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拐子见识的女人多了,认起人来自有一套本事,他见这姑娘气质清丽与另外那四个教坊司小姐截然不同,便知她多半是好人家的女儿
琼林苑,那是皇家园林,能在这种地方出入的,不是官宦子女便是后宫宫女,与教坊司的小姐比起来自然更加高贵不凡,黑衣男子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当然,眼下这姑娘却已是狼狈不堪
黑衣男子方才走开一会,褐衣男子就拉着她要欢好
哪知这绿衣姑娘性子极烈,外衣尚未被扯脱,她已打翻了油灯,拾起半块碎瓷就往自己心口扎
幸亏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力气并不大,见了血自己都手软,那伤口并未扎深就被褐衣男子抽了一记耳光,如今正昏昏沉沉地缩在墙角不住落泪
褐衣男子见黑衣同伙神色松动,又流里流气地说:“琼林苑是什么地方?咱们弟兄冒着杀头的风险掳了人来,现在不动最后也是便宜了别人,还不如先陪咱们乐呵乐呵!” 黑衣男子面色挣扎不已,虽说仍扣着对方的手腕,手上却已全无力道
“这教坊司的姑娘是大买卖,李老大一会就要亲自过来,万一让他瞧见了……” 褐衣男子淫心已起,对他的提醒更是充耳不闻,只甩开他的手道:“大哥,那女的又不是教坊司的,你既然不敢,小弟可就先上了!”说罢,便大笑着去抓那绿衣姑娘
那绿衣姑娘正是淑寿公主,她这一生娇养长大,何曾见过这等恶人
方才那褐衣男子欲对她不轨,若非黑衣男子阻止,只怕她已清白不保
如今眼见那恶人又来纠缠,淑寿公主顿时魂飞魄散,一边挣扎一边放声哭喊:“父皇!父皇救我!父皇……” 淑寿公主此言一出,那黑衣男子立时一惊,正欲上前阻止,忽觉背心一凉,整个人便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放开她!”黄谦一刀劈翻了那黑衣拐子,又将滴着血的刀刃指向了褐衣拐子
那褐衣拐子眼见二三十名禁军从天而降将他堵了个结结实实,已然心知难逃一死
然而困兽犹斗,只见他掐着延禧公主的脖子顶在自己身前,色厉内荏地高喊:“退后!统统退后!谁敢上前一步,我掐死她!” 黄谦投鼠忌器,不由面露犹疑
正不知如何是好,那拐子却又自怀中翻出了一只竹哨奋力大吹
此处原处地下又是四通八达,竹哨声刚一响起就已顺着下水道传出很远
黄谦勃然变色,尚未来得及说话,眼角忽然瞥到一道微光闪过
只听“夺”地一声轻响,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一块碎瓷竟牢牢地扎入了那拐子的喉间
那拐子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伸手捂住自己的脖颈
只见他“喝喝”两声,自颈间涌出的鲜血顿时将他的双手都浸透了,他抓着脖子跨出半步,重重地倒了下去
眼见那褐衣拐子血流满地,淑寿公主也是身子一软
黄谦立即上前一步,试图扶住她
怎知还没伸出手,淑寿公主已惊惶失措地大声尖叫:“不要过来!不要……” 黄谦见吓着了公主,急忙单膝跪地自报家门
“臣步军虞侯黄谦,参见公主殿下!微臣救驾来迟,请公主恕罪!” 淑寿公主今日叠逢波折,早已神色恍惚,只双手抱膝缩在墙角哀声痛哭:“父皇,母后……”显然黄谦的话她是半个字都听不进去的
黄谦正一筹莫展,慕容复忽然走上前来,将身上的那件朱紫官服解下披在了淑寿公主的肩头
接着,他又将密室中另外四个教坊司的姑娘松了绑,扶出其中一名穿鹅黄襦裙的女子道:“师师姑娘,我等俱是男儿多有不便,还请你帮忙照顾一下公主
”说着,他取出一瓶金疮药递了过去
原来今日这两个拐子绑的票当真了不得,除了淑寿公主之外,还有一人竟是京师行首李师师李姑娘
李师师对这个把自己惹哭的慕容复印象深刻,见他出言拜托自己帮忙,这便屈膝一礼,心有余悸地道:“若非慕容公子,今日我们姐妹死活难料,公子尽管放心
” 这种情况下,女子与女子沟通果然方便了许多
只见李师师搂着淑寿公主小声劝慰了一阵,淑寿公主总算渐渐平静下来,同意让李师师帮她给伤口清理上药
