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始作俑者却在这一刻若无其事的说着最亲密的话语。
我讨厌他。
从以前就一直讨厌他。
他摩挲着我的下巴,笑了一声说,你不知道对不对?我也没指望过你这种蠢货知道。
我直起身,怒张着眼睛瞪着他。
知道尼玛逼啊!
你又知不知道差一点你就死了啊!
你又知不知道就算你不进来找我,我也可以翻窗逃跑的!
你又知不知道我跳出来找不到你的时候那种心情呢?
你不是聪明吗?不是能干吗?
为什么不知道,我宁愿你不爱我,也不想你进来找我呢?
你说,那就不要爱阮荀,我更想看你赢。
那你也不要爱那个叫纪文的,他更想要你一生平安。
谁比谁更蠢啊。
傻逼。
我越想越气,踹了床腿几脚。
他挑着眉看了我一会儿,摸了摸着下巴,说,我没有害怕,纪文,那个时候我没有害怕这样的情绪,我原来以为我会害怕,会很害怕,但实际上我没有。
他顿了顿,笑了一声,说,我刚刚才想明白为什么我那时候不是害怕,像以前那次车祸一样,怕你会离开我。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我只想把你留下来,而且一定会把你留下的,对不对?
我抓着他的手,非常用力的抓着。
骗子而已。
他搂着我后颈,下巴的胡茬扎到我额头上,声音从骨头里传递过来,显得特别浑实,他说,纪文,我给你说过孟夏吗?
他轻轻笑了笑,说,你听丁彦祺他们说过是吧。你介意吗?
我动了一下,他抓着我肩膀把我压住,说,别动,听我说。
他说,我想想,我和孟夏是大学的时候认识的,他是我室友。他身上还是有很多地方我挺喜欢的,然后有一次,夏天吧,他帮我洗衣服,晾的时候碰到阳台了,其实也没脏,他把衣服取下来又端着去洗了一遍。我当时挺惊讶的,在这之前,也许我们只是各取所需吧,我是这样认为的。
不过之后,事情变得有点奇怪了。我开始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我发现他挺厉害的,可以一直默默做许多事情,当然都是围绕我。
那种感觉对我来说很好,像爱。
我们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期间关系不错,大概是毕业那年开始吧,我安排他去了Economist实习,也许在他去之前我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开始渐渐消退了吧,不过我并没有很愿意去弄明白这一点。
我并不是一个赌徒,以为付出得越多,就越有机会捞回来。但我有时候特别固执吧,我认定一件事情,如果没有到最后的结局,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也确实在许多事情上,最后我都得到了我满意的结果,因此我认为没有道理在这件事上我会得不到我想要的结果。
不过,这件事上并不是这样。
当时,孟夏和陈述很投机,我开始接手家里面的一些事情,比较忙,不像以前可以花比较多的时间去经营我们之间的关系。仅有的在一起的时候,几乎都闹得不欢而散。
我知道这种状况下去是一定会出问题的,但是我并没有做出任何改变去解决这种状态,因为我认为我没有任何需要修改的地方,我觉得我在这段感情的每个细节上都做到了最好了。所以需要改变的不是我,只是新增的其他变量。
这个想法特别幼稚也特别偏激,但是当时我并没有认为这是错的,因为潜意识里我很自负,我挑不出来我的毛病,我对他足够好,给予他的足够多,是其他人都给不了的,没有人有资格挑剔我,他也没有,陈述更没有。
所以情况只是越来越糟糕。
陈述开始追求孟夏,孟夏拒绝了,他想和我好好谈谈,但我没有心思和他认真谈,或者说即便认真谈了,也没有结果。
然后我找到陈述,要求他离岗。
