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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不记年——by眉如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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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记年脚步一顿,突然沈默下来,周围都是死一般的寂静,可以闻到日头下满地尸首的血腥味,也可以听到长风刮过稀疏的枝叶带起沙沙的轻响。风过,身後传来一阵阵衣襟被风刮动的闷响,苍凉和寂寥。花记年又重复了一遍:"你说为什麽?"他几不可闻的呢喃道:"这个女子,她救了我,在我逃离浮屠堡的时候,不问任何理由。纵使我这般平庸模样,身体残缺,纵使我跟她不曾相识,她也不曾考虑过什麽,就救了我,百般的照顾我;可那个人,纵使我再如何注意仪表言谈,纵使我再如何的跟他血脉相连,他还是对我......百般苛刻。记年又不是傻子,难道连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也分不清吗?"
他微微侧头,嘴角含笑的看著吴、苏二人,轻笑道:"我知道我此时落魄,可是,就算我这样落魄,也觉得每日里种花、除草,也要比在浮屠堡里的日子快乐的多。"他似乎还想再说什麽,却终究没有开口,只是用力挥了挥手,快步离去。
吴秋屏瞪著他的背影,冷笑道:"我是管不了他了。他早就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了。"苏媚娘用贝齿扯著绢帕,突然痴痴笑起来:"臭道士,难道你忘了,就算我们管不了他,这世上自然有管的了他的人。"
她说著,张开双手,一旁的浮屠堡弟子就有人膝行向前,一人捧白鸽,一人以朱匣盛著笔墨纸砚献上,苏媚娘手持紫竹兔毫笔,工工整整的写了一行拈花小纂,封入鸽子爪上的竹筒之中,伸手放飞,带起鸽子扑腾翅膀的余响。
"还是你想的周道",吴秋屏叹了口气,"我真是恨铁不成钢,小时候明明那般懂事的孩子,说变就变了。"他说著,缓缓拔剑出鞘,苏媚娘媚笑道:"呆子,要嫁祸,自然要嫁祸的真些。"她说著,又使了个眼色,便有弟子送上江湖中各大门派常用的兵器,她与吴秋屏相视一笑,用这些兵器施展出名门正派中的各种招式,在地上横七竖八的镖师尸首上划下种种印记,这才吩咐弟子们扛起棺材。
吴秋屏念了句无量寿佛,低笑道:"升棺发财。"随即,似乎想起了什麽,又朝周围弟子嘱咐道:"孩儿们听好了,这次......十二大门派见财起意,拦了还真山庄押送的镖,害死了金刀阮家夫妇──这样大的丑闻,你们可得好好在江湖中传扬一番。"
浮屠堡。
寂静的白虎间内,一只信鸽扑腾著翅膀冲了进来,直直冲向玉阶上的座位。血袍朱冠的男子睥睨间,缓缓伸出右手,握住了扑向他的鸽子,猛的收紧,在半空中溅起一片巨大的血雾。左手轻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竹筒,用食指和中指夹起宣纸,缓缓展开,一行拈花小纂便突兀的映入眼中。
已探知公子下落,望尊上移驾一行,媚娘拜上。

《花开不记年》 上部完

花开不记年35
还真山庄,菡萏院。
日西斜。
隔了珠帘,三根金丝轻轻搭上床榻上少女的手腕,微微颤抖着,顾青城眉眼微垂,右手轻抬,金丝线便重新缠上他的腕间。他侧过头去,看到端坐在八仙桌上的沈频真正蹙眉品茗,低声道了一句:"沈公子,伊小姐略加歇息便可,她脸上的伤,在下也已敷好了药,莫约四五天便可回复如初。只是,阮公子他......"
沈频真眼中浮过一缕倦色,低低叹道:"伯父伯母遭此一劫仙去,惜羽心中自不会好过,我已给他服了安神的药,劝他先睡了。我真没想到,明知这百万银两关系重大,还有人敢劫--我在那之后,虽再次筹措银子送去,却还是晚了几天,唉,不说也罢。只是,待我查出谁下的手,定然以他项上头颅血祭伯父伯母。"
顾青城淡淡笑了一下:"你庄中那位小兄弟,倒也真正本事。不单只身送伊小姐回来,还在别人都被灭口的杀戮中毫发无伤......"
