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明伸手要去碰他。
“陆景明。”
陈沫突然开口了。
就那样看着陆景明家门口的地板开口。
“我要搬去挪威了,和我爸妈一起住。”
“啊?”陆景明呆住。
陆景明的手伸了一半停在空中。
“这周就会走,所以就到此为止了。”
“陈沫……这怎么……”
陈沫直起身,抬眼看那个现在还不修边幅以后却让世界疯狂的人。
——所以就到此为止了。
身体从骨骼到皮肤都持续地抽痛着。
他用尽全身力气偷偷掐着自己的大腿。
面前的人还是16岁时候的陆景明。
还是那个每天抱怨着待机时间太长、饭菜不好吃的陆景明。
还是那个开心就笑,不开心就板个脸闹别扭的陆景明。
那个半夜跑到他家来打游戏大吐苦水的陆景明,那个在老师背后偷偷竖中指作业却全部规矩写好的陆景明,那个抓抓头发穿着地摊货就敢出门的陆景明,那个和他冬天在雪地里打雪仗打得满身是汗头发湿透的陆景明,那个藏了A书被发现时候还会恼羞成怒的陆景明,那个……
陈沫觉得大腿麻木了起来。
头痛。
有点想吐。
“你爸妈叫你搬去的吗?”
“什么时候决定的怎么都不告诉我一下?”
“而且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你学校这一学期都不读完了?”
“还有就算去了挪威,你以后也回来的吗?”
陆景明还不明所以,有些懊悔地抓着头发,喋喋不休地问着。
“陈沫?你倒是说话呀。”
“……”
“陈沫?!”
“陆景明。”
“啊?”
“陆景明,以后会有很多人爱你,会有很多人喜欢你。多到你都不敢相信,多到你都觉得厌烦。”
“陈沫、……再说什么呀?”
“很快你就会出演女主角的弟弟,然后19岁的时候你会第一次当上男配角,20岁的时候第一次当上男主角。”
“喂!陈沫!”
“21岁的时候你会出自己的第一张唱片专辑,25岁的时候你会发现全世界都喜欢着你,26岁的时候你会有自己的公司。”
“陈沫你没事吧?!”
“29岁的时候你会再不担心钱被挥霍完的问题。33岁的时候,你会和现在的女朋友结婚。”
陈沫说完。
陆景明也不再说话,有点吃惊地呆呆看着他。
“至于我。”陈沫道,“我会去挪威,也许几年后回来。我会读高中,读大学,可能还会继续读下去,然后接手父母的公司,期间遇到一个喜欢的女人,然后娶妻、生子、终老。”
“这一生我就想这么过。”
“所以、到此为止了。”
第三章
陈沫站在人行道的边上等吴秦秦过来。
吴秦秦说记得街角再过去一点的地方有很好吃的冰激淋,扔了一句“你等一下”就跑了过去。
他看着她穿着米色羽绒服跑掉的背影,手上还握着自己的咖啡和她的奶茶。
冬日的天空一片灰暗的颜色,呼出的气息都变成白色。
街对面的大厦上的LED屏幕上重复放着卫浴产品和汽车的广告。
另一边商场上放着巨幅的某个服装品牌的广告海报。
陈沫握着两杯空了一半的暖暖的饮品,靠在路边的护栏上,低头用球鞋磨蹭着一无所有的水泥地面。
身边尽是赶在情人节上街的情侣。
耳鬓厮磨、欢声笑语,向整个城市宣告着幸福的恋人们。
虽然有些不同,但是他和吴秦秦也是其中之一。
他伸手看了看左手手表上的时间,等的有些担心,正打算拿出手机联系吴秦秦的时候,吴秦秦拿着两倍冰激淋出现在视野内。
走得近了,发现她鼻头冻得有些红,却很是可爱。
“给你的,买的咖啡味的。”
陈沫把自己所剩无几的咖啡扔进垃圾桶,然后接过自己的那一份冰激淋。
吴秦秦笑着把自己的奶茶接过来,喝了好几口全部喝完,一样扔了壳子进垃圾桶,拍了张照片就剜了一大勺冰激淋上的草莓果酱进口。
然后说着“好冰好冰”再度按下勺子。
陈沫失笑,“觉得好冰的话你又不吃慢点?”
“不快点吃的话要坏了。”吴秦秦回答,看他,“你不吃吗?”
