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我见阮荀没什么反应,就想着挨过这顿饭就算了,不过后来两个人颇有点越演越入戏的样子,我就有点着急了。
说实话,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好,可好是一回事,挤兑阮荀的话多几句我就有点受不了了,苦于我又没法子跟往常一样出口分辩,一肚子气全堵在胸口,涨得脸红脖子粗的。
我瞟了一眼狗哥,他正转头在看我,我从桌子下面伸手去拉他,我当然并不是想要给他任何难堪。
他拍了拍我的背,把水杯推到我面前,说,喝点水,纪文。
我喝了一口,在桌子底下探脚踹了刘骞一腿。
刘骞看了我一眼,沉默了半分钟,站起身把小厅的门关上,慢吞吞的走回来,坐稳了,才半笑着开口道,菜虽然不合意,不过今天怎么说还是我的荣幸,我老弟没给我说清楚,不过好在我做了些功课,算是了解了阮总的身份,说起来挺难得的,阮总肯和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坐一起吃顿饭。不过,偶尔一次两次还成,总不能一直和我们这样的人坐一桌吧。
我咬了咬牙。
阮荀捏了捏我的手掌,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刘骞站起身,给阮荀倒了杯酒,也给我倒了杯。
他先干了,然后说,阮总,我弟没多少你能瞅的上眼的优点,他就是普普通通一男孩子。真的,我今天坐这里和你说话,心里都不把稳,别说我弟了。
我心里一紧,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不外乎是我和阮荀之间差距太大了,不合适嘛。
我清楚这一点,一开始就清楚。
正因为清楚,或多或少这对我来说都是压力,也许是一块心病。
我不知道我这辈子有没有机会追上他的步伐,或者我和他根本就是在朝不同方向发展的两个人。
不过刘骞比我想象的更直白更不留情面,他顿了顿继续道,阮总,我们都是普通家庭,我表弟也才十九岁,还在上学读书,说好听点他还单纯,许多事情不懂。说得不好听,你阮总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我弟又怎么弄?又不是姑娘家,还能正大光明的找你讨个说法不成?
阮荀把酒杯放下,注视着刘骞,沉默不语。
我对刘骞的话有些不屑,甚至是些微的愠怒,我自然不是女生,自然不需要像阮荀讨什么说法,我们只是在一起仅此而已。倘若果真有分开的时候,那也怨不了对方。
但反过来说,这也正是家人的担忧吧,有时候差距就注定了要带来不安全感,包括对我的家人来讲也一样。可,话这样说出来,就带上了些践踏和残酷的意味。
我感觉阮荀拉着我的手指在我手背上来回摩挲,我第一次从他身上察觉出一种焦躁和紧张。
不是以往看到的他,就连火灾的时候他的声音都透露出沉定,然而这时候,我却从那些指腹里感觉出他从心底散发出的焦虑。
我试图站起来,也许我应该拉着阮荀离开。
他压住我的手,笑了笑,缓慢开口道,我希望我至少能争取少许机会和时间来让你们对我和纪文之间的关系有所了解。
阮荀停顿了几秒钟,直视着刘骞,拉着我的手放到桌面上,他说,纪文对我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他很用力的说了三次,我愣了愣,感觉他的话好似渗过耳膜透进了我的身体里,好像庋斩吹难杂镆脖涞贸林囟幸庖迤鹄础
他没有再说更多的话了。
刘骞也没说了,大概是阮荀说得太用力了,用力到他抓着我的手几乎变得苍白。
也许那个时候的我,并不完全明白很重要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意义,我只是理解,却并不是明白。
刘老大和阮荀的碰面似乎也并没起到任何我预想中的作用,除了仍然不能开口说话,其他的一切还是没有多少改变。
我的几个姑妈时不时要旁敲侧击的提一下我和阮荀的事情,但约莫是我始终不能说话的原因,又或者我的态度从来很坚持,事情也就含含糊糊不清不楚的搁置在那里了。
我爸有时候和我吃饭,会叹两口气,欲言又止的样子。每当这种时候,我总是不停的给他夹菜,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他要是找我谈心,我该怎么说才不至于让他觉得受伤害。
等到快过年的时候,周敖说要聚一聚,虽然酒吧烧了,但是人还在。
吃饭的时候,周敖说重新选个地方,他提了几个地点,大部分是在H市新区,让我们也参谋一下,提点建议觉得哪一个好。
大家讨论了一会儿,最后一致觉得至民新路酒吧一条街那个位置不错,算是差不多定下来了。
我当时有种感觉,好像过完这个年,等新的酒吧开张,所有的一切过去就过去了,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新年新气象了。
这种感觉让人挺轻松愉快的,至少火灾之后一直得不到纾解的情绪和郁闷都因此而一扫而空。
事情总会有出路,也许我和阮荀的关系也总有一天能得到家人的承认。
晚上唱歌的时候,阮荀接了几个电话,先走了,他前脚刚走不一会儿,左墨镜就不知道怎么找来了。
他在酒吧人缘好,喝了两圈酒坐到我旁边抱怨了几句累,然后问我说,喉咙怎么样?
