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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文仙 上——byra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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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成功本就无心帮派事务,听说后百般推辞,怎么都不肯选这个龙头。有位叔伯那天去花坊喝酒买醉,田曼迪出面招呼,他拉着田曼迪的手痛哭流涕,哽咽道:“马爷已死,义理和要亡!要亡啊!”

叶卜那派声势愈渐浩大,马爷这边各个都心灰意冷,田曼迪却还不想放弃,龙头重选的前一天,她还在四处奔波拉票。这柏万发就是她当时游说的主要对象之一。柏万发一看到田曼迪,就明白了她的来意,开门见山,和她讲明了自己坐馆这个位置不过是挂名,平日里只管参加参加会议,与大家吃茶叙旧,投票一事他向来都是弃权。田曼迪想劝劝他,话还没讲完,柏袅就从外面冲了进来,带着一大帮人将田曼迪轰出柏家,柏万发见到后并没劝阻,只是自己隐去了后院。柏万发这张票,田曼迪最后也没争取过来。如今柳卅在沙区出事,这电话到底是打还是不打,柏万发会不会接这通电话,他又会不会带来什么转机和帮助,田曼迪思考良多,不知不觉已经将车开到了沙区警局门口,她将车停好,一拍方向盘,还是拨通了柏万发的电话。

忙音响过三声,柏万发接了电话,田曼迪直接对他说:“柏叔,柳爷的孙子被沙区重案组抓了,想找您帮忙先把人弄出来。”

柏万发沉吟片刻,叹息道:“曼迪啊,他杀了瞿星,那么多人看到,这人就算我想帮你弄出来,可我又有什么法子?我的本事还能比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条律法大?”

田曼迪咬着嘴唇:“柏叔,他是柳爷的孙子,他那么做也是为了义理和啊。”

“那我问你,你当初为什么要加入义理和?谁不都是为了个钱?整个义理和敢说自己是为了义理和做事的人恐怕只有马爷,可你看看马爷的下场……”

田曼迪想起马贵,悲从中来,眼眶不禁湿润,柏万发又道:“谁当龙头不是当,钱照样赚,地球也照样转,义理和姓叶姓柳姓马有什么区别?曼迪啊,我看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你听柏叔一句劝,早点和成功结婚,跟着他做做正经生意,花坊不如交给别人,你要是还惦记坐馆的名头,不如和我一样。”

田曼迪扼腕:“您说得都对,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要是去年龙头选举,马爷败在叶卜手下,如今叶卜称王,我心里就算百般不甘愿,我明面上看到他也绝对会称他一声爷,我也绝不会干出找人刺杀他的事。谁当龙头不是当,那叶卜又为什么偏偏要当这个龙头?他有志气,我也有怨气!就算这辈子我不结婚,成功悔婚,我在花坊混一辈子,我都要把叶卜从龙头的位置上拉下来!”

田曼迪说完,不管柏万发还有什么要说,直接挂了电话。她往沙区警局走,到了门口却被拦下来,看门的警卫说什么都不让她进去。田曼迪没辙,只好在路边等律师,马成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开车赶到警局门口,他喊田曼迪上车,让她暂且别管这件事了,交给律师处理。

田曼迪道:“我要在这里等律师,你要是愿意,就一起等。”

两人隔着车窗遥遥相望,马成功不悦道:“你还真当这个姓柳的是那个什么柳爷的孙子?你这么费心费力,他是许诺让你当云城第一个女龙头还是会分你地,给你钱?”

田曼迪抬起眼睛,她不笑时一双凤眼配着高颧骨,凶悍异常,此时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线,道:“我问你,你为什么和我订婚?你从小养尊处优,读过大学,拿了硕士,语言会说三四种,之前的女朋友不是千金小姐就是白领精英。我虽没出卖过身体,但也唯有在玩色子,喝酒上称得上是精英。你和我订婚,你是什么打算?”

“你说什么?”

