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嬷嬷拿了帕子给郑氏擦眼泪,心里也恨极了,却不得不软声劝导:“夫人仔细自己的身子,大姑娘就指着夫人呢,还有世子和暄哥儿,便是为了这三个好孩子,夫人也得放宽了心思保重自己。夫人若是气坏了身子,敏姐儿还指望谁呢!”
自从夫人坏了身子再不能生,侯爷就一天天冷了夫人,最近更是宠着繁景院。白姨娘年轻貌美,膝下已有一女傍身,现在又怀了身子,勾得侯爷一个月总有大半个月歇在那边。比起拿捏早就得了侯爷和老太君厌弃的三少爷,挽回侯爷才是要紧啊!福嬷嬷知道自家夫人的心结和执拗性子,只好搬出小主子:“敏姐儿要看人家,暄哥儿今年也要下场,府里万不能传出不好的名声。便是为了姐儿和哥儿,夫人也暂且忍一忍,总要把外面的脸面做足了。”
郑氏怔怔地坐了半晌,说:“嬷嬷看着办吧,我见不得他。”
福嬷嬷赶紧答应了:“我这就去吩咐我家那口子,先把云霁院那边的人手添补一二,赶明儿再叫了人牙子来,好好挑上几个。云霁院那边没有丫头,咱们院子里的秋红是个伶俐的,先调过去伺候几天怎么样?”
郑氏眯了眯眼,说:“正该如此。”秋红仗着祖父伺候过老国公自己又识得几个字,颇有几分拿大,时不时就往暄哥儿身边凑。暄哥儿人品才学都是好的,颇得国子监祭酒青眼,只待秋天下场中了举人便去提亲,万不能被一个丫头狐媚了去。
清早,纪真一起床就见自己屋子里多了一个丫头,十四五岁的样子,怪漂亮的。
“奴婢秋红,见过三少爷。”秋红不甘不愿地行了一个礼。
纪真点了点头,自己动手洗漱。
秋红见状,本就不情愿的目光里就多了几分鄙视。
时间还早,纪真先吃了一碗粥又喝过药才动身去请安。
侯府占地面积颇大,云霁院又偏,离侯夫人的正泽院和老太君的荣禧院颇有一段距离,于是,纪真就毫不犹豫坐了轮椅。
到了二门,木樨停下脚步,把轮椅交给了秋红。
秋红沉着脸接过轮椅,推着纪真朝正泽院走。
纪真就有几分庆幸了。这个丫头不知道谁弄来的,不情不愿的,想必是碍了谁的眼被发配了,倒是方便了他。小厮不进二门,他现在一没体力二不认路,身边还真离不开人。
到了正泽院,看门的婆子进去通传,一进去就没了踪影。
纪真从座椅下摸出一块毯子,抖开,往腿上一盖,又摸出一个手炉,怀里一抱。
秋红目光有些呆滞。夫人本就不喜庶出,三少爷又是这样一副做派,岂不是更惹夫人厌恶!
纪真往暖炉里加了一次炭。就凭他那便宜姨娘做的阴损事,侯夫人早就恨死了他,好感度刷不来也不想刷,当然是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越是大户越是要面子,既然不能打杀了他,别的手段也不算什么了。他有异能有银子有院子有独立生活的便利条件,一不想考进士二不想做官三不想娶媳妇四不想生崽崽,就算硬给他安个不孝的名声影响也不大。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海纳百川无欲则刚,是这么个说法吧,大概。
摸着手炉,纪真就默默一笑。
正泽院里,侯夫人郑氏直气得心口疼。那个贱种果真就是生来克她的,谁家庶子在嫡母面前是这个做派啊!
没多久,一个青衣少年带着两个丫头走了过来。
正泽院的门很快就开了。
“三少爷,四少爷,夫人叫你们进去。”一个圆脸丫头迎了出来,话是对着两人说的,眼睛却只看了一个。
“三哥。”青衣少年冷淡地喊了纪真一声,便站到旁边,等纪真先进门。
“四弟。”纪真微微点了点头,站起身,当先进了院子。
四少爷纪暄,跟他同一天出生的双胞胎之一,在国子监读书,去年考了秀才,正准备今年秋天下场一试。嫡庶有别,长幼有序,谁先进门都说得过去,看起来倒是个谦虚知礼的。
纪真走在前面,纪暄停顿了一下才跟了上去,心里有几分意外——这个庶兄居然真的先进去了!
