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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患——by公子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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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

平地一声雷。

带把的?

不能吧,看看这脸,这手,这花袄……少爷?

心急如焚。想也不想,一把把人家推地上,欺身压上,三下五除二扒了他那嫩豆腐似的“小媳妇儿”的裤子。

惊叫声此起彼伏,满院子炸开了锅一般。

洛家大少又羞又怒,恨得要杀人的眼神里,燕家小公子傻傻地瞪着那个自己也有的东西,好半天没说出话来——我媳妇呢?说好的……

及至后来,被暴怒的祖父当着全家人的面,拿着马鞭抽得满院跑的屈辱都抵不过此刻心间酸涩,捂着屁股痛得涕泪交加的幼年版燕大当家委屈得难以言说,四个大字来来回回在脑海间萦绕——心都碎了。

第十八章

后来洛家那边也没说什么,护国公府势头正盛,各大世家莫敢掠其锋芒。

祖父亲自带着他上门去给人家赔礼。

迥异于风格粗犷拙朴的护国公府,一屋子大才子的洛府装饰更显清雅,连门口那两只石狮子脚边磕破了一块的石球都能引经据典掰出个子丑寅卯来。小小孩童不懂什么大象无形大音希声,把玩着手里精巧的白瓷茶盅只觉爱不释手,滑不溜丢的,就像那天被他小心翼翼勾着手指的手。

已显露出几分清冷神韵的洛大公子那天没有再做女孩儿打扮,一身墨黑衣袍把紧绷的面孔更衬得犹如冰雪一般。纵然如此,依旧还是那么好看,白生生,好似今早吃下的那碗豆腐脑。啧,连瞪人都瞪得比一般人好看。可惜是个带把的……

行礼、叫人、低头、告罪,不枉被奶妈念了足足三天,皮猴儿一般的燕家小少爷按捺下所有胡思乱想,总算安安分分把礼数做得周全。面色铁青的国公爷脸上云开雾散,捋着胡须冲他笑了一笑。

再然后就轮到大人们云遮雾绕东拉西扯侃大山,国公爷功在当代呐,哎呀呀不敢当,不及你洛太师桃李满庭……皇上昨儿在御书房召见今年的新科中举的进士们了吧?屏风后头坐的是皇后?这是要给公主招驸马的节奏?咱也就自己人背地里偷偷说一说,老梁家的闺女养得一个赛一个彪悍,除了京城外头来的那些一心出人头地的寒门学子,还有谁肯娶?太后吵着要修温泉行宫?个败家娘们儿!边关几个大营都还饿肚子呢!太子功课还成,不枉给他换了三茬伴读。呵呵,九戎那边据说有个萧氏,长得不错,很得九戎首领喜爱……

社稷大事燕啸听不懂,玩腻了茶盅,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刚好撞见那头洛家公子愤恨的目光。

看什么看!鞭子也挨了,罪也请了,小爷回家还得去跪祠堂。都是你小子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学姑娘家穿小花袄!习武之人心直口快,最藏不住心思。敷了药的屁股还在隐隐作痛,他一步一挪,偷偷摸摸蹭到人家身边,大人有大量地表示和解,口气也是亲热:“哟,云妹妹,你的小花袄呢?”

那边勃然色变,樱桃红的唇瓣快要被咬出血来。

要不怎么说三岁看到老,聪明的自小不会笨,燕大当家天生就嘴贱:“ 不就被扒了裤子么?有什么大不了的,都是爷们儿,心眼比女人还小。看了就看了呗,我的比你大,我才不稀罕。”

那边赤红的眼里好似能飞出刀子来。

他在这头滴溜溜转着一双眼睛,专心致志盯着他的脸,志得意满地扬了扬拳头,道:“看,你还看,信不信爷再扒你一回?”

“燕、啸。”那是他头一回听见洛云放跟他说话,彼时尚年幼的洛督军说起话来已然有几分斩钉截铁的架势。他定定同他讲,“你待会儿还得挨鞭子。”

他自然不会信,拳头举得更高:“狗屁!”