“自负地说一句,我们这一辈中,马爷最看重我,别人都说我不过是个女流之辈,看不起我们花坊的生意,只有马爷从不看轻我,要是马爷不过世,我还真觉得下一次选举,我真能做这个女龙头。”田曼迪点了一根烟,抽上一口,又立刻扔到地上,用力碾灭,盯着马成功,“我父母人在乡下,穷得叮当响,马爷自诩我半个父亲,我说不对,他之于我,比我亲爹更重要!你和我订婚后,马爷分给你多少资产做我的嫁妆,补了多少你公司的财务窟窿,你自己清楚。”

田曼迪目光如炬,马成功竟不敢与她对视,扭头发动汽车。田曼迪笑了笑,摘下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扔进马成功车里:“如今马爷死了,我半个父亲死了,大仇未报,不议婚嫁。”

马成功捡起戒指,愤愤道:“你不要后悔!”

田曼迪仰起头纵声大笑,她冲马成功一挥手,甩出两个字:“再见。”

马成功人向前倾,骂了半句粗话,自己摇上车窗,开车走了。田曼迪望着那两道车尾灯,红光刺目,她眼里闪现泪花,但她不在意,也不后悔,人活一世,何尝只是为一口饱饭,一个家,一点正经颜面,一席嫁衣而活!

马成功走后不久,司马九龙就带着乔律师赶到了,乔律师乃是马贵最信赖的律师,他在世时,义理和的一些重大决定,乔律师也常参与其中。警员看了乔律师的律师证后放他进去,但司马九龙和田曼迪还是没被放行。两人只好回到车上等消息,一宿过去,乔律师出来了,因为人证物证确凿,柳卅本人对于杀害瞿星的行为也供认不讳,他已经被转去了看守所,禁止保释。

“那能不能探视?”田曼迪问道。

乔律师上了年纪,两鬓已有白发,经过一夜的折腾,明显有些憔悴,哑着声音道:“我先回去准备资料,我已经找人打点过了,你们现在去城西的看守所,应该能见到他。”

司马九龙急切地问:“人证物证都有,他自己又认罪了,最坏的结果是……”

乔律师道:“没有最坏的结果,最好的结果就是死缓。”

再没人说话,田曼迪将乔律师送回了事务所后,带着司马九龙一块儿去了城西看守所探视柳卅。三人碰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万语千言,却又无从说起。后来柳卅先开了腔,他瞅着田曼迪的手指,问她:“戒指呢?”

司马九龙愣了愣,再看田曼迪,奇道:“曼迪姐……戒指丢了?”

田曼迪摆摆手,潇洒地说:“道不同不想为谋。”

柳卅亦笑:“说得对,那个马成功配不上你,还不如司马九龙。”

司马九龙被自己的口水呛着,捂着嘴直咳嗽,田曼迪却很大方,没把这话放心里去,问柳卅:“您什么打算?听说已经认罪了?”

柳卅道:“当然得认罪,那么多人看见了,凶器也留在了现场,上面还有我的指纹。我的打算就是好好改造,争取重新做人。”

司马九龙凑在听筒旁,不解地看柳卅,柳卅斜眼瞥了瞥身旁的警卫,田曼迪也不再过多打听,道:“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吧,有什么想吃的,要用的,我会托人给你去办。”

柳卅道:“没什么需要的,这里什么都没有,要是你们不忙,就帮我看看家吧,别让那里积了灰。”

他站起身,手里还拿着听筒,终是提起了叶卜:“我素来信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叶卜的事就交给你们处理了,我在这里什么忙也帮不上,实在惭愧。”

田曼迪的眼皮颤动了两下,再没有任何表示,还是司马九龙抢过了听筒,承诺道:“您放心,叶卜我们会对付,您在里面,万事小心。”

柳卅对这答案非常满意,露出个无牵无挂的微笑,转过身跟着警卫走了。司马九龙将听筒挂好,看守所的玻璃隔断上映出他和田曼迪同样愁云惨雾的脸,两人转过头,异口同声:“走吧。”

柳卅被关,叶卜当家,人心离散,这局棋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从看守所出来的路上,换了司马九龙开车,田曼迪坐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久久,她道:“看来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

她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司马九龙倒还听懂了,接道:“好,我这就去办,一定找几个最厉害的杀手。”

田曼迪吹着冷气,抱紧了胳膊,忽而睁开了眼睛,望着窗外匆匆而过的风景,夏日的云城阳光坦荡,树叶正绿,花朵正红。田曼迪道:“你带我去柳卅家看看吧,我还没去看过。”

“其实那里……”

“有话快说。”

司马九龙小心地开口:“那里好像以前是那个姓容的住处……”

田曼迪一个激灵,看着司马九龙,责问道:“那个姓容的,我查了这么久都查不出他底细,你知道他以前住那里,怎么不早说?”

