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几只胖鸽子都未能飞出京城外,就叫人给射了下来。
沈青柳持了巡抚的印,旁观保定府知事断好了案,又慢悠悠地和沈青柳上路去了,沈青柳游玩起山水来不亦乐乎,到开封府时已一月有多,连收信的间隔也渐渐变长了。
天气过了十月忽地转凉,沈青亦的肚皮也渐长。这日他也收到了信,不过是他父亲寄来的,说是要的药材已收到,给他的回信,还将银票一并给他。送信的听说他也在路上,本以为离得近了,结果沿着驿站赶了十日快马才在开封府遇见他。
“那药材送得还挺快的嘛。”沈青柳说,“那几页张的东西居然要黄金三百两,可真是够贵的了。青亦平常见你做事慢慢吞吞的,这次到是手脚利索。”
沈青亦怕那信客离去,连忙拦下,“可否帮在下将这银票送入京中去,该是还给吴王的。”
信客原本是想返回常州,可听对方提起吴王,只好点点头。沈青柳明白了哪是他手脚快,是吴王替他送的。沈青亦写了封短信交给那信客,那信客又苦哈哈地上路了。
半个月后吴王黑着脸在议事堂里和白芜来的人议事,收了信客的来信想这沈青亦终于知道给他写回信了,面上虽仍无甚表情,可眼里的笑意还是叫越子寒看出来了,凑前去忍不住小声揶揄他,“收了你那相好寄来的信,乐着呢?”
吴王正直地咳嗽两声,白芜的一个使者还当他身体不适。吴王收了信后心情却陡然变好,连说话语气都没那么硬直了。
直至用完膳,吴王揣了信回房中,静诺见他这嘴角含笑就知心情很好,便问道,“王爷可是有什么喜事?”
“青亦终于来信了。”吴王拆了封缄,他起先寄的多,后来事情忙寄得少了,可少说也有二十来封,大多都言简意赅问问天气或是身体状况,可是沈青亦半封回信也没有。
吴王见这信还挺厚,以为沈青亦写得挺多的,手一抖三张一百两的黄金票子掉出来,他脸上笑意凝住,一封短笺上用小楷写着:王爷尊上,敬启,家父已收到药材,多谢。三百两药材钱已附上。敬祝。沈青亦。
其他多余的字一个也无,中规中矩的一封道谢书。苏宇文将那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脸色一下黑得像是锅底。
作者有话要说:不科学的地方请无视
第 28 章
吴王随手又写了一封信交给静诺,让他悄悄去驿馆寄出去。第二日吴王便装出门,跟着静诺后头一路到了城中的驿馆。静待一会儿后,一只肥鸽子晃晃悠悠地从二楼窗口里飞走,于是吴王也跟着它街巷里走了一阵,果见一只利箭咻地飞过将那鸽子给射下。
一个月后沈青亦一行终于踏入吴王的地盘,吴王封地有应天、江宁、常州三府,十一月的江宁府已入冬,沈青柳打定主意暂住驿站,十二月底回常州府后,一月再与京师而来的特使去松江府巡查。而沈青亦去江宁御药局报道后想去驿站陪沈青柳,却被常川接回了吴王府。
十二月这日正好沈青亦起了个大早,他一跨进御药局,就叫御药局上上下下被包围了,除了管事儿的都不在,其他的人围着他询问他吴王的事情。
“我哥哥在京中做生意,听人说咱们王爷要和那白芜的世子结亲可是真的,听说那小世子是男生女相,貌美似天仙,可是真的么?”
沈青亦点点头,“是真的,生得好看,只不过并不女相。”
有人说,“王爷也是好福气。”
另一人道,“王爷长得也俊朗帅气,那白芜的公子才是好福气呢。”
沈青亦莞尔,“你们怎么都在打听这个?”
“这事儿据说呀,年后三月就在京城行礼。”说话这人朝沈青亦眨眨眼笑道,“沈大人不清楚吗?”
