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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异事录 下——by香小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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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仍然好像被吞埋在地下。若论海拔位置,楚晗感觉他们正好处于地裂的一道天然缝隙中。这道地缝或许是地下洪水历经百万年后冲刷而成,又或者是古代神狩界的灵类斧劈刀削开凿成的。从各个溶洞汇聚而来的洪水,从这里放开一条生路,肆意滂湃地东流。估算这个方位,水一路流下去,或许就到渤海湾某处了。

他们落在地缝的最深处,仰望头顶,高不可及的百丈悬崖之上,遥遥可见一片湛蓝的天宇。

然而,天穹被地缝切割成一道狭长的亮光,每日正午才有阳光透过遮天蔽日的阴翳,在河道上洒下斑斑点点金光。其余的时候,周围陷入昏暗,虫鸟窸窣鸣叫,碧绿水波在岸边石壁上映出一片美妙的波纹,潺潺湲湲……

那时,逃生的四人都累得说不出话,也不想动,就在河道边缘勉强捡个洪水冲不到的地方,横七竖八全部躺倒,挺尸。

沈公子乱蓬蓬的头凑到凤大人胸前,耍赖似的黏着对方,腮帮子上还挂着两颗劫后余生掉下的热泪。凤大人这回没嫌弃地踢开他,或者也是累得踢不动,于是一手揽过怀中人,再将一头濡湿的长发向后铺开着晾晾干。

干净地儿的面积有限,楚晗距凤大人只有一步之遥,一翻身很不情愿地几乎啃了美男的脸,暗暗吃了一嘴香粉。他对上凤大人嘲弄的眼,默默转过头去。

房千岁是唯一一个将大半条身子浸在水下的,只露个头,让被火灼伤的身体泡在水下,这样睡他比较舒服自在。

房千岁一条胳膊搭在楚晗身上,起初还不放心楚公子与他仇家挨这么近。

然而不出五分钟,一贯善使心机的指挥使大人,自己先就撑不住了,打起一串低沉婉转很有气质的呼噜。其余人也迅速放松警惕,全部昏沉地睡去,实在太疲倦了,已然顾不上再区分敌我。

四位爷一觉睡过去一天一夜,都没醒。

最后醒来,还是因为沈大少爷睡久了尿急,迷糊着想要起来解手。他梦中还以为睡在自家那张大号意大利软床上呢,毫不客气地猛一翻身,翻上了尊贵的凤大人的胸膛;一条胳膊再抡开去,啪,直接抡楚晗脸上。

楚晗梦中被扇,抓住承鹤的手。

凤飞鸾猛一睁眼,扭头审视楚晗,很不乐意地从楚晗手里夺回沈公子的爪子:“本宫准你摸他手了?”

楚晗十分无辜:“……”

房千岁也惊醒了,警觉地出水,防范着凤大人:你干什么?

楚晗心想,以后终于不必再担心大鹤鹤敢犯贱骚扰他,身边弄个如此厉害的管家夫,那厮绝对不敢。

四人全都醒了,再也了无睡意,四双眼互相打量彼此衣不蔽体的窘迫粗俗模样。

某两位大爷,呼呼大睡时相安无事,一旦醒了,又是互相特不服的表情,极少搭话,都很酷,又酷得各有特色。

凤大人:头发秃了吧三太子?与本宫作对,愚不可教。

房千岁:一爷们儿还画眼线,眼线都花了,与我比帅,你丑死了。

沈公子晃悠着走开解手,半刻大大咧咧地又晃回来,表情松快了。这已经是他光临灵界之后的第三回在凤美人面前裸奔,因为他的袍子裤子又都没了,被大水冲来时候就冲掉了。好在沈公子生性豪放,此时又逢爱情滋润,一脸的春风得意豪情万丈。这时让他脑门上写四个金光点点的大字“老子嫁了”然后去神都城里游街示众,他都乐意。

沈公子伸着两条扎眼的长腿,故意从凤大人面前走来走去,嘚瑟的小眼神一甩:嗳,你男人我特帅吧?

