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礼好奇地问：“上次你也说习惯回家吃饭，是你的女朋友在家烧饭给你吃吗？”
程辰有些赧然：“我女朋友还在未来等我呢，我就是经常自己做饭，习惯了。”
“哦？真厉害，现在的年轻人，特别是男的，没几个会下厨的。”
“因为家庭关系吧，我爸走的早，我小时候的记忆里，都是妈妈早上机械地出门上班晚上精疲力尽地回家的身影，吃腻了面条的我就自己学起了做菜。我妈第一次下班回家见我已经做好一桌子菜的时候，可是很感动地把菜都吃完了，虽然其实并不怎么好吃。去年我妈也劳累过度走了，我都没机会再给她做菜了……”程辰不自觉说起自己以前的事，语气不免伤感。
“你妈妈也走了？”明礼愕然。
“是啊……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可怜？”程辰苦笑了一下。
“……”
“不过可能从小独立惯了，我还蛮快适应自己一个人的日子的。现在我可是个真正无牵无挂的自由人呢——”
明礼叹口气：“我不是可怜你，是真心佩服你，这么年纪轻轻就要承担这么多东西。”
服务员找零回来，明礼收好东西，起身牵起明茗的小手，对程辰说：“吃这么饱，散一会儿步吧。”
两个大男人，中间牵着一个小小姑娘，在城市繁华的街道上慢慢逛着。由于夏天傍晚还有些散不去的暑气，明茗经过商场的时候一感受到里面吹出的强冷气，就不依不饶地拉着两个大人往商场里挤。程辰和明礼无奈地跟上。明茗进商场后，就一边吃着程辰买给她的麦当劳家的甜筒，一边带头往花花绿绿的玩具店、饰品店里钻。
转了一会儿，程辰脚步一顿，待明礼回头投过来疑问的眼光时，指了指天花板：“你听这歌。”
明礼凝神听了一会儿，原来商场的广播里正在播放一首英文歌曲，一个甜美中带着点慵懒腔调的女声悠悠地唱着——
You are my sunshine（你是我的阳光）
My only sunshine（我唯一的阳光）
You make my happy when skies are grey（哪怕漫天阴霾，你也能是我快乐）
You’ll never know dear（亲爱的你永远不会知晓）
How much I love you（我有多么爱你）
Please don’t take my sunshine away（请不要带走我的阳光）
程辰跟着节拍也轻轻地哼唱起来——
The other night dear（亲爱的又是一个夜晚）
As I lay sleeping（当我沉沉入睡）
I dreamed I held you in my arms（梦中我将你搂在怀中）
When I awoke dear（可亲爱的当我醒来）
I was mistaken（才发现一切烟消云散）
So I hung my head and cried（我垂下头流下了泪水）
程辰的嗓音算不上低沉，也不圆润，低声吟唱的时候甚至带着点粗粝的质感，但就是这种沙哑一下就能抓住仔细聆听的人的耳朵，并顺着耳朵的神经一路轻挠直抵人心底的柔软之处。明礼看着程辰流露出的格外温柔的笑意，问道：“这是首美国民谣，You Are My Sunshine，你很喜欢这首歌？”
程辰一边迈步往前跟上小小姑娘的身影，一边说：“很喜欢，这是我自学的第一首英文歌哦。”
“是吗？这首歌的第二段有些悲伤。”明礼也举步跟上。
“呵呵学的时候还小，只是觉得好听，都没深刻理解歌词的含义。那时候学来本来要唱给我的一个英语老师听的，我是因为他才把教英语作为目标的哦。结果在他离开前的元旦晚会上，我因为太害羞了没敢上台表演，哈哈——”
“……你的这位老师如果听到这些话，一定很骄傲。”
“但愿如此吧。”
程辰不知道明礼内心的五味杂陈，只见他走到小小姑娘的身边，微微弯下挺拔的身子牵起了小小姑娘的手。这一幕忽然令他回忆起那天晚上，他牵着Allen的大手，不舍地追问“你去哪里？你还要回来吗？你什么时候回来？”最后化成了一句“早点回来，我舍不得你走”。一个男孩子这么粘老师，现在想想程辰自己都有些无语，但是幼小的自己大概因为被迫早熟，一直压抑了对大人关爱的渴望，所以一旦让他抓住了一点温暖，就会想要占有全部。就像歌中所唱的，当时的Allen对他来说，就如同阳光般的存在。
程辰心中一动，站到明礼的身旁，轻声说：“你知道吗？你挺像我的那个老师的，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见到了他呢，想都没想就喊了他的英文名。呵呵，真丢人。”
明礼闻言停下脚步，慢慢转过头来看着程辰的眼睛，问：“你那么想见他吗？”
程辰坚定地回视，心中升起隐隐的期待。他肯定地回答：“想。”