沈青亦笑笑没接话,他转身去了自己屋里。没听见接下来众人关于他的对话。
下午回吴王府,恰好沈青柳也来了,与他商议月底返乡过年的事。沈青柳正好收了苏枳的信,随手放在了桌上,沈青亦只见上头最末写着一句“愿见一颜色,不异琼树枝。”
因为沈青柳出来太久,皇帝想念他,开始写的信都是政事或是孩子,后头就全成了表达爱意的肉麻得要死的情信了。
沈青柳见他目光落在那信上,就反手将信倒过来,“过完年你打算怎么办,宗府已经开始准备了,你还打算留在吴王府?”
沈青亦淡然,“你回京之时,替我将辞官信一并交给太医院。”
要是由江宁御药局这里呈交,层层上传再发回,批下来少说也要三四个月,沈青亦只想快离了吴王府回常州去。
沈青柳道,“也好,早些回常州去。我交给皇帝,让他盖个戳,底下就没跑了,再寻人快马加鞭送回来,一月都不要。”又见沈青亦脱了外袍,小腹隐约成形,就笑道,“这孩子名字可想好了?”
“还是让爹来起吧。”
提起他爹沈秋语,沈青柳就想起来当年写了两封万言书将他臭骂一顿的事,“爹经常训我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回不扒下你一层皮来都算不错了。”
沈青亦自然知道沈青柳被骂的事,就一语道破,“你挨骂那是因为孩子不姓沈。”
果不其然,沈秋语听说这孩子出世后是姓沈之后,也不问孩子另一个爹是谁,脸上笑眯眯的令人如沐春风。沈秋语已年过四十,可更像是沈青柳兄弟二人的兄长,他听说能有孙子之后乐得不行,连和下人说话都换上了稚儿用语,吓得家中老仆以为他得了失心疯,差点去请郎中了。
常川和常卫二人领着一众侍卫也在沈家停下一道过冬,原本沈青亦还担心自己身形容易露馅,沈秋语怕他的宝贝孙子挨冻,又拿出珍藏已久的狐皮罩衫给沈青亦套上,沈青亦体形看不出来有变化,也就瞒过去了。
这日沈青亦从花市买完花回来,见路上有荒败院落中有两株白梅已然怒放,想折一枝回去。苏宇文喜白梅,往年过年时都会折上花枝插在瓶中,以前的管家嫌弃说不大吉利,苏宇文便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当无所禁忌,年年照折。
常川原本手里抱着用纸裹着的花枝站在一旁,见状上前帮他,沈青亦一手掩着肚子动作不大利索,常川就一把折下一枝递过给他。
“谢谢啊常侍卫。”沈青亦笑眯眯对他道,两人并排一起回去,忽然沈青亦问他,“你与常卫同姓,可是亲戚?”
“并不是,我们都是宗府训出来的死士,保护皇族。旧姓要改,全都得姓常。
“那旧姓是?”
“我进宗府时年纪尚小,记不得旧姓是什么。”
沈青亦点点头,常川脸生得硬朗,常年也是一幅不通人情的模样,那是因为他从小便受非人训练缘故,可沈青亦不知道,这样的死士吴王身边就这么一个,还给他当起了马夫和家仆。
回到家中,沈青亦怕沈秋语也像那管家一样说不吉利,就把花枝放入自己房中。
除夕前一日大清早,两车年货送入沈家,送货的人赶着回家过年,叫人卸了货匆匆跑了。沈秋语起来到大堂绕了一圈,啧啧称奇。又命家仆将那些檀木漆器盒子打开一个挨着一个放在地上,里头用锦布保裹好水晶杯、红珊瑚、梅子青瓷瓶各类名砚和玉器,甚至还有西洋的珐琅金制烛台和银器琉璃制物。
“这些可都是珍奇的玩意。”沈秋语随手挑起一个雕花铜制小香炉,初觉实在普通,翻过来后见宣宗年号,不由感慨,“青柳真是卖了个好价钱。”
