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千岁眼底光芒复杂,偶尔暴露一片落寞神情,突然在楚晗耳边吹一口气:“见了爸爸,就不要本王了……”
楚晗冲这人眯眼威胁:我不会。
房千岁用口型道:你比你爸长得好看。
这话谁都爱听,楚晗眉开眼笑:我们一家子都好看。
房千岁下意识地,摸上楚晗额头,拇指指纹从眉心红痣上划过:这里最好看。
楚晗一愣,用眼神说:这种话别让爸听到。
两人其实都是这样的脾气,心里很在乎对方,爱得要死,却永远说不出口那句话:就为了我,你留下来。
楚晗暗暗推开小房纠缠过来的大腿:“嗯我……去解个手。”
他转身走开。
他不是真去解手,就是逃开俩爸爸的视线范围,出去透一口气。一贯强势又啰嗦的楚总,一顿饭下来没说一个字,目光牢牢地罩着他,视线几乎把他穿个透亮。
楚总从栏杆边站起身:“等会儿,你爸也去。”
楚晗:“……”
楚晗头一回碰见这种尴尬情况。以前只有小房子会跟他调情使坏,寸步不离地跟踪他,“你去解手,我也要一起去”……
父子二人心里都明镜儿似的。楚晗绕到大殿侧面背风处,面对与他容貌酷肖、血脉相连的爸爸。
“小晗。”楚总目光柔和下来,伸手摸一下大宝贝的脸。
“爸,没事,甭担心我。”楚晗主动给他爸来个战友间的拥抱。他跟他爸之间不会过分肉麻亲密,互相总隔着薄薄的一层,说不出来……
楚总从背包里拿出干净衣物:“你身上都是血,换掉。”
楚晗下意识要解开衣襟,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又掩饰:“不用换吧。”
楚总眼底火苗掠过,抬手指着他儿子胸口:“还瞒我?你用一层衣服盖着,就当老子眼瞎了看不到么?!”
楚晗脸腾地就红了。
他脖子、耳朵都变红了,捂住胸口那点藏不住的秘密,当真有点儿害臊了。衣服都挡不住他爸那双刀子眼。
他爸的脾气,从来不介意把亲儿子逼到墙角的,上回能拆他公寓大门,今天就能剥了他皮。楚晗觉着,楚珣同志今后一定就是隔三差五跑来他家、满屋子搜查有没有用过的避孕套的那种家长,肯定的。
楚总深深看着儿子:“宝贝,没让人欺负了?”
楚晗含糊地“嗯”了一声:“不会,我好得很。”
楚总冷笑:“被人吃了?好得很?”
楚晗淡定地说:“他吃我?别逗了。您怎么就觉着不是我吃他?”
楚总冷眼逼问:“你没怀孕吧?”
楚晗尴尬地大叫:“爸爸!!”
楚总气得没辙,“哼”了一声,心想你以为你老子不知姓房的底细?
“爸,我喜欢他,我想跟他在一起。”楚晗轻声说着,破釜沉舟似的解开一排扣子,剥掉上衣,在他父亲面前袒露出身体。
左使公子那些灵药都十分好用。他身上很整齐,以前的伤全都好了,干干净净。伤都在小千岁身上。
唯独只有左胸上,嵌着那块鳞片,在他胸口晃出一道白光,光泽美好。龙鳞长进他肉里,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弄不下来了。倘若强行扯下来,就是“撕心裂肺”,这就是三殿下送上的缘定千年的信物。
楚总只看了一眼,迅速别过脸,眼底是抵死的不甘心。但凡哪个做爹的,都无法忍受亲儿子这样一副遭人染指的模样。也是打小宠着、捧着捧大的,凭什么给别人盖戳了?
楚晗重新穿好衣服:“爸,行吗?”
楚总:“问我行不行?”
楚晗难得耍孩子气,其实是撒娇求饶了:“当然是问你同意不同意,爸我听你的……爸——”
“行了,甭叫了。”楚珣把下唇啃得发白:“我还没有把你交给他,你已经变成这样了。还问我同意不同意?”
