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时常有看病却没有钱的病人,以干肉果蔬抵诊钱,逢年过度时有人还会给沈青亦送些肉来。作为谢礼的肉能改善父子俩的伙食,沈青亦却是不敢多吃,通常都尽数留给沈小天。
自打李浩楠给沈小天买了那盆红豆冰雪元子后,沈小天就掂记上了,回到村里还常与小伙伴们得意洋洋地讲起有个叔叔给他买了冰饮,听得众小童羡慕不已。
沈青亦被他闹醒也睡不下去,只好起来打水给他和沈小天洗漱。
沈小天乐滋滋地,小脑瓜想到要进城,扒拉着他的小衣柜挑出一套衣服来,又翻出来一对可爱的小兔儿鞋,就往脚上套。沈青亦哭笑不得,“小天,天气热呢,小心脚起痱子痒。”
沈小天埋头努力穿鞋子,好不容易穿上,站起来威风凛凛地叉了腰,“不怕,吃了冰冰就凉快了。”
沈青亦发觉沈小天长得越来越不像自己,眉宇之间隐约与苏宇文相似,也就一时心软,“好好好,今晚只能喝绿豆糖水,冰吃了要闹肚子。”
傍晚时分父子俩到了广州城,先去半山的寺里拜佛,走出山门时远远能见珠江,江上渔灯数盏,霞映江面,笼上一层红光,而广州城内万家灯火也起,与江上数点光芒一道如星河相连。沈青亦一时看得出神,沈小天见一旁有卖团子小点心的小贩,一下就跑没影儿了。
沈青亦四处张望,山道上人潮涌动,而上下台阶的人也众多,这么多人里哪能找见身高不足半人的沈小天,沈青亦起初心急如焚,转念一想,朝山道上的卖食物的小铺走去。
沈小天刚欢脱地跑没两步,就撞上了一个锦衣公子哥儿,这公子哥儿穿得一身玄黑沈小天没看清,撞得头昏眼花,咧了嘴要哭。那公子伸手制止要上前来的家丁,将沈小天抱起来哄道,“莫哭莫哭,你阿爸同阿娘呢?”
沈小天眼圈泛红,抽抽鼻子,用本地话回他,“不知。阿爸不见了”
那公子抱着他转个圈也没见有人在寻孩子,却就着灯光注意到了沈小天胸前戴的那半块残玉,忍不住伸手摸了两把,“乖喇,帮你一起找。”
也好在这公子生得高大,沈青亦一眼就望见他抱着的沈小天,就奔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喊他,“沈小天!”
“爹爹!”沈小天伸手扑他爹怀里,缩在怀里神情委屈至极。沈青亦抱着这宝贝,心头终觉安定。
那公子笑眯眯地打开扇子,说道,“细佬哥生得好得意。”
沈青亦在此处待了三年,多少能听懂一下,知他说的是沈小天长得可爱,就用官话回他道,“谢谢大人相助,小儿顽皮多有得罪。”
公子面带诧异之色像是吃惊,也用不大标准的官话回他,“原来不是广府人啊,你家孩子广府话说得可真好。”
沈青亦抚摸着沈小天的背,觉得有几分怪异,心里急着想离去了,便十分有礼貌地说,“在此地久居,小儿与周围邻里的孩子们玩耍惯了,自是会说。不知大人贵姓,小人改日备礼去府上答谢。”
公子含笑摇摇扇子,“不必了,这孩子与我有缘,当有机会再见。”说完就走了。
沈青亦当他说的是客气话,也就没放心上,沈小天心里知道自己做错事,抱着沈青亦脖子撒起娇来。
那公子走了尚没两步,有几分好奇地从胸前拿出一物问自己的侍从,“你说这东西,在民间可也流行仿制?”