一进门,纪真就感觉到两道阴冷的目光刺了过来,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慢纪暄一步跪了下来:“给夫人请安。”
“暄哥儿过来,上回你提过的两本文集你舅舅找到了,昨儿才送来,你看看。”郑氏看都不看纪真,直接招呼小儿子。
纪暄一喜,站起身就往前走,走两步停了停,往纪真那边看了一眼,犹豫一下,还是走过去拿起了那两本文集。
母子两个亲亲热热说着话。
纪真在纪暄拿起那两本文集的时候就站了起来,四下看看,挑了一个离门不远不近吹不到风的凳子坐下了。
郑氏看到,好一阵肝疼。
福嬷嬷上前一步就想训斥,还没开口就被抢了话头。
纪真说:“夫人,我身子弱,不知道咱们府上有没有长备的大夫,来前抓的药快吃完了,大夫说吃完就该换方子了。”
说着从袖子里摸出几张纸,起身走过去放在桌上,说:“这是我的脉案和以前用过的几张方子。”
脉案在最上面,“不利子嗣”四个字清清楚楚。
郑氏看着那四个字有几分快意,想起病弱的女儿,又觉得远远不够,此时对上纪真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控制不住脸上就有几分扭曲。
纪暄目光从脉案上移开,看看站在那里脸上有些冒虚汗的纪真,再看看脸色有些狰狞的母亲,微微皱了皱眉。
纪真后退两步,说:“大夫说我这病得慢慢养,药不能停,不过药钱不便宜,府中不方便的话我自己使人去抓药也是使得的。”
郑氏咬着牙,一字一句:“没什么不方便,回头我就让关大夫走一趟云霁院。”
纪真微微一笑,真心道谢:“多谢夫人体恤。”能省好大一笔开支呢,现在光出不进坐吃山空,压力老大了。
纪暄说:“三哥身体不好,当好好调养才是,我住在长松院,离云霁院不远,有事的话使人过去说一声就是。”
纪真果断点头:“那就叨扰四弟了。”管你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明早就找你一起来请安。
郑氏翻了翻下面几张药方,瞄到几样昂贵的药材名字,再看看自己被大儒教得人品十分端方的小儿子,心塞极了。
第4章
荣禧院很热闹,在院子里就能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
“母亲这里好生热闹,倒是媳妇来晚了。”郑氏转了笑脸领着两个儿子进了屋子,把纪真从身后拽出来往前一推,笑说,“这就是真哥儿了,母亲体恤他身子弱免了请安,可也不能乱了礼数,一家子骨肉亲总是要见一见认认人的。”
好多人!
又要跪!
妈蛋!
身为一个孽畜,为了不被板子加身打死活该,纪真默默地忍了。还好便宜爹便宜叔都不在,能少跪好几个!
