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罗梓豪的话来说,并不好听,就像是跟屁虫一般。
“你这是堆了多长时间啊?”李嘉图皱眉看着覃晓峰那一大盆袜子。
覃晓峰别的衣服洗得勤快,唯独袜子要堆成山才会一起洗,“不记得了,有个五六双吧。”身后浴室的门打开了,是刚刚进去的郑涛又出来拿东西,他回头看了一眼再度关上的浴室门,小声对李嘉图说,“郑涛最近皮肤变好了,脸上的青春痘好像都消下去了。”
经他这么一提,李嘉图才意识到的确如此。他抬头看了一眼放在架子上那瓶洗面奶,全然没有听说过的杂牌,说不定是超市里的促销产品,之前郑涛一直在用,但那张长了痘痘还化脓的脸并没有得到好转,不知道最近是不是改变了饮食习惯才调养好了。
“有问过他吗?”李嘉图倒是有些好奇。
覃晓峰摇了摇头。
他们选用加快档,衣服很快洗好了。李嘉图看覃晓峰还在洗袜子,便在晒完自己的袜子以后,拿过水桶把洗干净的衣服掏出来,一起晾晒。
“啊,谢谢。”覃晓峰看他帮自己晾衣服,忙说道。
不过是举手之劳,李嘉图说了声不客气,把衣服挂到外头时,往教师宿舍的方向望了一眼。苏潼宿舍的灯果然还开着,平时到了这个点,他也还没有睡。
学生公寓和教工生活区之间隔着一片小树林,苏潼的宿舍在最高的楼层,恰好和李嘉图他们宿舍遥遥相对。
李嘉图是在上周三睡觉以前发现这件事的,那时他也是站在阳台前面晾衣服,正巧看到对面顶层东边一个亮灯的房间,而苏潼正在水池旁洗碗。那天他应该是一个人吃的饭,李嘉图看到他只洗了一只拉面碗,双手把碗里的水甩了甩,放在一旁,手在一旁抹布上擦干以后,关上了厨房的灯。
是在吃夜宵吗?
李嘉图又看到苏潼在洗碗了,不禁心想。可他惊愕地发现,这次苏潼不但洗了两只普通的饭碗,还有几个盘子和碟子、两双筷子——应该是两双。
屋里好像有人叫了他,苏潼转身朝里面说了什么,又继续洗碗。
不久,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黎方走进了厨房。李嘉图一不留神,没把衣架挂到铁丝上,幸好眼疾手快把衣服抓住,才没掉到楼下去。他松了一口气,把衬衫拿回来抖了抖上面的皱痕,重新往外挂,再看向对面的厨房,已经熄了灯。
“咦?晓峰,你还没洗完袜子啊?”郑涛洗完澡出来,满身香气,笑着对他说,“我都把衣服洗好了。”
覃晓峰总算洗好了最后一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端着装满袜子的水盆走到了阳台边。
李嘉图晾好衣服,给郑涛让出位置晾晒衣物,经过他身边时,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他惊疑地看了郑涛一眼,走进他刚才洗澡的那间浴室里拿自己先前落下的毛巾。浴室里满是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味,李嘉图并没有记错在哪里闻到过一样的味道。
这天周二,周二没有化学课。李嘉图躺到床上,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零点,是周三。周三有化学课。
化学作业收到了一半,要在上课以前把作业都收齐了,在上课前把作业本都放到讲台,好让苏潼下课以后拿走。除此之外,他这个化学课代表的作用,还有每周一的化学周测,去化学教研室领取周测试卷分发给同学们,并且在当天晚上晚自习结束时统一收回,交回化学教研室。
有的时候,苏潼会自己把试卷拿过来发给大家,有的时候,他会亲自来收试卷。也有的时候,李嘉图来到化学教研室,根本看不到苏潼的身影,而他把试卷留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让由他任教的各班课代表自己领走。
没有更多交集。
朱薏臻是英语课代表,她和英语老师的关系特别好。
年轻的英语老师也住在教职工宿舍,而且住在一楼,阳台在学生们前往食堂必经的路边。以朱薏臻为首的几个女生,出操结束以后从食堂里买了米粉,经过他家门前都会敲门进去,顺一点他家里的辣椒酱往米粉里调料。
李嘉图还碰见过朱薏臻站在英语老师家的阳台外,让站在阳台里的老师给她讲习题。
——科任老师可以和课代表关系好到这个地步。
但是,他呢?