那侍从顺着他手上看去,他掌心里躺着一块方形龙纹玉,翻过去后头刻着赫然一个“淮”字。
(地理设定和中国版图有出入的地方请无视0><0)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7 章
那侍从摇摇头,“王爷,这是什么,属下不曾见过。”
“你当然没见过,这是赐封的信物之一,民间的人怎会知晓,真是奇怪。”
“王爷,若是赐封的信物,民间之人要是仿制怕是要判重罪吧。”
淮王苏桦点点头,想起来什么,不怀好意道,“等我回去问问老幺,看他今日后不后悔不与我一道出来。”又命身后一人道,“常林,你去跟着方才那对父子,看家住何方,若是叫他们发现了,你就自投珠江别上来了。”
吴王正好也在广州,三年来他寻沈青亦寻得有些走火入魔,皇帝看得心烦,每逢节日便命他去几个藩王的地盘轮着过,今年中秋恰好就是被勒令来了淮地。
可苏宇文归心似箭,奈何皇帝下了命令,于是每日在苏桦府上收发信件处理公务,苏桦与他说广州府在中秋夜会有行庙会的风俗,一般为应“花好月圆夜”的好兆头,合家老小会一并出行,问苏宇文要不要一起去。苏宇文头也懒得抬,挥着笔杆子就拒绝了。
藩王都知苏宇文寻人之事,苏桦从那半块玉认出是吴王的信物,自然猜得出那人与苏宇文有几分关系。回去后也没立即与苏宇文说,等到了归期,苏宇文迫不及待起身要回江宁之时,才幽幽问了句,“老幺啊,你块玉还好么?”
苏宇文问他,“什么玉?”
苏桦装作不经意,拿扇子敲敲脑袋,“前几日见了一父子俩身上竟带着你的那块玉,你说说这民间之人竟如此明目张胆,仿制也就算了,还敲成半块,戴那一半只一个天字。”
苏宇文瞬时脸色大变,“你说什么?你说的那对父子在何处?”
淮王逗他,“叫我一声哥哥便告诉你。”
若是平常苏宇文懒得理他,这时冷着脸干脆地开口,“哥哥。”
苏桦满意地笑了。
沈青亦和沈小天回到家中后一切如常地过了几天,这天一大早就有另一个村的人来寻沈青亦,说家中老母昨夜突然病倒,希望沈青亦能过去看看。
外头晴空碧蓝,明晃晃的日头蒸着大地,沈青亦担心沈小天一起去会中暑,就将他一如往常地托给了邻居刘婶。来求医的是走了快两个时辰的山路才到,沈青亦见来往也没马车,说他母亲身体要紧,就紧赶着出发了。
好在那人母亲不是什么大病,沈青亦把完脉说只是寻常伤风,开了药方子就道别了,下午到家时已经被晒得头昏眼花,唇色发白,身上汗涔涔地,里衣紧紧贴着身体,还能闻到汗臭异味,沈青亦只想快些洗个澡喝些凉茶解暑。隔壁的刘婶急急忙忙地奔了过来,用十分不标准地官话对他喊道,“沈大夫,糟了,听说有小孩去玩水被鞋咬了!”
沈青亦头晕眼花,根本没听明白,只“嗯?”了一声,那大婶见他没听懂急得又喊,“鞋啊!被水鞋咬了,你们家小天也在,不知是谁家孩子!”