他不愿意,并且继续追求孟夏。
一边是他和孟夏有越来越多合契的地方,一边是我和孟夏之间分歧越来越大,方方面面都开始爆发性的出现问题。
当时的我很难不去把这两种情况看成是一种挑衅和比较,而不是试图去解决我和他之间本身就存在的某种矛盾。
我不想输,我也很想当然的认为我不会输。
所以,我对陈述做了很多不好的事,而这些事情伤害到不仅仅是陈述,也包括孟夏。这一点上我对他们一直很抱歉。
孟夏提出分手,我没有接受,我告诉他,他和陈述过不下去,我能把他捧过高,就能让他跌多深。
我可能永远没办法理解孟夏听见我说这种话时的心情,我想会特别残酷吧。对他来说,会特别残忍,因为我之前很迁就他,落差会特别大吧。
我把陈述弄出国了,孟夏跟着走了。
这对我来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似乎意味着我输了,这样的结果我不能接受。我追出了国,绑架了陈述的父母,要求孟夏回国。
孟夏要求和我谈谈,他说愿意妥协,但希望我放过陈述。
我当然同意了。
不过,那天陈述就出车祸了,被送往医院。
我非常讨厌事情在这个时候出现变化,我需要确认陈述不会对事情造成任何偏差,我先孟夏一步到了医院,那时候陈述的问题并不大,他没有到瘫痪的地步,我告诉陈述,孟夏会跟我回国,他留不住孟夏。
他说他留得住。
他拔了所有医疗设备,然后问我,他说,阮荀,你说你付出了很多,比任何人都多,那是因为你有,但你敢付出你的命吗?你不觉得按你的道理,用命来比更公平吗?
可能那个时候我才开始意识到有些东西不对。
很不对,但没有人能告诉我什么是对的。
阮荀把手贴到我脸颊上,手指描摹着我的鼻梁和眼眶,他说,纪文,我不想给你说这些,特别不想告诉你,都不是什么值得怀念的事情。我做错过一些事,我不想过去这些错事影响到你,我也不想你以过去的我来看待现在的我。但我更不想你从其他人那里道听途说,每个人看问题的立场不一样,看到的故事也不一样,我只想要你听我说过的。
因为我并不是想要告诉你过去这堆破事,这些东西无足重轻,我想告诉你的是,没有人告诉我怎么做是对的,那是因为我一直找的都不是对的人,他们没办法告诉我该怎么做,该如何做,做到哪一种程度。
可是你可以。
你信吗?废材。
一开始我对你有点分心的时候,我顾虑很多,一定比你能想到的所有东西还要多无数倍。我不想重蹈覆辙,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和你相处才能维系好关系,我甚至不确定我对你到底是不是喜欢,我只是在你把我一个人留在餐厅的时候觉得,你居然敢让我自己埋单结账。
我本来打算去你宿舍把你拖下来恐吓一顿,不过我遇到狗了,就走了。
然后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我特别恼火,因为一晚上我都没睡着,我一直在想那条死狗让我没把你拖出来。
嗯,我睡眠很好,因为我平时工作量很大,一躺下就睡着了。我从来没有失眠一夜过。
我想我一定不是喜欢你,因为我上班的时候一天打了三个杯子,文件全给我打湿了,喜欢一个人会遇到这么倒霉的事情吗?不会。
周敖打电话给我说你要借钱的时候,我真的想冲到你们学校把你拖出来打一顿。不过我忍了,你说我为什么要忍了,打你一顿太简单了,不过我想起上次你被我保镖揍的时候,我真的恨不得把你拖到后面的巷子里弄死你,你说那几个保镖下手要再重点,你是不是准备和司哲一样住医院住几个月。
你这种蠢货我也懒得收拾你了,还免得我生气,对身体不好,我一天忙得要死,还老生你一个傻逼的气做什么。
但是久了没见你,又觉得还挺可惜的,虽然有时候逗着逗着把自己逗气了,但是不逗又挺痒的。
我给周敖说劝劝你,让你回来。
你倒是牛逼,还一副鼻孔上天的样子,妈的,你也不照照镜子你哪儿找得到这么好个活儿?
