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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道长——by梅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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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落地,狐偃看了卦象,吃了一惊。清悠也懂得看卦,但只看出卦象不妙。他道:“狐兄,怎么了?卦象不好是么?”

狐偃摇摇头,道:“我这卦象显出,太子并无天子之命。”

“什么?!”清悠猛地站起身来,“这怎么可能?虽说圣上有八子,但明眼人一看便知,真真能继承大统的,只有太子萧统一人!除了他,有谁能担此重任?”

狐偃将铜钱默默拾了,又算了一卦,看了这卦象更是凌乱无比。

他看着清悠,认真道:“太子是短命之相。”

清悠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嘴里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狐偃收拾了铜钱,忽的想起那日清悠晕厥后清越说过的话来。

“狐偃,看在你的份上,我不杀他。不过他现在这般模样,离死也差不离多。就算不死,他的劫,梁国的劫也该到了。”

他皱着眉头想了半晌,不知清越指的可是这个。太子萧统勤政爱民,无论在民间或是宫廷都口碑不错。皇上并未立皇后,八位皇子均为庶出,令长子担当大统也在情理之中。但若是太子被废,整个宫廷恐怕就要乱了。宫廷一乱,整个梁国自然会跟着乱。这个,恐怕就是清越所说,梁国的劫吧。

“狐兄,没有破解之法么?”

狐偃摇摇头,道:“卦象来看,是死卦,天注定的,改不了。”

清悠呆愣一阵,道:“那今日叨扰狐兄了,既然是天注定,我等凡人无法抗衡。我回去安慰安慰太子,让他不要太伤心了。狐兄,多谢。”

“慢着!”狐偃拉了清悠的衣袖,把上他的脉搏。

“清悠,你的脉象比前几日乱了不少,你可得小心着身子。”

清悠颔首道:“我知道,兴许忙完这阵子,也就没什么事了。到时候我会好好休息。狐兄,天色晚了,我同仆从先回去了。”

“你不留下?”

清悠摇摇头,说:“不了,我明日还要去东宫看望太子。他近日里憔悴不少,身子也变差了,今日还着凉生了病,一直低低烧着。”

说罢,他拿了雨伞,走出门去。

“清悠,慢走。”小尚道,“清悠,过段日子,我还能去找你玩么?”

清悠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可以,欢迎你跟狐兄过来。”

深夜里雨越发急了。狐偃想着两次的卦象,不禁微微摇头。这是天意,无法更改。然而太子萧统不能继承大统,又会是谁?恐怕谁都无法服众吧。

狐偃收拾了器具,往房里走去。路过厉星的房间,他听见微微的呼吸声。他已经睡了。小尚打着呵欠回房,说:“道长,你也早点睡哦,我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快去睡吧,你明日还要起来给厉星熬药。”

小尚点点头,伸了伸懒腰摇摇晃晃往房里走。

狐偃停在房间外,痴痴站了一阵,并不回房。

“你究竟是不是我父亲?”他低声道。“如果是,为什么不承认?你快要死了,我也不忍杀你,承认了又会怎样?你……到底是不是?”

他抬头看了一眼院中的夜色,雨不断地打落在地上。狐偃在一扇窗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想起再过一日又是十五,心中有些烦闷。他又要变成狐狸,不过也许这个十五,照妖镜能令他看到别的东西。

他想起房中的照妖镜,突然动了心思。他回到房中,拿来镜子,去了厉星的房间。

雨水打落在瓦片上,从房檐流向地面,滴滴答答激起一片水花。

狐偃拿着镜子正对了厉星,镜子闪出一道强光,厉星难耐地动了动,并未醒来。镜子中出现一只白狐,这只狐狸,说实话,与他每月十五之夜所幻化之狐,的确是相似至极。

狐偃拿着镜子停留了一阵,心里思绪乱得一塌糊涂。而镜面忽然闪出一道强光,画面突然映照在斑驳的墙面上。

狐偃大吃一惊。这镜子除了对自己和小尚,还没对别的精怪或人类起过反应。

镜中出现的地方,是狐偃熟悉的,正是清溪镇。

一只白色狐狸躺在草丛中,身上白毛被血染红,奄奄一息。一个美丽少女背着背篓走过,见了草丛中的狐狸,眼中闪过惊讶的神色,然后蹲下身来抚了抚他额上的白毛,嘴里说着什么。

