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闵忠答“一切安好”,余里长明显松了口气,开怀道:“咱们西平向来穷苦,委屈了县大人啊……还请闵大人转告县大人,如今有了虹吸,今年的税赋村里绝不敢耽搁,定要让县大人长脸!” 闵忠心情复杂,实不愿搭话,只好将目光投向远处
不一会,他竟见到挎着刀的李衙役匆匆跑来
李衙役见到闵忠顿时松了口气,赶忙拱手一礼道:“县丞大人,湟水那边来了不少百姓要投奔咱们西平县
大人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让闵大人赶紧回去安置
” 闵忠闻言立时大怒
“农仓交给了我,刑名给了张文杰,大人在做什么?” 李衙役赔着笑搓搓手,上前一步在闵忠的耳边轻声道:“大人又与乔壮士吵起来啦,都整整两日没有说话了
小人出发来寻闵大人的时候,乔壮士正收拾了行李要走,大伙如今都在劝大人呢
闵大人,您看?” 闵忠仰天长叹,终是咬牙道:“我这就回去!” 闵忠与李衙役刚一离开,原本同样在凉棚里歇息的几名农夫便将余里长给围住了,七嘴八舌地问:“里长,湟水那边又有逃人?” 余里长也只听了只言片语,具体详情一无所知
但他见村民来问,却仍是做出一副忧国忧民的神色,沉稳答道:“今年雨水少,湟水那边怕也不好过,有百姓来投也是寻常啊
” “怕就怕来分咱们的田地
”有村民犯愁道,“要我说,都是些异族,大人就是心善!” 哪知他话音方落,不等余里长答话,便已有人出声维护他们的父母官
“老王头,你这是什么话?若非大人心善,能有你我今日?况且,大人早说了,湟水来的逃人虽说是异族衣冠,可追根究底还是咱们汉家儿郎、白发丹心
他们日子过不下去了,咱们接济一二不应该么?” 那被骂的老王头也知自己理亏,把头一缩,隔了一会才小声道:“这些人到底还是夏国和吐蕃的百姓,如今大人收留了他们,就怕惹祸上身啊!” “这怕什么!”老王头话音未落,即刻又有村民道
“谁能比咱们大人还狠哪?” “就是,就是!想想那星宿老怪,大人没来之前多嚣张……” “是啊……结果就在府衙的正堂上……那脑袋哟……” “一掌就给拍成烂西瓜了,红的白的……啧啧!这么久了,我现在想起来还害怕呐!” “哎?你们说,咱们大人明明跟天上的神仙一样,下手怎么就这么黑?我听说,星宿海那边,星宿老怪的徒子徒孙是一个都没能活……到了晚上,阴风阵阵、鬼哭狼嚎、冤魂不散,惨啊……” 眼见这艳阳高照的天气里,大伙越说越觉得冷,余里长急忙咳嗽两声,高声道:“好了!大人的闲话也是你们能说的?还敢给星宿老怪叫冤?不知好歹!还不快干活去?大人建了虹吸,不知省了咱们多少人力,要是还误了农时短了税赋,可别怪老夫不给他留面子!” 余里长担任里长多年,素有威望
他一发话,村民们再不敢多言,顿作鸟兽散
闵忠与李衙役匆匆赶回县衙,尚不及问明慕容复为何又与乔峰起了争执,入眼便已见到马夫牵着几匹军马往马棚走去
闵忠见状了然发问:“可是西军的种师道种大人到了?” “正是,小人走的时候种大人正劝着呢
闵大人要不也去劝劝?”李衙役试探着道
闵忠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扭头去见那些自湟水而来的逃人了
在闵忠眼里,慕容复与乔峰根本就是一对冤家,三天两头总要闹上一场
每一回,不是慕容复闭关就是乔峰出走,可最后无论谁对谁错总是乔峰先服软
闵忠早已见惯不怪,根本懒得理会
相比之下,种师道却没有闵忠那么豁达
他才到了一会水都没喝上一口,便已不得不先费劲唇舌拦下打包了行李要离家出走的乔峰
接着,把慕容复安置在里间、把乔峰安置在外间,他本人则在门槛上坐定,无奈道:“你们又吵什么?” 乔峰背对着种师道望着走廊,嘿然一笑,沉声道:“不敢!” 慕容复同样背对着种师道盯着墙壁,冷嘲道:“只怪小弟并非圣人!” 种师道立时一噎,即刻就想起身离去
