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又朝着黎清远打了过去,一边叙说着:“明明他从前最疼你了,你小时我便叫他对你多加小心,他偏生对你一腔好意,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只一心一意待你好。我想着他那么真心对你,你该对他也存着些好心,谁知他竟到底栽到你手里,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他就是睡着了!他还会醒过来的!”黎清远压根不能去想凤旅说的那些话,想着从前哥哥待自己那些好,心口便尖锐的疼痛起来,比受了伤,比死了还让他难受。
他便拒绝去想那些,站起身,带着哭腔跟凤旅打了起来:“他睡着了,不许你们打扰,谁都不能打扰!”
“你这个疯子!”凤旅咬牙:“清玉压根就不能待在你身边,不然死了都不得安宁。就算是他的尸体,我也要带走!”
“不可能,我要一直守着他,谁都不能碰他!”凤旅的话令黎清远更加疯魔起来,他狠狠一掌,将凤旅推出门外。
黎清远年纪虽小,功夫确实不弱。他如花陌谦所说,本就有些走火入魔,深入骨髓的绝望会使人沉沦到无尽的深渊再无力挣扎,同样也能激发人的愤怒,使人身体内部的仇怨与嗜血更加凸显出来。凤旅言语的刺激给他的情感带来了一个很好的宣泄口,他越击越猛无法控制自己停止下来。
见黎清远杀气四溢,凤旅便也全力以赴,将从前深藏的本事统统拿了出来与他周旋。打着打着,两人直接从楼上飞身跃下到了前院。为了不吵到黎清远意念中沉睡着的黎清玉,他有意引着凤旅往外,两人越打离小楼越远,到了后花园在园子里继续打。花园很大,现在正值花木盛开的季节,各种花草色彩斑斓在园中争奇斗艳。凤旅一眼看到了园子正中一种别样的树木幼苗,因为他认出那是他妹妹、他外甥都无比中意喜爱的树种,凤凰木。
手上打斗不停歇,他瞟着凤凰木一边问黎清远:“这是你为清玉种下的?”
懵了一下,黎清远木然回应道:“我知晓哥哥喜欢这树,便从那南方产地寻了几棵幼苗远远运来栽到园子中,又找人精心侍弄,最终也就活了这一棵……我原本打算等它再长大一些便叫哥哥来看令他开心一些的,没想到……”他觉得有些脱力,但仍强撑着。一边恹恹垂了头,小声道:“幼年时候母亲砍了家里那棵……我从未见他那样生气过。我便想着,以后一定要补给他,他失去过的,他想要的,他说与不说,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补给他……”
还说什么呢,凤旅几乎都不想动手与他打了,只有长长一声叹息:“你可知道,有些东西是因为稀有才珍贵……”
还未经过岁月的沉淀,还没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只凭着自己认为的一腔热血,满心爱意,怎么能把最好的给他?怎能让他爱上自己?
凤旅心里的话还没说出来,不远处天边忽然亮了起来,而且越来越亮,十分诡异。
天断然不会亮的这么早,两人停手同时转头看去,那处正是黎清玉所在的小楼。黎清远难以置信地揉了揉双眼,整个人愣在那里动弹不得,小楼那边竟整个燃起了熊熊大火!
“是你做下的?”黎清远猛地转头冲凤旅大吼,怒火把他的双眼蒸腾的通红,凤旅也震惊不已,他大声回道:“我也是疼清玉疼到恨不得把命都给他,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他突然回过神来:“是不是你点了一屋子红烛,导致走了水?”
