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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患——by公子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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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这这……这是他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后宅事?

洛督军一忍再忍,委实没有忍下去,手掌按在他胸口用力一抓。

燕啸“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紧了紧手臂,低头问:“怎么了?哪儿疼?”

洛云放勉力抬头,堪堪窥见他短短的胡渣:“说点别的。”

第二十二章

“九戎那边如今是萧太后母子俩得意了。老首领刚死那阵,那边也是腥风血雨。后廷里,除了萧太后那娘们儿,老首领原先还留下个叫羽姬的美人,听说长得也不赖,后来和老首领的兄弟修王爷有点说不清。啧啧啧啧,哥哥才刚死呢,做兄弟的就把小嫂子弄上手了,啧啧啧啧……这种事,你说说……怎么就轮不到我呢?”

要能轮到你,你就什么都不顾日日酒池肉林,醉卧美人膝了是吧?

洛云放睁眼,五指微张。燕大当家袒露的胸膛上霎时五道鲜明的红印。

燕啸“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哎哟,你轻点、轻点……”

复又忙不迭收拢臂膀,低头探问:“怎么了?哪儿疼?”

洛云放闭起眼:“说点别的。”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后宅事,督军府里剥蒜的厨娘都不及他嘴碎。

燕啸为难地挠头:“没别的。”

他挑眉,手指内抠又要用力,便听得他音调委屈:“老田就跟我说这些。”

小老道当年在道观里就不学好,一根三寸不烂之舌蒙了不少深宅内院的虔诚信妇,走东窜西听的尽是家长里短,最爱讲小姨娘爬墙老太爷扒灰的所谓“人间真情”。

“……”身正言直的洛大公子止不住长长叹气。

燕啸拍拍他的肩膀:“老田人挺好的。”

真的挺好。老国公爷在路边遇见他时,俗名田悬的田师爷已被道观赶了出来,支着个破破烂烂的小卦摊,身无分文,足足四天没吃饭,眼看就要饿死。国公爷见之不忍,差人送了他一个馒头,他便说国公爷于他有救命之恩,当终此一生倾力相报,硬是死乞白赖一路跟着回了府。

府内幕僚人才济济,他那点看相摆风水的伎俩上不了台面,也没人指着他能办成什么事,权当养个闲人。他也不见外,继续顶着张道貌岸然的真人面孔成天往人家后宅里钻。但凡有好吃好喝,总能见他蹿在头一个。

燕啸时常在前院祖父的书房外见到他。幕僚们羽扇纶巾高谈阔论,一句话里头能掺三四个典故。小老道彼时就已练就一副尖嘴猴腮的猥琐尊荣,支着尖瘦的下巴,半天也插不进他们的话题里。无奈地摇摇头,抓抓身上松松垮垮的旧道袍,一手大烟杆子,一手兜着个巴掌大的紫砂壶,沿着墙根溜溜达达地闲逛。抬头望见燕啸,便举着烟杆招呼:“哟,小少爷刚下学?厨房新做的桂花糕,来尝尝?”笑容灿烂。

不等他迈开步,膀大腰圆的奶娘早早挡在了身前,迫不及待拽着燕啸的胳膊往前走:“甭理他!什么人呐,东游西晃没个正经。咱们好好的哥儿可千万不能学他!”

声调不大也不小,刚好叫那边的落魄道士听个正着。瞧见正回过头看他的燕啸,却又忙不迭扬起脸来,依旧一张和煦温暖的笑脸,殷勤冲他挥手。

这么个没脸没皮没本事的人,危难关头挺身而出,把他从禁军的刀尖下抢了出来。一路护他周全,一手将他带大,如师如友,亦兄亦父。

一饭之恩,终此一生,倾力相报。

燕啸垂头往他汩汩冒血的伤口处又倒了些药粉:“老田说大话骗人骗了大半辈子,只这一回,扎扎实实,说到做到。”

不知是疼的还是其他,洛云放眉尖蹙起,好一阵不再说话。

他便担忧他又要睡着,面孔凑近了看去,却见他两眼瞧着地上的烛火,怔怔出神:“呵,心疼我了?这就心疼了?那我再跟你说说燕斐他亲大哥……年岁身量都和我相仿,那年搬出府的护国公小公子尸身其实是他……”