事实上,种师道也的确这么干了,只是他刚一起身,听到动静的乔峰便猛然扭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种师道瞬间感觉脖子有些发凉,他摸摸鼻子又坐了回去,好声好气地道:“你们俩八年的兄弟情义、割头换血的交情,有什么误会不能好好说呢?” 两人都不搭话
本官在军中也是令行禁止的!种师道忍不住腹诽了一句,又道:“乔峰,你先说!怎么回事?” 乔峰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淑寿公主至今待字闺中,慕容,你既然对她无意,又何苦招惹她?” “淑寿公主?竟与她有关?”种师道直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慕容,你想当驸马爷?” “我几时招惹过公主?”慕容复怒道,“当年离京,公主留下了地址可与官家联络
老师如今官至右相,不知有多少明枪暗箭对着他,我是为了老师才一直与官家书信往来维系感情
还有这西军防线,若非我一直书信官家说明此地战局,你以为官家会在朝堂上支持种经略?” 去年,种谔上疏朝廷言明战事凶险,愿自筹资金自兰州至庆州建立防线抵御外敌
奏折送上政事堂,以刘挚为首的洛党都出言反对,说是劳民伤财,连高太后也犹豫不决
最终是官家出言支持苏轼,这才允了此事
“原来如此
”今日听闻内情,种师道当场站到了慕容复的一边
“乔兄,官场上的事,你不明白
慕容总不能一辈子在西平消磨,唯有与官家保持联系才能简在帝心,将来得以大用啊!” “可他借的却是淑寿公主的名义!他既无意娶公主,这般所为不是坏她名节,耽搁她终生么?”乔峰再也坐不住了,转过身恨声道
“除了书信,他还送礼
奇珍异宝、玩具诗书,每一件都是用尽心思讨公主欢心
这不是要公主永远也忘不了他么?” “……说地也是啊!”种师道立即站了回去,义正辞严地道
“慕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种师道家中姐妹众多,他扪心自问若有人如慕容复这般与自己的妹子私下往来多年,却从无娶她的念头
他必定亲自出马,一刀斩下这负心人的狗头
“我从未与公主私相授受,天地可鉴!”慕容复即刻对天盟誓
“与官家的一应书信从未有一言半语涉及公主!至于礼物,除了官家、公主,高太后与向太后也是人人有份!更何况,我与官家书信往来一事极少有人知晓,能坏公主什么名节?” 这一回连种师道也忍不住了,痛心疾首地吼:“那又如何?公主只会愈发认定你是为了她才如此费心!慕容,女儿家的心思你到底懂不懂啊?” “我怎么不懂了?”连种师道都不帮他,慕容复同样忍无可忍,转身怒道
“今年是大比之年,待新科进士出炉,公主嫁作人妇,就算她心中还有什么绮念遐思很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反而我们如今要做的事,干系到国运社稷,我岂能为了一个小女子的胡思乱想就轻易罢手?如此畏首畏尾,还能成什么事?” 慕容复这般理直气壮,种师道登时被镇住了
过了半晌,他方喃喃道:“好像……也很有道理啊……”种师道久在军中见惯了鲜血人命,为了天下太平,莫说眼下还不曾影响了公主的终生,便是当真毁了她的终生又算得了什么? “歪理!”不等种师道把话说完,乔峰即刻一声怒喝
“种师道,你心中可还有‘道义’二字?” “……也,也是啊!”种师道霎时醒悟暗道惭愧,又小心翼翼地劝慕容复
“慕容啊,你虽说有理,可这般所为终究有失道义啊!” “什么道义?”慕容复再受不了种师道这颗墙头草,“种师道,你若信道义,为何从军杀人?怎不去敲经念佛?” 等等,这关我什么事啊?!眼见慕容复这把无名怒火烧到自己,种师道不由无语凝噎
