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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异事录 下——by香小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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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晗吃力地回看一眼房千岁,眼里没有埋怨只有抱歉:对不起啊,我犯了错拖累你了。

对峙双方每一股施加在楚晗身上的力道,就增加他一分疼痛。

而楚晗每一次痛楚无言地紧蹙眉心,伤的是他,心疼的是小千岁。楚晗哼出那一声,三殿下的心肝肠子肺都要搅碎了。

这样的场面,谁是那个动了情的,谁就被裹足掣肘投鼠忌器。谁用情深,谁伤得就更深。

指挥使大人活了半生不懂情为何物,无恩无报无情无义,在任何仇家面前才真是所向披靡无往不利,只要他永远不对哪一个人动那番真心……

房千岁远远瞄着抬掌踞立寸步不让的凤飞鸾,撤出一手突然偷袭指挥使大人某一条腿,无形的手刀隔空削过去!

澹台雁门不了解真实敌情,但房千岁知道,从幻情峪出来这才不出三日,指挥使曾经断掉的小腿一定尚未痊愈。里面没准儿还打着钉板缠着绷带,这是强撑着上阵厮斗。

凤飞鸾那条伤腿虚悬,躲也躲不开,生生吃了一掌,好不容易对接上的伤骨再次碎裂坍塌……

这人也是个自命不凡倔犟不回头的,这种关头竟都不撒手不认怂,口里的血往回吞也绝不喊疼,任凭那腿再次断掉。

凤飞鸾牢牢发力捏住楚晗,下风时仍不示弱,唇边冷笑:“三太子,你再不放手,你的心上人就被咱俩五马分尸了。本宫不过断一条腿,他可是全身上下都要断成碎骨。呵,你就为了不向我低头,不惜让他为你送条命,随你了。”

一句冷酷的嘲弄击碎了房千岁的战斗意志。

房千岁那时眼神一下子散了,骤然松手,猛地被弹出七八步。

他收掌挥袖打散了龙爪手罩在楚晗身上那一道白色光弧,最终放弃了,神情痛苦。

楚晗遽然解脱出相持的困境,跌到凤指挥使怀中,被这人一胳膊揽在腋下。

楚晗缓缓垂下头,一道血线从嘴角滑下。他几乎昏厥,已经扛不住再仔细听那两位爷接下来怎样唇枪舌剑地谈条件了。

第七十一章:狭路相逢

澹台雁门一直冷眼旁观,暗暗锉牙指挥使一贯的阴毒手段,从前也早就领教过了。

房千岁双手垂立,直盯着凤飞鸾,声带沙哑地质问:“你想要怎样,才能把人还给我。”

指挥使大人此时若是再抖个狠绝的心计,逼迫三太子下跪三拜九叩再自断手脚自震心脉,想必也能一击得逞永绝后患了。

凤飞鸾这时却被另一个人牢牢牵绊住心思,就把与三太子往日的一笔一笔深仇旧怨暂且抛后,也不打晃子,快刀斩乱麻问道:“我要捉的那个贱人,也在你手里,对么?”

房千岁一听这话,一丝一毫迟疑犹豫都没有:“你等着别走,我把人提来!”

凤飞鸾:“好,我就等着。”

房千岁厉声道:“一个换一个,一言为定你休想跑!”

凤飞鸾掸掸衣袍上因为方才恶战沾染的沙土灰尘,轻蔑地说:“本宫对这样面貌平庸的人不感兴趣,你去拿那人来换。我要活的,带回去剥皮吃肉。”

澹台雁门这时开腔:“我的部下在这里驻扎,正好与指挥使大人摆龙门阵喝一口茶。他跑不了。”

澹台雁门换回了自家兄长,却眼见凤飞鸾费尽心机使诈赚去楚公子。这一进一出,他自觉好像有点对不住三殿下,有失江湖道义。他与水族并不是一伙,没什么深厚交往,谈不上多么想要帮三殿下的忙。但他与神都指挥使,可是新仇旧恨交织,更不想便宜了凤大人,决不能让这人逍遥自在掳了人质跑了。这事他上一大当,也是损他脸面威严。