明礼的嘴唇翕合了几下，但是在他说出只言片语之前，被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打断了：“Sammy老师！”
程辰疑惑地回过头，只见身后一家服装商铺里走出一位穿着粉色套装的年轻女孩，斜刘海，披肩直发，画了淡妆，圆圆的苹果脸很有朝气。她看见程辰显然很惊喜，笔直往这边走来。
“Sammy老师，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你好，你是……？”
“您不记得了？我是Sunny的阿姨。”
“啊，是你！哈哈你这样的打扮我一下认不出来了。”
“呵呵我也就在店里这样打扮……您过来买东西？”
“不是，吃完了饭随便走走。”
“您一个人？”
“不，呃……这是我其他班的学生，还有她的家长。”
“您好！小美女好！你好漂亮哦——”年轻女孩和明礼点头打过招呼，又弯下腰和明茗握了下手，继续和程辰说话，“Sammy老师是不是住在这附近？有空也一起吃个饭吧？”
“诶？为什么……”
“谢谢你照顾Sunny啊！对了告诉您一个好消息，虽然我哥没有同意Sunny暑假参加兴趣班，但是他总算愿意让她开学继续去学英语了。这都是因为Sunny的坚持哦！”
“真的？！太好了，那等开学还能再见到Sunny！”
“嗯！而且我哥答应说一定会抽时间去学校看看Sunny上课的样子，因为Sunny和我都跟他说Sammy老师您上课很棒！”
“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的帮忙！”
明礼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程辰和女孩开心地交谈着，也不上前打断，不知道在想什么。反而是明茗本来还拉着明礼要去玩具店看毛绒玩具的，看两人越聊越开心，忽然松开明礼的手，扑到了程辰身边改拖着他的手往后拽，嘴里不停地嚷嚷：“Sammy——别聊天了！我要去那边看娃娃啦！”
程辰这才意识到自己把明礼父女忘在了一边，只好歉意地对年轻女孩道个歉，互相道别。
“Sammy老师，有空过来转转哦，一起吃饭！”女孩依依不舍地强调。
“这个啊……如果下次方便的话吧。拜拜！”程辰挠挠头，掩藏起自己的为难。
等被明茗拉着走了一阵，程辰提醒小小姑娘：“Sara，娃娃店不是在那边吗？走过头了哦。”
明茗却甩开程辰的手跑回明礼的脚边，扭头的时候还不忘发出“哼”的一声。程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纳闷自己怎么得罪这位小公主了，明礼笑着一把抱起女儿，捏捏她红扑扑气鼓鼓的小脸蛋，取笑道：“什么事惹我们家茗茗生气啦？”
明茗看着她爸爸严肃地说：“刚刚那个阿姨要抢Sammy——”
程辰听见这话瞬间红了脸，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小姑娘解释。反而是明礼游刃有余地说：“可是Sammy老师也不是茗茗一个人的啊。”
明茗撅起嘴倔强地说：“但是Sammy老师是小朋友的，不是大人的！”
“不对哦，Sammy老师是大家的，就像爸爸是茗茗的，但也是妈妈的，也是爷爷奶奶的，对吗？”看小姑娘反驳不了，又硬着嘴不肯说话的样子，明礼好笑地刮了下女儿的小鼻子，转而对程辰说，“小孩子独占欲强，还没怎么学会与人分享的快乐。程辰你不用介意。”
“哦，我懂的。”程辰觉得让明礼对自己说这些怪尴尬的，“不过那个女孩子只是我一个学生的家长，我们没有什么。”
“是吗？那个女孩可不是这么想哦。”明礼眯起眼睛，笑容里带点促狭的意味。
“怎、怎么会！”程辰觉得自己耳根子都发热了，见明礼笑而不语地看着自己，更是慌乱得舌头打结，“我、我还没想过谈恋爱啦！反正！我会避免和女性家长单独吃饭的！”
“哈哈好了，我知道了，程老师还是很单纯的，没有任何不纯目的，你就不要那么紧张了！就算偶尔被学生家长请吃饭也很正常啊，沟通学生情况嘛。你看，我们都吃过两次饭了，程老师也没有什么目的不纯的举动啊。”
“那怎么一样……”程辰不赞成地嘟囔，发觉明礼又是在调侃他，脸更红了一点。他深感无力地叹一口气，问，“那我们接下来回家吗？”
“嗯，也差不多该回去了，我还有点工作要回家处理。我送你。”
“不用了，你回去工作吧，我走几步就到家了。”
“不用客气，反正顺路。”
“是吗？”
“对啊，你们学校正好在我从公司到家里的路上，我从这里开车回去快的话只要十几分钟，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你又没说过……”
“那你现在知道了。”
“嗯……”
8
又过了一个星期，这天早晨刚到学校，程辰就接了个意外的电话。
“喂，明礼？什么事？”