……
楚珣有些话噎在心里没说出来。
当年,他也曾经两只手小心翼翼地焐着,给他的二武做爆米花吃。
现在你也这样了。
若不是看在姓房的刚才面对守宫神将往你身上那一扑,若不是看在那小子肩膀上穿了个洞、流一身血,若不是看在你当初从桥上奋不顾身那一跃……早就让你爹顺手把那小子也狙了。
孩子就是太像他,有些地方太像了。认定一个人,明知是一条这样辛苦的路,还是义无反顾绝不回头……
楚总大步往回走。
楚晗跟在后面,一手体贴地扶住爸爸的后腰。心里还是歉疚。爸爸年纪长了,爸爸身体没有以前好了,脾气却还是当年那样,越老反而越骄傲、固执和自负。
楚总突然停步,看着他:“晗,你误会了。我不是专程过来拆散你们或者怎样。你从小就独立,离开家自己一个人过,也有好多年了。我一直觉得,这些年没能很好地照顾你,这些年都很对不起你。”
楚晗打断:“……爸爸!”
“你甭解释,打从上回在你家发现你们两个在一起,我心里都明白……让那小子得逞了……你一个人惯了,能找个自己看得上眼的、喜欢的,很好;找个有本事能护着你、照顾你的人,很好。我就提醒你一件事,出了这道门坎,下一步你打算跟他怎么办?让他放弃一切来跟随你、将就你,还是你放弃一切去将就他?
“如果问你老子,如果你能听我的,我就郑重地教给你,别太单纯,别太无私!如果他真心在乎你这个人,就让他跟你走,永远不准再回来这个地方,永远跟你在一起,不准和你分开,你问他做得到吗?!”
楚晗心里刺痛,他不可能提出如此蛮不讲理的要求。
“我就知道你这样。”楚珣略微哽咽,面孔依然平静:“因为你爸爸我,曾经也做过那个特别单纯、特别无私的傻瓜,然后就一年一年地站在原地傻等。我等了十五年,等你爹回来找我……他或许能活三千年阳寿,你一辈子能有多少个十五年可以等?我心疼你,我不希望你也变成那样,你明白吗?”
楚晗说:“对不起,爸爸。”
……
战士们盘腿在台阶上歇息。房千岁不知怎的就与霍将军坐成了并排,感觉就是缘分,互相瞧对方都挺顺眼,挺谈得来。房同学摆弄霍将军的枪,只看过一遍就学会了,快速将几个零件卸下,再重新装好、紧合。
房千岁用手一拨,枪把子在掌心潇洒地转圈。
房千岁瞥见楚晗回来了,一句废话都没问,绝不逼迫楚晗做出抉择。
小龙轻松地一跃,蹲坐在白玉栏杆上,张扬,自信,迎风远眺那一片开阔的天地,侧影轮廓映上一层初升的朝霞。
他们奋战一夜,此时已是清晨。
当,当,当——
禁宫内钟鼓磬石齐鸣,肃穆,恢弘。
楚晗和他爸一齐猛然回头看去。
大殿的日晷和嘉量就在远处的丹陛之上。日影追随着他们的历程,缓慢移向午时的时刻。嘉量的铜漏逐渐被沉甸甸的黑色雾霾填满,留给他们最后的一块空隙。
楚晗说:“爸爸,再等我们一刻。”
第九十一章:灵王之眼
一行数人,在距中心大殿还有一段路程的广场上,就不由自主地站住,被眼前的壮丽景色震慑,不再往前走了。
他们仰望巍峨的黄瓦红墙,视线划过殿脊上整齐排列的神兽造像,神情都变得庄重肃穆。
凤大人与房千岁在殿前跪下,面目虔诚,拜了三拜。
楚总和霍将军也入乡随俗,暂时放下枪,面对高耸的大殿和月台,郑重地颔首致意。
依神将禛离所言,灵界圣火与此间一切生灵的生息,都源自灵王之眼,这是异界能量的生发地。灵王之眼万年一次轮回,轮回时难免要山崩海啸,地裂月缺,大地被洪水吞没。
而他们要做的,就是让灵王醒一醒,“张开”眼睛,在山崩海啸天塌地陷的瞬间,将黑暗潮汐吞噬。
拜请灵王之眼把天“吃”了。换一幅天地,灵界青山依旧,碧水长流。
房千岁说:“晷针的影子指向午时了,时刻到了。”
楚晗喃喃地思索:“这个时刻一定是有意义的……”
楚总插了句话:“因为‘离’位在金木水火土这五行中,指向的就是火。”
楚晗:“就是这样!”