慕容复见状急忙示意禁军们搬走两具拐子的尸首,默默地守在密室外头
众人方才在密室外站定,他又低声道:“一会公主的情况若是不好,就打晕她,把人带走
” 黄谦却不曾意识到慕容复说话的内容,事实上,他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对方的衣袍上
方才慕容复脱下了官服给淑寿公主披上,黄谦便注意到他的那件官服居然是干的
如今再看他身上的中衣长裤长靴,竟然都是干的
而他们这些禁军,此时铠甲上都还滴着水
再联想到那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碎瓷,黄谦终于忍不住出言问道:“慕容探花原来会武功?” 慕容复没好气地白了这个始终抓不住重点的黄虞侯一眼,沉声道:“无缘无故,那拐子不会吹哨子
黄大人若是不想被围攻,就让弟兄们动作快些
” 黄谦凛然一惊,未及答话,密室内李师师已放声叫道:“慕容公子!” 慕容复急忙扭头进入密室,淑寿公主的身上仍披着他的官服,面色却已正常了许多,虽说眼神仍旧十分惊惶,可至少已止住了眼泪
他即刻向淑寿公主行礼道:“公主殿下,此地不宜久留
” 淑寿公主青白着脸指着右足小声道:“我的脚扭了……” 淑寿公主话音未落,慕容复已蹲下身来扶起她的右足
他的动作极快,淑寿公主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只听“咔”地一声脆响,先前逃跑时扭伤错位的足踝已被合上
“可好些了么?”慕容复抬起头来,轻声问道
淑寿公主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半跪在自己身前的慕容复,面色微微一红,急忙收回自己的右足,懦懦地点头道:“多谢慕容探花
”她起身有些急了,身体微微一晃
慕容复赶忙伸手搀扶,动作极致温柔
李师师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只暗自心道:英雄救美、公主探花,这才是世人所艳羡天作之合
想到这,她不由黯然一叹
慕容复却并未因为淑寿公主而忘记李师师的存在,扭头对李师师言道:“师师姑娘,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 李师师也知道深浅,当下用力点头道:“我们会紧紧跟着你们!” 慕容复见李师师毫无惧色不由轻轻一笑,眉宇间泄出一抹赞赏,这便扶着淑寿公主走了出去
禁军们被黄谦提醒了一番,各个面色沉凝,一俟淑寿公主出现即刻四散开将其围在中间,急匆匆地原路返回
中途,又免不了经过那足有半人深的大水坑
不等公主面露难色,慕容复已然低声道:“殿下,得罪了!”一手扶着她的背脊,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将其抱在怀中
此事在慕容复看来乃是权宜之计,这一段路水位颇深,若要淑寿公主自行走过,半截衣裳就会贴在身上,给禁军们看了未免不雅
更何况,淑寿公主有伤在身,若是被这污水浸了伤口引起感染,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然而此举虽说用心良苦,可也毕竟引人侧目,淑寿公主只觉羞不可抑缩在慕容复的怀中连头也不敢抬
而在他们的四周,一众禁军们虽说管住了嘴却又管不住眼,一时间各种戏谑的眼神只在这幽暗的下水道中四下乱飞
唯有黄谦官至虞侯知道轻重,更有一些旁人没有的消息来源,已隐隐猜到这位慕容探花多半是要当驸马的
他唯恐自己的手下得罪了这两人,当下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总算把这怪异的气氛给压了下去
怎知,慕容复却在此时回头道:“黄大人,这水坑颇深行走不易
大伙都是军中好汉,竟连伸把手也不肯么?”在后世解放军抗洪救灾帮助妇孺已是寻常,如今见李师师等人行走狼狈,而禁军们却无动于衷,慕容复不免有些看不过眼
慕容复这番话说地光风霁月,黄谦登时一噎
片刻后,他低头摸了摸鼻子,默默地走到李师师身边,如慕容复一般将这位京师行首打横抱了起来