房千岁一双眼狠绝地盯住指挥使:“我即刻就回,你把人照看好了。倘若照顾得不好,我家楚晗有个好歹,我绝饶不了你,追你到天涯海角也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凤大人可没打算与眼前人结下血海深仇再被碎尸万段。他慢条斯理儿重新系好披风的丝绦,轻轻抚摸自己面颊整饬容貌,然后不咸不淡哼了一声。虽然还拿着架子,这也算是应承了。

凤飞鸾那时心肠里却不知怎的,突然酸了一下,怅然若失。他眼前一晃而过的,仍是房千岁目光含水痛楚不舍地望着楚公子最终散去功夫被迫撒手放人的表情。这些年他与三太子打过许多次交道,知己知彼,老冤家打都打疲了,却还是平生第一次,从这头顽劣不羁的孽畜眼里看到一种令他陌生的柔软情绪……这世上还没有人用那种眼光看过他一眼。他好像也没有对旁的什么人产生过那种情绪,不知道原来用那种眼光看过一个人之后,就会变得心慈手软、无心恋战、在对家面前弃阵投降。

他也是头一回占尽上风,在房千岁面前拿捏着人质耀武扬威。然而那股子不知从何而来的嫉妒与心酸,缠绕心头挥之不去,横竖都不是滋味。

……

远山绵延不绝,飞鸟嘶鸣掠过。山间四维八荒一片开阔天地上,交兵的两家以十里为距,各自排开威仪的阵仗。

神都指挥使的大军以红色凤旗为号令,旗帜在阳光下艳丽夺目,灵界四海之内独一无二,连绵成一片火红的阵势。仪仗灵兽英招一字排开,五彩凤鸟战车押后。而澹台大将军的余部,是以青绿的山峦颜色为帜,青色旗和浩浩荡荡的铁血青铜大军交汇成一色,自成一派,与巍峨远山连成一片,一眼望不见队伍尾端。

澹台雁门是笃定主意既不贸然开打,也不离开,就与指挥使大人隔开一片原野两军为峙,倒要看看龙凤相争是怎么个惨烈结果,再定夺自家能否坐收渔利。

一片火红的凤旗阵中,指挥使大人缓缓起身,从容步下凤首战车,头发一丝不乱,唯见雀翎大氅在风中飘扬。这人何时何地都是步履优雅,即便这边厢被房三殿下威逼着追着赶着兑换人质,仍是一派不慌不忙,眼前和心里都仿佛只有他自己。

凤大人也说话算话,讲定要好好“照看”楚公子,他还当真用心照看了。

三太子不在面前“碍眼”,凤飞鸾对楚晗稍微和颜悦色些了,不再绷一张脸拖着一条瘸腿地声色俱厉、一副随时与人搏命的狠戾。

两名随军的神医进来为楚晗疗伤,这次可是跪在床头,为楚公子殷勤地捏腹揉胸,端药喂水,丝毫不敢怠慢。

指挥使大人一个眼神使唤,旁边服侍的小童点上一盏鎏金香薰铜丸。小童再蘸上山茶花、明目艾草的精油,轻轻为楚晗揉捏太阳穴和后颈,去头痛脑热。

凤飞鸾心里也有盘算,他与楚公子无冤无仇,人又不是他打伤的,他又不会使玄冰掌。楚晗倘若在他手里没吊住这口气,挂了,他就是替澹台雁门背黑锅。到时与三太子掐个你死我活让澹台一派坐收渔利,这种蚀本买卖他才不做,最终当然还是要将楚晗还回去。

两位医官的袍服后心尽湿,额头冷汗淋漓。楚晗身子骨里浸入寒气,部分寒流顺着疗伤的手掌移入那两位大夫体内,激得那二人也是浑身抖索,牙齿不停叽咕打战。

“废物,走开。”凤飞鸾低声呵斥一句。

指挥使轻抬起脚,踹走一个神医老头子,自己坐到楚晗面前。这人伸掌探入楚晗的衣服,拿捏着力气,揉起来了。

指挥使大人的手,在不发功袭人时已恢复原样。五指变回平常模样,手指细润修长,并不留多余的长指甲,且勤于保养皮肤滑腻,揉得竟然相当舒服。

楚晗先前也没料到,落在蛇蝎美人手心里,反而比刚才在澹台雁门那里滋味好过许多。他心脉遭到寒气阻塞凝滞的地方,缓缓畅通了,人也转醒。血脉里几股相激的冰冷气息,沿着凤大人在他身上来回游走的手指,渐渐都被移出去了。