沈青亦先灌了几口水,神志终于有些清明,接着听那大婶比手划脚两句,才知道沈小天一行几个小孩儿去河边玩耍,结果有个小孩被水蛇给咬了。
终于听懂了的沈青亦丢下水勺,拿起医箱跟着那大婶奔去溪边,远远地就见众人围作一圈,沈青亦扫一眼没看见沈小天,脚一软险些跌倒在地,这时听见沈小天稚嫩的声音喊他,“爹爹,快来!小花被蛇咬了。”
这时一中年汉子也站起来,“沈大夫,没事,蛇没有毒。”那人是小花的父亲,已经用乡里的土办法给小花包好了伤口,沈青亦见状还是将一瓶半边莲解毒散交给那中年人说晚上给孩子擦上,若是身体不适一定要去找他。
那中年人千恩万谢,抱着孩子回家去了。沈青亦看着不怕死还在水里拍水的沈小天,想将他拉上岸来,却被沈小天咯咯咯笑着泼了一身水。
“沈小天!”沈青亦终于怒了,伸手将他捞起,挥手揍他屁股。沈青亦从小到大都没像此时一样发过怒,明明和他说过多次,不可下河玩水,不可在人多时随意跑走,可这孩子从来就没听过,沈青亦往常也只是佯怒说几句,今天估计是日头晒多了火气十分旺盛,下手竟不留余力,才打几下沈小天就嗷嗷哭起来。
众人见一向温声细语的沈大夫发怒了,都上前来劝解,纷纷说着“孩子还小嘛”“别生气啦沈大夫,打坏了自己也心疼的。”之类的。
沈青亦充耳不闻,闷声揍完丢下沈小天一个人转身就走,眼圈却早已通红,后头沈小天见自己亲爹生气不理自己,这时终于知道自己错了,怕沈青亦真的扔下他一人不管,也顾不得哭得喘不上气,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抽噎着。
直至快到家,沈小天被绊了一跤,疼得哭没声了,沈青亦才转身抱起他来,任沈小天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肩膀。
沈青亦看着这小祖宗直叹气,“小天,别哭了,回家给你煮糖水。”
沈小天不哭了,光打嗝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抓了沈青亦衣服,怕沈青亦一生气又撇下他。
太阳终于西下,夕阳晚照照在山林之上,闷热一日终于微微有清凉之感。这一日狼狈不堪,沈青亦只想快些洗完澡好好睡一觉。
他那简陋院落外却围了一圈人,沈青亦心下警惕,不由抱紧沈小天。
苏宇文一身白衣站在他院前,手中拿着个绀色荷包正出神,沈青亦和吴王对上眼,那冷如寒冰的眼神让他心凉了个通透。
作者有话要说:改错字
第 38 章
沈青亦欲转身逃走,转念一想哪是吴王身旁众人的对手,颇感绝望。吴王看着他一言不发,残阳落照的光芒映射下,眼里却是一片深沉温情。可是沈青亦低着头,并未看清,他捏着不知所措发愣的沈小天的手,竟缓缓地双膝着地跪下。
“草民见过王爷。”
苏宇文慢步走上前来,目光绕着沈小天审视地打了个转,唤他名字,“青亦。”
沈青亦忙道,“王爷还请放过这孩子,他…”
苏宇文打断他,“这是你儿子?”
“是。”
原先听苏桦说时,苏宇文还不信沈青亦已有一子,当他是带着哪家小孩出来玩呢。此刻听他亲口承认,不由有几分酸涩涌上心头,“孩子母亲呢?”
沈青亦觉有有些奇怪,当日常川指着自己肚子,说是苏宇文派他杀了自己,难道不是因为这孩子,或是男子产子的荒谬绝伦,沈青亦觉得哪里不大对劲。他反问道,“王爷不知道?”
苏宇文气恼,“我怎会晓得?”
见状,沈青亦望向他身后,隐约认出静诺,却不见常川,又多几丝疑惑。苏宇文耐不住又问他,“我问你,孩子母亲何处?”
沈青亦口不择言,随口说,“跑了。”
闻言苏宇文冷笑,“想来那人也嫌你。”他看看沈青亦那寒酸院落,再看他一身泥泞褴褛,像极了生活窘迫模样。怀中那孩子也一身是脏兮兮泥土,看着就不讨喜,又想不知是他与哪个女人生的更是不愿再多看这孩子。听他这么说,沈青亦无力反驳只能低下头去。
这看在苏宇文眼里,沈青亦像是泫然若泣,连带着他自己也不好受,想起来今天该是来把他哄回去,可方才见了这孩子便一时失言了,连忙道,“不提了,青亦,同我回江宁去好吗。”
他也不顾乡间泥路不干净,也单膝跪下,伸手摸摸他的脸,“青亦,你瘦了许多,回我身边来好么。你父亲和兄长挂念你,我也是。”
沈青亦很是纳闷,“王爷当日不是要杀我父子二人吗?”
他怀里的沈小天眼神带着深深敌意地望着苏宇文,他肚子都快饿死了等着他爹回去给他做绿豆糖水呢,偏偏这人还一直在这里啰里八嗦地没完没了。
苏宇文无视沈小天满是不悦的眼神,回问他道,“你当这孩子脖子上那块玉是什么?”
不等沈青亦多言,苏宇文又道,“这是我当年受封吴地时的信物,以前同你说过,有了它能召结吴军,能施政赋税,能典狱制律,我将它给你的意思你不明白?”