还是乔峰为人宽厚,不忍见种师道受池鱼之殃,当下将他拨开,朗声道:“你根本就是强词夺理!” “你怎得不说是你迂腐固执?”慕容复眼也不眨地呛了回去
“一人少说一句,一人少说一句!”眼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发紧张,随时可能大打出手,才被拨开的种炮灰又急忙跨上一步将两人隔开
哪知他还没站稳,又被慕容复推了出去
耳边只听得慕容复怒气冲天地道:“种师道,你少给我和稀泥!我跟他,你到底帮谁?” 我怎么知道我要帮谁?种师道踉跄数步,已是晕头转向
乔峰即刻出手扶住了种师道,大声道:“你我之间的问题,你又何必为难种兄?” “我偏为难了,你待如何?”乔峰此言一出,慕容复的面色愈发黑沉,又是一掌拍向种师道
乔峰哪里会令慕容复得手,将种师道随手往后一甩,使太祖长拳中的一招“燕子抄水”格开了慕容复这一掌
“你简直不可理喻!” 种师道也不知究竟是慕容复的一掌之威更甚,抑或乔峰的一甩之力更猛,可怜他堂堂七尺男儿,此时竟如滚地葫芦般跌了出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慕容复面无表情地接上一句,瞬间变招以参合指直戳乔峰“肩贞穴”
乔峰不愿与慕容复动手,当下退后两步,不住冷笑
“好好,我有言在先
若真有那一日,公主为你所累,慕容,你可千万别后悔!” 慕容复见状也收了手,恨恨地瞪着乔峰,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我相信,绝不会有那一日!即便有,我也绝不后悔!” 再一次谈判破裂,乔峰一声长叹,转头就走
“好了!好了!”种葫芦不知何时又滚了回来,死死抱住乔峰的腰,声嘶力竭地喊,“这件事就算揭过了!别再吵了!大家还是好兄弟!我有要事!我有要事啊!” 慕容复立在原地沉着脸始终不说话
终究是乔峰更为稳重识大体,他轻叹一声,主动向种师道问道:“何事?” “环庆那边的防线修不下去了
”种师道一脸的愁苦,“前几日工地上来了几个戴黑色面纱穿绿色斗篷的女子,她们来无影去无踪,杀了我们不少的工匠,而我们军中将士又根本追不上
如今工匠们人人自危,都不愿上工做活
我看这些女子各个身负武功又自称是缥缈峰灵鹫宫的圣使,这江湖事只能江湖了了
” 种师道说罢,不等乔峰有所表示,慕容复已忍不住抚额哀叹:“天山童姥……”如此高级别的BOSS,只怕北乔峰南慕容捆起来都不够她打啊!现在去少林寺结交虚竹还来得及么? 作者有话要说:导演:种将军,辛苦了! 种师道:T-T 第73章 杀人圣使 种师道此行只为请乔峰救火,不料买一送一,竟连慕容复也要同行
慕容复如今已是西平知县,无故本不该离开西平,好在官大一级压死人
种师道以种谔的名义随手手书一封,便将慕容复调去环庆“便宜行事”
然而,看到这新鲜出炉的调令,闵忠与张文杰都未曾有好脸色
张文杰自然是忧心慕容复的安危,见慕容复去意已决只得拉着乔峰千叮万嘱
唯有闵忠始终冷着一张脸,不满地道:“春耕已至,西平一地千头万绪,大人缘何离去?” 慕容复满不在乎地笑道:“春耕有存义在,你办事,我放心
” 闵忠字存义,听慕容复这般所言,差点连鼻子都气歪了,即刻厉声怒斥:“大人!大人事事推脱,如此惫懒,可对得起西平百姓?” 闵忠这般不满,慕容不由拧起了眉峰
只见他沉吟片刻,忽而问道:“存义这般所言,我西平治下可有百姓衣食无着?” 自慕容复履任,平灭了星宿海、给百姓提供低息贷款、成立了公共医疗局与养老院
如今西平百姓老有所养幼有所学,各个安居乐业,再不是往日那朝不保夕的潦倒情形了
闵忠摇摇头,老老实实地答:“未有