狐偃愣住了。那画面中出现的少女,正是他的生母潇潇。

少女从山上采了露水,盛在叶子里,递到狐狸嘴边。

狐狸微微动了动,睁开眼睛,见了少女,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它喝了水,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少女丢了叶子,俯身将狐狸抱了起来,向山下走去。

狐偃看了墙壁上浮现的往事,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低头去看床上之人,心中五味陈杂。

墙上的画面还在继续,少女带着狐狸回到山下家中,喂它草药,给它清洗伤口。狐狸围在他脚边,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蜷缩着身子晒太阳,时不时睁开眼看正在作女红的少女。少女嘴里也许正哼着歌谣,脸上带着笑容。

厉星身体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见了狐偃先是惊讶,再看墙面,居然是自己当初遇见潇潇时的情景,一时间不禁愣住。

两人就这样静静躺着或站着,谁也不动,时间仿佛就此凝滞。

少女将白狐抱在膝上,梳理着它光滑的皮毛,日子慢慢过去。微风吹过树林,少女似乎唱着乡间歌谣,狐狸蜷缩在少女怀中,舒服地闭上眼睛。

“你……”狐偃颤声问道,接下来的话却问不出口。

厉星静静看着墙面上画面流逝,白狐在深夜变成俊美青年,与此同时,画面里还出现了另一个人。

“清越!”狐偃惊讶道,“你认识清越!”

厉星被狐偃的惊呼吓了一跳,他道:“你已经认识清越?”

狐偃默不作声,继续盯着墙面。二十几年前的清越比如今稍显稚嫩,一举一动之间,充满着魅惑的力量。清越与厉星交谈一阵,画面一转,却又到了白日。

少女上山采药,而清越却出现在她必经的路上。他采了一朵花戴在她头上,少女娇羞地低下了头,脸上浮起两朵红云。

狐偃的眼神充满了疑惑,他看着墙面,又看了看厉星。有些事情,他似乎搞错了。

40、蝴蝶扇(二十)

画面中,白狐远远看着少女与清越,默默转头离去。少女笑靥如花,用手摸了摸头上的花朵,凝视着眼前人。狐偃记得这个表情,他记得娘亲从前洗衣裳时常常会想起别的事情,然后嘴角微微上翘,眼眸弯弯,如月亮一般。那笑容,就和画面中的一模一样。

深夜里雨继续下着,继而电闪雷鸣。墙上画面消失,狐偃呆立在旁。过了许久,他道:“厉星,你跟清越究竟什么关系?”

厉星咳了两声,犹豫一阵,道:“我与他是同族,他跟我有点血缘关系,我……是他表兄,也是……你的伯父。”

狐偃将镜子收进怀中,问:“你……所言为真?”

“是,他就是你父亲。你这镜子,居然能看见前尘往事,真是个宝物。我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狐偃没有听完厉星的话,转身出了房门,慢慢向外走去。

清越为何一次次放过自己,难道仅因为自己半人半狐?清越并非善类,频频放过自己,若没有其它缘由,似乎说不过去。狐偃想着前几回之事,心中却难以承认,这人便是自己生父。

夜里风雨袭来,这是入秋后最大的一场雨,电闪雷鸣了一夜,狐偃在榻上想着清溪镇的往事,彻夜难眠。

“道长,道长!厉星他走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狐偃模模糊糊醒来,脑子不甚清明。昨夜之事令他辗转反侧,心中烦闷难安。