阮荀捏了捏我鼻子,说,说起来真他妈一肚子的火。
我呼吸不上来,越听越开始觉得不对劲。
刚刚还难受的紧的心脏被他骂了几句就开始剧烈的跳起来,管老子屁事啊。
他把手指伸进我嘴里,我咬了他一口。
他抓住我下巴,说,你没觉得你很欠揍吗?纪文。
第五十七章
我不欠揍,他才欠揍。
国强哥说得对,他处理感情的方式简单又粗暴。
他也只是不会而已。
不会怎么对人好,怎么表达那份感情,所以才会和孟夏走到那种地步罢了。
也许爱一个人本身就是盲目的,所以尽管他说着犯了错误,我却只是心痛他曾经用力爱过,在迷茫的边缘反复折腾过,最终还是遗失了一切。
大概在爱里面讲正确与错误是不合时宜的,这不是爱里通行的规则。
所以我也只能原谅他种种愚蠢的行为,比如说面不改色的骗我。
他说,我一度认真琢磨过我和你之间的可能性,但是琢磨出来的结果却始终很小。我不会做可能性很小的事情,那是没有意义的。就连可能性很大的事情,我都完全失败了。再说你那么笨,那么蠢,那么废。
他叹了口气,但是你总是出现在那里,不经意就蹦出来了,像傻瓜一样做傻瓜该做的事。我总是会想你,有时候明明很投入的想工作上的问题,下一秒却会莫名其妙的想到你。找不到原因,也找不到维系好距离的方式,却总是想找借口对你好一点。如果你聪明一点也许事情简单很多,因为聪明人知道进退利弊,可是你不知道,你连真正的好和不好都分不清楚。
不过,纪文,这可能就是对的人和不对的人差别吧。一旦遇到对的那个人,无论是觉得多渺小的结果,多远的距离,多复杂的障碍,都决不会想要放弃或者偏执的一意孤行,总是更愿意去了解去思考来获得一个满意的答案,一步一步更加接近那个人。
因为总是会想你,总是想要对你好一点。
所以你不要怪我骗你,我只是想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知道我永远是离你最近的那个人,这不是承诺,纪文,这是我的责任。
不要把这份责任交给其他人。
我想说话,喉咙却跟火烧一样痛,痛得说不出来。
阮荀说,纪文,明天让周敖带你去心理医生那看看。
我做过检查,身体并没有问题。
医生说可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所以一时无法开口说话,也许过一段时间等心情平复了自然而然就好了,如果实在担心,可以找个心理医生疏导一下。
也许我只是还不想开口说话。
我不太想去,我想留在医院陪他,明天是我的生日,我想和他呆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好,只是守在他的病床旁边都行。
我摇头,他箍着我脖子说,你有听过我的话吗?
我想了想,看在他受伤的份上就不发表反对意见了。
所以我终于开始想要认真过一回生日的时候,却是坐在心理医生的办公桌前面用笔和纸同医生交流着,没有蛋糕没有晚餐连老套的电影都没有。
吴医生问我在想什么。
我其实什么都没想,勉强要说的话,就是偶尔会闪过几个念头。
如果我没有遇上阮荀会怎么样呢?
只是这个念头刚刚萌生,就开始变得令人无法忍受。
那么假如我和他分开了呢?像他和孟夏那样,终于有一天不再能够继续走下去了呢?