声调略有些高,小脸惨白的洛大公子适时打翻了手里的点心碟子。

谈兴正浓的大人们回了头,刚好看见燕啸挥舞的拳头,以及泫然欲泣的洛云放……

犹记那时年纪小,我爱谈天你爱笑,梦里花落知多少。燕啸统共见了洛云放两回,两回都被祖父的鞭子抽得哭爹喊娘。

这就叫缘分。孽缘也是缘。缘分这东西,就是如此任性。

“你一早就认出我了。”短短半截白烛在案桌上跳跃不定,席地而坐的男人语气笃定,继而又歪过脑袋追问,“我第一回见你的那个晚上?”

这表情、这语气、这问话的内容,只差没有把“看吧,就知道你对爷念念不忘”的意思赤裸裸写在脸上。

你想得挺美。举止雍容的洛大公子苦苦抑制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不是。”

他说的第一回是洛云放刚进落雁城督军府的第一个夜晚,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啸然寨大当家翻了墙,摸进新任屏州督军的卧房里,装腔作势说拜会,贼眉鼠眼求合作,险险被警醒的洛督军一剑捅个透心凉。

那时黑灯瞎火的,连彼此的脸都看不清,只借着稀疏的星光与银亮的剑刃,发现那人有一双极亮的眼眸,谈笑间叫人如鲠在喉般难以容忍的痞气与贱气仿佛似曾相识。

洛云放深吸一口气,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人家的列祖列宗跟前:“第一回,略有些怀疑。后来,听到你在寨楼上的那句喊话,就明白了。”

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人常爱把扒裤子这件事挂在嘴边。往事如烟,除了他自己,连周遭的人都早已忘了这件幼年轶事,却不想二十年后,远在西北边陲之地的一座匪寨前,竟有人旧事重提。那一刻,洛云放发自肺腑地想踏平整个啸然寨,并且深深地怀念起记忆里那位身材魁伟、性情炽烈,总爱把马鞭盘在腰间的国公爷。

地上的男人听罢,立即乐不可支地低笑起来:“我一提你就记起来了?”

那还不是念念不忘是什么?甭管讨厌还是喜欢,能记得就是上心了。燕大当家心满意足。

洛云放抬脚狠狠往他那张比幼时更叫人嫌恶的大脸上踹。他眼疾手快避过。洛云放还想再踹,却叫他用小擒拿手利落地把脚踝掐住。

“松开!”他怒喝,他眨着眼嘿嘿地笑。

笑着笑着,脸上忽而却又不笑了,仰着头,晶亮的双眼一错不错望向他,刚硬的面孔被朦胧的烛光生生晕染出几分温和柔情,低沉好听的声音穿过屋外呜呜呼啸的风声,在空空荡荡的房梁间徐徐盘旋,直至萦绕上他的心头:“这些年我让人打听你的事,我一直记得你。”

他凝滞,他从容,一径高扬起头颅,将他脸上难得的讶异与失措看个满眼:“洛云放,我对你上心着呐。”

“我啊,因为你,才没有走错道。”燕啸说。

那年武王关失守,青州、灵州相继陷落,屏州摇摇欲坠,大梁江山风雨飘摇。他已被叶斗天带上了龙吟山,独自一人跑到山巅之上遥望武王关。残阳如血,暮色惨淡,几许烽火狼烟。小小的孩子双拳紧握,目龇欲裂,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报应,这就是报应!燕家世代尽忠,豁尽全族心力把武王关守得固若金汤,燕家在江山在,武王关下浸染了多少燕家儿郎的血泪,到头来燕家得到了什么?通敌谋逆,虎狼之贼!莫须有之罪,何其可悲,何其诛心!该!活该!就当如此!活该他梁家忘恩负义,活该那些世家名门袖手旁观!九戎铁骑能一路打到京城去才好,这回看他那劳什子大梁天子还有何处可逃。他要九州天下尽为赤土,他要梁家江山皆为乌有,这是梁家欠了燕家的,梁家该有此报!

