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旅赶紧制止了林贤的话:“嗨,到底是你的孩子,他们还不是为了你。你这会儿说这些,岂不是对不起他们为孩子为你做出的努力?”
“是了……”林贤定了下心,片刻后又不安心道:“偏生棠东和燃炽去了秦阳城街上,说要帮我问问有没有别的什么上好的方子能治,现在还没回来……”
正说着燃炽并着棠东进了屋,见着凤旅先是有些惊喜,一瞬之后脸上十分为难的样子还是遮掩不住,林贤一看也知没有指望,心里更是跌足叹息。
燃炽犹豫了下对林贤道:“问了两天,走遍了城里的医馆药铺,城里药铺的掌柜们大部分是识得清玉的,说我那弟弟是难得的善人,医术也是极佳。若是连他也说没法,那便真的是没法了……我同棠东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与清玉一道去无往山上寻那什么草好……”
话还没说完便被凤旅摇头打断:“那孩子自己去了。”
“什么?”燃炽已是炸了起来:“听说那里交战正激烈呢,清玉一点儿功夫不会,要是……”她话没说完,心里却十分惶惶不安。
“幸而还有鸣琅跟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凤旅强自镇定下来对林贤道:“你还要照顾齐萱,就留在这里。我与陌谦前去寻找便是了。”
燃炽忙道:“我也要去!”
凤旅不赞许地摇头:“你还是同棠东留下来吧,现在外面正乱着,这边虽然安宁但因了从前的事也是人心惶惶,需要你们在这儿安稳人心呢。”
燃炽回头看了一眼棠东不再言语,棠东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柔声劝道:“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的,听话,凤前辈与花前辈一定能将清玉寻回来,放心吧。”
犹豫了一下,燃炽终究是红着眼睛点了头。
路上两人共骑一匹吗,花陌谦在前面伸了个懒腰没精神道:“这才刚回来,脚不沾地地便又忙上了。”
“累了?”凤旅揽着花陌谦的肩给他紧了紧衣领,叹了口气:“再坚持几天,寻到了清玉就好了。”
花陌谦鼓着嘴气哼哼道:“这家伙,从来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爷真是欠了他的!从前就为了他差点把命给搭上,现在还要费这许多的精神……”
虽然嘴上絮絮叨叨的,然而凤旅却知道,他自己也是愿意的。安稳日子过久了,黑蝴蝶的名头也渐渐淡了下去,花陌谦再也不复当年的狠辣,如今越来越是嘴硬心软的了。凤旅不知道这种改变对于花陌谦本身来讲是好是坏,反正看花陌谦平日里看着自己时满足的眼神,想着当年就算不做改变花陌谦未必会比现在快乐,他觉得这样便不错。
“哎你说,那傻子不安安稳稳过日子,为什么还没事要出去给人家免费看诊啊?”花陌谦皱了皱鼻子不解。
“八成……是为了给某人赎罪吧。”凤旅的眼神渺远了些,这一年间燃炽为了让黎清玉放下过去的事情,也旁敲侧击地介绍了不少好女孩,甚至好男孩给他,他却是一点儿回应的意思都没有。倒是前阵子闻听得祺国与复戟国再次开战,虽然面上没显,往外跑得却是更勤了些。
黎清玉嘴上不说,凤旅也清楚,他怜那人一身罪孽两手鲜血,这是默默为他积累福德呢。
“说他是傻子还真没错。明明知道那人已经成亲,连孩子都有了,却还惦记着为他守着……”花陌谦叹息着摇头:“那份痴心,花爷自认为是比不上的。”
“哦?”凤旅调笑着看花陌谦,语调微微上扬。
“当然,花爷我也是十分长情的。”见凤旅神色有异,花陌谦镇定地改口,从善如流。
更紧地环住花陌谦的腰身,凤旅轻笑着摇头,手上用力一甩缰绳,马儿带着两人飞快地往前赶去。
“嗨小少爷,我想想还是不放心,咱们还是回去吧。这边儿这么乱,你要是有个好歹的,主子还不把我皮扒下来。”鸣琅一边帮忙拽着一点点艰难往山上爬的黎清玉,一边紧张地絮叨。
“你看着林哥哥整天那么忧心跟嫂子憔悴的……你就忍心了?”黎清玉体力不行,费了好大劲才爬上这个土坡,瘫在地上累的气喘吁吁,一身儒雅白衣也弄得脏兮兮灰扑扑的。他冲鸣琅摆手:“你都跟我……啰嗦了一路了,我累着呢,还得仔细着找草药,你就别多说了,有那功夫还不如眼尖着点帮我看看。”
鸣琅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也不认识那草药长什么样子啊……”
黎清玉无奈,伸出手去:“算了,帮我搭把手……寻着草药了咱们也赶紧回去,一来嫂子那情况……耽误不得,二来咱们这样偷跑出来,他们必定是要担心的。”
说的就是这了……鸣琅赶紧把黎清玉拽了起来,两人继续在山里找。
“哎我说小少爷,你别总往这险要之地钻啊,我看得心惊胆战的,这一个措手不及,可就……”
“哎呀我没事。”黎清玉无所谓地冲他摆摆手:“这季林草,就得是险要之地才生的有,啊……”
黎清玉手一滑,没拽住那根老树藤,整个人往下溜了一大截,把个鸣琅惊得魂飞魄散慌忙扑下身拽住。
他抖着声音问:“小少爷你没事吧?”