凤大人斜倚一旁,含蓄地打量了几眼,没有说什么,然而抖动的眉梢微翘的嘴角都显露出心情驿动,好像什么都说了。凤飞鸾尤其将沈公子那一身破衣烂衫遮不住的两腿之间,瞧了个仔细。从下往上这角度瞧得清晰,雄伟的一根神器,再配上两颗硕大铮亮的鹅卵,着实丰神俊朗,让指挥使大人十分满意。

小房同学更是一贯作风豪爽,也不避讳自己那一身破烂啷当。这人将身上仅剩的几块残布抖开,往胯骨处一缠,轻松缠成个围腰。麦黄的肤色显得健美、结实,青春焕发;遍身水痕,双脚踩在河道里,活像密林子里趟出来个泥泞的原始人。尊贵气质全无,然而透着山野之间很原始的吸引力。

只有所剩寥寥的几根银色头发,为这人勉强留存了几分三殿下的身份感。

楚晗凭借脑内的印象,在石壁上以炭为笔,画了一幅神都的地下水脉地形图。

想要出去也不是没有办法,要么一直顺流而下,找到入海口;要么,就从悬崖上爬上去。

四人小分队内两个功夫很牛掰的死对头,都拜对方所赐受了重伤。房千岁仰起脸,用眼丈量一番悬崖的高度,没说话。

凤大人暗暗扫一眼望不见顶的陡峭悬崖,也没敢吹牛说自己能上去。他胸口疼着,却还一声不吭倔犟地硬撑,坚决不愿拉下身段恳求房千岁为他敷药疗伤。

所有人饥肠辘辘,流落世外之后这顿晚饭,还是楚公子勉为其难地掌勺。

楚晗哪会做饭啊。

他平时做过?

其余三人对于家务和厨艺,比他更加笨拙生疏。而且,都比他更懒,个个儿都是公子少爷。

这时才感到懊恼,出门怎么没捎上居家旅行必备十八般武艺俱全的罗老板!

楚晗是从凤大人那儿借来那柄绣春宝刀,把收集来的野果蔬菜胡乱剁了,用个不知什么高大植物上结得头盔壳子当作一口锅,炖了一锅很有农家乐风情的杂烩汤。

小千岁身后还挂着那把龙刀没丢。万年神木竟然不怕真火炙烤,像千锤百炼过的金属,纯粹而坚硬。楚晗将那块神木板子架在火堆上,给几位爷即兴发挥了一个山寨版的铁板烧,烤得全是素菜串串。

沈承鹤调笑道:“呵呦,几天没在一块儿吃饭,晗晗,出落得愈发贤惠啊。”

楚晗两手翻弄一堆串串,确实很熟练:“不然你来?”

沈承鹤下巴一扬:“晗,练好厨艺,将来你大才可用,讨好你未来的婆婆大人!老子不用那么贤惠,嘿嘿,我又没有婆婆。”

楚晗心想,这人才真是贱人傻福,鸿运当头,假若这趟真能抱回美人,双双把家还,沈家祖坟上一定开出牡丹花了,沈家上面几位老的,得乐坏了吧?三界之内,上哪去找像凤指挥使这么美貌金贵的一位儿婿,绝没有第二个了。

沈承鹤嫌弃道:“晗,每次你都给我烤串,你还会点儿别的吗?”

“我就会烤串。”楚晗憋屈地说:“再聒噪我把你上下嘴皮儿串起来?”

沈承鹤嚼着野菜蘑菇串:“啧,老子真不习惯吃素,要不是你男人在这儿盯着我,老子肯定下河捞几条鱼虾吃吃。都养得那么肥,不让我吃掉真可惜了。”

楚晗嘲笑道:“那都是生活在水下的灵物,你有本事抓住那些鱼虾灵类?谁吃谁啊?”

某位水族黑-帮老大就在旁边,瞟着沈公子,都懒得说话,顺手将撸完的一堆小木钎子往那边一抛。

那一下看似玩笑随意,实则内力深厚,如天女散花万箭齐发!沈公子大叫一声,叼着蘑菇串扭头滚开,躲过连发的暗器。一排小木钎子齐刷刷插进他方才坐过的一块岩石上。

凤大人眼明手快将承鹤拽到身后,方才还和颜悦色,这时面露愠色:“楚公子,在本宫面前,今后不准你那样说承鹤。”

凤飞鸾一本正经端然道:“承鹤自幼出身世家,由父母亲人呵护宠爱大的,自然比旁人娇养、娇贵一些,也是情有可原……他本就不会做那些家事,那就不要做了。”

楚晗:“……谁做?”

