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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异事录 上——by香小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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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晗其实最看不顺眼他爸情绪发作的时候就折腾身边人,比如找茬跟霍将军掐个架然后再和好然后再掐架,那种外露型的人格。他十六岁就从他爸爹家里搬出,自己单住一个公寓。他最大的柜子是书柜,书籍铺满整面墙。容量其次的就是装药的一个大柜子,犯病了悄悄吃一瓶药。

这件事对他心理上精神上都有那么点儿打击,让他很多事想不明白,想不透就郁结在心,整夜失眠。楚晗这人性格很大程度是同时传承了他亲爸和亲爹,包括骨血里的韧性与棱角,也包括一切的弱点。他爸的骄傲,自负,任性,情绪化,极端要面子要强;他爹的内向,持重,害羞,纠结,有什么话从来不说,越是重要心事就越不说,三脚都踹不出个带响的屁来!

当然,这些情绪的弱点他从来都藏得很好,人前就是蜜糖一样讨喜的外表,是温柔英俊一表人才的二代楚公子。光是“楚公子”这个名头,对楚晗而言,都是压在背上一座山,这辈子甭想摆脱。

这件事情还没完。楚晗重回公司上班后第一天,电话又被打爆。据说,自打他们从大理返回,北新桥的积水就自行退去。水落回去了,人出来了。先前被洪水卷进地陷的那一名司机、两名工人,从井口浮出来了。

三人皮肤都泡涨了,头发上身上粘连着滑腻腻的水草,看起来活像是沿着海河被冲出塘沽口、渤海湾里畅游了一圈儿才回来。但这仨人竟然都没死,救活回来,只是失去了记忆,完全无法讲述坠井后看到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铁锁链缩回井底,地铁站恢复通车,附近几条胡同的居民也不再听到那种怪异的轰鸣。

文物局工作人员在锁龙井附近搭起工棚,听说是要重新架上厚石板,上铁链,把井盖压住,希望这回彻底收服传说中的孽龙。

楚晗听说这事之后,赶在施工的头天夜里,悄悄摸到工地,再探锁龙井。就他与罗老板两人,对方在上面照应。罗战不停埋怨说:“大侄子你还非要再下去一趟,你要是出点儿事,老子没法跟你爸你爹交代!”

楚晗说:“三大爷您放心,我心里有数,出不了事儿,我肯定全须全尾地回来。”

他脑子里埋了一串疑问,那些想法一直“挠”着他。他必须印证自己内心的猜测。如果猜得没错,他知道将会在北新桥这口井底看到什么,必须冒险再下去一趟。

他下潜得很慢,一路沿着曾经摸索过的井道,循着复制相片留下的记忆。

没有一丝儿墨汁的遗留,井水碧蓝碧蓝,比在大理见过的那口井还要清澈。井底深渊处的黑洞十分幽远,探不到尽头,风平水静,四周只有他的呼吸器与脚蹼发出轻微声音。

青铜人像一左一右,伫立井壁两侧,楚晗定定地凝视,铜人脚侧,汉白玉雕的小龙优雅静卧,造型竟然还很萌。

楚晗是头回见着这小白龙的真面目。白龙头颅线条圆润漂亮,有一对短角,肩生双翅,鳞片流淌一层美玉光泽。这家伙似龙又似狮,有锋利兽牙,蹲踞之姿,坐得威风而端庄。

传说龙有九子,对比资料图片,这雕像应是玉泉山老龙第三子,名唤“嘲风”。

楚晗屏住呼吸,一寸一寸靠近。小龙“嘲风”的面目上,明显有几道自上而下纹路,斜斜的,像被人挠了一掌,或者狠狠扇了一大耳歇子,留下几道指痕。

楚晗最后看了一会儿,转身,慢慢回游上升。

脚下水纹颤抖,从黑洞里腾出一层一层漩涡。但是漩涡没有激起过分动荡的水流,在他脚下轻柔地打着转儿,好像某种打招呼的方式。阴冷的感觉又回来了,四周寒气袭人,他低头望下去。