李嘉图打开手机里的聊天应用,最近联系的好友里并没有苏潼的名字。自从开学前加为好友以后,一个招呼都没有打过。李嘉图每次上线都见不到苏潼的头像是亮着的,他也从来不在班级群里说话,可从用户等级来看,这个号码应该已经用了很长一段时间。
是隐身了?
他点开了新的聊天窗口,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可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始对话。李嘉图只能泄气地退出了聊天应用,把手机放在枕头边。
手机调了静音,在他闭上眼睛以前,已经休眠的屏幕亮了起来。
李嘉图看到苏潼的名字,登时坐了起来,抓过手机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果然是苏潼发来的消息,问:睡了没?
他抿起了嘴唇,考虑了几秒钟,才滑开屏幕,回复说:还没。他稍微一想,又继续打字:有什么事吗?老师。
苏潼应该在得知他没睡以后就开始打字,在这条消息发出去以后,他的消息同时传了过来:是这样,明天的化学课原本是第三节,但是我有点私事要去办,就和丁老师换了。她的一、二节数学课调到二、三节来上,我上第一节。
李嘉图一愣,那岂不是明天上完早读课以后,就能够见到苏潼了吗?
他回复说:哦,好的。我在早读结束以前收完作业。
苏潼:嗯,谢谢。对了,你的微信号码是多少?还是加微信吧,我不怎么用QQ,微信联系方便一些。
他低着头,后颈弯出了轻微的弧度,捧着手机打字。
很快,李嘉图就收到了苏潼的好友申请。是他发过来的申请,李嘉图忽然觉得,简直是不可思议。
在同意之后,系统提示他们现在已经是好友,可以开始对话了。
看到这条提示,李嘉图勉力笑了一笑,猜想这个聊天的界面是要一段时间的空白了。尽管已经有系统的提醒,可还是没有人开始对白。
苏潼的微信名字就是他本名,并不用修改备注。
00:52
苏潼:很晚了,早点睡吧。明天见。
看到这条跟在系统提示下的消息,李嘉图愣了半晌,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好笑。其实也不必看到提示就照做吧?
这是一句玩笑话,李嘉图没有往外发。他中规中矩地回复,但终究慢了,对话没有连在一起,出现了时间差。
00:56
李嘉图:知道了,明天见。
chapter 11
不仅仅是那一个上午,接下来的一周内,凡是本来安排在九点以后的化学课,苏潼都会和其他科任老师调课。原本打算当天早上再写化学作业的同学们在第一回闹了个措手不及,之后都自发自觉地早早把作业写好,交到李嘉图桌上。
可是这样打乱上课安排,终究是不符合学校规定,苏潼作为一名新职工,总是这样调课,两三回下来不知道老师那边有什么说法,反正班上的学生都要在私下摇头,悄悄议论一两句,“苏苏这样下去不行啊。”
尽管相差近十岁,但到底是刚从校园里毕业的,又回到学校里,二十六岁和十七岁在学生们眼里根本不是什么年龄差。平日里当面喊“苏老师”都尚且缺少几分尊敬的意味,私下谈论起来,更是没规没距了。
“诶,李嘉图,你毕竟是课代表,得和苏苏说一下啊。”周书渊埋头抄着化学作业,奋笔疾书道,“老这么调课怎么行?给领导们留的印象也不好,对不对?有什么私事值得牺牲工作去忙嘛。诶,这牺牲就牺牲了,怎么该牺牲的地方不牺牲?作业还照样布置,周测也没忘派题,别的老师发周末小零食,他一个新来的,瞎跟风起什么劲儿。我这抄都来不及抄。”
虽说学校里的低年级学生都能有完整的周末,不过物理组和化学组的老师们向来有在周五给学生们发零食的传统。化学组的零食平时主要包括十道考纲内的题目和两道超纲题,印在纸张上,标题堂而皇之写着“化学组第N周零食包”。
原则上,因为是零食,食用与否由学生们自己决定,但是周围的人都写,自己不写就会不好意思。如果大部分人都写了,课堂上要是有富余的时间,老师还会拿出来讲,这个时候要是没写就会听漏了,所以归根到底还是得写。