听了这话,黎清远的心已经不在自己肚子里了,他也顾不得跟凤旅继续打下去,扭头就往小楼跑,连轻功都忘了用。凤旅跟在他后面也急急往小楼跑,就见前头的黎清远忽然步伐慢了下来。凤旅不知他是何意,也跟着放慢脚步,就见他好像喘不过来气一样,蹙起眉捂着胸口,十分煎熬的样子。
昨晚上他在黎清玉身上真气输出太多,未经过充足的修养便又不管不顾跟凤旅打了一场,此番撤了内力,身体太过空虚,加上急火攻心,他撑了两下没撑住,一下子软了身体趴在了地上。
到底还是个孩子,还是黎清玉从前那么疼爱的弟弟,凤旅心中有些不落忍,想要搀扶他起来,却被他一把挥开。
黎清远用戒备的眼神看了凤旅一眼,凤旅知趣地松开手。他心中明了,除了他哥哥,他从不信任任何人。然而他唯一信任的一个人,却被他所以为的爱害的万劫不复。
尽管已经浑身没了力气,他还是强自撑着奋力往小楼的方向爬去。
他的所有所有都在那处小楼里,若是连那里都没了,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第117章:燃尽真相局中局
眼看着黎清远离小楼越来越近,然而火势也愈发凶猛,一整栋楼都在燃烧着,炽热的火舌几乎舔到他们的脸。
凤旅喊住他:“那边正着着大火,你这样进去会没命的!”
黎清远不说话也不停下自己的动作,仍奋力往前爬去,越往前,火焰的热度也愈发逼近,已经到了让人受不了的程度了。
凤旅摇头叹息,也不再加以阻拦。黎清远挣扎着接近哥哥的所在,然而还未等他进到小楼里,一股热浪便扑面而来,急火也一下子攻上心头,他觉到自己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等到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
“哥……”嘟囔着……清醒过来之后他立马一股脑坐起身,两眼茫然,焦急地四处搜寻着:“我哥呢?”
“别找了。”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响起,黎清远转头一看,是凤旅进了门。
“我哥呢?”黎清远两眼神色还未聚拢,却还是一直怔怔地重复那句话,魔障了一样。
已经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又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凤旅却发现自己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他该怎么告诉这个痴心一片的孩子,在他睡着的时候,日子已经过了三天,小楼早已化作一片灰烬,楼里的任何东西都烧得看不出本来面目……更别说楼中那个已经死了的人了。
想了想,凤旅决定还是直白点说出来比较好,他斟酌着,尽量简单明了地表达这件事情:“当时你急怒攻心晕了过去,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天了,小楼……全都烧没了……”
被凤旅的话惊得打了个哆嗦,黎清远从床上一下子滚落下来,顾不得两腿仍发软,跌跌撞撞到凤旅身边,哽咽起来:“我哥哥呢?”
他脸上的神态……茫然,无措,自责,还有深深的绝望,像是被人夺去了最宝贵的东西……生无可恋,凤旅竟于心不忍起来。
“火太大……清玉那副样子你一定也不会想看到,我便自作主张做了些处理……”凤旅垂着头,语气也是万分难过。顿了顿,他从一边的柜子里捧出一个坛子:“这是骨灰……”
话还没说完,坛子便被黎清远一把抢了过去,他仔细抚摸着,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怔怔流下泪来。
“既然事情已经成了这幅样子,我也没必要再留在这里了,你……自己多保重……”
黎清远头也不抬,依旧保持着那副痴态,凤旅还是说完了他想说的话,长叹一口气,转身出门。
他暂且放下了黎清远的事,在城内随便找了个车夫,付重金买下那人的马车,接着赶着马车出了城,这样一直跑了半晚上,兜兜转转到了一个偏僻隐秘的小屋。
下了马车,凤旅急急走上前敲门,两轻一重。有人便从里面把门打开,门开之后立刻转身又走了回去。凤旅踏进门,原本该在小楼里化为灰烬的黎清玉的尸体,此时却正端端正正躺在床上,而原本正该躲避生死门追捕的前任门主林贤,正在一旁焦急地守着他。
“这里确定安全吗?”