他巴不得他心疼才好。心疼就亲一口呗,咱要求不高,腮帮子上就行。你若还想再有别的地儿,咱也不含糊。

“闭嘴。”滔滔不绝的话语连同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转瞬就被冷冷截断,洛云放双目如炬,看向庙门外,“有人。”

风声萧索,隐隐约约,窸窣之声。

燕啸立时变了脸色。

洛云放抓起长刀作势起身。身形未动,却被牢牢按住。

“我来。”唇角边的笑意杳然无踪,燕啸迅速起身,一脚踩灭地上的烛火,一手提刀,另一手却把洛云放拦在身后,“你有伤。”

重伤未愈,若再勉力拼杀,洛云放的右手就别想要了。

洛云放犹自不肯,刚才还笑吟吟的男人此刻却异常固执,左臂舒展,直直拦在他跟前。光影蒙昧,依稀斑驳,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燕啸抿着嘴,下颌收紧,周身杀气缭绕,方才的慵懒神态再不见一丝一毫。洛云放紧了紧手中的刀。心间陡然跳出一个念头——

他……果然是生气的。

即使大声笑着、说着、骂着,又杂七杂八讲了那么多无聊又狗血的恶俗事,言语举止仿佛丝毫不曾透出半分异样,这位西北道上谁都奈何他不得的燕大当家,心里分明是憋着气的。

出身草莽,武艺不精,搏杀中非但不能提供助力,更要连累深陷杀阵的同伴不得不出手相护,以至周身受创。如同一手将他带大的田师爷一样,说话要多不要脸就有多不要脸的燕啸,心底里实则是最重脸面的。亲眼目睹过合族灭顶的血腥惨象,护国公一脉硕果仅存的独苗宁愿自己倒下,也不想再眼睁睁看旁人因自己受累而无能为力。

脚步声渐密,由远及近,落脚轻微,听来虽只是一小队人马,却整齐利落,足见训练有素。

“小心。”再度看一眼横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洛云放后退半步,低声提醒。

燕啸点头,双目平视,仍紧紧盯着眼前合拢的庙门。

距离庙门外三步远,脚步声音戛然而止。

破庙久疏香火,更无人打理,木制的庙门早在风吹雨打中腐坏开裂,相对合拢的两扇门板间漏出约莫半指的缝隙。外头应是黎明将近的时刻,自昏暗的室内向外望去,只见得缝隙间绰约流泻一片银白光芒,却叫人分辨不清是天光抑或来人手中冰冷的刀刃。

敌不动我不动,门槛内外寂然无声。静可闻落针之声的沉抑气氛里,洛云放放缓气息,轻易不敢挪动分毫。

“沙沙”的脚步声再起,一步步踏到门前,不再刻意掩饰,对方已然肆无忌惮。

“笃、笃、笃”三声响,叩在单薄的门板上,一如敲击在彼此心头。

长刀缓缓出鞘,洛云放收拢五指,把刀柄握了再握。

恰在此刻,燕啸猝然回头:“咱们两个,总得有一个活着回去。”

似有意若无意,许是恰好,许是无心,他温软的双唇浅浅擦过他的面颊,炙烫的呼吸全数喷落在敏感的耳尖。

两人靠得太近,仓促之间,他尚来不及红脸,高悬的心脏便因他托孤般的悲怆话语而猛然一沉。长刀斜斜向下,极细微的一颤过后,洛云放默默吐气:“别想把事情都推给我一人。”

屏州尚要人主持大局,灵州阵地还需巩固,青州未复,武王关未收,他和他,仍有漫漫长路需得上下求索。所以,绝不能,不能死在这里。

晦暗混沌的夜色里响起低低的一声笑。燕啸明明再未回头,短短的话语落在洛云放耳中,却似乎比方才更紧密:“你也是。”

一声咳嗽打破沉寂,紧接着一声又一声,隔着腐朽的门板,咳嗽声仿佛无休无止,听得让人不住揪心。好一会儿,一道沙哑的声音才透过门板缝隙艰难传来:“洛督军、燕当家,十三冒昧打扰,可否入内一叙?”