“纪真见过老太君,给老太君请安。”便宜祖母,纪真跪了。
老太君淡淡地点了点头,说:“回来就好。”赏了一个荷包当见面礼,就再没了二话。
纪真捏了捏荷包,硬硬的两个不知道是金还是银的小花生,差不多一两重。
接下来纪暄充当了介绍人。
“这是二婶娘。”
“见过二太太。”纪真抱拳躬身行了一礼。
屋子里瞬间静了静。
二太太王氏沉默片刻,微笑着点了点头,同样给了一个荷包。
“这是三婶娘。”纪暄加重了“三婶娘”的发音。
“见过三太太。”纪真仍旧抱拳躬身行礼。
三太太马氏沉默着给了一个荷包。
“这是四婶娘。”纪暄直直地看着纪真。
“见过四太太。”纪真照旧行礼。
四太太苏氏含笑点头,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说:“你四叔说你念书极好,前儿得了几块松烟墨,你和暄哥儿一人一半儿。”
纪真双手接过,说:“多谢四太太。”这句“你念书极好”明摆着是在刺他便宜嫡母,见面礼还搞了特殊,这四太太有意思。
接下来是兄弟姐妹们。
大哥纪晖,大房郑氏所出嫡长子,十八岁,娶妻杨氏,陪妻子归宁未归。
二哥纪曜,二房王氏所出嫡子,十七岁,已经与舅家表妹小王氏定亲,婚期年底,正在山东松鹤书院读书。
四弟纪暄,大房郑氏所出嫡次子,十六岁,国子监读书,今日休沐。
纪真微笑着看着纪暄。
纪暄抿了抿嘴,给纪真行了一礼:“三哥。”
“四弟。”纪真从身后秋红手中托盘上拿了一个小荷包递了过去。里面是一个白玉平安扣,品质中等,不管男女,所有弟妹都是一样的东西。
五弟纪晓,三房马氏所出,遗腹子,十岁。
六弟纪昸,四房苏氏所出,三岁。
还有六个妹妹,大房嫡出纪敏十六岁,庶出纪芝四岁。二房纪莹十四岁,纪芸八岁,都是庶出。四房纪玫八岁,纪攸六岁,都是嫡出。除了纪敏染了风寒没过来之外,另外几个都在。
此外,便宜爹纪宁,袭了安远侯,兵部侍郎。便宜二叔纪安,外放湖州知府,留了妻子儿子在家侍老母,身边只带了一个姨娘。便宜三叔纪宏,庶出,已过世,只留下一个遗腹子。便宜四叔纪容,庶出,文武皆不成,娶妻商户女,专职打理侯府庶务和妻子嫁妆,正在巡视家中铺子。
漫长的请安完毕,纪真出了一身虚汗。
老太君体恤,免了体弱庶孙的晨昏定省。
侯夫人慈悲,免了体弱庶子的晨昏定省。
纪真觉得老太君是为了眼不见心不烦,侯夫人是为了不越过老太君。
不过,长辈可以慈善,晚辈却不可以不孝。纪真决定,以后就半月请一次安好了,刚好纪暄半月休沐一次,一起,一起。
出了二门,木樨赶紧蹿过来从秋红手里抢了轮椅,又拿了帕子帮纪真擦汗,心疼极了。请安原来是个力气活,瞧少爷这汗出的!
纪真拍了拍木樨的手,转头吩咐秋红:“去问木槿拿银子,照着他开的单子找府中采买代买,能办到吧?”
秋红一凛,赶紧点头:“奴婢哥哥便在采买上,保管给少爷办得妥妥当当的。”被夫人打发到云霁院,再没了接近四少爷的机会,要是再被三少爷退回去,恐怕她只能被打发到庄子上去了。三少爷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府里一干主子的面子都不给,更别说她一个奴婢了。
回到云霁院,纪真开始吃第二顿,仍旧是清粥小菜,只比早上多了两片白切肉。
放下筷子,胡管事领了一群丫头小子过来,给纪真挑人。
纪真已经习惯了三个人,不想再要别人,只是这里院子太大活计太多,小厮又不能跟着他进内院,只好再添几个。
木槿小声说:“院子大,空地多,后面还有一个废弃的花园,可以种花。”少爷种花可好,卖得可贵,手里银子多了才不至于看人脸色。
纪真在小子堆里扫了一遍,果断挑出四个胳膊粗力气大的棒小伙。
又看了一眼小丫头,说:“会做饭的针线好的上前两步。”
走出来好几个。
纪真挑着最漂亮的留下了四个,两个做饭两个做针线。
胡管事笑眯眯的:“三少爷是现在挑几个粗使还是等一等再挑?这些都是刚从庄子上挑上来的,明天人牙子也会送几个过来。”他那个只会傻吃傻睡的憨儿子也被挑上了,跟着三少爷,不拘做些什么,总比在庄子上累死累活还遭人嫌弃的好。
纪真说:“胡管事看着帮我挑几个就好,丫头就不要了,挑几个机灵一点儿能干活的小子。”
胡管事说:“那老奴就揽了这个活了。”
纪真微微点头,示意木樨赏了胡管事一个荷包。
胡管事捏着荷包犹豫一下,说道:“奴才家小儿子,就是那个大个儿,有幸得了三少爷青眼,那孩子心眼直,还请三少爷,请……”后面就说不下去了,请少爷照看包涵奴才,真没那么大脸。
天下父母心。
纪真垂下眼皮沉默片刻,抬头,冲大个儿招了招手。
大个儿跑过来,砰一下就跪下了,还磕了个头,一开口,声若洪钟:“三少爷!”