她把司马九龙一顿骂,司马九龙自知这件事上是他怠慢了,纵使有好些个理由,也没敢回嘴,脚上不停加油门。他忽然有种预感,这将军的法子或许就在那间外表破旧,布局过时,却总能照到许多阳光的唐楼里。

话分两头,再说柳卅这边,他见过司马九龙和田曼迪后,就被警卫带回了牢房。昨晚他深夜才到,今早一醒就被叫去和司马九龙他们会面,直到这时才有了闲暇将整间牢房和他的五个室友好好审视一番。

他身处的这间牢房呈长方形,一条通铺上铺着八张草席,床位没有住满,近门的两张草席还空着。通铺对面的墙上贴着看守所的纪录条例,白底黑字,白底纸四角已经褪色发黄。牢房里只有两扇开在门上的小窗起到通风的作用,但这两扇窗户实在太小了,天气又实在太热,牢房中弥漫着汗臭脚臭尿骚气混杂在一起的怪味。这味道虽然叫人作呕,可柳卅闻到了,竟觉倍感亲切。他想起一片工地,每每放工,大家都挤在一间棚屋里呼呼大睡,棚屋四面都没有墙壁,可那时实在太热了,到了晚上也是一点风都没有,工地上的所有味道都被工人们带到了棚屋下,像快石头压在柳卅身上,他被这味道熏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只好探出一个脑袋到那草棚外面看月亮和星星。月亮像馒头,星星像盐巴,看久了能稍微治一治他身子里的饿。

回忆起那些日子里他吃过的月亮馒头,舔过的盐巴星星,有一瞬间柳卅甚至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那都是他前世的记忆,是他上辈子的事。

他活得实在太久了,久到快分不清自己是活在当下还是带着前世的烙印活在当下。

柳卅恍惚了阵,在自己的床铺上坐好,他那五个室友只在他进来时稍微动了下眼皮,之后便又忙起自己手上的事了。这五人全都是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他们中看上去最穷凶极恶的要属一个吊梢眼的年轻人,柳卅看到他衣服上的编号,3477。

3477的脸很白,总是压着眉毛看人,一双大手非常有劲,手腕粗壮,连着两条肌肉线条明显的手臂。他的脚也很大,脚掌宽得异于常人,布鞋鞋面两端几乎要被他的脚趾撑破了。

3477正和其他两个犯人打扑克牌,他似是注意到了柳卅的眼神,拽了根草席里的草绳叼在嘴里,冲他吹了声呼哨:“怎么称呼?”

“姓柳。”

3477指指身上的马甲:“3477,都管我叫三哥。”

柳卅没接他的话茬,3477抖了抖腿,怪笑了声,甩开扑克牌,抬手就给了和他打牌的一个大汉三个巴掌。靠近他们的人见状,全都识相地散开,3477出手不留情面,他将那个大汉推到地上,对他连踢带踹,每一次出脚都使出了十分的力。那个大汉被他揍得满面通红,他自己也涨红了脸,气喘吁吁,打人归打人,他那双眼睛却看着柳卅,骂道:“他妈的,出老千,老子的牌你也敢骗,也不看看老子是谁!给老子摆脸色!叫三哥!”

他分明是在指桑骂槐,其他狱友纷纷望向柳卅,柳卅像是没听出3477话里的意思,盘起腿做得更工整了。杀鸡儆猴,这猴儿像是吃了豹子胆,气定神闲。

3477嘴角一斜,脱下鞋捏在手里揪起那个大汉,拿鞋底一个劲抽他脑袋。转眼那大汉就被抽得嘴角龇裂,吐出两口鲜血。

“喊三哥!”3477又是一鞋底猛抽过去。

“三……三哥……”可怜那个大汉话都说不清楚了,还要死命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3477还是不高兴,将大汉扔到地上,大汉的脑袋撞到墙壁,彻底没了声息。3477往大汉脸上啐了口:“没用的东西!”他站起来踩住大汉的右手,抓起几张扑克牌就往他嘴里塞:“想要牌是吧?老子的牌全都给你!吃!给我吃!!”