林贤都顾不得回头,他紧紧盯着黎清玉的脸,一边说道:“若是不给出路线图,前辈也是找不到这里的吧?再说这里原本就打算只是暂时歇脚的一个场所,等清玉醒过来咱们就走的……谁知……”
“你确定这样好么?”凤旅也急匆匆走到床边,就见黎清玉的脸色,依旧是死了一样苍白。凤旅的脸色变了变,又伸手摸上黎清玉的手,冰凉冰凉,脉搏也是毫无动静。
“好不好的,现在再想也来不及了。”虽然天气不算暖,甚至有些薄薄的寒意,林贤却毫无形象用干干净净的袖子抹上自己微微出汗的额头,语气有些懊恼:“早知道我就不该答应他,该把他直接偷出来便带走的。”
凤旅无奈道:“你我都知道这孩子脾气有多倔,他认定的事情没人能改变。再说他也说的有理,若是不让黎清远那孩子死了心,我们谁都跑不远……那孩子的执念实在太过可怕。”
“想不到我林贤有一天会落到被一个十几岁孩子追的四处逃窜的地步。”林贤自嘲地苦笑,又问道:“黎清远现在怎么样?我听闻追我的人这两天也没那么执着了。”
“他现在没有心思想别的事情……总之是信了!清玉睡了多久了?”一颗心都在黎清玉身上,凤旅也根本没心思想其他的。见黎清玉没有如约醒来,他很是烦躁。
“从他吃了药到现在,已经三天零五个时辰了。”林贤毫不介意凤旅略显粗暴的语气,因为他同样没什么好心情,也没什么好语气,显得有些恶狠狠的。
他们两个可以说是这世间最温文尔雅的男子,此时的神态语气却都像个土匪似的,若是叫别的人看见了,肯定是要骇然一番的。
“他自己可说了只有十二个时辰的……”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凤旅背后冒出了一阵冷汗,他猛地站起身,悚然道:“该不会……他骗了黎清远的同时也骗了我们?”
林贤脸色大变:“不可能,他不会骗……”
他刚想说清玉不会骗人,又想起他是怎么跟自己计划骗他弟弟的,只好恹恹闭了嘴。
“这可不好,不好……”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黎清玉的状况,凤旅细碎嘀咕着,猛然转头吩咐林贤道:“把清玉扶起来。”
知道凤旅的决定一定都是对清玉好的,林贤毫不迟疑依言照做。凤旅双手化掌,运起真气,朝黎清玉背后灌输进去。
林贤还是有些疑惑:“凤前辈,清玉他一点儿功夫不会,这样会有作用吗?”
“他身体表象虽然表现不出一点儿活着的迹象,然而体内却含着一股真气,维持着一丝生机。凤家的内家功夫其中一部分有通脉活血之用,我试试看能不能把他体内凝固的血脉疏通起来,说不定黎清玉就能够醒过来了。”这话说的详细,既是在给林贤解释,也是在给凤旅自己一点慰藉。
林贤眉梢扬起,终于露出了这几天来唯一显露的一丝喜悦,然而也是稍纵即逝,黎清玉仍然危在旦夕,不见到他真真切切睁开眼睛,林贤的心依旧提着放不下。
费了半天劲,也耗了自己不少真气,但黎清玉依旧不见转醒,凤旅心里着急得不行。倒是林贤,他一直扶着黎清玉也在仔细观察着他的状态,见黎清玉的脸色被凤旅逼得泛红直要发紫,他当机立断,从前方对着黎清玉的胸口狠狠一掌击了下去。
凤旅惊讶不已,还没来得及喊一句你要做什么,就感到手下一直滞留的真气流通起来,黎清玉的身体猛地颤动了一下,接着往前倾倒,从他口中吐出一口发黑的血。林贤紧张地盯着,停了一会儿,又吐了起来,一直到把身体内带着毒的淤血全部吐出,黎清玉才软了身子,闭着眼倒回凤旅怀中。
匆忙又查看了黎清玉的身体状态,凤旅长长舒了一口气,脉象虽然微弱但也算是开始显示了,脸色也不再是一开始死人一般的苍白,终于焕发出了一点儿生机,看来用不了多久便能醒过来了。
林贤终于也安下心来,方才想起凤旅是独自一人前来的,便问他道:“怎么未见到花前辈?”
