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没有……”程辰一愣，下意识地回答，对啊我菜都还没买呢，冰箱里的昨晚上都烧了……
“那正好我们一起去吃吧？连着麻烦你两次，怎么说我今天都要请客了。”
“呃不用，这没什么……”今天什么日子？怎么都想请我吃饭？
“茗茗，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请老师吃饭？”
小小姑娘用力点头，一手拽着爸爸一手就伸长了来拉程辰的手：“茗茗想和Sammy老师一起吃饭——”
“……好吧，那谢谢了。”
“呵呵，不用客气，我们谢谢你才对。”
明礼难得对着女儿以外的人温和地笑起来，眼角浅浅的笑纹瞬间抵消了银边眼镜给人的距离感。程辰觉得，这个人其实真的很适合笑容啊。
4
明礼说学校附近吃饭的地方他不熟悉，而程辰也只知道几家场区吃工作餐的连锁店，于是明礼决定开车前往隔了一条街的柠檬绿餐厅。
一路上他坐在车后座，看着明礼父女一问一答地复习下午刚学的英语，感觉特别温馨。
柠檬绿是H市有名的格调餐厅，价位属于中档偏高，但有名的菜品很多，以做工精致口味鲜美广受好评，所以性价比较高。每到饭点，店里的前台位置就会排起长龙队，餐厅门外的等候席总是座无虚席。
程辰他们到的时候五点不到，但因为是周日，柠檬绿门口排满了人，而且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大多是些时髦的都市精英和白领粉领。
H市是大都会，凡是口碑较好的餐厅基本到了饭点都是这个架势，明礼父女都司空见惯了。但是程辰刚到H市，对这里的都市休闲生活都很陌生，加上平时都在家吃或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随便吃点工作餐，一下就被这场面震撼到了。
“哇这么多人！看起来要等很久啊，要不我们去人少点的店吧……”
明礼牵着女儿看看程辰，看他这惊讶的表现明显没怎么见过世面，觉得他还只是个刚步入社会的大男孩，难怪一身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干净阳光的气息。他微笑地拍拍程辰肩膀：“人不多就说明菜不好吃，我们又为什么要去？没关系，我有会员卡，路上已经打电话预留了位置。”
正说着，明茗已经跑到前台，大声报出明礼的名字。一名服务员笑着确认了一下预约记录，对他们说：“明礼先生，预约了三位是吗？二楼会员区刚刚空出一桌，应该已经在收拾了，这边请。”
桌子刚刚收拾干净，程辰入座后有点手足无措，这时有服务员用托盘上来三杯柠檬水和菜单，程辰一边说着“谢谢”一边接过低头认真地浏览起那制作精美的画册。
“有什么想吃的吗？”明礼翻开菜单但并没有看，而是直接问程辰。
程辰摸摸额角，腼腆地笑了一下：“这些菜图片上看着都很好吃啊，我也不知道点什么，我随意吧。”
明礼点点头：“那我推荐一些吧。茗茗想吃什么？”
“冰激凌面包！大虾！”
“面包诱惑和柠檬虾是吧？服务员，麻烦点餐。”
程辰看着明礼熟练而利落地点了五个菜和三杯冷饮，侧脸下颌骨拐角处的线条锋利而流畅，在明暗适中的灯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晕。在明礼转过脸看向自己时，程辰调转视线把手头的菜单还给服务员。
“呃……明先生经常带Sara来这里吃吗？您好像对这里很熟，而且还办了会员。”
“这家不常来，我们家附近也有一家柠檬绿，偶尔周末会带茗茗去吃。会员什么的，是因为有一次人事部把认证公司的验厂人员晚饭安排在这里，发现口味还不错，就经常安排在这里请客户吃便饭，为了方便，办了个会员。”
程辰发现明礼对他的问题回答得非常耐心详细，而且语气也很随和，慢慢的也就不那么紧张一些了。
“明先生经常接待客户啊，是自己办公司吗？”
“呵呵我还没有那么厉害，只是个业务部经理而已。对了不要总喊我明先生了，也不用总说‘您’，挺别扭的。我叫明礼，礼仪的礼。”
“哦我叫程辰，姓是前程远大的程，名是辰巳午未的辰。”
“程辰……”
“嗯，念着有点奇怪吧？”程辰见明礼的脸上透出一点仿佛困惑的神情，自我调侃地说道。
“哦，那倒没有，我在想原来是这两个字啊……其实这两个也不是同音字，不过对我们南方人来说，前后鼻音就分的没那么清楚了。”
“是啊，我到H市以后，还从没有听人正确地念过我的名字。”
“呵呵，程老师龙年的吧？”
“对。”
“那正好比我小一轮。”
“您有三十六了？看不出来……”
“呵呵怎么看不出来？看我女儿都六岁了，有三十六不奇怪吧？”
“就是说您显年轻。”
“你别夸我，还有不要又用‘您’了。你有点北方口音，哪里的？”
“哦我老家是北方，S省D市的，不过大学是在Z省N市读的，所以在南方呆了四年，北方口音已经不那么重了。”
“D市？”明礼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愕然。
“对啊，您……你去过吗？我们那里靠海，也是有名的旅游城市，很干净很美。”程辰面露自豪之色。