如果真的爱有必须终结的那一天,那就等到我入土为安之时吧,在那之前,无论如何我都会努力不让我们走入到那种境地。
这大概就是爱的责任吧。
从吴医生那里离开,我给周敖说我要去买个蛋糕。
周敖笑了一下,说,生日快乐,纪文。
我愣了愣,看着他。
他微微眯着眼,说,记得我给你说的23号放假的事情吗?老板本来想今天和你过生日,哪里知道酒吧出了这样的事情,不过虽然没有其他的安排了,蛋糕他倒是先就让人准备了。
我贴在膝盖上的手不自在的捏了捏,好一会儿才掏出手机给周敖发了条消息,我说,谢谢,周哥。
我要谢周敖的太多了。
谢谢他一直的鼓励,谢谢他对我的支持,谢谢他总是那么温柔的给我机会。
他看了,笑了笑,说,不谢。纪文,我做的不多,老板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如果你要谢我,那就快点好起来吧,他很担心你。他一定没给你说过。
我看着周敖,点点头。
周敖叹了口气,良久,说,纪文,不要对他有任何怀疑,他只是不懂怎么和你一样坦白,但你不要怀疑他对你绝对不会比你对他差一点。
我咬了咬牙,脑袋有些发沉。
我知道他对我好,好早好早就知道,只是到现在,我才察觉出那份好的重量罢了。
晚上的时候,我回了医院,吃了狗哥准备好的蛋糕。
奶油滑进喉咙的时候,那种撕裂的疼痛好像被安抚住了,不是那么难受了。
他还不能吃,只是坐在床上看着我,轻轻咳了一声,说,纪文,你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问我这个问题,这是显而易见的,不需要问的,并且前不久我在他办公室的时候就坦诚过了。
他重复了一遍,表情变得严肃,他说,纪文,你喜欢我吗?
我很用力的点了点头,胸腔里的情绪有点被煽动起来。
他说,怎么样都喜欢吗?
我走到他面前,抓着他的手,我不知道这样紧紧贴在一起的掌心能不能传达出我内心汹涌的情感。
他像是一定要确认一般的说,点头。
我点了下头。
他沉默了片刻,说,纪文,你父亲下午来找过我。
我把他的手掌抓得更紧了一点。
我还没有和我爸爸谈过这些事情,尽管我心里清楚他已经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从我醒过来到今天,我爸也没有开口和我说过,他就跟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好像不知道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一样。
我多少是想过我要如何让我爸了解这回事,也许是慢慢的透露一些,或者试探着告诉对方一些,不过现在好像也用不上了。
我想他会不会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尽管他这几天比以往更加关心我,但我肯定给他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他几乎把大半的人生都花费在了我身上,而我好像从来没有带给他任何他希望看到的成绩,上学的时候学习不好,等我终于愿意去努力学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
我想这并不是一个父亲想要看到的,更别说是又当爹又当妈的他了。
我从他身上索取得太多,而回报又太少。
不过我说过,我这辈子的目标很少,也很小,不值一提。所以我想我至少还有三十几年的时光用来弥补我对我爸的伤害。
就像他曾经对我负担起的责任一样,我不应该有任何退缩和回避,而是面对我所选择的道路带来的困难和阻碍,包括我所造成的伤害。
我知道他爱我,所以我知道他更想听我告诉他,无论未来的局面如何,我都能自己承担起一切结果,就像我告诉他我长大了一样。
我拉过阮荀的手,特别用心的在他手心写,我晚上会找我爸谈谈。
阮荀笑了一声,抓着我手指,说,他很爱你,不要让他太伤心。我们会在一起很久,所以我等久一点也无所谓。如果他不同意,你也不要觉得为难,还有很多时间去消化这件事情。
我僵了片刻,才感觉暖意渐渐随着血液在身体里扩散开来。
我想我为什么那么爱阮荀呢?
因为他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我足够的理解和支持,却绝口不提他需要为此付出的代价和牺牲。
他看起来那么厉害,那么成功,那么镇定沉着,其实不过是行走于刀尖之上,离失败和死亡一步之遥罢了。
他只是忍得。
第五十八章
当我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我爸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看到我的时候,一边往厨房走,一边笑着说,文文,回来了啊,冷不冷?我今天炖了鸡汤,给你热一点,喝点啊。
我跟着他钻进了厨房,看着他麻利的动作,有点难受,他连说都没说过我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