“道长,道长!”小尚在门外疾呼,

狐偃皱眉起身,披散着一头青丝,前去开门。

“道长,厉星他走了,昨夜里下了那么大的雨,到现在也没停,他怎么就不辞而别了呢?”小尚手里拿着一张字条,是厉星写的。狐偃将纸条展开,上面只简单写着两行字:这两日多谢招待,厉星不辞而别,请道观主人见谅。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没有说明去向,没有留下更多的话语。昨夜里电闪雷鸣,他恐怕就是趁着雷鸣时走的。他想着别的事情,居然未能察觉。他还有许多话想问他,然而现在是不可能了。

“他还受着伤呢,病得那么厉害,在路上又昏倒怎么办?”

狐偃淡淡道:“他终究是要走的,早走晚走有何分别?走了便走了吧。”

小尚失落地收了字条,将纸条仔仔细细折了,收入怀中,喃喃道:“他病得那么重,应该再也见不到了……”

是啊,说不定再也见不到了。

雨淅淅沥沥下着,小尚坐在门边上,用手撑着脑袋,静静地看雨。今日又是十四,狐偃已经闭关。小尚心里挂念着厉星,仰头看檐角滴落的水滴,越发担心起来。但仔细想想,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认识几天而已。他摇摇头,将自己从失落的情绪中奋力挣脱出去。他想,兴许是天气变凉的缘故,人变得敏感了,容易伤感。

“道长,你要吃点什么吗?”天色渐晚,小尚扣了扣门,没有得到回应。狐偃闭关的时候通常只要一些茶点,但十五之前他只要叩门,狐偃便会应声的,然而今日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小尚觉得奇怪,又问了几声,依然没有听到狐偃的声音。

他推开门,天色暗了,房里光线更暗。

“道长,道长!”小尚将桌上油灯点了,室内空无一人。被子里凸出一块,小尚轻手轻脚过去,将被子掀开,一只白色的狐狸蜷缩在被褥之中,双眸紧闭。

小尚惊道:“道长,今日才只十四,你怎么就变成狐狸了?”

狐偃依旧闭着眼睛,小尚伸手去摸了摸,只觉得他身上高热,烧得不得了。

原来狐偃也是会生病的。

“道长,道长,你说说话呀!”小尚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却又不敢让阿鲤阿鹤知道。他将狐狸抱在怀中,用脸蹭了蹭狐狸的脸蛋,只觉得十分灼热。他的身体是狐偃以莲藕做成,体温比寻常人略低一些。他抱了狐狸一阵,狐狸才慢慢睁开双眼,黑曜石般的眸子直对上他的眼眸。

小尚心突然跳漏了一拍,用手摸了摸他脑袋上的毛,说:“道长,你生病了吗?这该怎么办?”

狐偃沙哑的声音传来:“……无事,或许过两日便好了。”说罢便又闭上眼睡去了。

虽说狐偃开口说话,小尚仍然不放心,他明显能感知到手里的热度,烫的吓人。

他端了一盆冷水,拧了巾帕敷在狐狸的脑袋上,然后抱着他钻进了被窝。

“道长,我在这里陪你吧,过了子时便是十五,你一定难受得紧。”

狐偃蜷缩在微凉的怀中,做着似乎永无止境的梦。他梦见清溪镇的溪边、山坡上,繁花盛开。在清溪镇的日子虽不算长,却是他最开始生长的地方。即使在这里发生了诸多的不快,但清溪镇仍然有他最值得回忆的美好。

夜半时雨停了,月亮从云层中露出脸来,洁白明亮。小尚从梦中醒来,白晃晃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狐狸也在他身边睡去了。小尚想起狐偃不喜欢十五月圆夜的月光,起身将帘子拉上,月光被彻底隔绝在外。

“小尚,你恨那个人么?”狐偃的声音突然传来。

小尚挠了挠头发,问:“谁?”