“嗯，几年前去过……”明礼淡淡地说，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细细打量起眼前的青年来。
这是服务员上了冷饮，明茗迫不及待地捧起一大杯冰芒果汁美美地嘬起吸管来。
“喝慢点，等会儿还要不要吃菜了？”明礼转头摸着明茗的脑袋，看她转而小口小口地喝着饮料，宠溺地笑着，却并没有转头和程辰继续闲聊。
程辰感觉自己有点插不上话，他知道自己本就不是善于辞令之人。好在这时候他们点的菜陆续上桌了，他便有点拘谨地开始动筷子。
柔和的灯光里，对面的明礼耐心地帮女儿剥着虾壳，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很是好看，左手无名指上一枚光面的铂金婚戒素雅清冽宁静，一如明礼给人的印象。小小姑娘开心地吃着自己面前碗里满满的菜肴，偶尔拿叉子去插冰激凌面包，或者拿勺子舀菜给爸爸和老师，即使嘴里塞得满满得也不停地说着可爱的童言稚语，使得餐桌上的气氛满满和谐融洽起来。三人度过了一段温馨愉快的晚餐时光。
吃完饭，三人走出大楼才发现天又下起了瓢泼大雨。明礼坚持把程辰送到小区门口才回家。路上一直在哼哼英文儿歌的明茗忽然抬头问明礼：“爸爸，你今天吃饭好奇怪，老是偷看Sammy老师。”
明礼眉毛一挑，也不否认：“茗茗你发现了？”
明茗点点头，短短的手指在脸上刮着：“是不是看Sammy老师有没有爸爸帅？爸爸羞羞——”
明礼失笑：“是啊，茗茗老是夸他帅，爸爸怕你被抢走，看看情敌能打几分。”
“情敌是什么？”
“呃……就是会抢走茗茗的人。”
“爸爸小气哦，我都说过爸爸最帅了。我长大了要嫁给爸爸的。”
“呵呵，等你长大了别说不要爸爸了就好。”
“才不会呢。”
这时明礼电话响了，看到来电显示，他马上接了起来：“喂，小茵？”
耳机里传来一个悦耳的女声：“老公，我明天回H市，有没有想我啊？”
教室里窗明几净，教室后雪白的墙壁上贴着卡通的26个英文字母。二十几张课桌椅摆得整整齐齐，但是座位上空无一人。
明礼站在讲台上，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环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又要做什么。
他低头看到讲台上摊开的少儿英语课本以及备课本，恍然大悟——对了，快要上课了，他要赶快在黑板上把课文第一部分的单词写好画好。于是明礼拿起手中的白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快速地写起来。
“Good morning，Allen！”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孩子的声音。
明礼呆愣了一下，心想：是在叫我吗？
身后的童声又不依不挠地唤了一声：“Good morning，Allen！”
明礼转过身，看到教室第一排正中间，对着讲台的位置，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白净俊秀的小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一双黑亮的眼睛弯成了一双月牙。
他叫……？
“Good morning，Sammy！”明礼听见自己说，而且他感觉到自己内心由衷的快乐，也仿佛看见自己眼角眉梢绽放着温和的微笑。
“Allen，我今天又是第一个到的，我又抢到这个位置了！Jim和Apple现在才到！”
明礼抬头，这才注意到教室里还有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Allen，这个给你。”
小男孩忽然在书包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盒什么东西，踮起脚尖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伸长了把盒子放到讲台上。明礼拿起盒子好奇地看看，这才看清上面写着“西瓜霜含片”几个字。他疑惑地看向小男孩。
“Allen每天上这么多课嗓子都哑了，我们家嗓子痛就吃这个含片，很好的！”
小男孩这么一说，明礼才感到嗓子干哑发疼。但是润喉含片之类的东西治标不治本，吃多了也是损嗓子的啊，不应该多吃。他忍不住吐槽，但说出口的却是——
“Thank you！我正需要这个呢！”
小男孩笑得更灿烂了，他双手托着下巴注视着明礼说：“Allen画的图画最好看了！你继续画，我复习单词，等一下听写我要得一百！”
明礼回头看黑板，才发现自己画了许多动物的简笔画，下面标着英文单词。原来上节课交了动物的单词，等一下要听写。于是明礼继续在黑板上涂涂画画。
“爸爸！”这次身后响起的是明茗稚嫩可爱的声音。
明礼一转身，明茗正好扑过来抱住他的膝盖。他和往常一样把女儿一把抱起，亲亲她的脸蛋：“茗茗爸爸又来晚了，有没有想爸爸？”