我笑了笑,摸着喉结附近点了点头。
他打量了我一会儿,搂过我的脖子说,文文,你怪阮荀吗?
我有点诧异,我怎么会怪阮荀?非得说我怪他,那也是怪他当时骗我罢了。但我想左墨镜指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摇摇头,发短信告诉他,说,暂时的而已。
他舔舔嘴巴,说,我知道。你那么喜欢他。
他口气很笃定,表情却难得有些纠结,走神般的望着正在唱歌的小秋,好半天才继续问我说,你告诉过阮荀吗?
他似乎觉得这样问也不够妥当,又补充道,我是说,你和阮荀敞开谈过吗?关于火灾的事情和你不能说话这件事。
我有些疑惑,谈什么呢?我以为事情在我醒来后知道阮荀还活着的那一刻就已经不需要多说什么了。
他略带嘲讽的笑了一声,说,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没有和他谈过,不过我估计他也不想和你说这些。
我皱皱眉,插科打诨是左墨镜的拿手好戏,但这些话不是,要么是他突然转性了,要么就是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我猜和阮荀有关系。
他叹了口气,说,纪文,找阮荀谈谈吧。告诉他你没怪过他,告诉他你现在很好,告诉他也许只要再有一个月你就会开口说话了。
第六十章
可我本来就没怪过他,本来我现在就很好,本来也许再过一个月我就能开口说话了。
我从来不曾想过这些东西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左墨镜眨了眨眼,大约是看出来我的疑惑,又是一叹气。
我从未看过他严肃的神情,他表情大多轻浮,板起脸来却显得严酷。
他说,纪文,你知道他爱你吗?
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他说,所以你要让他安心,他好不容易才抓住你。
我想了想,写说,我爱他还不够让他安心吗?
左墨镜努努嘴,半是玩笑半是讽刺的笑说,不够。如果他知道你爱他就够了,他又何必给你艹。让他知道你很好,很顺利。纪文,你得让他安心,他很紧张你,你明白吗?