“吃。”陈沫道,拿起杯中插着的长勺。
甜腻过头的咖啡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冷得太阳穴有点疼。
陈沫永远不懂得在冬天大口大口吃冰激淋的人的心态。
——就算是现在也还是不懂。
“啊、 陆景明。”
过人行道的时候吴秦秦突然说。
“什么?”陈沫反射性地问。
“陆景明。”吴秦秦再次回答,咬着长勺,用下巴指了指街对面的LED屏幕。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两个无聊的广告已经停下了。
取而代之出现在屏幕上的是陆景明的服装广告。
他自己公司的、自己代言出镜的、自己策划监制的广告。
“真的好帅哦哦。”吴秦秦在身边咬着勺子花痴。
陈沫伸手拉她,“要红灯了。”
“真的好帅哦。”吴秦秦依旧抬头看着那巨大的荧幕。突然转向他又道,“下半年说他会过来这边演唱会,我们去看吧?”
“不去。”陈沫道。
“去嘛去嘛~”吴秦秦拉着他撒娇。
他不回答。
陈沫站在人来人往的情人节的街头,身前身后都是繁华的都市景象。
头顶的屏幕放着他的服装广告,几步之远的报刊亭里放着他为封面的杂志,路过的女生戴着和他同款的手链,眼前的生活用品店的招牌上是那个人的脸。
陆景明。
陆景明。
陆景明。
——为什么。
陈沫闭眼,深深吸了口冬日的寒冷空气。
头有点疼。
“你不是说要去抓娃娃的吗。还走不走。”
他转身问吴秦秦。
吴秦秦看着他,笑容渐渐消失。
突然叹了口气甩开他的手。
“对不起,今天我没心情了。”
陈沫看着她沉默。
吴秦秦吸了吸鼻子,对着天空抬头眨了眨眼,张了张嘴,叹息一声,说道。
“陈沫,我们在一起几年了……?”
“……四年。”
“对,四年了。”吴秦秦突然嘲讽般的笑了。
陈沫撇头看向别处。
“对不起。”
吴秦秦闻言又笑了一声。
“陈沫,四年了。”
“你可曾有一天,心思在我身上?”
“我之前以为,就算你再爱那个人,你们分开了,时间再长你也会爱上我。”吴秦秦吸了吸鼻子,看着陈沫的视线转到手上的冰激淋上。
“可是我最近越来越受不了你这样了。”
“你给我买花,送我上班下班,没忘记过我生日,没事也带我出去玩,半夜打电话给你也不生气,我已生病你放下所有事情立刻过来。身边所有人都羡慕我。”
“可是、”
“就算是笑得很开心,你也会突然沉默下来——总是这样。”
——为什么。
陈沫心中问。
他感到空气冰冷,头疼了起来。
“你这样,我真的、真的……”
“为什么不能是我?”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你喜欢的那个人不能是我?”
——为什么偏偏是我?
“为什么?”
吴秦秦问。
她看到眼前的人抬头,视线从地板上拉到她的脸上。
依旧是那样的神情。
温柔又绝望的神情。
“为什么?”
他说,然后带起浅浅的笑容。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秦秦。”
身体里泛起酸涩的痛楚。吴秦秦突然希望自己没有问出那些问题。
陈沫也想知道。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偏偏是我?
心脏收缩着等着那个人一个答案。
但是并没有等到。
陈沫是那样的只剩下温柔的神色。
“对不起,秦秦。”
他牵起她的手。
“我在努力的。”
“我们去抓娃娃吧。”
吴秦秦咬着唇。
收缩起来准备好防卫,却发现只是被温柔地抚摸了。
当时喜欢上这个人也是因为他那温柔又有点寂寞的神色。
吴秦秦在心里嘲笑着自己的没出息。
“那……今天一定要把那个大只的带回家。”
“好。”
……“所以。”
“所以、到此为止了。”
从梦境中睁开眼,只看到深蓝色的被褥。
房间里弥漫着暖暖的空气。
陆景明略微皱了皱眉,从床铺上坐起来。
有点睡久了之后的头晕。
他抓了抓头发,下床套了件背心,然后看了眼时间。
2.14。
……情人节?