房千岁说:“大殿内或许有机关,我们想办法开启。”
凤大人这时缓缓上前,持金杖拦住他们:“你们暂且退后,本宫先进去。”
沈承鹤:“宝贝,为什么你要先进?”
凤大人泰然自若:“不然你上去试试,你叫得开殿门么?
“我毕竟是神界唯一的指挥使,有上天授予的神权,只有本宫的金杖才能叩开这座宫门,你等凡夫俗子就不可能打开。”
凤飞鸾郑重其事,其余人心里信了。
凡夫俗子叩不开门?房千岁瞅了指挥使一眼,撇下人直接登上丹陛月台。他用一侧肩膀推去,沉重的青铜宫门严丝合缝,确实无法推开。四围也找不到机关。这就不像是一扇能够打开的门。
指挥使大人看起来身体疲累,还是腿软。
沈承鹤很大气地说:“把你那个金拐棍给我,老子替你把门撬开得嘞!”
凤飞鸾傲然冷笑:“你是指挥使吗?我的凤头金杖能受你驱使?”
“……”沈承鹤:“好,好,不能受我驱使,那我扶你走。”
凤飞鸾嫣然一笑:“承鹤,我腿疼,你背我上去。”
沈公子二话不说,把人背起来了。他一步一步迈上台阶,走得小心翼翼,心怀虔诚恭敬。他的凤美人从身后揽住他脖子,一身红袍披挂,官帽两侧的丝绦垂下来,撩得他胸膛很痒。
他一回头,就是一股沁人的馨香。凤大人一双俊目打量他,同时凑过脸来,突然吻住了他。
沈少爷平时嬉皮笑脸不正经惯了,可也没打算在这种庄严肃静的地方与美男卿卿我我,不曾想被美男掰过脸来吻了。
凤大人第一回主动地、热烈地亲吻他。两人即便颠鸾倒凤做那事儿做过好几回,每回都是按倒了急不可耐就抽插起来,都没有这样缠绵地吻过。凤大人温存地抚摸他的下巴和喉结,两片嘴唇用力地吸吮他,舌尖满足地相抵,甚至用牙齿磨他、咬他。热辣的呼吸在唇齿间会和,美人眼神含波带水。
后面围观的几人默默地调转头,端详天空飞过的几只灵鸟。
沈承鹤乐了:“宝贝,这么稀罕我啊。”
凤大人也笑了:“是啊……”
沈承鹤笑:“我背着你,你跟我回家。”
凤大人笑得动人:“好啊……”
凤飞鸾从腰间掏出怀表,重新系到沈公子怀里:“这个还给你,玉佩算你交予我的信物。”
沈公子很认真地说:“老子的都是你的。”
凤飞鸾点头示意:“上去吧。”
沈公子最后一步迈上台阶,眼前就是巍峨的宫门。身后的凤大人轻柔地抚摸他,拈花拂穴手在他后颈某处大穴上一按。
沈公子双膝一软,手脚失去知觉,噗得跪在地上。
他再想去拉住人,指挥使大人已经撒开了他的手,大红色的衣袂从他脸庞一侧拂过。
沈公子吃惊地、茫然地望着眼前人,唯有眼眶的肌肉仍存有感觉,泪水夺眶而出。
跟在后面走上台阶的几人跑上去。指挥使大人回头冷静地看着他们,手中金杖隔空一划,一道带着烈焰的金光向楚晗他们射来。火焰在丹漆台阶下形成一道焰弧,瞬间将他们隔开数丈。
楚晗喊了一声:“凤大人你回来!别丢下承鹤!!”