沈青亦奇怪了,吴王几时同他说过这玉是什么,那日不过是令静诺将这龙纹玉和绀色荷包交给他罢了,哪里有多讲几个字。
“草民不知是如此贵重之物。”话说及此,沈青亦仔细思量苏宇文方才那番话,若这玉是如此重要,苏宇文却将它交给自己,他只想到惟一可能,变得结结巴巴起来,“王,王爷,这么贵重的东西,王爷,王爷你为何…”
“自然是因为喜欢青亦。”苏宇文从绀色荷包里翻出另外半块,“雪化后在山下寻得的,?别再弄到山崖下了,不好找。”他将这玉递给沈青亦,“先回去吧,回吴地或是京城都随你,我与你一起。”他将这玉放在沈青亦掌心,又顺势将他拉起来,耳垂却透着微红,沈青亦心跳渐渐鼓动如雷。
回到淮王府,静诺帮着沈青亦给沈小天洗了澡,沈青亦才得了空去沐浴。这沈小天不喜欢让其他人抱他,可却不排斥静诺,洗完澡后竟搂着他脖子撒起娇来。静诺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将衣服给他穿上,方才这沈小天脸上灰扑扑的都是尘土,让人觉得与乡下童子无异,可这一洗净显出相貌来,静诺就觉眉眼比起沈青亦竟有几分像吴王,心道定是这孩子的母亲长得像王爷罢。
沈小天闹了一会儿,肚子饿得快没力气,又不肯先去吃饭,偏偏要等了沈青亦出来才去。静诺随口问道,“小天的母亲是哪里人,生得竟有几分像王爷,也是有缘。”
沈青亦苦于不能明白告诉他事实,只能说,“嗯,吴地人。”
碰巧苏宇文进来听见了二人对话,皱着眉头又打量一番沈小天,心里嘀咕道这小胖子脸圆得都快成满月了哪里和自己像。
吃了饭沈小天困顿不已早早歇息,抱着沈青亦一只胳膊不放,苏宇文只得也陪在床榻前,等沈小天睡熟松了手,才和沈青亦出来。
“青亦,”苏宇文道,“你比以前瘦了许多。”
“我有孩子了,王爷不生气?”
苏宇文语气平淡,“为何生气,青亦喜欢小孩,我也没办法替你生。这孩子若是生得像青亦便再好不过,只不过太胖了些。”
“的确是过胖了。”沈青亦脸上有几分苦恼,“这小时微胖还算是可爱,若是长大了还如此可如何是好。”
苏宇文想起自己年幼时也是如此,安慰他道,“不过也不必担心,我幼时也偏胖,习武之后便瘦下来,青亦若是担心,便也让沈小天也去习武,肯定也能瘦下。”
他说着将沈青亦轻搂入怀,嗅到一丝浅浅白梅熏香,又执了他的手细看,这三年沈青亦忙于奔波生计,手上老茧也变多,苏宇文道,“当日我是叫常川去保护你,并不晓得他受了长姐命令要除你,青亦你莫生气。以后你便在我身边,不会有人再敢动你。”
沈青亦道,“可是,王爷以后作何打算?”
苏宇文道,“从今以后,你我便是夫妻,沈小天既是你儿子便也是我儿子,宗府不认,我有的是法子让他们认。”
“青亦,今日我说我喜欢你,却不知青亦心里作何想。若是不乐意同我一起也可直说无妨,只是莫要再留在岭南,你父亲和兄长也挂念你,自是希望你能回去的。”
沈青亦浅笑,他反手轻轻抱着苏宇文,轻声道,“青亦仰慕王爷多年,王爷若不嫌弃我,此后但求长伴左右。”
烛光微动,室中两人静静相拥无人再多有言语,苏宇文心满意足地笑了。隔壁屋里的沈小天梦里被抢了糖气呼呼地踹了身旁陪睡的静诺好几脚,被子都踢走了,静诺将薄被再给这小祖宗盖上,他方才将将入眠被踢醒后一时难以入睡,便起身去窗前,看着东升的月亮,心道这日才是个花好月圆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