沈频真面色一凝,低声道:"这些疑团,我自会好好请教他。"他说着,拍拍衣襟站起身来,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顾青城,突然行了一个礼,恭敬道:"顾兄,果然不负悬壶济世之名,频真日后定当寻机拜谢。"
顾青城用双手搬动轮椅上的机关,车轮便缓缓滚动着前行,这还真山庄后院除了台阶,到处都专门修筑了供轮椅使用的缓坡,他听了这句,只是轻轻摆手:"不过举手之劳。在下还未拜谢沈公子收留之恩呢。"
沈频真冷眼看着他去远,用簪子将灯丝挑暗了些,让整个帐垂香暖的卧房闪烁着令人心安的光亮,他做好了这一切,才拍了拍手,对闻声近来的下人嘱咐道:"叫方开进来。"
不多一会,身穿土黄色布衣的一个年轻下人安静的走入房中,犹豫了一会,缓缓跪倒。沈频真看了他一眼,笑问道:"听说你,是个哑巴,可曾识字?"
那下人沉默着点点头,沈频真一挥双手,喝道:"拿纸笔上来。"几个下人迅速的将文房四宝摆在那下人膝前。沈频真沉思一会,低声问道:"听说,其他的人都被灭口了,你怎么逃出来的?"
那下人一愣,手指有些颤抖,唯有细看才能辨别出来,犹豫着在纸上写道:小人去前面探路了,这才逃过一劫。
沈频真轻笑起来,又问道:"那么,秋衣,啊,就是你们伊小姐,她只会跟镖队同生死,既然镖队全死,她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下人眼睑微垂,继续写道:有蒙面人打晕了她,救了她,然后--交给小的。
沈频真眼瞳轻轻跳了跳,又抿了口茶,道:"你不错嘛,宣州近郊离毕州隔了十万八千里,你居然能把她平安送回来。"
那下人笔尖一颤,轻轻写道:小姐,对我恩重如山。
沈频真看了他一会,那下人也把脸抬起来与他对视,沈频真缓缓叹息道:"秋衣这次,多亏了你了。前去的探子回报说,尸体上的伤,各大门派的人,都有。不过,你放心,你小姐的仇,我一定会好好帮她报的。"
那下人恭恭敬敬的跪着,沈频真又看了他一会,才挥挥手叫他下去了。他伸手拾起地上的宣纸,看到那几行墨迹未干的字,字体歪歪扭扭,但笔势转承时却俊秀非常,带着隐而不发的锋刃,于是冷冷笑了起来。等人出去了半盏茶的功夫,沈频真才对身后潜伏着的黑暗低声嘱咐道:"你,去跟着他。看到什么,回来如实告我。"
那下人出了菡萏院,额角已微微有了一层冷汗,几步转回下人房,屋子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他轻声推门而进,再转身将门闩带上,还在轻轻喘息的时候。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大力拍在他肩膀上,下人一惊,反手便是一拳打向身后人的面门,却被那人顺势侧身,反手握住下人的脉门,反扭着他的手臂将他压在硬梨木桌上。
"谁?" 他嘶哑的问了一声,却得不到任何回应,若非身后人温热的鼻息和手掌,他几乎以为是夜路撞鬼,才会在一招之内受制于人。他紧咬下唇,用额头在桌上用力一抵,双腿借力向后飞踢,感觉到身后桎梏一松,于是右掌在桌上一撑,身子便在空中翻了一圈,双脚无声无息的着地,他几步冲到屋子尽头的烛台处,食指和拇指捻着灯芯用力一搓,烛火霎那间在残存的灯油中燃了起来,他右手持着台柄转身回照,不料却照亮了黑暗中野兽般锐利深邃的一双眼珠子。
"怎么,不认得我?"来人端正的坐在大通铺上,在烛火中依稀看的清他刀削般的五官,在大片大片的阴影中越发显得冷峻,时间未曾磨灭他半分丰神,反而让他的邪魅和威慑力越发的臻于完美。
"我儿。"那人冷笑道,看着花记年一瞬之间几乎握不住烛台柄。"见了我,还不行礼吗?"