胡管事心里就捏了一把冷汗。这,这傻儿子呦!
“叫什么名字?”纪真。
“石头。”
“多大了?”纪真。
“十三。”
纪真顿了顿,说:“起来说话。”
胡石头站起身,好大一只,目测身高超过一米八,体重超过一百六。
纪真扫一眼自己小胳膊小腿,看一眼胡石头,思考着要不要做一次恶毒少爷无故暴打小厮家奴啥的……
第5章
得了许多劳动力,云霁院很快就热闹起来了。
在云州老家的时候纪真并没有住在祖宅,而是被放在一个庄子上养的。一百亩大的小庄子,收益全归他,府中并不另外拨钱。原主过得很节省,却也只堪堪够花,毕竟读书是很花钱的。现在的纪真就不行了,一过来就瘫了,药罐子一个,收来的租子完全不够花。还好木系异能够给力,种花种草都使得。尤其是一些珍贵花草,种好了千八百两银子不在话下。
从云州过来的时候纪真就带了两车花苗和许多花种,一路小心翼翼照顾着,有大半花苗都活了下来。院子里的空地已收拾出许多,两车花苗也种了下去。
纪真很满足:“四月底,有些花草种起来是晚了些,有一些却正当季。”而且,有他好不容易爬上二级的异能催生,便是反季节也完全不成问题,只是太惊骇了些。
木槿精心伺候着几盆碗莲,闻言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
过来传话的纪暄看呆了。
纪真脸一沉:“下去。”
木槿赶紧低着头回了屋子。
纪真觉得糟心极了,他们家美人一笑被人看到了!
纪暄脸一红,惭愧极了,说:“三哥,父亲叫你去他书房。”
纪真就更糟心了。便宜爹前些日子一直在出公差,昨天才回来,他只跟着人在门口迎了迎,连话都没说上。出差归来应该很忙才对吧,有点儿闲工夫干点儿什么不好呢,比如陪陪老妈睡睡小老婆考考小儿子啥的……
纪侯爷的书房在千泽院,位于侯府东路,云霁院则在西路,离得不是一般的远。
纪真不想去,又怕挨板子,就磨磨蹭蹭换了衣服,想了想,又抱了一盆花,这才坐上轮椅让木樨推了出去。
纪暄打量着生机盎然的云霁院,心底有几分喜欢,就不急着走,慢慢看了起来。
秋红在廊下做着针线,定定地看着不远处正在赏花的四少爷,许久叹口气,低下头,继续做着手中的衣服。刚刚四少爷进来没人通报,估计三少爷回来以后那两个守门的小厮就要被撵走了。三少爷很好伺候,很多事都不在乎,可要是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想想每次请安都被气得肝疼却说不出话的夫人,秋红头低得更低了。
到了千泽院,纪真在院门口就站了起来,抱上花盆跟着引路的小厮进了院子。
“见过父亲。”纪真规规矩矩跪下磕了一个头——这是可以名正言顺对他板子加身打死不论的那个人!
“起来吧。”
很好,纪侯爷没让他一直跪下去!
纪真摇摇晃晃爬起身,抱起放在旁边的小花盆,往纪侯爷身前的案桌上一放,说:“这是我亲手种的,孝敬父亲。两三天浇一次水就好,很好养。”
纪侯爷面无表情看着纪真。
纪真还在推销他的花:“含羞草,碰一下叶子就会合起来。”是他院子里最好养最便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