沈青柳闻讯赶来,见附的信函是送沈秋语的,且无署名,心底有几分纳闷。皇帝往年也不会大张旗鼓地给他送上这么一堆自己用不上还嫌占地方的东西,书画倒是送了不少。沈青柳琢磨着拿起那信函再仔细瞅瞅,纸用的是描银梅花纹蜡笺,仔细闻那墨香还像是宝斋云香墨,就是这字丑了点看上去有些暴殄天物。
思量来思量去,沈青柳得出结论,“看来是亲爹呀。”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9 章
沈青亦回到家中后,睡眠反而不好,一来沈秋语从药材铺里取了压箱的宝贝炖上各类补汤给他喝,二来孕中情绪本来就不稳,白日里人前倒没什么,晚上一进被窝就心烦。晚上就更容易作恶梦了,梦里不是铁马冰河就是血染天街,半夜里惊醒过来又难以再入眠,只待长夜漫漫后天光渐明时分才能再小睡一会儿。
几日下来眼圈甚重,沈青柳每日早起后见他眼底愈发黯沉,就说上元节游灯会去,就当散散心,说沈府所在的杨枝镇上年初八就挂上灯了。沈青亦想说也好。吃过晚饭后沈秋语嫌人多回房去了,沈青柳便和沈青亦二人带着若干家仆到去了。
巷中鞭炮声仍时时作响,镇上早已悬灯结彩,拖家带口出来游灯会的络绎不绝,小孩儿们脸上戴了各式面具,在人群里奔来跑去,沈青亦看了很是喜欢。城楼下作工精巧的八角宫灯相连,每盏宫灯的纸面上各绘一幅画,沈青亦挨个看过去,原来是一张盛世的洛京图。
沈青柳不由惊叹,“可是真漂亮啊。”
再往前是用红漆木杆子挂起的一整面写灯笼墙,这垒起三层楼之高的白色写灯笼,每个写灯笼正面都用红字写着“吉祥”或“如意”“平安”等,背面上就是各个酒家商铺或是学堂的名字。沈青亦和沈青柳找了半天,终于在里头寻见了自家“沈字药铺”,下头写着沈秋语、沈青柳和沈青亦三人的名字。两人不由对视一笑,再看那灯笼正面,写的是“平安”。
再往北游玩了一阵,见过了花车和彩灯,就到了河边,沈青柳令一名家仆买了几盏莲花灯,又去寻人借了笔来。
沈青亦选了一张素笺,并未犹豫写了五个字后折起来放入莲瓣里,有些吃力地屈膝将莲灯放入河中,闭目双手合十默念几遍平安。
他不晓得自己那盏灯还没等漂出一里远,就叫人河中画舫上的人给捞了去。四天后吴王在京中收到探子给送回来的信里,就夹着他的那张素笺。
吴王翻开一看,上头赫然写着“愿吾儿平安”五个字。
自从吴王知道宗府蓄意将他给沈青亦的信截走后,担心常川一个人不够,就派了几个身手功夫好的暗地里保护沈青亦,隔上三五日便向他回报。两个月来报上来沈青亦或是在御药局里踏实工作,没有要辞官的迹象,或是回常州后在家安生休息,也没曾上报说他去了哪家青楼狎女支还是定亲娶了哪家姑娘。
吴王笃定是沈青亦替他父亲放的河灯,也就放在了一边,拿起密报看了一遍,显些气得要直接冲回江宁府。
原来这日沈青亦放完河灯后说走得累了,沈青柳便带他去茶楼里坐坐,说今天还有广州府来的伶人唱戏,还说是曾去了西洋,学了些洋人的戏码回来。
沈青亦刚踏进那茶楼,就看见了李浩楠,他一身儒雅新装,独坐在茶楼前认真听那伶人唱着不伦不类的调子。
“李兄!”
李浩楠见到他大为吃惊,却眉开眼笑,“哎呀,果然遇见你了真好,只听说你在沈字药铺,可最近歇业没开门。”
又见一旁的沈青柳,惊叹真是个英俊的美男子,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仍问道,“这是?”
“这是我哥哥沈青柳,哥,这是我和你说过的李浩楠。”
沈青柳礼貌地笑笑,“幸会幸会。”
李浩楠让他们快些就座,莫要挡住了后边人的视线,沈青亦扶着腰坐下,问道,“李兄,为何会到吴地来?”