他把这些话一字不落说给田师爷和叶斗天听,一边说一边剥着刚炒好的栗子,满心欢畅。

田师爷给了他一巴掌。

那个面目猥琐言语粗鄙的师爷,一路奉他为主,为他奔波游走,为他遮风挡雨,为他费尽心机,把所有困苦都一力扛下,却在他遭逢家变后最高兴最肆意的时刻,重重打了他一巴掌。

“国公爷若是听见了,恐怕比我打得更狠。”到了屏州后,田师爷的烟瘾比从前还大,抽得嗓子都变得嘶哑。

他不爱叫他师爷,若管这么个出不来一个好主意、成天只会抽大烟满嘴胡说八道的臭道士叫了师爷,满天下的师爷都得蒙羞。于是他始终“老田”、“老田”地叫着,此刻看着他灰败的面容和眼中满满的失望,他才讶异地察觉,田师爷老了。一场巨变,死里逃生,连最不着调的人心中也历经了一番沧海桑田。

田师爷一字一句说得迟缓,一意要说进他心底里:“梁家有亏,可百姓何辜?”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一场征伐,成王败寇自有史家娓娓叙述。芸芸众生何辜,城门失火偏叫他们做了池鱼。妻离子散之恨,十室九空之悲,天人永隔之苦又有谁来弥补?

“少当家,燕家守着武王关,守的不是谁家的江山,守的是天下黎民。你记住了?”

他咬紧了牙关死死不肯点头,他不解,他不听,他不甘,胸膛中汹涌澎湃一腔愤恨,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梁家欠了他的他不能讨回来,凭什么他燕家就要忍下这惊天的冤屈?

田师爷不再说话,和叶斗天对望一眼,长长地叹气。

之后,先帝驾崩,太子登基。有意无意地,田师爷会同他说些外面传来的消息,江湖中人以“燕”姓为傲。有人想为护国公府翻案,新帝不置可否。清明冬至夜半,护国公府门前常有人焚香祭祀,看穿着有商贾布衣,也有文人武夫,不约而同,来去匆匆,看不清面目,夜间巡查的兵丁路过,竟也只当未见……零零总总繁杂庞复的消息里,有一条平平无奇琐碎得连趣闻也算不上,说是书香传家的洛家闹翻了天,二房大公子吵着闹着要弃文学武,为此不惜顶撞长辈挨了不少罚。

他听着听着没来由出了神,脑海里头一个跳出的影像便是那日随祖父去洛府赔罪时,那张被一身黑衣衬得面白如雪的脸庞。幸灾乐祸地想,当年那些仇可算报了,洛云放那小子也有挨打的一天。转念又有些发怔,说不清道不明地,他隐隐约约觉着,在山河失陷、燕家案又被翻搅起来的关头,洛家小子要习武的缘由并非心血来潮这么简单。

田师爷看他出神,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说:“公道自在人心。”

他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一些,心间慢慢升出几许忧愁,三天两头生病,都得靠扮女孩儿才能养大的人,受得了练武的苦吗?

第十九章

“后来,老田和老叶让我接手管事,我叫人多留意洛家。”烛火明明灭灭,照得彼此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一如这如烟的往事,蒙上了岁月的尘沙,总以为早已泛黄作古,抬手拂拭才发现,却依旧历历在目鲜亮如昨,叫人哪怕脸皮厚过了城墙,字字句句启口倾诉时,终免不了脸红羞怯,心如擂鼓。

那时距离洛家大公子哭着喊着要习武的年头已然过去了很久,他的母亲、当日带着他来护国公府做客的洛二夫人溘然病逝,洛家二爷自此消沉,洛家主事人慢慢自长房二房分权变为长房一家独大。

从京城传来的消息零零碎碎,只说洛公子当真摒弃家传走上了武将的路子,功夫应当不错,进了五城兵马司。过些年又传来消息,洛家二爷重病而逝。

他面上不显,照旧同田师爷嘻嘻哈哈,说起洛家长房的大小姐,那位原本说好要同他二伯家五哥成亲的花容月貌,后来被送进宫,现在成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洛妃娘娘。洛家人呐,真是……念书人的骨头果然不硬朗,墙头草一样,风往哪边吹就往哪头倒,水晶心肝玻璃心,再伶俐不过。心里却止不住涌上一阵酸疼,兜兜转转,他和他都成了一样,父母双亡。

谁曾想,这头的眼泪还没酝酿起来,那边空缺许久的新督军人选却冷不丁定了下来。只道老天自来待他不薄,竟原来如此够义气,直接把人给他送到了眼跟前。已然是绿林中一方诸侯的啸然寨燕大当家既激动且兴奋,焦躁激荡寝食难安,就差没有三更半夜蹲到房顶上去嚎两声。直到督军府后院卧房,洛云放送了他一剑,一剂见效,专治各种春情荡漾。

他把往事颠七倒八娓娓道来。洛云放的脸隐在烛光背后,始终不吭一声。

燕啸伸手拉拉他的衣摆:“你学武是因为我们家的事?是吧?是吧?是吧?”

