一定要放下，即便是放不下也要装作已经不在乎了，也许久而久之那份在乎或许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失不见。
只是放下，是一件说起来多么洒脱，做起来多么艰难的事。说实话，一个人在生命里待了很久，并且这种存在已经让人习惯，那么忘记就没那么容易，再健忘也做不到说忘就忘，所以想让过去真正过去，就只能给时间一点时间。还不如先让自己忙起来，便顾不得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这样想着，他这段时间总算觉得心情稍微平静了些。
相对的，原本在京城忙碌不已的冷燚如今只需要照顾黎清玉和练习武功剑法。对生意上的事他不太懂，黎清玉也不让他过问，黎清玉忙的事情他帮不上，反而比黎清玉要清闲许多。只是习惯了每天朝夕相对，现在却几乎白天夜里都见不到黎清玉的人，这让他很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