花记年喘息了一会,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飞快的说:"贫门无以待客,阁下请回吧。"
男子看着他冷笑道:"也对,你说过永不想见我的。不过,记年,你可知道上一个不想见我的人是怎样一番下场吗?"他顿了一顿,眼瞳中泛起嗜血的光芒:"那次,青州分舵动荡,我平定内讧之后,原来的铁鸿堂方老堂主就像你一样不肯见我,死死对着一根廊柱。我叫人在他身后架起一座油锅,等油滚起来,便叫人割下他的鼻子,扔在锅里煮。之后,又叫人把他嘴角割开,一直割到耳朵,再把他煮熟了的鼻子塞进他的嘴里,我问他:‘好不好吃?味道如何?'......"
花记年脸色惨白,几乎要呕出来,花千绝还在饶有兴致的说:"还有他的女儿,一个我当场赏给了下人,那老儿依旧不肯回头,最后听那一声一声的求救声听得双目流血而死,另一个我带回了堡......"
花记年咯咯哭笑了起来:"你......哈哈,你也要这样罚我吗?"
花千绝冷笑道:"我当然要罚你。"花记年还未来得及作何反应,就感觉身子被人拎着领子提了起来,这三年来他身材猛长,却依旧低男人半个头。少年这时才大骇道:"你干什么!"话音未落,便脸向下被人横了过来,肚子狠狠的碰在男人膝盖上,脑袋凌空,后腰被迫抬起。
少年正在惊慌无措时,随即感觉到一只大手伸在他腰上,紧接着臀部一凉,竟然是裤子被脱了下去,花记年觉得眼中一片湿润,血冲上头,脸上一片愤怒和羞惭的血红,耳朵也嗡鸣一片,正要奋力挣扎,突然狠狠的一个巴掌拍在他屁股上,花记年惨叫一声,臀部当即高耸起一指高的掌印。
花千绝森然喝道:"这一巴掌,打的是你不辞而别!"
随着,又一次更狠更用力的巴掌落了下来,用的已经根本不是人能承受的力度,花记年痛的叫不出来,只是在喉咙里咕了一声,无法遏制的涕泗横流,只觉得下半身已经失去了知觉,手掌下意识的向空中猛抓了一下,只抓到花千绝的左手,却被男人紧紧握住,汗水黏腻,居然有几分十指交叉的热度。
花千绝更大声的骂道:"这一掌,打的是你自己作践自己!"
最后,花千绝再次高扬起手掌,花记年整个人紧缩了一下,哭叫着抓紧男子的大腿和左手,然后是不轻不重的一掌打下来,和前两掌相比,几乎算的上清风拂面。
花千绝最后才低骂道:"这一掌,打的是,你居然敢让我担心你。"

花开不记年36
微弱的烛火早被掌风扑灭。
黑暗中,寂静无声流淌。
只剩心跳还清晰可闻。
花记年颤抖了良久,才挣扎着想回头看看,却被男子压着脑袋。就这样毫无意义的挣扎了几次,少年终于放弃,狼狈的把脸上的水迹都擦干了,然后在男子大腿上狠狠咬了一口。
花千绝低吼一声,把少年拎着领子提起来,看到花记年满口银牙被自己的护体神功反震的出血,终于哑然失笑,伸袖替他粗鲁的拭去了血迹,把他掷回床上。不料花记年突然惨叫一声,捂着伤处在大通铺上狼狈的爬起来,把裤子重新穿好了,才俯躺在那里挺尸。
少年郁闷的躺了一会,回头看到男子在黑暗中锐利的眸子,突然想起夜色中飘在空中的一对大灯笼,突然扑嗤一声笑出声来,侧头问道:"你担心我,有多担心我?"花千绝扬扬眉毛,冷声道:"最后打你的那巴掌有多重,就有多担心你。"
花记年咯咯笑了好一会,才重新板着脸说:"好了,罚也罚了,你还要如何?"他看见男子眼里寒光一闪,微微不悦道:"我不怕跟你说,你给我的心法我翻都没翻过,这三年什么武功都荒废了。我......我见了谁都磕头磕个不停,想来你也不愿再认我,浮屠堡也不会少我这样杂活干的多的下人。"
花千绝看了他一会,在他身边躺下,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突然低笑着说:"你见了谁都磕头?真这般有趣吗?你还记得最开始吗,我要你朝我磕个头,你那时,可是死也不肯。"花记年垂目一想,眼珠子一转,笑说:"不记得。"
他这样说了,忍不住又微抬了头,去看花千绝表情,却看到男子唇边一抹邪笑,禁不住推他,问道:"你笑什么?"花千绝邪笑道:"我突然想起你那时候哭着跟我说的那句话,‘你杀了我,我父亲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花记年啊了一声,愤怒的红了脸,骂道:"你这人!"花千绝在黑暗中定定看着他,低声说:"我儿,这三年逼你磕头的人,我一定不放过他。"
少年听了这句轻语,如同被雷击了一般,好久才说:"这世上只有你才逼过我磕头。"他说完这句,突然觉得语气有些不妥,于是瞪了那人一眼,准备从床上爬起来,又被那人扯住了袖子,只听他道:"耿勇去年又多了个儿子......"