“杀了你的人。”

小尚躺下,梦呓般道:“我只记得我当时很害怕,其余的不记得了。也许我生前是恨的,后来也生气过,不过我到底忘了他什么模样,所以也不知怎么去恨了。”

狐偃道:“那你恨我么?”

小尚想起自己被变成马的那回事,气愤道:“恨,不过……我现在不恨了,你为我找回了尸身,又要送我去投胎,我便不恨你了。”

“在你投胎之前,还想做点什么?想不想去找找你哥哥?”

那个人连他都不放过,定不会放过哥哥。想到哥哥有可能跟自己前段日子一样,四处游荡,小尚便放心不下。

他连忙道:“要的,我怕那人用同样的方法对付哥哥,若不找到哥哥,哥哥恐怕难以投胎,最终魂飞魄散。”

狐偃闭上眼睛,道:“歇息吧,我过了十五应该会慢慢好转,到时候带着你去找他。谢谢你,小尚。”

小尚用脸蛋蹭了蹭狐狸身上的白毛,轻声道:“也谢谢你,狐狸。”

太子因丁贵嫔丧葬一事与圣上产生间隙,从此郁郁寡欢,一蹶不振,竟至重病而亡。闻此消息,朝野上下一片悲痛怜惜。太子勤政爱民,深得民心,然而未即位而早亡,众人始料未及。

十五过后,狐偃身体渐好,行至街头,只见不少平民百姓穿上素衣,一问之下,才知晓是太子过世。

小尚闻此消息惊道:“太子不是还很年轻么,怎的说去就去了?”

狐偃道:“人的命数由天定,半点不由人。”

他与小尚此去是为了看望清悠,又有几日未曾见面,上回碰面时清悠的状态并不好,狐偃有些不放心,自己身体稍好便带着药箱往萧府去,没想到一上街便听见了这令人震惊的消息。

行至萧府门前,只见门口停了数辆马车,不少仆从进进出出,往外搬着东西,将屋内之物搬移到马车之上。

狐偃皱着眉头跨进门去,熟识他的几位小厮纷纷向他点头弯腰。

清悠站在院中,一身白衣,孤零零的,显得有些寂寞。直到狐偃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挤出一丝笑意,道:“狐兄,你来了。”

“清悠,你要搬走?”

清悠点点头:“太子已经去了,诚如你所说,他没有天子之命,而且命数不长。殿下与陛下生了嫌隙,原本殿下归天之后圣上该立殿下长子萧欢为皇太孙,因这嫌隙,现在陛下犹豫不决,我猜陛下是不会将皇位传给小欢了。我是太子的幕僚,今后在这建康城中,必定是待不下去的。我命人将行李运回我父亲那里,明日我也要走了,今晚原本想去同你道别的,没想到你倒是先来找我了……”

“你既打定主意离去,我祝你一帆风顺。”狐偃掐指算了一算,道:“清悠,你的决定是对的,这建康城今后必定多腥风血雨,你离开此处,可保平安。”

清悠微微笑了,说:“狐兄的话我是信的,既然你这么说,那我清悠必定福大命大可以长命百岁。”

小尚不习惯离别的场面,见狐偃与清悠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临别之辞,眼睛居然有些发热。他记得从前的清悠是爱笑的,经历了这几次风波,清悠脸上的笑容少了,多了几分忧郁几分愁容,也不爱揪着自己乱开玩笑了。他说:“清悠,你真的要走了么?”

清悠低下头看他,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我走了,就没人欺负你了,你不高兴?”

小尚摇摇头,说:“你也没怎么欺负我,就是嘴巴贱了一点。”

“小尚,你要是想我了,叫上狐兄,来兰陵找我,好么?”

小尚看了狐偃一眼,点点头,问:“不远吧?”

“不远,让狐兄带着你,乘着剑,不用一日便到了。”

小尚朝清悠挥挥手,牵着狐偃的袖子,小声道:“清悠,再见。”

&lt第二卷完&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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