寥寥数语,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猛咳。

京城里身染沉疴的有不少,既是药罐子又兄弟排行十三的,洛云放能想起只有一个,刚好,那一个同身边的某人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牵扯。

真是,无巧,不成书。

视线不由自主转向燕啸,挑眉等着他的回答。

燕啸眼中亦透出几分思索,脸上风云变幻,随即落下手,扭头冲他眨眼:“我就说,姚家的十三是个聪明的。”

第二十三章

燕啸眼中亦透出几分思索,脸上风云变幻,随即落下手,扭头冲他眨眼:“我就说,姚家的十三是个聪明的。”

姚家十三公子聪明与否世人早有论断,这位十三公子的体弱多病更人尽皆知。辛涩的药草味裹挟在夜风中一并吹入门内,罩着玄色大氅的青年身形枯瘦,面容焦黄,只一双眼亮得灼人。他抬手掩面低咳:“长话短说,十三来此是因两件事。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不知二位想先听哪一件?”

天启十一年春末,桓徽帝的日子过得一如往日般美得冒泡。宫里又添了好几个国色天香的美人,美人们又相继替他添了不少皇子公主。朝臣们数年如一日地同他叙述着,皇帝看不到的宫城外是如何的江清海晏八方太平。

桓徽帝满意地点点头,搓搓手指尖,转转眼珠子,再把龙袍上绣着的金线抠了抠,冷不丁问一句:“据说前些天京城里不太平?”

“荒谬!”丹陛之下的洛阁老举步出列,端的义正言辞,“市井传说,捕风捉影,无中生有。陛下万不可深信。”

桓徽帝深以为然,手指慢条斯理地抚着衣摆上一道微微隆起的折痕:“听说闹得还挺大,偏偏还是从护国公府里先闹将起来的?”

皇帝陛下与田师爷有同一个爱好,闲来无事就爱把小太监叫到身边,听听人生百态世间真情:“啧……那地方,不吉利啊。”

慢慢悠悠的叹息声婷婷袅袅在阔大的金殿上方绕了三圈,群臣垂头敛目,屏息凝神,足有一刻,未有人敢出言答话。二十年,朝堂之上二十年绝口不提燕家。今天偏偏就被这自小不伶俐的天子漫不经心地提了出来。

四位阁老面面相觑,洛家大老爷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手里的象牙笏板,深吸一口气。

座上喜怒无常的天子浑然不觉自己方才的话有什么不妥当,高高兴兴地又起了话头:“洛爱卿,朕年前就听闻你要给你那大侄儿说亲,相看得如何了?”

身旁三位阁老纷纷挺腰,低头放松神情。洛大人持着象牙笏板,言语不敢有丝毫懈怠:“臣惶恐,内宅琐事,岂敢劳陛下牵挂。”

桓徽帝笑了笑,不再说其他,起身退朝。

三跪九叩之后,文武百官躬身倒退出殿。洛大老爷缓步跟在众人身后,神情端凝,眼底一片冷光。

他那个侄子。

当年,压了他尽三十年的好弟弟终于死了,洛大老爷心里说出有几多畅快。他那好侄子是个识相的,情愿将二房所有家产尽数交由伯父“代管”,只求领着年幼的庶弟出京外放。一笔写不出两个洛字,更何况彼时他正得意,便毫不犹豫点头应下。未免日后遗祸,他还在其中插了一手,远远把那两兄弟打发去了屏州。屏州督军,镇守一方,多光鲜的前程,若非有他这身居高位的大伯,以他那侄子的年纪与资历,压根坐不了这官位。仅此一条,就足以堵了洛家族中所有人的嘴。至于屏州的艰难与危险,那就要看他们这位洛家大公子自己的命数了。

洛家大爷办事向来就是如此,棉里针,笑里刀,明明是把那两兄弟扔出去自生自灭,偏又在明面上叫人挑不出错来。族中有那懵懂的,还翘着大拇指夸他这大伯仁慈良善,这般照顾失牯的侄儿。

看看,看看,多好。众人面前洛大老爷拈须大笑,周遭无人时,更是想着想着止不住就能笑出声来。自从丢了武王关,屏州督军没有一个能全须全尾地回京城。真好。没了始终压他一头的弟弟,连那面相酷似弟弟的侄儿都消失了,真好。苦苦熬了大半辈子,他这心底可算落得个自在。

