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找到了？”林贤惊喜万分，小心翼翼将药罐放下，像对待什么易碎的宝贝一样。
黎清玉笑着点头：“有了这服药……到时候大概会比较顺利，不过平日里还是小心着点好，万万不要动了胎气。”
林贤点头表示一一记下，黎清玉接着道：“你先带着药回去给嫂子用吧，我在这儿看着他，晚上别发热了。”
“需要我在这儿帮忙吗？”林贤又看了看床上的冷燚：“你在外忙了那么久，需要多休息的，不如我来守夜？”
“不用了，你还是回去陪小宇睡觉吧，不然他晚上又要闹了。而且那些药理什么的，还是我自己来吧……”黎清玉腼腆地笑笑：“还有，谢谢你，林哥哥，我会好好想想怎么做的。”
林贤走后，黎清玉又谢过了凤旅几人的关心，叫他们回去休息了。待到剩下他独自一人，他缓缓踱步到床前坐下看冷燚的脸。
古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都这么久了……回过神来，黎清玉看到自己的手指竟都快要触到冷燚的眼睛了。
针扎一般的收回手，他长叹一声。这世上，没谁是离不开谁的，看看，离了彼此，他们的生活还是继续着。等冷燚醒来要怎么办呢？已经死了的人重新出现在面前，除了尴尬，更多的是恼恨吧？明明已经想好了再不相见的不是么？明明都打算这么熬一辈子了……
这样想着，黎清玉欲要起身，昏迷状态的冷燚却突然有了动静。他一把抓住了黎清玉的胳膊，倒把个黎清玉吓了一跳。
按道理来说，生病时候的人没多大力气，黎清玉稍微动一下便能挣开，他却觉得被冷燚握住的地方火热滚烫，仿佛顺着肢体传到了心里，叫他使不出力气甩开他。
第125章：携手归隐桃源乡
一晃神，黎清玉渐渐沉下心来，这人别是发了热吧？泯了抿唇，黎清玉安抚性地拍了拍冷燚的手，冷燚方才松了手。黎清玉伸手抚上冷燚的额头，冰凉的手刚贴上他的脸，便听到他紧锁的眉微微放松了些，还发出了两声呓语。
伤口太多，冷燚晚间还是有些发热，不过有黎清玉看顾着，大概不会有性命之忧。烧得晕晕乎乎的时候，半梦半醒之间，冷燚只听到有人在跟他说话。
“我都听舅舅他们说了，你是领着兵士故意往那山上去的，而且没打算活着回去。”那人说着，语气愈来愈愤慨：“你怎么回事，一员大将竟领兵赴死，落得如此地步，你当你是关二爷还是张三爷？有万夫不当之勇？”
冷燚心想，自己活着的时候，没谁能说说心里话，实在撑着累得不行。如今见有人问，既是死了，便坦言之：“我原本便是不想活了，没了他，我活着也没意思。”
他……黎清玉见他能应答，心念便是一动。然转念一想，又斥道：“胡说，都是做爹的人了，怎的一点责任心都没有？我小时怎么教导你的？你死了公主和孩子怎么办？”
“昭阳公主……我从来没有碰过她。再说孩子离了我还有一堆人等着疼他爱他，可我只有他……他也只有我了，我还丢下他……我是混蛋，我真是个混蛋……”说到动情处，冷燚的身子也跟着微微颤动起来。
冷燚嘴上说的平常，黎清玉却是惊得叫了一声：“你说你从未碰过昭阳公主？你哄谁呢，这都一年多了……”
“真的，那孩子不是我的，她也知道我不爱她……她求我不要说出去，为了她日后生活，我才……我们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
冷燚好像又要睡过去了，话说的断断续续，黎清玉却明白了，心头以为会一直燃烧着的怒火仿佛一下子被一盆水浇灭了，他反而为冷燚不平起来：“她还是公主呢，怎么能这样？真是有失大德！”
冷燚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喃喃：“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我欠他太多，希望这时候投胎还不算晚……他还会在奈何桥边等我吗，我来生……当牛做马，把欠他的都还上。”
强忍着泪意，黎清玉问道：“还上之后呢？”
“还上之后……”冷燚紧皱着眉：“我……我不知道……”
见他无状的样子，黎清玉无端恼怒起来，他低声恼道：“还？你还得起吗？他才不会等你，他恨死你了！”
“不等我……也没关系，我只要看着他幸福……就好……”说着，冷燚的眉头舒展开来，不知不觉间又睡了过去。
“他的幸福……还是只有你能给。”黎清玉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认命给他掖了掖被子。
话说得再狠，事情做得再绝，毕竟还是爱这个人爱到骨子里的。再次看到冷燚，还是以这样一种状态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无论如何狠不下心肠将他赶走，或是再次离开他。这一年来，他面上平淡，也知晓燃炽他们的好意想要将这一切放下，然而心中无论如何也空不下一块来给其他人。已经尝过一次分离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了，再试一次，哪里还有那些心肺去承受？