凤飞鸾很是理所当然,一指楚公子:“你做。”

沈承鹤蹭到凤大人后肩上,冲楚晗抛个风流骚媚眼,可惜没长一条大尾巴,不然直接翘起来了。

饶是楚晗这样家教良好富有涵养风度的,都忍不住心里骂上一句:大鹤鹤,你可牛掰了。你丫现在‘上头有人’了!

房千岁与凤大人,平日在神界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然而到陌生的领地内不敢造次,对生长在山崖上的巨树一拜再拜,念念有词,说了一些表达敬意的话。

神狩界万物皆是拥有灵力的活物,一草一木皆有心、有魂、有知觉、有气息。

他们在河道内收集起数根巨大倒伏的木桩,结成简易的筏子。

几人乘筏顺流而下,掠过两侧不尽的高崖。

头顶不时横过树枝藤条,不断地再被他们甩到身后。江水时而转过狭窄的河谷,湿漉的石壁上映出一道道碧绿水波,如万里江山入了图画,美不胜收。

这一路下去,他们缓慢行驶了大约三天三夜。

那时四人一路同行,时间在指尖流逝,短暂的时光无比美好。

房千岁赤身坐在船头,短发迎风吹扬,就是个潇洒追风的少年,看向远方望不见尽头的航路。而凤大人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眼线唇红最后一丝痕迹都没了,身上只剩一层稀烂单薄的亵衣,反而显得平易近人些。

沈公子那个惯会耍浪漫拍马屁的,停船间歇钻到岸边林子里,半刻就捧着一束野花钻出来,屁颠颠地献予美人。

这等幼稚无聊的把戏,偏偏最能哄骗热恋中的情人,简直百试不爽。

凤大人矜持地盘腿坐在船尾,露出淡淡笑意,毫不推辞地收了花。那束花到晚上开败了,这人却都没有扔掉,将一丛干花裹在内衣里,说是要“拿来熏一熏本宫的衣裳”。

落魄之时相互扶持,患难日久才见人心。一个不再当自己是指挥使,另一个也不再拿着三殿下的咸湿架子,终于融洽和谐了许多,也不掐了。

木筏的尾端在江上留下几道潺潺的水波,将往日恩怨情仇与火海刀山全部抛在身后。

富贵繁华终成一梦,在世上孤单了这样久,终于找到携手同行的伴侣。就这样在桃源深处结伴游河,不再出去到那纷乱的世上,不再流连世间门派权位的征伐,几人都忍不住默默惆怅,惟愿这样淡泊平静的时光,永不消逝。

……

傍晚,山谷河道上洒满金红色霞光。

楚晗举一片大树叶顶在头上遮挡夕阳,在山谷转弯处的背后找晚饭材料。凤大人突然从阴影里转出来,打量他。

楚晗防备地往后退一步。

凤飞鸾却是特意趁那二人不在,来找楚公子说话。他心里认定楚公子是个聪明贤惠又心善的人,为人相当靠谱。他表面上不随便夸谁,其实十分信任楚晗。

凤大人先是盘问一番承鹤的家底、父母亲人、在那边做什么的、住什么样的宫殿、坐骑是何物种、都结交些什么样的朋友。

楚晗当然专捡好听的说。比如,住的是长安街附近,与指挥使的翊阳宫位置相仿的贡院6号大宫殿;再比如,麾下座驾豢养的是宾利和兰博基尼,但平时出门只驾一匹宝马。至于不好听的,就留待大鹤鹤将来自己暴露去吧,楚晗就不讲了。

凤大人边听边点头,将宝马理解成幻情谷里的羊驼兽英菲尼迪化解成一头英招,也没什么听不懂的。楚晗说什么他信什么。

凤飞鸾又问:“承鹤他平日最喜吃什么?”

楚晗笑说:“他?吃货。我罗三大爷私房菜馆的八宝酿鸭,扒鹿筋,五香酥骨大黄鱼,翡翠丸子……这些他都爱吃。”

凤大人面有难色。

楚晗:“……烤鸭。神都那家老字号便宜坊的焖炉鸭子他其实没有那么爱,他喜欢挂炉的鸭子。团结湖大董店的小乳鸭,他喜欢吃那个,一顿能吃掉三只。”

凤大人眼底一亮:“那个好做?……你教教我。”

楚晗忍俊不禁:“大人您认真的么?咱不是悄悄说好了,是他追你。”

凤大人是认真问的。而且,以这人脾气,但凡他想做成的事情,千方百计迎难而上百折不挠。本宫论容貌武功,在灵界所向披靡,有什么做不成?本宫难道比那位罗三大爷差了?!

