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就算他想留下来,怕是有人逼得他不得安宁……他一露相就难免惹人注意,十多年前就曾经在城里躲不下去,被人四处追着,走投无路蹿上高原逃到青海去了,在青海湖里熬了整整一年,那是什么憋屈滋味儿……
“他对你说过这个吗?或者你听说过这事吗?”
房老头目光犀利,暗暗打量楚晗表情。
有这样的事……
楚晗摇头,从未听过,突然万分难受,好像痛在他自己身上。
楚晗那时是琢磨,小房子那种脾气,也是本性极骄傲自重的人物,所以没有对他提及陈年往事。至于房易之为什么特意对他说这些,他没细想。
夜深人静这一阵鬼哭狼嚎,老槐树枝子上一个团的夜枭都惊呆了。楚晗郑重推开对方的手:“我都明白了,谢您今天一番苦意房先生。但是,我不会与他识于危难而不救。”
“你非要跟那东西纠缠什么?你这痴傻!”房老头看样子是真心想劝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歇斯底里得:“你现在有他用得着的地方,所以小千岁会找上你,是他想缠着你。不然你以为什么缘故?你是个青春美貌的大姑娘还是你是一头母龙啊?你以为他看上你哪里吗!再想不清楚回家去问你亲爹老子,你就明白这其中原委!”
“哦……原来他还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楚晗被某些字眼戳了敏感,当时就没细琢磨房老头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房易之哼了一声:“不然你以为他跟你穷耗这多时间,是要怎样?你以为当初你们俩认识,是碰巧偶然?老朽对你说句实话,孩子,那天去北新桥,文物局领导根本没有请我去,我是退休好几年一块朽木头。是小千岁命我带他去,是他要露面。”
楚晗:“……哦?”
房易之直截了当:“一是怕有不相干的人毁井。二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你会去,他想见你,然后一步一步引你去那些地方,不然你怎么会找到王府下那个庞大的地宫,你以为是谁带你去的?”
楚晗平静安然:“你说的这些,我早都知道了。他也没瞒我,都说了实话。”
房易之眼光异样,皱眉:“咳!非我族类,其心必有异端,下一步还指不定要你怎样,要你舍命相付呢?”
对方一席话,楚晗其实句句都不认同,尤其厌恶那一句“非我族类”。他与这房老头子倒是一个族类,但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说一句都嫌太多。
“好啊,那就再帮他一次。我怕什么?”楚晗淡淡一笑。
……
为他再涉险一次又何妨?
……
楚晗走开的瞬间,余光看到盘坐墙下的房易之突然双手前踞,深深地对他弯下腰,双膝着地,向他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
这人刚才还急赤白脸骂他不懂事,这时却又表情庄重,眼底似乎流露同情,又含有某种悲哀和壮烈情绪,长久伏地不起……
楚晗后来觉着,房老爷子这些年来,就如他形容房三儿的那句话,恐怕也过得生不如死,以至于言行心态各种自相矛盾。这人年轻时的经历一定充满不为人知的暴虐与动荡,有很多不能提的秘密,双手沾了无辜者的鲜血,罪孽缠身,人格分裂,在滑向恶念深渊的同时,偶然还有一丝良心发现吧。
如果房老头子是活该赎罪,自己这算什么,他也说不清。
他从内心不信房易之的话。他永远不信房三儿有过一分一毫试图伤害他的异心。说白了,以小千岁的本事,想把他怎样都不是难事,想让哪一号人就地人间蒸发,就是翻手覆手之间的一念。但是那个人至今没有真正胁迫他做什么。在大理发生的意外,以及后来沈承鹤失踪,他坚信那都不是房三儿的本意。
因为事关寻找沈公子的线索,楚晗一刻都没耽误,随即就把房三爷召唤回来。
他两个现在保持了某种比较默契的联系方式,楚晗只要想叫人来,房三儿基本一定会来。要是不出现,楚晗就该急了,这人一定出什么事儿了。他们凌晨两点出发,趁着北方的冬天夜长昼短,二探府学胡同。
房三儿脸上有那么一丝懒散和疲惫,没有平时那样活泛。这人走路时从身后搭了楚晗的肩膀,身体一半重量挂到他身上。
楚晗皱眉回头:“没有骨头啊?”
房千岁脸皮很厚地点点头:“没有。”
楚晗略带嫌弃地说:“你分量太沉,你走路不要总压着我。”
“这样还沉?”房三儿哼了一声,沙哑的声音就从楚晗耳后发出:“已经念了轻功口诀,不然一掌就把你拍成一幅画。”
这话楚晗倒是相信。
房千岁不知从哪弄来一件特别厚特别土的羽绒服,把风帽都戴上了,还裹了一条大号围巾,简直包成个臃肿的大粽子,那模样特可笑。夜里空气干冷,风很大,楚晗看到这人用围巾包了整张脸,恨不得眼睛也包上不用看路了。
房三儿双眼眯着,眼球布满赤红血丝,肤色发白,脑门上三道挠痕愈发显眼。
寒风裹着砂砾刮进鼻孔,鼻子里都干涩充血。楚晗知道对方不是怕冷,而是惧怕北方冬天的干燥,以及各个地方焚烧的煤炉,供应的暖气,蒸腾的热力。普通人估计很难想象,就好似整个人被关进一座巨大的焚烧炉或者炼丹炉里,骨肉肌肤日夜地炙烤,烧灼。这人一定很不舒服,但是又不说出来。小千岁刚才走路跟他那样搭着,并不是腻歪缠绵的表现,就是不舒服了,也就顾不得平时行走江湖的轻松潇洒。
楚晗这样一想,想到对方仍然心甘情愿陪在身边,心里又很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