凤飞鸾偶尔额上洇出一片密麻细碎的冷汗珠,但这人内功相当强悍,而且心性坚韧,凡事只要上了他手就锲而不舍,尤其对澹台氏的掌法暗暗不服,与对方较劲似的揉了很久。即便拔不掉玄冰掌侵入骨髓的寒流,替楚晗暂时解脱出昏厥和剧痛还是办得到的。

“多谢大人了。”楚晗不计前嫌,坦然与对方对视,心里想的是凤飞鸾与沈公子那件不太能上台面的事。

“澹台雁门区区稀松平常功夫,哼。”凤飞鸾做完这些,不屑地哼出一声,争强好胜的心性也是融进骨血里了,疗个伤都要暗自拼出内功高低。

凤大人也并不轻松,一条腿伤得尤其狼狈。房千岁发起狠来,下手用了十成气力。楚晗看到凤飞鸾撩开裤脚,亵裤之下那条断腿里面白骨隐隐露出,竟然也是鲜血淋漓。

医官就地给指挥使大人从伤处择出许多碎骨,再接骨,上夹板,上药。凤飞鸾咬着嘴唇别过脸去,高昂着头,骨头掰正扣合的那一下,也不过是将自己下嘴唇啃下一块皮,舌尖蘸着血丝,哼也没允许自己哼一声。

这人对待仇家心狠,对待自己也一样的刻薄冷漠,对谁都不肯留个余地、做个转圜,也是性子太刚强了……楚晗心想。

……

凤飞鸾因替人疗伤之故,面孔凑近楚晗,彼此鼻息相闻。

楚晗被一股子香粉胭脂气给熏得,本来就伤重气息不顺,皱着眉头鼻子都没法呼吸,太香了。他顿时开始留恋小千岁身上的咸水味儿,眼前这位,闻着还不如那位呢。

凤大人也是突然一动,凑得更近用力闻了一下他,神情微妙复杂。

指挥使再次伸脚,又踹走另个白老头子,就剩他二人在帐内床榻前独处。

凤飞鸾回复清高模样:“楚公子,本宫想不到,你原来真的稀罕那个浪荡子,乐意为了那头孽畜做到如此这般。也难怪他拿你当个宝贝。”

楚晗终于顺过气来:“你说什么?”

凤飞鸾:“……你不知道龙息封印?嘲风没有告知你实话?”

楚晗:“……什么龙息封印?”

凤飞鸾严肃道:“你愚不可及他也耍弄心机!三太子确是我灵界内一条真龙,而你就是个肉身凡胎,怎能与他匹配?你们两个人龙殊途,本就不该私通媾和,他的龙息轻而易举抹掉你的人息,到时你连自己都保不住了,还不速速离开这里?一介凡夫也想攀龙附凤,简直是痴心妄想,飞蛾扑火!……”

楚晗轻声道:“原来真是这样。”

他就是要借第三人之口印证,龙龄十八情窦初开正值一把青春年华的嘲风小同学,这次确实对他坦白了实话。指挥使想必是不会替房千岁粉饰隐瞒这种好事的,一定和盘托出。

楚晗说:“他没瞒我,我都知道了。”

凤飞鸾暗露惊诧,质问:“你身上全是他的龙精气息,他并没有诱骗或是强迫你跟他……那晚在幻情谷底,你心甘情愿的?”

楚晗说:“我喜欢他,我为什么不能心甘情愿?”

楚公子即便被掳受伤,神智仍然清楚眼神依旧清明。他瞳底最深处清澈见底,一片水波宁静,也没有掩藏着对凤飞鸾的怨怒仇恨,望着指挥使大人的眼神里面,甚至溢出一种佛光般悲天悯人的安详:他拥有的东西,凤大人并没有。凤飞鸾永远不能真正伤到他分毫,这丁点皮肉之损算得了什么?他如果畏惧的是这些、能威胁到他的是这些,那是凤大人太低看他了。

楚公子从不对人声色俱厉剑拔弩张,然而那一刻眼神至真,水晶般透彻纯净,慑取人心于无形无言之间,胜过千招万式与无数剑影硝烟。

凤飞鸾:“……”

有那么恍惚的一瞬间,指挥使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婉转,怅然道:“本宫很佩服你,竟能眷恋一人豁出性命至此,也是值了。”

楚晗以为自己伤太重出现了幻听:这是从凤飞鸾口里说出的话?