罢了，就是我吃亏些，谁让我先爱上你呢……
第二日，冷燚悠悠转醒，先是迷蒙了一阵，随即大惊失色，竟不顾全身伤痛，一咕噜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怎么……”
“你还好吧？”
冷燚转头，就见一个年轻男子坐在自己跟前，眉目俊秀，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绑得高高的，整个人显得很是利索。
“我……还活着？”冷燚难以置信，声音都直打哆嗦。
“呐，我家主人妙手回春，你活得好好的呢。不出意外的话，活到一百都没问题，还不快说谢谢？”那人一手托腮，扬着眉笑得十分开心。
“我……谁要你们救我，我分明不想活了的，我都快要见到他了……”冷燚挣下床，却四肢无力，一下子软倒在地上。
那人收了笑，起身缓缓蹲到冷燚跟前冷声道：“我们救了你的命，你不感激倒也罢了，怎么倒好像我们害了你一样？”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无法言喻的无助感涌上心头，冷燚垂下头，无力又绝望道：“多谢救命之恩。”
“鸣琅，别逗他了。”凤旅从门外走进来，笑道：“好容易救活了的，再被你气出病来。”
看到凤旅以及紧随其后的花陌谦，冷燚目瞪口呆：“师……师父？”
花陌谦玩味地笑：“你说你不想活了，说你快要见到他了，见到谁？”
见冷燚面色奇差，凤旅真怕把人折腾出病来，那清玉劳心劳力这两天不就白费了。他轻咳两声，对冷燚道：“救你的人可是费了不少气力，天明才安稳睡下……你得好好珍惜才是，待他醒来，你自去给他道谢吧。”
“是，师父。”冷燚无法，只得答允。他甚至都没有心思去问一句凤旅和冷燚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还沉浸在自己还活着这件事的苦闷中。
凤旅扶着他继续在床上躺了，鸣琅给他端来一碗药粥，当然这是黎清玉亲手给他熬得，早就吩咐一直温着就等他醒来喝。
冷燚心如死灰地接过来尝了一口，瞬间愣住，这药粥，这味道……只有一个人能做的出来。没人知道，在黎清玉身边多年，即使已经分开，感官却是牢牢记得曾经的一切的。更何况，冷燚对黎清玉恐怕比他对他自己都熟悉。
“这是……”冷燚端着粥碗诧异地看向凤旅。
凤旅明白他想说什么，拽着花陌谦就要往外走：“吃了粥好好休息，一切等你能下床了再说吧。”
纵然有话想问，然而一来看凤旅不太愿意与他多言，二来那想法实在也太过荒谬，冷燚无法，只得点头继续喝粥。
又躺了半日，屋子里再没一个人来过。虽然身上的伤需要静养，然而冷燚现在无比心焦，哪还能躺得下去，便强撑着下了床，往屋外去了。
一出门，又是让他好一番诧异。外面好像一个小镇子，也算是依山傍水，风景甚好。大大小小的屋子后面圈着些鸡鸭，远一点的地方能看见小块的农田，一条主街道上摆着各种小摊，眼前来来往往的男女衣着，悉如外人。
冷燚一时摸不着头脑，这是到了传说中的桃花源吗？
“怎么起来了？你那个伤需要静养一阵子的，不易多动。”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冷燚一惊，下意识往腰间摸去，却是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没有佩刀。
“用不着对我这么防备吧？”林贤从身后转出来，笑得一脸无奈。
冷燚更是惊疑不定，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先是见到了凤旅花陌谦，又看到了桃花源……还是说自己其实是在做梦？梦里面，连林贤都有。
刚才的举动，完全只是遇见未定情况的下意识反应，回过神来冷燚也挺不好意思，他走过去，问道：“这是哪里？”
林贤倒是有问必答：“这里是桃源乡，与五柳先生所述桃花源有异曲同工之妙。”
冷燚又问：“是你们谁救了我？”
“救你的人还在睡着，不过……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应该见他。”林贤显得很是为难。
似是心有所感，冷燚觉到这人必是他这辈子不能再错过的，他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道：“我要见他！请告诉我他现在在哪？”
“爹！”林贤正欲要再说些什么，一个小孩子脆甜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冷燚转头一看，不远处立着一个小童，这孩子约莫三四岁年纪，皮肤极白，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水润的大眼睛，天真无邪的他眼神十分澄澈和纯粹。身着一身暗红色的锦杉，外面罩着一个相配的斗篷，观望了一会儿，“啪嗒啪嗒”朝他跑来，冷燚还没有回过神来，林贤已经一把接了过来抱起。