“程辰，我现在在医院，今天茗茗不能去上课了。”明礼的声音明显透着疲惫和焦虑。
“在医院？你怎么了？”程辰一下紧张起来。
“不是我，是茗茗，她昨天在舞蹈班跳舞的时候扭了脚，今天来医院检查。”
“检查得怎么样？严重吗？”
“还不知道，刚拍了X光片，要过一个小时才能取。医生说，可能有骨折……”
“我知道了，那我中午再联系你。别担心，不会有大问题的。”
“嗯……”
这天早上的课程辰都有点无精打采，他耳边总是环绕着明礼那虽然尽力掩藏，却不自觉流露的有些担忧，有些低落，有些自责，有些无助的声音。于是早上的课程结束的铃声一响，他就拨通了明礼的电话。第一个电话没有接通，打了第二个明礼才接起来。
“喂，怎么样了？”程辰迫不及待地问。
“……右脚第五趾骨骨折，明天做手术，已经办了住院，刚才一直在做手术前的检查……”明礼似是压抑着什么情绪一般，说话语调生硬，嗓音干涩。
“那你呢？”程辰忍不住问，他总觉得明礼的声音让他放心不下。
“我？我没事啊……公司也请了假，这两天陪着茗茗，明天动手术……”
“医院就你一个人陪着吗？”
“现在就我一个，我妻子还在国外出差，我爸妈明天过来帮忙。”
“你辛苦了……我晚上去看你们吧。”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应付得来。”
“我坚持。”
“……好吧，那你过来前给我打个电话。”
挂了电话，程辰心里闷闷的，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只知道自己渴望见到明礼，面对面和他说话，而不是隔着电话，隔着不可逾越的距离。虽然他也不知道见到对方以后自己能做什么。
程辰放学后买了些水果，六点不到的时候到了省立第一人民医院。问着路到了住院部八楼的骨科中心，很快找到了20号病床所在的房间。
这是一个三人病房，带独立阳台和卫生间。但程辰踏入病房的时候却为里面热闹的场面怔愣了好一会儿。五六个小姑娘和一位漂亮的女性围在明茗的病床边，和她有说有笑的聊着天。而病房里另两个病人一个是中年大姐，一个是六七十岁的大妈，都含笑看着这些活泼可爱的孩子们。而明礼则静静地站在这么多人身后，淡淡笑着凝视着明茗欢笑的脸。
“Sammy老师！”还是明茗眼尖，第一个发现了门边站着的程辰。
程辰应了一声，笑着走到病床边，放下水果，摸了摸明茗的小脑袋：“脚还疼吗？”
明茗飞快地看了眼大家身后的明礼，小声说：“还有点疼……”
程辰笑笑，看看其他孩子们：“这些是你舞蹈班的同学吧？”
“对啊！她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小小姑娘十分开心地给程辰一一介绍了舞蹈班的好朋友们，以及老师，同时也给对方介绍了程辰。程辰笑着地和大家一一打过招呼，而后让他们先聊，自己退到一边和明礼站到一起。
明礼见他走近，微笑着点了点头。程辰见他神色明显有些憔悴，眼里也有了血丝，感到有些心疼。
“吃过晚饭了吗？”
“嗯，吃过了，待会儿再给她吃点水果，八点以后就不能进食了。”明礼仍旧望着明茗说。
“你呢？有好好吃饭吗？”
“我？一起随便吃了点。”明礼看一眼程辰，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奇怪。
“怎么会扭得这么严重？”程辰转开视线继续问。
明礼叹了口气，垂着头，低声说：“昨天去接她的时候也以为是普通的崴脚，顶多伤到点筋，所以喷了点药，没怎么在意。昨晚茗茗的脚肿得吓人，我真应该当时就送她来检查的……到了今天早上我去叫茗茗起床，她的脚肿不仅没消还更厉害了，把她疼得一直哭，我才觉得有些严重，必须来看一下医生。结果检查下来，一根趾骨移位了，加上骨折，必须开刀用钢针固定……”
程辰侧头望着明礼紧绷的肩膀，忽然有点想要环住他安抚的冲动。他打消自己的胡思乱想，柔声安慰：“我小时候也崴过脚，我老家那里都是土郎中捏两下就用草药糊了，顶多打点石膏，一般都不会想到会骨折这么严重吧。你就别自责了。”
明礼低着头没有说话，但程辰觉得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愁云中，似乎一向精明强干的他瞬间脆弱了许多。
程辰还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恰当的话语。这时明礼的手机响起，明礼看了下来电显示，跟程辰说了声抱歉，走到阳台去接电话。
程辰看着明礼不似平时挺拔的背影，忍不住将注意力全集中在他那边，于是明礼的说话声悉数传入了他的耳中——
“我知道，你昨晚在工作……
“嗯，检查过了，骨折移位，明天做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