结果,那晚令所有人大开眼界,晚饭吃的是凤美人亲手烹出来的烤鸭。他俩将野鸭子拔毛糊了一层泥巴烤了,做成个“叫花鸭”。

沈承鹤真的一顿吃下三只指挥使大人烤出的鸭子。鸭子全被这厮一人包圆了,小千岁都没抢到……

他们这晚停筏落脚之处,偏巧是一片湿漉的浅滩。

潮水在傍晚刚刚涨起,日落后又重新回落,岸边留下大片大片晶莹的蓝。点点幽静的蓝光在昏暗中闪烁,美得绮丽。那是生活在河流中的微小水生灵物,被潮汐冲刷到岸边。

所有人心情甚美,沈公子耳朵上别着一朵花,哼着调子。楚晗暗瞟房千岁赤裸精健的身材,回想几天前小房同学的挑逗,“待我休养几日,让你舒服”。这人还没有兑现情话。

就剩一块干燥地方,其余被水漫过,不够四人睡下。

凤指挥使也心有盘算,一步抢先过去,占住位置:“今晚我们两个睡这里。”

房千岁这时突然吭声,嘴角一笑:“凭什么你们睡这里?”

一贯霸道的凤飞鸾行事作风还讲究凭什么?凭他随心所欲、一意为先。

房千岁冷笑:“你想睡这里,你占得住地儿吗?”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向着指挥使大人脚下横扫过去。猝不及防的诡谲招式,果真就让凤飞鸾没占住地方,被迫往旁边一躲,飞上石壁一丈来高的地方。

楚晗:“嗳?!”

沈公子:“唉唉,你俩又掐啊?”

凤飞鸾俊眉一挑,会意,从崖上居高临下道:“好啊,三太子,谁打赢谁占好地方。”

房千岁冷笑:“输了你今晚睡水底下。”

“又怎样。”凤飞鸾说着劈袖飞下来,那时却是容颜俊美,饱含自信的笑。

房千岁眉间也浮出从容不迫又略玩世不恭的笑意,身体柔韧但拳法刚猛,招招接得轻松自若,打得酣畅淋漓。两人旋着从石壁这一侧飞过河道,飞至另一侧,悬在山崖上互相对掌。

掌立翻飞之下,却不见你死我活的杀气,时而遒劲时而飘逸,分明是亮式炫技。

楚晗也看明白了,两人闹着玩儿的。伤好差不多了,又手痒,互相都不服气,都很要强、较劲。房千岁与凤飞鸾以往打过无数次架,唯独这一架,打得如此轻松淡定,彼此都使出了功夫,却又刻意不伤对方。

亮招也是给身边人看的。房千岁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儿不跟某些人一般见识,吃饭让了你,睡觉还能再让你?你欺负我家楚公子“上头”没人了吗?

而凤飞鸾又为何如此中意沈公子,以至生出一腔以身相许的心思?说到底,长得帅气的男人不止沈承鹤一个,在凤大人眼里,这人骨子里善良,又极单纯,丝毫不带害人的心机,比那群鬼卫干净省事多了,让他放心、把握得住。而且,沈大少痴情于他,平时浪漫讨好的小心思就很多,夜里给揉个胸口、捶个腿、亲个嘴儿,把凤大人哄得着实满意。

高手之间过招,若想伤人其实容易;拼命想要不伤及对方还要分出胜负,比抡起拳脚乱打难得多了。

两人手臂都倏然伸长,揉上去在半空互相角力。沈承鹤忍不住喊,“哎呦妈啊宝贝儿,看得老子怪紧张的,快别打了!”

“不然咱们掉换过来,你俩停手,看我们俩较量,看我跟晗晗谁打赢谁?!”

凤飞鸾在上面听这话,唇边浮笑。

房千岁冷哼,凭你那两下三脚猫功夫,能赢本王的爱妃?

楚晗这时却悄悄将右手藏裤兜里,在出手相帮还是不出手之间犹豫。

房千岁在凤飞鸾靠向一侧石壁时突然手、尾同时发招,两道白光袭去,扫得凤大人仓皇跳开攀住崖上一挂藤条。藤条没禁住,断裂下去,凤飞鸾被迫落水。

房千岁傲然一笑:“你输了,请自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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