” “那么,可有百姓有冤难伸?”慕容复又问
星宿老怪丁春秋这般了得,尚且被慕容复一掌拍碎了脑袋
试问哪个宵小敢在西平造次?闵忠又摇头:“未有
” 慕容复点点头,挑眉道:“如此说来,西平治下安宁祥和,本官何尝对不起百姓?”只见他随手一扶马鞍,身手敏捷地翻身上马
“好了,存义大可不必这般吹毛求疵
西平一地的杂草本官早已铲除,树苗也已种下,剩下的便是无为而治了
” 眼见慕容复扬鞭要走,闵忠终于忍不住上前扯住缰绳,大声道:“三年大考将至,大人不想升官了?” 闵忠此言一出,慕容复立时面露笑容,握着闵忠的手做君臣相得状深情款款地道:“多谢存义为本官筹谋,此情此意,本官铭感五内、绝不……” 慕容复话未说完,闵忠那张棺材脸狠狠一拧,闪电般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慕容复便在此时忽然狠狠一鞭落在马股上,胯下良驹登时撒腿飞奔而去
“存义勿忧,快则十日、慢则一月,本官必然回来!”飞扬的尘土间,慕容复的大笑声遥遥传去渐行渐远
乔峰忍着笑上前,安抚道:“闵大人,慕容大人待你如兄弟手足,视你为臂膀股肱,你当明了
” 闵忠无奈地摇摇头,叮嘱乔峰道:“以大人之能,理当青云直上主政朝堂方是百姓之福
两个月后上官便要来此巡视,届时大人一定要回来,请乔壮士多多留心
” 乔峰点点头,与闵忠告辞一番,这便与种师道一同上马紧追慕容复而去
三人一路奔出十余里,种师道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所以,慕容你这一年究竟干了些什么?” “筹钱建兰庆防线
”慕容复理所当然地道
筹钱的事,大都是苏迈在办啊!种师道腹诽了一句,又问:“除此之外呢?” 慕容复神色凝重地仰头思索片刻,缓缓道:“莫约是跟人吵架罢
”自元祐二年,朝堂上的暗涌又起
新党以周穗投石问路,借口要将王安石的灵牌安置在太庙试探朝廷对新党态度
身为右相的苏轼这头才拍灭了新党复辟的野望,那头便有以程颐为首的洛党寻章摘句意欲以文字狱陷害于他,其中尤以朱光庭与贾易二人最为丧心病狂
然而,争斗一旦涉及到偶像,慕容复的反击远比朝堂上一众君子小人所能想象的更狠更毒
慕容复虽远在西平,却指使京城的包不同以《江淮风月报》大炒特炒程颐那张得罪朝堂上下所有同僚的臭嘴,送给“如沐春风”的朱光庭一个“逐臭大人”的称号
至于贾易则更为凄惨,竟不幸在“天上人间”马上风,于众目睽睽之下被抬去了医馆
事后,犹不满足的包不同还派人送去了一盒虎鞭,贾易便也得了一个“鞭大人”的称号
自此,洛党一脉在朝野名声扫地,再无威势
种师道不知其中内幕,只将惊恐的目光转向了一脸无辜的乔峰
乔峰坦然自若地坐在马背上,一无所觉
北宋十八路,环庆路正是其中之一
环庆路统辖庆、环、邠、宁、乾五州,大多与夏国直接接壤,向来是刀兵之地
这一回,出事的正是环州辖下大拔砦
种师道、乔峰、慕容复三人快马加鞭于两日后赶赴大拔砦时,环州知州孟泰已在事发地恭候
元丰四年的五路伐夏虽说未曾达到预定目标,种谔却凭他的能力一举抵定了西边军神的地位
哲宗登基后,他更是简在帝心说一不二,孟大人自知自己这个散州知州地位等同于知县,不能撄其锋芒,是以对鄜延军向来恭敬
“大拔砦临近灵州废弛已久,年初时下官奉经略之命组织人手重修此砦,原本倒也太平
可就在半个月前,突然来了五名戴黑色面纱穿绿色斗篷的女子要下官下废弃此砦
重修大拔砦本是国事,这几个女人毫无来历,下官自然不予理会
哪知她们一言不合便拔剑行凶,当场就斩杀了十名工匠
还说……还说,若下官仍对她们的号令听而不闻,下一个要杀的便是……便是,下官!”说到此处,孟知州再也说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