黎清玉自己也吓了一跳,家里的林贤和齐萱还指望着他呢……稳了稳心神,他镇定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我拉你上来。”鸣琅拽了两下,皱眉:“小少爷你怎么不动啊?”
“这里好像有个人……”黎清玉犹疑道。
鸣琅不以为然:“你一定是眼花了,这破地方怎么会有人?”
“真的有个人!”黎清玉叫起来:“我得把他弄出来。”
鸣琅从前是个杀手,对于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命很是不以为意:“哎呦我的少爷,你自身都难保了,还要救人……”
医者父母心,若是还有救呢?黎清玉到底是不忍心扔下这一条人命不管。他仰头对鸣琅道:“我下去看看,你去弄根绳子过来。”说着黎清玉扳着旁边的藤蔓渐渐松了手,小心翼翼踩着山石往错综的藤蔓间探头看,这一看,叫他全身的血都惊得凉了下来。
眼见着黎清玉没事,鸣琅稍稍安下了心。翻了个白眼心中暗想,说得简单我上哪去找绳子去……四下看了看,他把脚下一根小臂粗细的藤蔓拽了起来,试了试,倒是挺结实。
他把藤蔓一头紧紧绑在一块峭壁上,另一头绑在自己腰上也爬了下去,顺便试试能不能承受得住一个人的重量。
结果他脚刚着地,就见窄小的空隙间,他家少爷傻愣愣站在那看着躺那儿的一个人……呦,果然少爷眼尖,还真是有个人,怎么浑身还血红血红的呢?
这处峭壁空隙不大,鸣琅也没法挤着往里看,就那么吊在那冲黎清玉着急道:“小少爷咱赶紧上去吧,要治人你也把人捞上去了再治啊,在这儿望闻问切个什么劲?”
黎清玉的声音却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快,鸣琅,把人带上去。”
鸣琅一愣:“就算要带我也得先把少爷你带上去啊……”
“别多说了赶紧的……”黎清玉的声音已经抖得连接不上了。
鸣琅寻思着哪里不太对,却也不敢在这当口拂了这倔强小少爷的意思……没见他怎么逼着自己陪着来的呢……
黎清玉狠命拉扯着那人往鸣琅跟前带,动作里却又带了一丝小心翼翼。鸣琅抓着那人一看,这怎么还穿着盔甲呢?看上去像是个兵将模样……看着看着鸣琅愣住了,从前在朝廷呆着,他认得的,这分明是骠骑大将军才能穿得的盔甲。
第124章:相见时难别亦难
“快,快把人带上去……”黎清玉眼睛都湿了,见鸣琅没动静赶忙又催。鸣琅这回没多言语,把人牢牢绑在身上便预备往上爬。
黎清玉转头想要擦擦眼睛,一扭脸却看见石头缝里长成的几根枯黄小草……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的。
他慌忙扑到一边去把那几根草连根拔了揣到衣襟里,留下一根,塞到了鸣琅背着的奄奄一息的人嘴里。
左右寻寻,再没有了,黎清玉拍了拍胸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在那里安心等着鸣琅再拉他上去。
鸣琅将人安置妥当,又下来将黎清玉也拉了上去,黎清玉只是稍微喘息了两口,未敢多做歇息便扑到救上来那人身上,轻手轻脚剥开那人盔甲查看他身上伤势。
鸣琅在旁边看着‘啧啧’摇头:“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没数,就这样还能活?”