苏潼刚来学校的那几周——用周书渊的话来说——还本本分分地为他们控制食量,但最近也跟着在周末发题目了。
李嘉图怎么可能向苏潼抱怨题目做不完?特别是周末派题这件事,老师明着说了可以不写的。但他的确有些担心他,不是怕他总是调课会造成影响,而是担心他的身体。
即使苏潼从来不提,可李嘉图猜想自己知道他调课是为了去做什么。有一回,李嘉图去教研组拿周测试卷时,正看到苏潼在批改作业。那次他看得很真切,苏潼左右手的手背上留着好几个针孔,血管上还留有碘酒消毒过的痕迹,青幽幽的一小片,他仿佛能闻到医院里的气味。
也不知他生了什么病,李嘉图没能开口问。
“哎哟妈呀,可算写完了。”预备铃声正巧响起,周书渊丢下笔,扭头往李嘉图桌上那叠作业本上一丢,伸懒腰舒展筋骨。
李嘉图重新把作业本数量点了一遍,确认收齐以后拿到讲台放。但从教室门外走进来的却是英语老师,他走上讲坛,对李嘉图笑了笑。
“怎么了?不欢迎我?”英语老师走到黑板边看了看课程表,笑着问都没反应过来的同学们,“这两节是英语课吧?”
李嘉图连忙回到座位上坐好,把桌上原先准备好的化学课本换成了英语。他掏出手机,低着头给苏潼发了一条微信,问:老师,你去哪里了?
“早说啊……害我写得那么匆忙……”周书渊一看没有调课,默默翻了个白眼。
微信发送成功以后,李嘉图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他急忙要撤回消息,可这句话已经被读,系统提示无法撤回。他懊恼地咬住嘴唇,吐了口气。
聊天窗口上方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没一会儿,已经看到消息的苏潼回复道:我在办公室,怎么了?
李嘉图要怎么回答?老师按课程表上课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他沉了沉气,斟酌了一下语句,回答道:没,我以为今天化学课和英语课会互调……
苏潼发了一个惊讶的表情:不好意思,我忘记通知你今天是照常上课了。
他正要考虑怎么接这句话,苏潼又发来一条消息:先上课吧,别分心。
本学期初开展的旧书交易活动,在同学们之间造成了不错的反响。活动过程中募集到了近千本书籍,绝大部分都已经在为期两周的交易活动中转卖出去,还剩下百来本需要一一退还给参与活动的同学。他们其中有一些表示要将旧书捐赠给图书馆,但图书馆年度书籍的录入工作已经结束,暂时不接受捐赠。
正是要考虑怎么处理这批剩下的书的时候,学校志愿团也要开展新学期的爱心慰问活动。他们每次去乡村小学举办手拉手心连心活动都要给当地的小朋友们送去旧书杂志,既然图书馆这里有,他们又需要利用图书馆进行新一轮的募捐,那么这个学期的爱心活动志愿团便邀学生图书中心一起参加了。
周五早上的化学课被安排在大课间以后的四五节,第三节信息技术科下课以后,李嘉图滑着直排轮赶往图书馆,整理同学们捐赠到爱心捐赠处的旧书杂志。
图书馆门前的宣传板上粘贴着志愿者们在乡村小学进行手拉手心连心活动的照片和简介,吸引了不少在课间活动的同学。
二十五分钟的大课间,李嘉图一分钟都没能闲下来,又是指导献爱心的同学做登记,又是帮志愿团的同学做说明介绍。有些同学错以为图书漂流活动还没结束,拿上书就想要走,被李嘉图和其他社员拦下来,又是一番解释。
李嘉图把一大摞收到的旧书分好开本绑扎起来,转身放进纸箱里,听到身后有人说,“麻烦给我一张捐赠表格。”
“就在桌上,自己拿……”他转过身,看到站在面前的人,脚下直排轮一滑,差点摔到地上。
苏潼也吓了一跳,连忙隔着桌子抓住了他的胳膊。李嘉图手忙脚乱,另一边手狠狠往桌上拍了两回才稳定住,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低头一看苏潼的手,忙不迭挣开了,“老师好。”
“刚学?”苏潼忍不住笑问。
李嘉图整个初中都是滑直排轮上学的,路上什么状况都见过。可他怎么好说?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老师你要捐书?”