无聊的节日。
洗漱过后拉开了房间的窗帘。
玻璃窗上结了一层薄薄的水珠,看出去只有模糊的一片。
给经纪人打了电话,然后到厨房拿了早餐进房间。
经纪人到的时候就看到一年代言费比人家一辈子挣得还多的陆景明,穿了个背心和裤衩,躺在床上啃三明治。
就算如此,经纪人对着同性的陆景明还是心动了一下。
脸长得好,做什么都好看。
心中感叹着。经纪人敲了敲房门引起他注意。
陆景明看了他一眼,道:“早。”
还没等经纪人回一句“早”,已经听到那位吩咐。
“去买点红茶来。”
没等他给出反映,陆景明继续说道。
“还有我中午想吃意面。”
经纪人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出来,就挠着后脑勺领命重新出去了。
陆景明看着关上的房门,把啃了一半的三明治放下,站到窗边看着落地窗上的水珠一颗颗顺着轨迹往下落。
心烦气躁。
——都是那个梦。
梦见了以前的事情。
十年前的记忆在梦境里一次一次地重现。
梦里的那个人说的什么早就记不清楚。
当时家门口灯光昏暗。
那个人平淡干瘪的声音,一次一次地,带着翻新过的气息回荡起来。
其实很久没有梦到过了。
至今陆景明还想不明白那个人那天晚上所说的话的意味。
他想着刚刚的梦境,走到一边倒了杯水喝下。
如果不是那一次一次梦到,大概自己早就不记得那个人了。
至今在意那个人说的话。
“陆景明,以后会有很多人爱你,会有很多人喜欢你。多到你都不敢相信,多到你都觉得厌烦。”
“所以、到此为止了。”
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
莫名的很在意。
在意那个人当时说的话。
在意那个人当时的神情。
偏偏想到那时候的事情就很烦躁。
陆景明看着玻璃窗上某点红色的光芒缓缓闪烁着。
很多细节都已经不记得,只清楚记得当时那人说话时候的神情。
温柔的。平静的。
带着寂寞的。
——那样的神色。
不知为何,明明和那个人相处了两年,明明应该有很多回忆,剩下的却只有那样的一张脸,带着那样的神色。
陆景明伸手碰到了玻璃窗上的水珠。
冰冷而湿润的感觉从指尖传来。
就好像……
当时他没有深思,只当是他开玩笑,还冲他发了顿火。
那人什么都没说,听着他一个人在那发飙,静静地看着。
带着那样的神色,静静地看着。
——好像我是无关的人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的自己突然觉得羞耻,将他赶走了。
他的背影在楼道昏暗的灯光里渐渐融入黑暗。
消失在楼道里的一刻也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连一句“再见”或者是“再不见”也没有。
只有一句“到此为止了。”
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
陆景明想不明白。
偏偏在意,偏偏每每想起来总觉得烦躁,总会想起那个人那时的神情。
擅作主张把自己赶出了他的生命也擅作主张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好像我是无关的人一样。
所以觉得烦躁觉得心情不好觉得全身上下充满了隐隐的疼痛觉得心情不好觉得烦躁。
——好像我是无关的人一样。
陆景明收回手。
连叹息都无法发出。
第四章
——我贪恋着那个人。
贪恋那个人落在腰间的炽热的手。
贪恋那个人传来心脏跳动声音的胸膛。
贪恋那个人身上浅淡的“鸦片”的香水味道。
贪恋那个人醒来后有点沙哑的嗓音。
贪恋那个人吐出的自己的名字,落在脖颈的后面。
“陈沫。”
他喘息着停下手。
快感在身体中翻涌不息。
同样无法停下的是一幕一幕跳着播放的回忆。
19岁到21岁,短暂的一年多光景。陆景明知道他的心意然后毫不犹豫地利用了他。
即使不是喜欢的人,只要有利用价值,陆景明也会温柔相待。
所以后来丢下毫无价值的自己也是对那人来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陆景明就是那样的无耻的人。
贪恋着明知是假货的那份温柔的自己一样无耻。
那么多年后毫无长进地还是贪恋着那个人的全部。
今生唯一不一样的,大概是陆景明已经遗忘了那个叫陈沫的人。
那个人只在他生命中出现了两年,还是不欢而散。
他抽了纸巾擦干净手。
看着被扔进了纸团的垃圾桶想到。
——唯有梦里,你知我姓甚名谁。
但是于陈沫,陆景明三个字是不能说不能听不能看的痛。
那样呆了一会感觉左手手腕上又开始发痒发麻,陈沫叹息一声掀开被子起身,换了衣服出门。
二月二十一日的零点四十一分。
陆景明走进[沉没]的时候那边已经人走的差不多。
只剩下几组人坐在里面各自说着什么。
吧台边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分别喝着自己的酒。
肃河眼尖,一眼就看到他,吹了声口哨算是打了个招呼。
陆景明点头坐下。
“大明星,今天怎么这个点?要什么?”
“拍摄完了绕过来看到你这还开着。你之前说的那个新调出来的,就那个。”
“深海?”
“对。”
“最近怎么样?还是忙?”
陆景明叹了口气回答。“公司那算是稳定下来了。不过最近刚好两个拍摄撞在一起,前段时间还是过年、情人节,当时比较忙。”说完指了指不远处大概是喝完酒就睡熟了的男人,“那个人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