有虞侯带头,几名禁军很快便将剩下的三名姑娘也抱了起来,淌过这水坑
教坊司的姑娘们早习惯了迎来送往,本是玩物一般的存在,如今见竟有男子愿在她们危难之际伸出援手,而无半分亵戏之意,顿时两眼通红叠声逊谢
她们语出挚诚,禁军们岂能听不出来?当下连胸脯都高了几分,只觉自己果然做了一件大好事,各个面上有光
穿过那大水坑,出口就已在望
一众禁军方松了口气,四周的几个洞穴深处竟遥遥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不一会,有三五十名手持兵刃的贼匪拐子自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一个个面色不善地瞪着他们
为首的一人莫约四十来岁,手持一根绿竹棒,身穿一件栗色长袍
那长袍的面料乃是蜀锦十分华贵,可袍角处偏又打着几处补丁
那些贼匪见此人出现,立即让出一条通道,同时低头行礼
“参见李舵主!” 慕容复虽不曾见过丐帮大忠分舵的舵主李庆,可一见这架势便已明了其身份,不由暗自叹息:枉我煞费苦心,终究保不住丐帮这处分舵! 那李庆一见来人居然是禁军,亦是勃然变色
隔了半晌,他方幽幽一叹,厉声道:“众位官爷既然来了,就留下罢!”李庆是个明白人,能够让禁军出面营救的人绝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如今两方人马既然照了面,那也只好杀人灭口! “放肆!”黄谦大惊失色,当下手举令牌高声大喝
“吾乃步军虞侯黄谦,尔等敢与禁军作对,莫不是要造反么?” 慕容复却自怀中抽出一条绢帕,蒙上了淑寿公主的双眼
淑寿公主不明所以,只紧紧地抓着慕容复的手腕道:“慕容探花……” 慕容复安抚地拍拍淑寿公主的手背,在她耳边低声道:“殿下且安心,微臣曾向官家担保,定将殿下安全地送回宫
待会有些场面会让殿下稍有不适,还是不看为妙
”说着,他又示意李师师走上前来,扶住了淑寿公主
淑寿公主不知所措地摁着蒙在自己双目前的绢帕,只觉原本在她鼻端萦绕的白檀香气正慢慢地往远处飘散
“慕容……”她的话未出口,地道中猛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淑寿公主全身一震,不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便已被李师师揽入怀中,紧紧地捂上了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 神宗:淑寿,朕把慕容复许配给你可好? 淑寿:但凭父皇做主! 师师:呵呵! 第48章 国史院编修 地道中的惨叫声只在数息之后便戛然而止,那令人安心的白檀香气又飘了回来
淑寿公主下意识地伸出手去,随即就被慕容复揽入怀中打横抱起
“请殿下暂时不要取下绢帕
” 慕容复低沉的嗓音在淑寿公主的耳边响起,淑寿公主温顺地点点头,任由慕容复将她抱了出去
被守在外面的禁军拉出地道之后,淑寿公主终于取下了蒙在眼前的绢帕
她的身前不少禁军已跪了一地,各个神色恭谨
然而,护卫着她从地道出来的那一队禁军却只一个个如见鬼一般望着慕容复
淑寿公主不明所以地蹙起眉头,正想询问地道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却见慕容复与黄谦闲谈了几句后随手掸了掸衣袍,向她行来
“请殿下尽速回宫,官家想必已十分心焦
”慕容复向她躬身一礼,轻声言道
淑寿公主也知自己该走了,总在父皇身边侍候的那名内侍已催促了她两回,然而她仍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呢?” “我与黄大人尚有一些收尾的工夫要做
”慕容复温声答道
淑寿公主点点头,向着慕容复敛衽一礼,低声道:“今日多谢慕容探花出手相救,淑寿铭记于心永不敢忘
” “殿下言重了
”慕容复急忙回了一礼,恭恭敬敬地答道
“微臣不过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殿下请!” 慕容复如此坦白,淑寿公主不由愣了一下