“伤口虽多,好在没有致命的,且勿多言了。”细细看了一回,黎清玉站起身转头对鸣琅道:“所幸我已经找到了季林草,这东西有吊命的功效……咱们得把他送去桃源乡,不然我没有办法给他安心看诊。”
桃源乡便是棠东燃炽所领,他们现下依附傍身的地方的别名。鸣琅吃了一惊,随即严肃道:“小少爷……且不论这人是个外人不便入内,再者看他身上装束,多半是朝廷中人,咱们怎能与他扯上关系?日后必会麻烦缠身的……哎你看我不过就说了这么两句,少爷你怎么就哭了。”
那人性命危在旦夕,黎清玉急的无法,却又不知该怎么与鸣琅解释。想了片刻,只好搬出了林贤。
他抹了抹眼睛哑声道:“这人是我过去旧识,林哥哥也知晓的。你就帮帮忙吧,见到这人他们也不会怪罪的。”
林贤做事向来妥当,既然主子不会说什么,鸣琅还有什么说的。他无奈叹了口气,认命地把人背在背上往山下去。黎清玉在身后跟着,小心看顾着那人的状况。一路走过来,两人也是触目惊心,山中横呈着不少人的尸体,而且都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
虽然无往山在两军交战的地界之内,但绝不是战斗绝佳的地点,这一点连黎清玉都能看得出来,别说是这人……黎清玉复杂地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如有可能,他这辈子真不愿再与这人扯上一丁点关系。然而眼见他出了事,最放不下的,也还是自己。
费了半日,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他们迎到了恰好来寻的凤旅和花陌谦。
见鸣琅背上背着一个人,他们同样诧异非常。然而再仔细一看那人样貌,二人俱是大惊,双双转头同时看向黎清玉。
黎清玉摇头,说话的时候连嘴唇都在哆嗦:“既然碰到了,无法,只有将他带回去好生治疗,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我会好好与棠东和燃炽解释,想来他们是会理解的……”
还有什么说的呢?凤旅和花陌谦赶紧把人从鸣琅背上接了过来扶到马背上,凤旅心中暗自嘀咕,怎的这二人命数便如此蹊跷,这个样都能再次遇见,还偏生又救他一命……
他只有叹息,一手抚上那人面颊,轻声苦笑:“这辈子,你可真是欠了清玉颇多啊,你可拿什么还他,冷燚……”
昏迷中的冷燚似有所感,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只是没人察觉,随即又没了动静。
纵马跃下万丈深渊,冷燚原本以为这次自己已是必是死了,迷迷糊糊间,好似又看到了熟悉一袭白衣,有如谪仙,站在他面前。他以为自己已经下了地府,见到了黎清玉,内心一阵欣喜不已,然而狂喜的劲头过后却是又悔又怕。
迟了一年才来,清玉可会怪他?
别说这个了,清玉只怕都不想见到他。他欲言又止,举步又停,不敢上前……
于此同时,桃源乡忙了个底朝天。棠东之前虽从未见过冷燚,见他们把人贸然带进却也没多说什么,把人迎了进来。林贤明了内情,同凤旅花陌谦一样心内惊诧万分,不过当下也顾不得别的,只有慌忙帮着准备床铺。
燃炽一看来者却是立刻红了眼眶,虽然让人将冷燚送进了屋子,她却拦在了黎清玉身前冷声道:“从前为他吃得苦受的罪还不够多么?好不容易断了,你还要再傻下去?”
“人命关天,燃炽……”黎清玉眼中已带了恳求,他已经按耐不住想去查看冷燚的情况了。
“治好了你就能让人把他送走吗?”燃炽却是不依不饶:“我们这儿也不止你一个大夫,不许你去给他治,我亲自去找人,必不会叫他丢了性命。”
想要张口再恳求燃炽,眼泪却是没防头落了下来。知晓燃炽是为了他好,可是心里却还是难受……黎清玉不知该怎么办,一时手足无措愣怔地站在了那里。
“你……”见黎清玉竟为冷燚到这种程度,燃炽气闷:“都是为了你,你看看,没得我倒成了恶人。”
“不是的,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黎清玉抓着燃炽的胳膊哽咽,说不出话来。
“罢了罢了,由得你吧。”燃炽最终卸了武装防备,无力地挥挥手。黎清玉得了大赦似的便往屋里跑,燃炽只有无奈苦笑:“这都是命啊……”
冷燚躺在床上,身上泥土血污揉得几乎看不见本色,黎清玉不怕他污秽,卸了他盔甲解开他衣服细看他身上。其上虽大小深浅伤口无数,但好歹都没有伤及要命的地方,就是怕伤了风。他知军中多少兵士,都是在一个不大不小的伤口上伤了性命,黎清玉不敢懈怠,悉心给他清理,之后上药……
忙了好一通,林贤进来时黎清玉都没有察觉。林贤也没言语,只是走近端了一个餐盘放在旁边桌子上,上面一碗饭和几样素菜。黎清玉摇头:“我并不很饿,不用管我。”
林贤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轻声斥道:“你还不看看外面天色,听鸣琅说你去无往山采药到现在都没有进过吃食,还不饿,是要成仙不成?”
黎清玉抬头往窗外一看,外面天色竟已漆黑如墨。他暖暖地看了林贤一眼,乖乖坐下吃东西。
林贤也在他旁边坐下,看了看冷燚的脸色,已比刚来时好很多,便问道:“他怎么样?”
黎清玉嘴里含着饭,含含糊糊道:“伤口基本都处理妥当了,夜里若是不发热,便没什么大问题。他体质素来又好,应该很快就能痊愈了。”
“等他好了之后呢?”猝不及防的,林贤又问了一句。
黎清玉顿了一下,什么也不说,默默往嘴里扒饭。
“想做什么就做,我最想见的是你开心。”林贤微笑着:“这一年你虽过得安稳,却也没见怎么笑过。或者说,都没见你情绪有什么大的波动,哪怕是治病救人的时候……就像是被封住了七情六欲一般,我不想看到你这样。没想到,还是这人让你着急了一番。”
感激地看着林贤,黎清玉往下咽了一口饭正准备说话,忽然听到旁边药罐子咕噜咕噜响起来。
林贤赶紧帮他将药端下来,转头问黎清玉:“晾的凉些了给他灌下去吗?”
“不不这是给嫂子的。”黎清玉擦了擦嘴,见林贤捧着药罐一脸不解,笑了起来:“是季林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