本已经昏厥过去的大汉竟然条件反射似地闭紧眼睛做起了吞咽的动作!3477被他吃牌的样子逗笑了,抬头环视众人,他仿佛是这间牢房里的首领,他笑,大家也要跟着笑,室内顿时回荡起既紧张又充满欢愉的笑声。但是有一个人始终没有笑,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处,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柳卅一笑也没有笑。

3477的视线最终还是落在了柳卅身上,他踹开那个还在卖力吃扑克的大汉,朝柳卅走过去,指着他问:“你为什么不笑?”

柳卅慢慢转过头,在人群中找到了刚才参与扑克牌局的第三个人,问道:“那个人,出老千了吗?”

他的声音平静,却又充满张力,像一条绷紧了的弦。那第三个人自然不想趟这趟浑水,避而不谈。3477冷笑,站到柳卅面前,用鞋尖托起他的下巴,舔舔嘴唇,不坏好意地说道:“细皮嫩肉,长得倒挺好看。”

柳卅翻动眼珠,正眼瞧他,道:“我好看不好看,关你屁事。”

“你说什么??!”3477似是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一蹦三尺高,伸手就要去擒柳卅。他瞅准了柳卅的衣领,可一伸手,却抓了个空,人不知怎么还摔在了通铺上。他低头看看,想是自己要抓柳卅的心情太过迫切,一时间竟忘记前面还隔着个高起的床铺,而再看柳卅,他人还坐在原来的地方——就在他一伸手就能揪到的位置。3477一骨碌爬上床,直接扑向柳卅,这第二次尝试,他还是扑了个空!柳卅没抓着,他自己脑袋反倒隐隐作痛,手上也像是被人用榔头砸了好几下,3477忍不住喊了出来,可柳卅还是稳稳地坐着,脸和泡过冰水似的,什么表情都没有。而他方才还拿在手里的鞋不知怎么掉到了通铺上,3477又懵又气,只觉得柳卅那脸上写满了对他的嘲讽和讥笑,他此时也顾不上倘若再扑空实在有失颜面了,誓要抓住柳卅好好教训,两只眼睛认准了柳卅的位置,眨也不敢眨一下,大喝一声,一拳打了过去。这次3477总算是看明白了柳卅的把戏!就在他出拳的瞬间,柳卅拍掌,震地而起,脚尖一勾,将通铺上的布鞋踢到空中,伸手接住,对着他的脑袋左右各赏两巴掌。3477恼羞成怒,两只顽石似的拳头挥出去,柳卅晃动身形,轻松闪过,3477脸上又吃到两记耳光。他还不罢休,连出三拳,被柳卅连打六记耳光,他被打得差点背过气去,后来他也看不清柳卅是怎么躲开他拳头的了,人已被柳卅抽得晕头转向,仿佛满世界,漫天满地都是柳卅,仿佛他身边多出了一百零八个柳卅,每人都拿着只鞋子狠狠抽他耳光。3477喘着粗气,转着圈乱抓一通,活脱脱一只被逼急了,又无计可施的大猫,想着抓花逗弄他的人的脸也就心满意足了。3477张牙舞爪,好一通折腾,没能抓到柳卅半缕头发,脚下踩空,痛呼一声,自己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

柳卅的声音从远处飘来,他道:“乱吐口水,有没有公德心?”

他还道:“我没有兄弟姐妹,要我叫你三哥,等你下辈子投胎成我三哥再说。”

3477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眼前那百来个柳卅总算消失了,他擦掉额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在室内寻找柳卅的身影。柳卅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他的铺位上,盘腿坐着,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场幻觉!他根本没有爬上过通铺,也没有被柳卅教训得找不到方向,差点灵魂出窍。3477摸着自己的脸颊,可他的脸上确实火辣辣的疼啊!他又是阵头晕,比刚才被柳卅用鞋底狂抽耳光时还晕,他看自己身边那个大汉还在不停吃扑克,其他狱友们都还站在原先的位置,时间仿佛向前进了无数分钟后又倒退了无数分钟,回到原地,一分一秒都没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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