终年不见阳光的井底,遥不可及的下方,晃动出模糊的莹绿光晕。

楚晗知道是那个东西来了。

那个人应该是回家了。

这次完全没感到害怕,老熟人见面儿。淡绿色光晕朝着他微微眨了一下,安静注视他上浮,既不靠近,也非常不情愿离开。他们距离越来越远,光芒逐渐微弱,最终迅速隐入井道尽头,一片黑暗。

楚晗那时以为,这会是他最后一次见着小千岁。

第二话 大翔凤

第七章:女作家的手札

从大理回来两个月以后,北新桥那件事在圈子里的话题影响渐渐淡了,江湖上可能就算翻篇儿了吧。

至于在某人心里有没有翻篇,那谁知道,正主儿总之不会承认。某些不够深刻的记忆,是完全可以用情绪上的封闭自我的不断矫正以及药物控制,从脑海里强迫式的抹掉……

楚晗恢复往日精神,高高兴兴开车去二环里的老胡同,找罗老板聊天。罗老板才是最地道那种老北京胡同串子,上晓天文,下通风水,入得厨房,出得厅堂,特有意思一人。楚公子光临酒舍,罗老板于是又悄悄跟楚晗算了一门卦,说,老子住了几十年的这条大翔凤胡同,发现宝贝了。

楚晗在胡同深处的“罗府家宴”里听罗老板讲故事。罗战他家自从太爷爷辈,解放前就住这条胡同的18号院,有西晒的破烂烂的两间小瓦房添厨房。他爷爷他爸都蹬腿儿过景之后,罗战将整个小院盘下来,装修成他家私房菜馆。这人能干能闹腾,生意趟得很深,也讲义气。他在家行三,年轻时道上管他叫罗三儿,如今岁数大了,江湖混混们都称他一声罗三叔。

但是楚晗不管他叫三叔,论年纪排行,再按咱老北京人儿的尊称,他必须管对方叫“三大大”或者“三大爷”。

自从“大大”这个俗得不行不行的词儿被金手指一点,变成报纸头版流行的官话,在《新华字典》里也拥有了特定内涵,普通老百姓逢年过节磕头拜拜要压岁钱的就只能是“大爷”了。

三大爷早年靠“京味小吃吧”的连锁经营发家致富。那时有两家叫麦当X和肯X基的洋快餐品牌,生意每下愈况在北京彻底做不下去了,两家资产重组合并成一家“麦当鸡”。“麦当鸡”又被查出给顾客吃三头六臂八腿儿的鸡,之后破产贱卖。罗老板快准狠捡了个大便宜,收购鲸吞“麦当鸡”全部资产。自此帝都洋餐店全部粉饰一新、摇身一变,经营华夏八大菜系衍生出的各种套餐。卖最火的有“棒棒鸡配酸辣粉和烤串套餐”,“麻油鸡配鸭血粉丝汤和桂花糕套餐”,“叫花鸡配卤煮火烧和武大郎炊饼套餐”,等等等等。总之,在楚晗他们小一辈人眼里,他三大爷就是一位经商奇才,帝都餐饮界神话。至于罗战的哥哥,他罗二大爷,更是一段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传说。这些年听过楚晗他二大爷传奇生平的人很多,见过真人的极少。

跑题了,且回来说胡同里这件正事。

深秋,帝都夜寒,秋窗染上风雨湿色,周身浸入凉气。

“罗府家宴”黄杨木匾下,一盏纸皮灯笼,摇曳一点红光。

罗战沏茶点烟道:“小晗,我告儿你一秘密,就跟你一人说。最近一个月这条胡同发生两起人口失踪案,丢了好几个人,都跟这东西有关。就从我这间私房菜馆走出去,往北拐,两百米开外,大翔凤胡同3号院,有宝。”

楚晗不抽烟,被二手烟熏得鼻子眼睛都不是地方:“3号院?不是丁玲故居么。”

罗战一挑眉:“大侄子,你知道啊?”

楚晗虽然不及他三大爷这么老江湖帝都通,可也读过很多文集野史:“那位很有名的女作家,解放前就在这条胡同买了院子,后来在那间小院儿住了几十年……您刚才说,那院子里有什么?”