花记年一顿,不由得听他继续说了下去。"我去看他们,发现耿勇开心的不行,正在把那襁褓中的小东西抛上抛下,居然有些羡慕......"花记年愕然,突然急道:"不行,我早就是大人了,何况刚才才被你打了,你想抛谁就抛谁,千万别抛我!"
花千绝脸上居然有几分悻悻,眼睛都是难耐的嗜血:"你小时候我也抛过的,可是那次没接住,之后想碰你,总有一大堆丫头跪着求我不让我抛!"少年吓的不轻,正在想象自己跌成一滩烂泥的模样,又听到花千绝说:"耿勇跟我说,儿子除了用来打,还是用来疼的,传宗接代,继承香火,那都是鼎鼎重要的......苏媚娘也跟我说,每个儿子,都是父亲上一世的情人......"
花记年嘴里一口气终于含不住,怒吼道:"那是女儿,不是儿子!"花千绝盯着他,肯定的说:"可我没有女儿,那么我前世的情人,如若转世,便只能做我的儿子了。"
少年看着他不由的嘲讽道:"三年不见,他们怎么敢跟你说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你也相信。"他只觉得两人从相逢到如今,每次见面,都会退化成两只没什么脑子的动物,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原本以为只有自己才会在他面前失去了百般机敏,不料他也是一般呆傻。两人在黑暗中恶狠狠的用瞪成铜铃大的眼睛对视,像被吹大了的牛皮糖,威风凛凛。怪就怪三年久别重逢,一时难以自制;怪就怪三年中尔虞我诈,父子之间难免敞开心扉;怪就怪这个儿子终于有些大了,而父亲并未老去......于是越说便越失了礼数,这还是第一次,能够像平等的人那样面红耳赤的争吵。
花千绝与他怒瞪良久,一副不跟你计较的模样摆摆手,正容道:"我懒得跟你争吵。原本以为三年后你至少武功小成,如今只好另做打算。江湖上,每二十年,各派中新兴的少年侠士便要比试一番,浮屠堡自然也会参与......好在今日离大会之期还有莫约一个月的光景,你此刻便随我动身,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潜心修炼。我耗一月之功教导你,足以让你力克群雄。"
花记年犹豫了一下,突然低声说:"我不走。"
花千绝眼神霎时凌厉,深邃的眼眸中隐隐浮出一层血光,他冷声重复道:"你不走?"
花记年蹙着眉头回望他,察觉了男人凌厉的杀气,心中不由一怒,僵硬着身子大声重复道:"我不走。"
花千绝正待一掌扇过去,突然想起耿勇的话,狠狠放下,突然又邪笑道:"你不走,也成。不怕告诉你,外面有个人,一直在偷听你我说话。如果你跟我走,我现在就杀了他;如果你不走,你大可以在这里好好享受身份曝光的乐趣。"

花开不记年37
少年一愣,仰头大笑道:"我无所谓,反正这江湖上还无一人知道花记年之名。就算泄露了我浮屠堡堡主独子的身份,别人笑我在镖局端茶送水了三年,也是在笑浮屠堡,是在笑你,是丢你的脸,我算什么--"
花千绝阴晴不定的看着他,一扬手,掌风就汹涌的穿过窗户,只听得窗外一声压低了的惨叫,偷听那人已被花千绝毙于掌下。少年眼见着男子瞬间杀人,脸色吓的微微有些发白,正想向后挪开,不料男子突然反扣住花记年的手腕,嘴里压低了声音的咆哮道:"你看着,我非要这江湖中都知道你的名字!我看谁敢笑你丢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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