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极了幼时抱在怀间的小狗,湿漉漉地盯着他的眼猛瞧,天真又执拗。连珠炮似的追问更迫得他连连狼狈后退,冷面冷心的洛督军咬牙瞪眼:“关你什么事?”

这眉梢,这眼角,这紧紧抿成一线的嘴唇,依旧仍是那个在大人们高谈阔论时被他逼到墙根里的黑衣孩童。不过这一次,神情镇定的人换成了燕啸。席地而坐的男人自来给他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好心情地摸着下巴,一锤定音:“就算不是全因为我们燕家,十成里也占了三四分。看不出来啊云妹妹,也想着重整山河,保家护国?啧啧,难怪洛家容不下你。”

“天亮了,走吧。”洛云放死也不会搭他这话茬,狠狠抿了抿嘴,脸上顿时又是一片波澜不惊。旋身留给他一道颀长背影,连眼风都不屑扫过来,伸手拉开门扉,迈步向外走。

“哎,这我家!你说走就走?列祖列宗瞧着呢……”看他走人,燕啸忙不迭起身跟上,嘴里念念有词,“还当你变性子了。说你两句就不搭理人,还跟小时候似的……”

他追着他絮絮叨叨跨步出门,话音落下,剩余半截抱怨戛然而止。

屋外风声呼啸,枯树夜鸦星子寥落,凄冷月光映照一地断井残垣。沉寂了二十年的护国公府,今夜客似云来。

黑巾覆面,紧身短打,约略十余人,静悄悄站立月下,只望了一眼,森然杀气便叫人不由得两腿颤栗。他们手中兵器不一,长兵短刃清一色幽幽泛一丝妖异的蓝,江湖刺客代代相传的标准打扮。就好比绿林大豪脖子上少一根大金链就缺三分气势,刺客杀手脸上不蒙一块黑帕,出门都不好意思同人打招呼。

“哟,稀客。”眸光一动,燕啸再度抬脚,慢悠悠站到已然拔剑出鞘的洛云放身边,“你猜他们是冲着谁来的?”

洛云放持剑肃立,来人亦不说话。

燕啸自说自话惯了,不以为意地环顾四周:“这地儿闹鬼,没事少来。我们家长辈脾气都不好,万一冲撞了列位,我可管不了。依我看,你们还是赶紧走吧。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各位英雄,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抱拳一拱手,牵起洛云放的衣袖,径直就要走人。

洛云放站立不动:“你走。”

他似浑然不觉此刻肃杀气息,回头皱眉嗔了他一眼:“说什么呢?咱们还得赶路回屏州,走了这些天,你那个宝贝弟弟不定哭成了什么样。”

“少废话!”洛云放沉脸断喝。治军严苛的洛督军脸上总绷得严肃,口气如此粗暴却是少见,“赶紧走,别碍手碍脚。”

“那我可走了?”

作势起步要往高墙边,面上微风拂动,黑衣人泛蓝的利刃裹挟着风声劈到面前。

燕啸急急扭身躲避,格挡间不忘回头抱屈:“你看,是他们不让我走。”

那边厢,洛云放早已经与黑衣人战到了一处。

刀光冷冽剑影挥洒,招招暗藏杀机。

洛云放是多年苦练的身手,秋水剑划开一片银白,剑光过处撩起乱红无数。来人亦是有心而来,有人负伤退下,转眼就又再有人递补而上。轮番进击,步步紧逼,一心要置人死地。

转瞬数招,饶洛云放剑术精妙,怎奈黑衣人势如潮水,一时竟也被纠缠得脱身不得。衣袖翻飞间,几乎被森寒的利刃笼罩得望不清身影。

燕啸这边也是僵持不下,一面招架一面趁隙觑探,面色愈显凝重:“你们是谁派来的?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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