罗老板一口烟火气袅袅地喷出来:“那院子里有好东西,也有古怪。接连俩星期,已经进去两拨人,全都没能出来。”

所谓失踪案,楚晗听隔壁邻居老太太提过,俩外地口音男的,撬私房菜馆客人停的豪车,有人报案,贼跑掉了,民警尚未抓到人。过了几天,又来两个青年,本地口音,穷游背包客模样,来胡同里打听事儿。据说有人瞅见那两人最后进了3号院,夜里楼上传来骇人响动,居民报警,两人也没再出来……

楚晗精明地问:“不会就是您盯着报的案吧?”

罗战叼烟,表情难以捉摸:“来查案的人说,那两伙人都是撬车团伙,你信么?”

楚晗很认真道:“别卖关子,您就说呗。”

若说帝都这内城里,可谓遍地瀚海沧桑,每条胡同、每一座院落,都藏着半部家史,朝代史。眼眉前这条西四大翔凤胡同,城里也是数得着的文化遗迹。大翔凤胡同西起柳荫街,在胡同东头拐了个灵动的小弯儿,往北就与什刹海南沿相汇。“罗府家宴”即把守在胡同拐弯处,盈盈的大红灯笼聚拢着往来经过的南北食客。往西南侧走几步路是6号院,据说是曹雪芹故居。再往前,3号院,是丁姓女作家的旧宅。

胡同隔壁就是赫赫有名的恭王府,帝都第一王府,据说是曹公笔下荣国府原型。大翔凤这一面青灰色的南墙,恰恰就与恭王府后墙相邻。

那座王府,积累了曾经不可一世的繁华与近代的落寞沧桑。大翔凤胡同与恭王府只有一墙之隔。可想而知,这地方在一个世纪以前,也曾经门庭若市,华盖络绎,彻夜灯火通明。断然不是今天这样,墙头荒草,门槛石狮面目模糊,路的尽头两株歪脖老槐。

罗老板显然不是来找他楚大侄子追本溯源荣府原型,或者探讨某位女作家的遗世着作。最近菜馆里常来一位资深食客,姓曲,年纪约莫四十多岁,出手阔绰,穿的厚底布鞋都是老号“内联升”的千层底,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儿。这姓曲的家中遭遇变故,父辈被调查牵连,可能是新上在打老虎苍蝇的时候顺便连池子里螃蟹也打了。姓曲的房产家财或冻结或没收,就跟那封建社会抄家一样,一旦犯事,管你多年积攒的家当是哪一路的财源,全给你查抄。姓曲的欠饭馆钱都结不清,也是心有不甘,从家里倒腾出几箱古董,跟罗老板换钱花。

饭馆后身那间布满灰尘的仓库里,楚晗看到那箱东西。

泛黄的书信积存了厚厚一层灰尘,手指一碰弹出一抔烟尘,差点儿呛出他的过敏体。他中途跑出去咳了半天,不情愿地又回来,登时被三大爷嘲笑,“跟你亲爸年轻时候一样一样的,体质真娇嫩!”

据姓曲的家伙神秘兮兮讲述,这是3号院私宅流出的古物。

楚晗说:“您还真花钱买来的?”

罗战瞪眼说:“绝对好东西!”

楚晗心想罗老板您也就这么仨瓜俩枣爱好,圈子里谁不知道?谁不拿两套新鲜玩意儿哄你?不唬您唬谁啊。他也看出罗老板最近有点儿吃饱太闲,欲求不满,家里那口子工作太忙了吧,瞧给三大爷都晾出一股妖气了。用罗战自己话说,老子他妈的现在就是“闺房寂寞冷,闲得直抠脚”,大侄子咱们合伙干点儿买卖。

檀木箱子没有霉味,散发出一股陈年香气,四角包有古朴的铜皮花纹。楚晗慢慢翻看,都是女作家的手写日记、文稿、家书。其中罗老板着重让他阅读的信件,是作家与一位男性友人往来的信札。除了那些抒发忧国情怀与生活疾苦的感伤文学,重点是这样的文字:

【绽裂的墨色花纹……铺满整面的墙……毕生积蓄的宝藏……那些影子……令魂灵无比恐惧的影……】

文字断断续续,有些钢笔字迹被水洇掉,有些像火盆里被烧掉片段然后捡出来的,只有【墙壁】和【影子】等等奇怪字样不断重复。楚晗读过人物生平也知晓,女作家其人夫婿解放前就在白色恐怖的围捕中殉难,此后常年独居,笔耕不辍,与几任仰慕者交往密切。这些或许只是普通的情信?或者另有他意?