我想我从来没考虑过狗哥紧不紧张我这个问题,大部分时候我的大脑只能考虑我自己的立场,比如我爱他,他能不能感受到,或者他是不是愿意爱我。
以前我不敢站在他的立场上去思考我们的关系,因为我怕他不爱我。
当我真正有心去站在他立场上考虑他的情感问题时,我才发现我关注得太少。
年三十前一天,我意外接到田野的电话,他说他回国了,想请我吃饭。
我揣测田野到底是不是知道了我和阮荀的关系,但是电话里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我想这顿饭是一定得去的,至少我需要给田野一个正式的交代。不过我没给阮荀说这事,万一有些许难堪的话,我一个人来处理也许更好。
不过这顿饭的意图和我原以为的有些不同,除了我 ,还有三个人,一个是田野,一个是阮荀二叔阮云析,还有一个人我倒是没想到,是季诚。
我没见过阮荀二叔,但他和阮荀父亲长得有几分相似。
我有点紧张。
阮荀他二叔看起来有点显老,人瘦,脸上都是很深的皱纹,似乎漕着很重的心思,话不多,语气倒是挺亲和的。
我开始闹不明白季诚怎么会在这里,不过他自己介绍了,他和钴饕菜闶潜硇值艿墓叵怠
他说,纪文,今天找你来是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我一直听他说完,没打岔。
然后我觉得胸腔里面烧得厉害,像放了一团火在那里,火焰的烟气一直往上冲到我的喉咙。
我想到许多事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多。
阮云析说,小纪,你回去也劝劝他,不要太过火。这次酒吧的事情也还没有最后下定论,就算有什么问题,我也会出面处理。无论站在任何角度,我,还有阮家的人都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季诚瞄了我一眼,笑了一声,捏了捏我肩膀,小声说,你回去劝阮荀呢,就别说是我找过你了,知道不。我这也是受人之托,再说我也不能看着阮荀胡来是不是。
我没有急着去找阮荀,我走回原来酒吧那条路,在那站了会儿,一直到晚上。
我给阮荀发消息,问他,狗哥,你在哪儿,我想见你。
我知道他在哪儿,他今天晚上八点的飞机,估计才落地不久。
果然,他说他才下了飞机。
我说,我在以前酒吧对面拐弯的那个茶楼上等你。
他拨了个电话过来,问我说,纪文,是不是有什么事?怎么去那了?
当然他没指望我回答他,只是继续说,那你在那儿等我一会儿,别乱走,我开车过来。
我挂了电话坐在角落里等他。
我想他开车速度很快,一个小时零几分就过来了,从他进门我就一直盯着他。
他有点急,碰了好几张椅子。
走到我旁边的时候,清了清喉咙,笑了一声说,怎么了?
我抓着他的手放到下巴下面,用胡茬磨了磨。
他说,纪文。
他叫我名字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眼皮底下夹杂着一丝无法遮掩的困倦还有一种我大概从未注意到过的小心翼翼。
我看着他,想起下午季诚谈起的事情。
他说阮荀因为怀疑酒吧火灾和公司里的一群老人有些关系而开始在公司组织结构上大动干戈,搞了很多不必要也受人唾责的事情出来,并且到目前为止对方似乎也完全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季诚说让我劝劝阮荀。
我刚刚等他的时候就把我想说的话都编辑好了,存在手机里,但我看到他的时候却又并不想让他看到那些中规中距无聊至极的劝慰言语了。
我只是拉着他的手坐在那。
坐到我都开始觉得屁股发麻了,他突然开口说,过完大年初五我们出去玩吧,好不好,纪文。
我喉咙又开始发痒,我想说好。
想说,用嘴巴说,好。
我大概是张了张嘴,但还是没发出什么声音。
他看到了,伸手捂住我的嘴巴,搂过我肩膀,低声说,我们换个医生吧。
我转过头望着他笑了一下。
突然想起左墨镜说的话,他说你得让阮荀安心。
我眼睛一下就湿了,不是难受,不是痛苦,不是感动,不是无措,我想是幸福吧。
你明白一个人正在爱你,而你刚刚好也正爱着他。
我告诉阮荀,我很好。酒吧的事情已经对我没有任何影响了,也许暂时不能开口说话只是生理上的不适应而已。
我写道说,狗哥,你是不是担心?
他愣了一下,摸着我的后颈说,谁教你这么问的?
我写说,国强哥。
他笑了一下,停顿了片刻,说,担心。
我又写说,我很好。
他说,我知道,纪文。
我写说,下午阮叔叔和季诚找过我,他们说让我劝劝你在公司的动作不要做得太过。
他皱了皱眉,半笑着说,季诚这小子够会找人啊。
我写说,季诚说你是因为我才搞得风风雨雨的。
他斜睨了我一眼,撑着下巴说,你有那么重要吗?