苏潼点头,拍拍手边那一大叠书,“这些。”
乍一看起码有二十本,而且都是一些名着。旁边有同学看到了,笑着说,“老师,这些书小学生看不了吧?”
苏潼一怔,“会吗?高年级的可以看吧,都是浅显的。里面有一整套《哈利·波特》和《纳尼亚传奇》。”
“真的耶!”几个女生立即凑了过来,笑着撒娇道,“老师,不如捐给我们吧?嘻嘻。”
他微笑摇头,重新对李嘉图说,“我要一张捐赠表。”
“我给你拿。”学生图书中心的社长杨婷婷说完,立即朝旁边发表格的社员吆喝,拿到了两张捐赠表格。
李嘉图递给他一支笔。
他看看手表上的时间,表格放在书上,弯下腰来填写。快上课了,为了赶时间,苏潼写得很快,特别是到了写书名的时候,因为每一本都要填写,他更是只写了英语书名,行云流水。
“老师,你的字也太潦草了吧?”杨婷婷双手撑在桌上,凑近着看,打趣道,“女朋友是当医生的?”
苏潼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无奈地笑着摇头,“没有,我单身。”
李嘉图接过他填完的表格,低头数了数册数,又清点一遍他带来的书。
“我上课去了,书名来不及写全,到时候你对着把中文名写在剩下的地方吧。我留了空白。”苏潼合上笔盖,指了指李嘉图手上的表格,在他抬起头时,对他微微笑了一下,“都认得吧?”
他连忙点头。
苏潼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些,“那我先走啦,上课别迟到,滑直排要小心。”
他的手伸过来,李嘉图下意识低下头,他的手指和掌心不轻不重地落到了他的头顶。在苏潼把手收回去时,李嘉图看到他手背上贴着的胶布,大概是刚打完针忘记撕掉。
“喂,那个老师是谁啊?”苏潼刚走,杨婷婷和其他几个人就万分好奇地问。
她刚才和苏潼说话,全然是可以开玩笑的态度,但她竟然还不知道苏潼是谁。可李嘉图想到杨婷婷的个性素来是那么开朗活泼,也不奇怪了,“是我们班的化学老师,苏潼。”
“好年轻哦~而且好帅,是吧?”她问其他人的意见。
几个女生连连点头。
甚至还有一个女生后悔道,“当初学理就好了,他们理科班好几个老师都长得不错。”
李嘉图本打算把表格上的书名都改写成中文的,可是一看时间已经来不及,连忙把那一大叠书搬进一个空箱子里合上,捐赠表格折起来夹在一本刚刚借的课外书里,和朋友们道别匆匆离开了。
直排轮终究比步行要快些,李嘉图来到教学楼下时,苏潼还没上楼。他越过几个要上楼的同学,冲到了楼梯口一把抓住扶手栏杆。
苏潼回头看到他,不禁怔了一下。
“老师好!”李嘉图笑着打完招呼,抓着扶手跑上了楼,轮子敲在地板上,哒哒哒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