别说罗老板这号爱凑热闹的人心动了,楚晗自己都产生几分好奇。当然,他俩真正感兴趣的,不是女作家的情史,而是与王府一墙之隔的3号院落内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那院落就只有几步之遥,近水楼台。

楚晗的表情已经出卖他心思。

回到包间饭桌上,罗老板咬着烟蒂:“就这件事,上边儿没有请你帮忙鉴定鉴定?”

楚晗说,没有的,他们也不是什么小事都来找。

X安局“特事处”的人常过来串门,找楚晗帮忙。当年他爸楚珣在部队里,就是做特情机要的文职,现在卸职回家养着了,由儿子传承手艺。楚晗这样的人,在特事处内部没档案没身份,属于编外的专业技术工种,给各个部门义务打杂,而且还不给津贴费营养费,白使唤。这次大翔凤胡同走丢好几个大活人,楚晗估摸着,他们过几天就要来找他“聊聊”。

罗战灵光一闪,突然问:“前阵子北新桥发大水那个案子,你帮着从井底下捞出三个活口,人竟然都活下来了,你立大功了吧?”

楚晗:“……啊?”

罗战漕着大嗓门:“小子,甭跟咱打马虎眼,老子一条老命系裤腰带上,陪你下到古塔井底下游一遭,活着爬出来是幸运,后来到底怎么样了你就含糊了?!”

已经有段时间没人对楚晗提起北新桥,由于某些说不清的心态,楚晗自己也不想提,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最后也没结案定论,总之人救上来了,水退了,井封了,有没有龙我不知道……我立功也没奖金拿啊。”楚晗说得恬淡。

罗老板久经江湖的老油条子,断然不信。这人眼角眯出笑纹,盯着他:“大侄子,跟你一起下井的姓房那小子,后来真的再没从里边出来?他到底什么人?”

楚晗抬眼一伸筷子,笑嘻嘻的:“三大爷,您这一口八宝酱酿牛尾,谭家菜学来的?程宇叔叔就最爱吃您做的这个菜吧,真绝了,京城独一份儿。”

“得了你,老子做的是正宗罗家菜!”罗老板骂道:“操,不说实话,楚晗你小子行,长本事了?”

楚晗嘴里塞满肉。

“还有,就我们家那口子,我做的什么他都爱吃,知道不?”罗站不甘心地补充道。

楚晗十分赞同地狂点头:“也是,不然您怎么把程所长弄上贼船的。”

他三大爷拿饭勺子削他耳朵。

楚晗笑着躲,表情极其无辜,一张俊脸老幼通吃八面玲珑。然而,心里最要紧的话,他一句都不往外抖,内心封得严严实实。

月余前那场经历,仍然记忆犹新。不断失眠,反复回忆,再强制吃药。

他与那个叫房三儿的年轻人一探北新桥锁龙井,二探大理佛幢古井。他大难不死,然而那个身怀奇术的房千岁,最后没从井里回来。楚晗不敢说那个人一定是谁,或者那个人还在不在北新桥下……

桌上闲扯着楚晗威胁罗老板:“您再欺负我我告儿我二大爷了啊!”

罗战冷笑:“有种你再去告状,今年多大了你?就你以前一筐一筐的黑历史,哪天我小嫂子回国让他逮着你,不把你操得满地找牙!”

楚晗捂着脑门大笑,也不好意思提当年捉弄别人的蠢事。但是,就二大爷家里那位还想操得动他?楚晗心里说你们一家子还是小瞧我吧。

他随手一拨程宇电话号码,威胁罗战说“我去找程所长汇报你的问题”。罗战丝毫不怕,说“你打吧你打得通才怪,连老子的慰安电话都不接,根本就不会搭理你。”

嘟——嘟——响了两声,竟然通了。那边的人声音正直清澈:“小晗,有事?”

罗战那张千年阳刚俊脸哗啦啦都快碎掉了!

楚晗也吓一跳,转眼间原地幻化出一张天真纯洁的好儿童脸,乖乖地喊:“小宇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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