我想也是,摇摇头。
就算酒吧的事情真的是阮荀公司有人做的下三滥手段,那大抵也与我没有太大关系的,何况是不是这样还没有任何定论。
他撇撇嘴说,不是让你别听别人的话吗?
比起说我听别人的话,不如说我只是担心他会不会有麻烦罢了。
他沉默了片刻,解释说,我现在在公司里做的调整是迟早要走的一步,只是正好借了这个点而已。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纪文,你不要紧张,也不要把我二叔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我点点头。
我当然相信他完全可以处理好他的工作,除开爱慕以外,我也从未怀疑过他的判断与能力。
不过,也许是我高估了他的能力,也许是我低估了他的情绪。
从茶楼出来,走到拐弯处的时候,我往左瞟了一眼,酒吧的方向,我停了脚步,有些发愣。
只不过是一错神,几秒的放空,一辆电动车就闯了过来,我摔了出去,手掌撑在地上,破了皮,屁股有点痛,除此之外,并无大碍。
我拍拍屁股准备站起来,示意跑过来的阮荀我没事。
他点了一半的头,咬着牙,脸色铁青。
骑电动的车人叽歪了几句,说我走路不长眼。
他猛的跑过去,把那人抓下来就揍。
我去拉他,拉不住。
我索性抱着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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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我连抱都抱不住他了。
我几乎是被他拖着在走,那胖子又慌了,登上电动车就想跑,阮荀把人后座的尾巴给扯住了,一脚把那人踹了下去。
胖子嗷嗷叫了两声,痛得在地上打滚。
我脑子里突然回闪过高三那年我跟着晃哥去找田野算账,结果被阮荀抓着脑袋往地上撞的场景。
我想我快抓不住他了。
我脑袋跟要炸了似得,我觉得我该做点什么,但我又不知道我该做什么。
我胸口憋着一股气,烧得我难受。
阮荀拉开我的手,说,你到边上去等着。
我感觉他的肌肤从我手指间消失,连带温度也一并失去,他的声音兴许只带了一点点起伏,我却几乎在那一刻感受到了看不见的困顿和不安。
我含糊不清的叫了他一声。
又叫了他一声,大了点声,清楚了些。
他有点发僵,转过身看着我。
我想说,狗哥,我没事。
但我只叫出了狗哥两个字我就说不下去了。
他反应有点奇特。
先是愣在那看了我两眼。
然后傻笑起来。
真的是傻笑,跟痴呆儿童一样的笑法。
笑完了他站在马路边上蹲了下来,姿势和蹲坑差不多。
他瞅了我一眼,说,再叫叫。
我说,狗哥。
他干脆坐下来,点了支烟,抽了两口,说,再叫叫。
我也不管旁边还有几个人围观了,挨着他坐下来,我发音还有点笨的感觉,慢慢说,狗哥,我没事,特别好。
他把烟掐灭,侧身伸过手臂抱着我。
他说,纪文,你不能有事。
我们就那样坐在那里一直到凌晨,抬头的话,能看到一两颗黯淡的星星。
年三十的时候照例在我大姑妈家团年,看完晚会已经凌晨,一大家人去了寺庙拜佛,也凑个吉祥如意。
焚了香,磕了头,初一睡到自然醒。
醒了发现有个人挤在我床边,挺眼熟的。
我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说,你咋在这儿?
他说,来拜年。
我说,初一不走人户,自己家过年呢。
他说,我等不及了。等了一年了。
我笑了笑,揉了揉眼睛,感觉都是眼屎。
我说,我爸呢?
他说,和我爸出去喝早茶了。
我肯定紧张,我屁股都夹紧了。
他挑开我的被子,冷风就灌了进来,我缩了一下,他把手伸进来捏着我的腿,说,纪文,我们好好过,你同意不?
我弯着脑袋盯着他,心想一大老爷们装得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还真他妈让人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