片刻后,她微微点头,由禁军们护卫着离开了琼林苑
送走了淑寿公主,慕容复又将注意力放到了李师师等一行人的身上
“师师姑娘,今夜之事……” 李师师身为京师行首却是难得的聪明通透,不等慕容复把话说完,便已斩钉截铁地道:“今夜师师与探花郎秉烛夜谈,甚是欢欣
除此之外,别无余事发生
” 慕容复沉静地望了李师师一会,忽而轻笑着答道:“不错
我与师师姑娘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改日必定再来造访
” 李师师闻言不由嫣然一笑,这便带着一众姐妹离开了
打发走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们,就轮到黄谦缩手缩脚地走过来了
黄谦刚见识了慕容复面无表情地杀人,而且还杀地干净利落的场面,自觉内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一时之间不敢与他对视,这便低着头小声问道:“慕容探花,咱们现在就倒火油?” 慕容复抬头看了看天色,摇头道:“先把下面的尸体搬上来,火油极易燃烧,还是等到寅时再行动
” “是!是!”黄谦满面堆笑连声附和,“总要等阿朱姑娘有消息了再说
” 慕容复没有答话,只是隐隐感觉黄谦的这张脸看起来竟顺眼了许多
半个时辰之后,乔峰带着阿朱终于赶了回来
见到阿朱,慕容复这一晚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赶忙大步上前扯着阿朱左看右看
“可曾吃亏?” 阿朱早已是满面惊悸珠泪盈盈,听闻慕容复有此一问,顿时放声大哭:“阿朱还以为……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公子了……哇哇……” 慕容复心疼地声都变了,紧紧抱着她道:“是我的不是,早该多派些人手在你们身边……” 眼见两人几乎要旁人无人地抱头痛哭,乔峰只得上前来拉开慕容复
“慕容,我有正事与你谈
” 慕容复低头拭了拭眼角,向乔峰躬身一揖,轻声道:“阿朱的事,多谢乔兄出手相助
” 乔峰听他的话音中仍带着少许泣声眼角便是一抽,忍了又忍终是忍住了没有说话,只从怀中取出一本账册递给慕容复
“这是李庆与开封府暗中勾结买卖妇孺的证据
” 听到这一句,慕容复登时一怔
隔了许久,他终于恢复一贯的冷静与敏锐,只低声问道:“乔兄,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不待乔峰回答,他又补上一句
“李庆我已经杀了
” 正如乔峰特意嘱咐风波恶将这账册找来是为慕容复着想一般,慕容复杀李庆也是为丐帮杀人灭口
然而慕容复与乔峰的不同之处便在于,乔峰能坦然地表达自己的善意,可慕容复却总隐隐留着几分防备
乔峰不懂慕容复为何如此,只能归咎于他的童年阴影使其无法对与自己地位相当的人表达出自己真正的情感,反而对着一心仰赖自己的人更加从容自在
“你当我是兄弟,我自然也当你是兄弟
李庆死有余辜,大忠分舵乌烟瘴气正当行霹雳手段涤荡陈腐
” 慕容复摇摇头,正色提醒乔峰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这绝不是你们小小的一个丐帮能够抵挡的
” 乔峰负着手举重若轻地道:“我会将大忠分舵撤出汴京,至于确然有罪的帮众则交付有司明正典刑
丐帮虽穷困潦倒,但也绝非藏污纳垢之所
” 将大忠分舵撤出汴京,不但对丐帮的实力有损,甚至连丐帮在江湖上的声势也会因此而大落
这些乔峰不会不明白,只是他既然正直无私执意如此,慕容复亦无相劝的必要
毕竟乔峰送来的这份账册的确是雪中送炭,有了这份账册,慕容复才能证明自己插手开封府的职责原是迫不得已,从而洗去佞幸的嫌疑
“如此,便多谢乔兄了
”慕容复这才接过了账册
然而,慕容复虽接受了乔峰的好意,却并不期待区区一本账册能将历史盖章老奸巨猾的蔡京拉下马
事实上,这本账册上甚至不曾留有蔡京的一字半句,最终为这无忧洞的贼匪顶罪的只是开封府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