凤飞鸾深深看一眼楚公子,仪容高贵。
指挥使面向宫殿,高举手杖,念念有词。沉甸甸的千年铜门骤然开启,从中间射出炙热光芒。凤大人拖着大红色袍襟,昂首阔步迈入庙堂。
铜门随即关闭,重新陷入幽然静谧,就像从来没有打开过一样。
霍将军迅速掏出灭火的干粉包,往焰弧上一扬。
楚晗拼命踩息地上一圈火焰,手向腾空的烈焰抓去,一抓就灭掉一团火。
楚总吃惊地看着自己儿子,那一刹那也仿佛不认识了……才几天没见啊。
楚晗也没打算向父亲解释。他心里有把握应当怎么做。
楚晗大步流星奔向宫门。站到巨大的青铜门下,抚摸凸起的铜钉,他仰脸向上方看去,铜门之上分明写着一行咒语。
【沐浴佛光下的祥瑞之兽,驾云至宝地,方得开启此门。】
楚晗曾经在另一个地方,在夕阳照耀下的大理佛幢石门顶上,看到过一句一模一样的咒语,一字都不差。
当初那个时候,他并未理解这话的内涵。他一度以为,脑袋顶上戴佛光的瑞兽,也就是小白龙吧。
楚公子双手合十,阖眼默念咒语。初升的朝阳越过殿脊上小龙嘲风的琉璃雕像,在他的侧面洒下一缕金色阳光。他头顶升腾起一层很好看的光环,空气中灵光四射,仙影绰绰。
楚霍两位将军,无论如何无法相信眼前情景。
楚珣见过大半辈子世面,惊异地看着两扇沉重的大门在小晗面前遽然打开了,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地心深处牵拉开的。他然后眼睁睁看着楚晗试图让那两扇门再次合拢,再将其余人关到外面。
霍将军:“……小晗!”
楚珣突然爆发:“楚晗你敢!!!”
只有房千岁那时镇定,没有曝露出任何惊异神色,那一刻仿佛也早就了然于心,知道他的楚公子一定能叩开这座门。
房千岁一条手臂甩出七八步远,霸道地勾住铜门一边,就在大门缓缓合拢之际,柔韧的身躯倏然滑入。
霍将军飞身扑上,竟是用手里一杆枪顶住大门,楔开一道缝。楚珣奋力扒住门,两人最后一刻挤了进去,将嚎啕大哭的沈承鹤与呆立原地的左使公子留在门外……
紫微宫的庙堂内,就是另一个天地。
天顶藻井正中,飘洒下零星的火种,像漫天飞舞的绚丽的烟火,红光点点。四壁鎏金溢彩,在焰火中流动着绝美的光泽。
楚晗一路奔向甬道尽头,冥冥中好像穿过一重又一重宫殿,生生世世的景象像过电影般从他眼侧掠过。
指挥使大人站在尽头处的悬崖边,灵界火眼之湄。凤飞鸾侧身用力一掷,飞掷出的金杖在空中划过弧线,岩浆口瞬间蒸腾爆发。
金杖化作一道天梯,横架在火眼之上。
凤大人缓缓行走在狭长的天梯上,一身红衣鲜艳夺目,在洋洋洒洒的火星中纷飞。
巨大的火眼绽开一道狭窄缝隙,地脉透出一线光芒。那仿佛就是从地心深处无尽的幽暗中生发出的一缕光明。岩浆流溢而出,如一道蜿蜒的江流,奔腾着、咆哮着,寻找宣泄的出口。
凤大人那一刻没有犹豫,纵身一跃,跳入属于他的这一世的善终。
修长身形霎时被烈火吞没。凤大人俊美的脸庞在火光中隐约闪动了几下,并没有曝露出痛苦表情,也没有后悔,最后一刻仍然固执地高昂着头,维持尊严。
指挥使大人是以身殉火,唤醒灵界的火眼。整个殿堂大地开裂,火中窜出一条披挂着焰火的凤的幻影。火凤发出犀利鸣叫,在空中划过一道艳丽的身姿,灵光四射,冲入殿顶遥遥处的那一方藻井,点亮整座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