指挥使大人别过脸去,静默着坐了一会儿也不说话,像是也陷入某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楚晗既然活过来了,由惨白转回平常人脸色,四肢也回暖能动,只剩胸口隐痛,提醒他挨过一巴掌。

凤大人一看他手脚动了,顺手扯过一条绸带,迅速将他双手结结实实五花大绑捆在塌上:“本宫知你素来心思狡猾,又手脚利索,暂且先绑着你,免得你再花各种心思暗算我。”

我素来心思狡猾?……楚晗苦笑,绑就绑吧,又跑不了。凤大人自家做事贯于不择手段,眼里再看别人就都是女干诈之徒。

楚晗问:“我刚才昏过去了,你怎样与三殿下讲的?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凤飞鸾冷笑:“只要他把另个人带来,交予我交换,我即刻将你送还给他,你大可放心睡觉养伤!”

楚晗:“另个人?”

“……”

“承鹤?!”

楚晗这才着急,忙说:“那个蠢货办了错事,自己已经悔青肠子了,也是当时境况迫不得已。这事就算了,你饶了他吧。”

凤飞鸾咬住下唇,愤然回复一张绝情的脸,逼视着他冷冷道:“本宫今生所受奇耻大辱,你一句‘境况迫不得已’,我就饶了他?你们拿我当一场笑话随意羞辱的么?……哼,楚公子,你也可以不忙着走,且看我怎样将那无耻浪荡的混账货,一寸一寸剥皮、剔骨、活剐,再扔下灵火渊烧成一剖烟灰!”

指挥使大人眼底洇出暗红怒色,方才偶尔一现的阴柔委婉,全不见了。楚晗一听这样,胸口顿时又开始疼了。至于灵火渊是个什么恐怖去处,他那时还没弄明白。

他倘若当时醒着,绝不能允许房千岁答应如此荒谬的换人条件。

而以他对小房同学臭脾气的了解,这人一定会提了承鹤过来做交易,毫不吝惜。

他们这趟干什么来的?不就是为了搭救沈公子回去。承鹤即便犯下再大错误,楚晗也是个软心肠的护犊子心理,一定得将这人毫毛不缺完好无损地弄回去。回到另一边再提回沈家看家法收拾这熊玩意儿,也绝不能把人留在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凤大人手里,就不管死活了!

凤飞鸾一腿满满地裹着白布,拖着伤腿站起来,整饬凤翎铠甲。回眸姿容绝代,眼神睥睨,仿佛这世上就唯他独尊,旁人全都不放在眼里。

楚晗很想跟这位爷讲讲道理,劝劝咱们这位固执又要强的指挥使大人,别再掐了,做人不用总是那么强,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化干戈为情意绵绵,也是一条思路啊。

他不信指挥使大人就心如磐石,生平对任何人都毫无一丝情谊。他方才明明从对方眼中,探到某种复杂茫然却又渴望着什么的情绪……

楚晗正要开口,没来得及,又一队衣着华丽的鬼卫大步走进来。

领头的人身着四品锦袍,绫罗绸缎高帽长靴,嘴唇涂成桃花媚色,化妆化成个男人女相,走路都一股子妖气横生。

楚晗只瞄了一眼,暗叫不好,真是狭路之下总逢冤家!

来的人就是先前在北镇抚司大狱里打过照面儿的成北鸢,成大人。

成北鸢小心恭敬地拜过指挥使,仍是那副尖嗓,煞有介事道:“大人可抓到那名罪大恶极的俘虏了?甚好甚好啊。”

凤飞鸾冷眼瞟着这人:“没抓到那个罪大恶极的,反倒弄来个不那么罪大恶极却很烫手的,还要本宫服侍伺候着,你说本宫该怎么办?”

成北鸢神思一岔:“呃……此人不是大人您想要捉拿的那名祸乱神都的女干佞?”

“成大人手下养的一群好使的卒子,本宫该怎么赏你?”凤飞鸾冷冷道:“你睁开鬼眼仔细瞧瞧他脸,他是图影上的沈公子么?”

“啊?这,这……”成北鸢迫不及待拍马赶来大帐,是找顶头上司卖好邀功的,谁知手下办事不利,他没讨到好脸,上来就碰一鼻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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