凤旅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去找冷燚去了。”冷燚上次被气走,还以为黎清玉会跟黎清远在一起过一辈子……黎清玉独独一份情深只付与了这一个人,这份情……总得有人告知他才是。
听了凤旅的想法,花陌谦恶劣的性子顿时表露无遗,一个劲主动要求要去找冷燚谈这件事。
反正总是要告诉他的,原本凤旅不忍做十分为难的事,便这样顺势交给了花陌谦,只是冷燚到时候恐怕不会很好过就是了。他十分了解,那人绝不会像自己想着怎样尽量婉转这些表达事情,他只不过是想看冷燚脸上出现那种悔恨交加痛苦不已的神色罢了。
他会微笑着把这些残忍的事情一点点说出口,然后游刃有余地欣赏落入眼中别人的痛苦,将其化作自己的快乐。凤旅苦恼地揉了揉眉心,这家伙一直都是这样本性不改。
驸马府那些侍卫可拦不住蝴蝶一样轻盈,可轻易融入黑暗的花陌谦,他翻过院墙,就那么大喇喇在驸马府走动起来。他能听见周围附近每个人的脚步声,除了时不时要闪躲一下巡查的守卫,他在这地方行动地简直就像在他自己家一样自在。
知道黎清玉不会死后,想着冷燚知道黎清玉已死会有的反应,这辈子都不会消散的愧疚自责难过的心情,花陌谦心里甚至有那么一丝的幸灾乐祸。他不敢告诉凤旅,但他确实是。
想想看,他们明明每个人都好好活着,却有人一辈子为了生死两隔伤心难过,多么可笑。反正跟他没有关系,黑道出身养成的黑暗心理,看着别人过得不自在,他便开心。
他知道凤旅十分不赞同他的这种思想,却还是纵容着他,凤旅从不要求他为了迁就顺从他白道‘大义’的思想而改变放弃自己原本的样子……没想到现在自己时时想的竟然都是那人的好,花陌谦愤愤握了握拳头,有些懊恼,同时也十分庆幸……
庆幸自己遇见了这个男人……
庆幸他没有因为自己的无礼地放纵和无责任地逃避而放弃自己……
第118章:枯萎方知花香郁
他没费多大劲便在驸马府书房屋顶上找到了正借酒浇愁的冷燚,借着月光,花陌谦仰头看上去,屋顶上的人与夜色融为一体,美得像是一幅画一样。他不由得便想起初见时,少年麦样的肤色,明媚的眉眼。立如兰芝玉树,笑似朗月入怀。静时温文尔雅,动时爽朗活泼,真真不知该怎样形容这个人的好处。
时光荏苒,少年已经长成了男人,容貌未改仍是当年那般美好,只是眉眼间多了不知多少沧桑。而且此时的他抱着酒坛十分颓然,令花陌谦几乎找不到他当年意气风发的影子。
于是原本心情很好的花陌谦变得十分生气,他一个纵身飞上了屋顶,站在冷燚面前,冷燚却像是没有看见他一样,眼皮都不抬一下。
花陌谦禁不住嘲讽道:“看这朗空皓月,如此良宵,驸马不抓紧时间温香软玉在怀,在这房顶上吹什么冷风?”
像是刚刚才注意到多了一个人的存在,冷燚抬起头,眼中尽是醉酒的迷蒙,说起话来声音都直打飘:“你一个朝廷钦犯……怎么在这儿?不该是跟着师父携手归隐浪迹天涯去了么?”
你才朝廷钦犯呢!说得好像我跟那家伙私奔了一样时怎么回事!而且我们本来就应该浪迹天涯去了搞得好像我很愿意回来一样……
花陌谦在心里疯狂怒吼,不过面前这家伙实在是可怜,他也就好心没有说那么多,因为他接下来要出口的话,对这人来说简直无比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