原本就该这么一直圆圆满满地过下去,宫里的女儿有了皇子,皇帝大喜,洛家简在帝心,圣眷日盛,鲜花烹油。按着他的期许,他和幕僚们反复推敲谋定的计划,就该这般顺顺当当地一路行进往前。等到日后,十年、二十年,不,或许不用那么久,他们有皇子,虽然桓徽帝膝下子女众多,可这是流淌着洛家血脉的皇子,有洛家在,有他这身为外祖的洛家族长在,一切都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慢慢地、耐心地,一日复一日,等皇子长成为太子,太子再进一步成为天子……洛家,本朝开国之初,不过是芸芸众世家之一的洛家,便会变成凌驾于所有阀门豪阅之上的洛家,而他,洛氏一族掌舵人洛承戚自然而然就当站立于万人之上。

如此美好,如此完满。原本应当是这样的。可是,偏偏,出了岔子。他万万不曾想到的偏差。洛云放,他那事事皆比他强的亲弟弟的长子,不但在屏州活得好好的,竟还出兵打下了灵州!二十年,大梁雄师头一次重归故土。如此大的功绩,出自洛家,却偏偏是那个总爱冷冷瞪视他、早已被他看作死人的大侄儿。

青雀城捷报传来,他的喉间便似被一早的那碗糯米汤圆糊住了一般,许久透不过气来。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前半生,他至今不敢回忆太多的前半生,便是无时无刻不处于这般必须紧握双拳狠咬后槽牙,否则便要憋气憋到死过去的烦闷抑郁里。好在如今,他不是一个人,他有玉雪聪慧的皇子外孙,有宠冠六宫的贵妃爱女,有人才济济不输于当年燕家护国公的满堂幕僚。幕僚们劝慰他,轻声细语地安抚他,大公子在西北站稳脚跟未尝不是好事。西北四州,他们原先挤不进脚,现在好了,屏州、灵州,眼看还有青州,以后都能姓洛,都是十二皇子的。只是,这大片地盘能归于洛家,却不能交给洛云放,得换个人。就好像当年,那宝气四溢明晃晃亮瞎了人眼的二房库房一般。

他们得出手,把屏州那边的话事人从洛家大公子换成大老爷嫡出的二公子。说亲是个很好的借口,父母双亡,小辈的婚事自然是身为长辈的大伯做主。洛云放若沉得住气,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在他枕边安插人。往后,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兴许更能藉此把洛云放把控住。大公子若性急,那就更好办了。在屏州动不了手,到了京城,他哪里还能逃过洛家的天罗地网?何况,边关武将无旨擅入京城,这是意图刺王杀驾的大罪,怎么都能置他于死地。

多好的打算,进退自如,两不吃亏。怎么看都于他有利。怎么偏偏,偏偏还是失了手。不但没能要了洛云放的命,还让他一路无阻回了屏州!放虎归山,今后他就得担忧这头猛虎什么时候冷不丁回头来反咬他一口!

偌大的金殿内转眼只剩下洛大老爷一个。殿侧负责洒扫的小内侍时不时探头张望一眼,洛大老爷面色青黑,垂在身侧的两手指甲狠狠抠进掌心。来了,又来了,这被人压低了头,一辈子都透不过气来的狂躁愤懑。

落雁城里的风已带着些许春末的湿润暖意,城门外驿道旁的柳条上绽出点点绿芽,督军府后书房外、原种着两株牡丹的空地上,新栽下两丛月季。牡丹种子贵,养护需耗心力,不如月季实在,便宜又易养活。

新上任的内院总管面露难色,瞧着上首大大咧咧坐在主座上喝茶的燕大当家,嘴唇张了又张,迟迟寻不着插话的机会。

“瞧瞧这园子,从前多好看,一年四季甭管什么时候来都开着花。再看看现在,就说外头台阶下,打那两株牡丹死了,地就空着,好歹长些草也行啊,怎么能一直露着泥地呢?别理你家大人,省钱也不是这个省法,他还自己长了张如花似玉的脸,就不许我上你们督军府来看看花儿了?还有那架子上,别摆那么素,放些鲜亮的,金的银的玉的,带闪的能发光的,那才叫好看。换下来的你别急着收起来,先搁一边,用匣子装好,一会儿我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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