“这是……你的儿子？”冷燚觉得自从醒来他一直都处于震惊状态中。之前因为与林贤心存芥蒂，他也从没见过林贤的儿子长什么样子，今日才见到，竟是这般可爱。
“是，我儿子林宇。”林贤骄傲地笑，接着转头对林宇道：“还不叫人。”
林宇小心翼翼看了冷燚一眼，竟是把头埋在他爹肩上不肯：“小叔叔为了他累得天明才睡，我去瞧了一眼，脸色可不好了。我还想叫小叔叔陪我玩呢，娘不许我打扰他……”
冷燚却是抓住了林宇话中的重点，慌忙道：“好孩子，你这小叔叔现在在哪呢？我要去给他道谢。”
林宇皱了皱鼻子：“我不能去打扰他，你也不行！”
林贤笑着轻轻拍了他一巴掌，对冷燚使了个眼色：“在那边屋子里呢，你自去吧，别把他吵醒了，你也听着小宇说的了，人家为你累到了天明才睡。”
“你竟就这样放行了，难道如今就只有我一人生他的气了么？”冷燚慌忙跑走后，燃炽气哼哼从暗处走出来。
“姨姨不要生气，会变老。”林贤还未说话，林宇却一本正经道。
燃炽被气笑了，捏了捏林宇的鼻子：“人小鬼大……得了，姨姨听你的，不生气。为了清玉的事，我也真是操碎了心。”她无奈耸了耸肩：“人家自己都放下了，我还有什么可生气的……”
还未走近屋子，冷燚便觉自己全身没了力气。若那人不是自己所想，自己要承受多大的失望。可若是……那心情大概一样不是自己承受的了的。
还正犹豫，屋内传来一声轻轻的梦呓，一听到那声音，冷燚只觉得浑身的血全涌到了头上，再顾不得想其他的，拔脚就冲了进去。
当那比自己更熟悉的样貌出现在自己视线中时，冷燚的眼泪毫无知觉便流了下来，他一步一步蹒跚走过去，待到走近，手指却又不敢触碰沉睡着的那人面颊。仿佛那人是泡沫，一碰就破灭了一般。
“清玉……”冷燚无力地跪坐在床边，这一声轻轻的呼唤梗在喉咙里，发出仿佛用了百年时间那么久。
熟睡中听到好像有人叫他，黎清玉眨了眨眼，转头就看到了在床边跪着的冷燚。经过了这两天大起大落的情绪波动，他已经不那么激动了，与冷燚相比看起来倒是颇为平静。
“为什么让他们告诉我说你死了？”眼见得黎清玉还活着，冷燚比谁都高兴，话问出口他也没想别的，只是单纯地挂心。
黎清玉则是坐起身，整了整衣襟淡淡道：“怎么，冷将军被我从鬼门关拽回来，就这么急着向我兴师问罪的？”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见黎清玉要起身，冷燚慌忙闭上嘴，默默无言到一边给他端来了脸盆和茶盏，一连串动作熟练地仿佛已经为这人做过千百遍一样。
黎清玉抬眸看着冷燚：“你这是做什么？”
冷燚诚恳道：“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只求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像从前一样照料你，能让我每天看着你……”他顿了顿，再次给黎清玉跪下，以头抢地哽咽道：“冷燚此生已是别无所求……”
想到冷燚昏迷中梦呓说的话，黎清玉不忍心再与他为难，却又忍不住恨声道：“你看看你这点出息！”
只是当个仆人便别无所求了么？黎清玉起身，看也没看脚边的冷燚，径直离开。
见黎清玉生气了，冷燚也顾不得多辩，忙不迭追了出去。结果刚出门，就见黎清玉跟一个憨厚俊朗的男子聊得热络。
心里被梗了一下，冷燚突然想到，已经一年了，不知道清玉身边是否已经有了别人，自己这样……又算什么？
可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军中剩下的事只要有黎清远处理就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若是清玉不留他，他定是没那个脸强求的，可是离了他身边，又该去哪？
棠东给黎清玉使了个眼色：“那人一直在暗处看着你呢，你确定不要理他？再这样下去，我怕我身上都要被他盯出一个洞了。”
觉察到身后传来的灼热目光，黎清玉也是不太好意思，他不动声色冲棠东笑道：“还要多谢大哥收留，以及……对燃炽的劝导。”
棠东憨厚地笑了两声：“燃炽是为你抱不平呢，不过我觉得你俩的事，还是你们自己决定比较好。”
黎清玉点头：“清玉明白，也会处理好的，定不让燃炽和大哥你们再为我操心。”
“那便是了。”棠东真诚拍了拍黎清玉的肩，接着道：“那我先去处理其他事了。”
黎清玉笑道：“大哥尽管去忙。”
见棠东走远了，冷燚方才敢朝黎清玉走过去，沉默半响诺诺问道：“那人是谁？”还有一句他在心里默默道，竟然能让向来待人冷漠的黎清玉与其有说有笑的。
转头时，黎清玉脸上刚刚与棠东谈笑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我与何人说话，还要经了冷将军同意不成？”
“不是……”这一刻，冷燚无比恨自己嘴笨，心里想什么完全不能表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