明茗抱着他的脸也亲了一口，却说：“不想，因为有Sammy老师陪我。”
明礼抬头，下雨天阴暗的教室里，潇洒地走来一个高大帅气的青年，他的眼睛弯成月牙，温柔地笑着说：“Allen，你来了。”
明茗窝在明礼的肩窝，撒娇地说：“爸爸，我长大了要嫁给Sammy老师——”
“什么？这怎么行！”明礼大吃一惊，但眼光却始终定在青年的脸上。
青年伸手摸着明茗的发顶，眼睛却是看着明礼的：“当然可以，因为明茗不能嫁给爸爸，却能嫁给老师。Allen，你说的英语最好听，你画的画最好看，你上的课最有趣，你对学生最关心……”
明礼不明白为什么话题变到这么奇怪的方向去了，他不知所措地看向怀里的明茗，却发现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青年的脚边抓着他的衣角，眼神无辜地望着自己。
不等明礼去拉明茗，青年爽朗的嗓音却在耳边极近处响起：“Allen，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不教我了？你讨厌我？你只是装作很喜欢学生？你说你要回家结婚，结完婚再回来教我们的，你骗我们，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明礼浑身一个激灵，大声喊起来，但是雨声太大，越来越大，大到他自己都听不见自己在喊什么……
猛地睁开眼，明礼倒抽一口凉气。空气里都是阴湿的水汽，窗外雨势滂沱，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玻璃窗上。傍晚的雨下到现在还没有停，手机也在聒噪地响……
明礼连做了三个深呼吸，平复好心跳，这才接起电话：“喂，Lisa，什么事……怎么会装不下？这是常规出货了……这种事你这个跟单的决定就好了，不用来问我……有什么做不了决定的？报关之前你怎么没想起来还有补发的十箱货？现在已经截关了要出货了装完箱了车要走了要去冲关了你决定不了了？我帮你决定的话，出货数量和报关数量不一致，被海关查到的话损失谁负？……算了算了，叫工厂把封箱照片拍好，车子马上出发，其他的等上班了再说。”
明礼烦躁地挂掉电话，边叹气边按揉纠结的眉心。窗外猛地响起一个炸雷，他睡意全无，起身披上睡袍，走到隔壁房间，轻轻打开房门。借着门外的灯光，他走到床头，拧开台灯，光线调在最暗，端详起女儿天使般的安静睡颜。
唉，这么小小的可爱的孩子，整天粘着爸爸的孩子，将来某一天会嫁给某个男人呢……
光这么想着，明礼就觉得心口酸酸胀胀的。对明礼来说，是女儿教会他做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是女儿教会他承担起一个家庭的重担，是女儿教会他即使再疲惫再寂寞也要顽强屹立。妻子不着家，是女儿给了他坚持下去的信心，因此，女儿是无论如何也要呵护好的存在。
呆坐了一会儿，明礼轻柔地抚开明茗额前的碎发，弯下腰在那发迹线上印下蜻蜓点水的一吻，随即关灯转身走出房间。
他回到自己房间，拉开玻璃拉门走到阳台上，迎着湿冷的空气点了一根烟。火光明灭里，他想起了刚刚的梦，微微眯起细长的眼睛。
原来是他，呵，变化也太大了吧……
5
周一早上九点十分，明礼抵达公司在前台打卡。虽然正规上班时间是九点半，而且这打卡制度对他们这些部门经理级别的没什么约束力，但他还是习惯提前到公司做点准备。
十点钟，他拨了个内线把部下叫来。不一会儿，一个穿着鹅黄洋装扎马尾辫的年轻女孩站到办公室门口，怯生生地敲了敲敞开着的门。明礼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转过来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进来。女孩轻手轻脚地走到明礼办公桌前，小心翼翼喊了一声：“Damien。”
“Lisa，荷兰的柜子进仓了吧？”
“嗯，早上八点半上船了。”
“装箱的问题写邮件给客户没？”
“正……正在写。”
“中午之前把数据整理好给单证部，做好全套的清关用单据，和实际付款用单据，跟装箱照片一起发给客户。不要找借口，老外不吃这套，主动承认错误，提出解决方案，看看他们下次出货是什么时候，能不能订成一个HQ*把补货一起装进去。邮件CC*给我。”
“好……”
“……凌晨被吵醒心情不好，我之前讲话可能口气重了，问题出现了先想办法解决，之后再总结经验。不过我也没批评错，你这次是犯了个低级错误，下不为例。”
“嗯！”从进门开始一直垂头丧气的女孩终于抬起头，打起精神郑重地应了一声。
“还有，意大利Luciano的新产品已经打过样了吧？全套资料中午前发给我。”
“哦，那个……丹麦Bruce催着我把上次的验厂资料早上发给他，Luciano的资料我下午整理可以吗？”
“Bruce那点小单，你觉得是哪边客户比较重要？”
“Luciano……但是Bruce那个娘娘腔真的是很烦啊，我早上已经接了他三个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