李浩楠面带苦涩,似是想到什么事,“在京中发生了些事罢了,”又爽朗一笑,“人生在世,难得逍遥,我决定了,年后便到广州港去寻旧友,一起出海去。”
“真的,这…”
“诶,青亦可别担心我,我这旧友啊是在京中所识,他祖上曾有三人为相,十几个进士,到他这代正好是单传,可他志不在仕途,十五岁那年就出海了,听说十七岁出行至柯枝国时还重病了一场,差点就回不来了。”
这听得沈青亦更为担心,沈青柳开口道,“这海贸一趟少则小半年,多则数年才能回夏国来,你也不怕家里人担心么?”
“我爹说我就是要出去试试,才知晓海阔天高,唉,”李浩楠目光里有些闪烁,“只是少有机会能寻青亦喝酒了。”
“不过也好,李兄不也说向往出海,这下子就能亲眼见到那书上的珍奇事物了。”
“哈哈哈,还是青亦懂我。”
晚上李浩楠借住沈府一夜,第二日早上便告别了。
皇帝派了特使来,却不是要沈青柳去松江府,而是命他回洛京去,沈青柳看着特使的信直皱眉。可也没办法,沈青亦悄悄问道是为何。
沈青柳说,“这麻烦差事儿又丢给了吴王,苏枳要把松江府加封给苏宇文,要他去理。”他说完折了信,看了沈青亦一眼,“三月时吴王便能回吴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0 章
皇帝觉得这松江府既在吴地和淮地之间,不便管辖。要是交给淮王或是吴王其中一人来管,治理来得更方便。淮王封地有七府已然将成一国,而吴王只有三府,若是将此地交给苏宇文来治是再好不过了。右相不赞同,说若是如此,吴王便占了江南最为富庶的四府,又手持重兵,要是有异心,怕是能起兵直取京师。
可对于吴王来说多个府就多个麻烦,光三个府的政务杂税就够呛了,吴王久居京中,吴地至京中快马来回也要七日,各府知事一般是先代批复,呈交给吴王再看,若是有不当之处必是即刻便要驳回。时常至深夜都无法批完事务,要是换作以前吴王必不答应,可现在他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沈青柳快马回京之后,沈青亦也回了吴王府,每日仍去御药局。好在沈家一族男子受孕者不似女子,八个月肚子大小也只与女子五六个月大小相差无异,加之虚胖,同僚当他是过年大补所致。
这日一大早,皇城里便派了人来,在布告栏上贴了夏国与白芜结亲的消息,吴王与白芜世子的正式昏期因吴王加封松江府,推在了五月。
沈青亦踏进御药局里时,四周的窈窈私语唰地消失,同僚的目光多少有些奇怪。自他从常州府回来后,江宁御药局也有传入流言,说沈青亦曾俸侍吴王,当过侍童。这回是叫人赶回江宁来,而辞官想必也是迟早的事。连带着同僚们看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不屑。
半个月后太医院来令说沈青亦辞官信已批,即日可离去。沈青亦收拾了东西进布袋,起身松口气,听见有同僚羡慕说家中有药铺便有底气,也夹杂有意味不明的低语笑声。
沈青亦听了也只是笑笑,他打算今夜收拾好行囊,明日就与常川告别返乡去。正巧这天下午沈青亦家里一年轻仆人赶了过来,说家主沈秋语失踪了。
那家仆递过来一张蜡笺,写着“吾儿,秋语出去玩上一阵,不久便归。”也没有落款,可这字丑得沈青亦只看一眼便知道不是父亲的字,即使沈秋语用左手写也比这字写得好看。
沈青亦知道沈秋语有些奇怪友人,想可能是一起出去玩了。可沈秋语不在,现在上哪里去寻能给男人接生的人成了他头疼之事。他便更急着归去,相对于王爷府,沈府是自己家,是安全之地。常川说王爷授命要护他周全,就跟他一道前往常州府。
而吴王在等加封松江府事宜由大理寺到宗府再到皇帝之间走一遭,忽然得了消息说沈青亦交了辞呈,据说还是沈青柳拿着信去的太医院。
吴王这下再等不到三月,即刻启程飞奔去江宁找沈青亦。可他才出京刚到保定府,便被拦下说京中有变,白芜世子越子寒在酒楼里吃饭时,与人起了口角给杀了,而杀他的人正是白芜的使臣欧阳颢,皇帝令他速速返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