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的花火如被吹散的蒲公英，细小的尾枝骤然不见踪影
烟火接连升空，点燃半个夜空的沉寂
“这是留到最后的玩家独有的福利吗？”俞向柏笑着打下一行字
离活动结束只剩下15分钟，这场不期而遇的烟火点亮了他们的心情
“是吧
”雾栈回答道，“在现实看过这么多场烟火晚会，在游戏里却是第一次
”雾栈突然发来一个交易邀请，窗口上放着十根小烟火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 “仙女棒
”雾栈答道，“上岛前查行囊，仙女棒都被没收了，只剩下一组了，一人一半
” “又是你的拍照道具中的一员吗？”俞向柏好奇地把鼠标移上那十根“仙女棒”
烟花棒：右键点击使用，可点燃一簇小烟花，效果持续时间30秒
他右键点下，身边的雾栈也同时点燃小烟花
两团迸射着火线的小花火在月光下格外耀眼，他们甚至还能在大烟花炸开的间隙听到小烟火燃烧发出的“嘶嘶”音效
“可惜举着这个烟花就不能做动作了，”俞向柏有些遗憾，“不然还能利用烟花的视觉效果在空中写个字什么的
” “很有经验嘛
”雾栈说道
“毕竟是童年回忆
”三十秒的小烟火很快燃尽，他们又点燃了第二支
两人像是过节的小朋友一样，望着天空上的大烟花，燃着手中的仙女棒，满心都是这些转瞬即逝的美景
一人十支的仙女棒没一会儿就尽数消耗，两人两手空空地并肩站在海岸尽头
“嗯？”屏幕上又弹出一个来自雾栈的交易窗口
俞向柏点开，“你不会还有其他仙女棒吧？”话刚发出去，他就看清了窗口上的交易过来的道具
一朵托托花
沃克洛尔大陆西面的普朗绿洲，40级练级区
八个灯泡找遍了绿洲花海中的每一个角落，终于找到了那朵藏在叶底的天蓝色托托花
自然界中，蓝色的花最为稀少，蓝得像托托花这么干净纯粹的花更是难得一遇
这朵小小的托托花，花柱是蓝靛色的，仿若午夜梦醒时分的天际，花瓣却如明朗白日一碧如洗的万里晴空
打着微卷的瓣尖晕染开澄澈的颜色，绿色的根茎挺翘着支撑瓣面
他耗费心神在一片花海中寻找这么一朵小小的花朵，都是为了那个看似平凡的任务
他接到一个任务，要为一名叫做理得的NPC去花海中摘取一朵鲜花，作为送给他的好朋友尼瑞的一份订婚礼物
花朵没有限定品种，只要到花海中随便摘取一朵花交到理得手中，就能成功完成任务
理得会带着玩家交给他的花朵，参加尼瑞的订婚典礼
尼瑞在这个小却温馨的订婚典礼上，将在胸口佩戴上好友送给自己的订婚礼物，与美丽的新娘交换订婚戒指
一份美好的礼物，一个美好的结局
这一个看似普通的寻物任务，却被八个灯泡找到了些许可深入追寻的小线索
他阴差阳错寻到了NPC理得的日记本，浏览发现理得不仅是尼瑞从小长大的好兄弟，更是一同参加了“贝尔兰战役”的战友
小时候，理得在每一年对方生日时都会悄悄放一朵珍贵的托托花在尼瑞的窗前，尼瑞却始终不知道这朵守时的花朵是好友的心意，却以为是花神的馈赠
长大后，尼瑞曾在战场上为理得挡下一次攻击，自己险些丧命
理得终于明白自己儿时年复一年赠予好友的托托花究竟包含着自己的什么心思，但他却选择了缄默
退役后，尼瑞与同乡姑娘订婚，理得始终没有把深埋的爱恋告诉好友，反而委托玩家为自己取来一朵鲜花，为好友的订婚献上一份祝福
于是，八个灯泡翻遍花海，就为找来这一朵寄托着理得所有感情的托托花
这样一朵拥有特殊含义的花朵，似乎能够触发隐藏着的剧情
理得看着他手中那朵如天空一般颜色的托托花，叹了口气
“请勇士替我转交这朵花给尼瑞吧，祝愿他，一生幸福
”将托托花托付给别人的理得像是失去了所有念想，远走他乡
而收到那朵托托花的尼瑞，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又似乎顿悟了什么
尼瑞取消了婚约，带上一个简单的行囊，追随者理得的脚步而去
把这一段隐藏故事写进了剧情贴的俞向柏很明白，托托花里寄托着的含义
——未曾开口的告白
零点已到，回归原点
烟火最繁华的时候，也是鬼市消失的时间，恍如隔世梦一场，一切烟消云散
行囊里有一朵送不出的花
雾栈一人站在海角边
夜色入侵
俞向柏右手臂卷着炮炮躺在床上，视线无法聚焦，发愣地看着天花板
交易窗口上的那朵托托花始终印在他的脑海里，徘徊不去
他没有点下交易的确认键，直到交易时限已至，窗口自动消失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身后天际绚烂烟火相继迸发
他曾在剧情贴里详细地描述了关于托托花的故事，还半开玩笑地在最后写道“如果你们想和好基友告白却开不了口，那么不妨试试这朵托托花吧！”雾栈说过自己有在追俞向柏的剧情贴，那么他也一定知道托托花的含义
“你是个好玩伴……”半天，俞向柏才讷讷地打出这么一句话
雾栈在他心里一直是一个要好的伙伴
他们投契，看风景打外观走剧情无所不乐；他们默契，擂台配合相得益彰
雾栈给他的游戏生活带来了数不清的趣味，他甚至养成了对方一上线就扔去组队邀请的习惯，但他从未想过雾栈对自己会是这样的想法
不知不觉中，这个总爱走中国风的女炼金术士已经占据了自己游戏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同样是喜欢自己，他对上其他的小姑娘都可以迂回避开，但对上雾栈，他却怎么都敷衍不了
“哈哈，这是你发给我的第二张好人卡了
”雾栈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尴尬和语塞，主动塞来了一个台阶
他应该要顺着台阶打一句哈哈的，但他却怎么都按不下键盘按钮
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想第一张好人卡究竟是什么时候被自己发出去的
他的脑袋已经被雾栈那朵近乎告白的花给占满了
第二天是周日，俞向柏预定要去医院复诊骨裂的情况
之前顾楷就和他说好，对方开车来带他去医院，免去公共交通可能给他带来的不便
为了避开周末的医院人山人海，两人决定早一点出门
八点整，顾楷的车准时停在了俞向柏家楼下
“吃
”俞向柏一上车，顾楷就把放在置物格里的包子豆浆递给了他
热腾腾的包子正是合适的温度，俞向柏喜滋滋地咬下一口绵软的包子皮带馅，又配下一口豆浆，“谢谢顾医生！你竟然知道我没吃早餐
” “嗯
”顾楷的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
俞向柏敏锐地发觉今天顾医生的话少得有些出奇，虽然平时的顾楷话也不多，但在他们熟悉了之后，也再也没像现在一样只用单字回答
但说实话，今天的俞向柏自己也有些心不在焉，只要脑袋一闲下来就不由得想起昨晚的雾栈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安静地到达了医院
尽管已经提早出门，但医院依旧是一个人口密集的地方
来医院一趟，竟是挂号排队的时间最长，医生进行的复诊却十分迅速
所幸医生给的复诊反馈是值得人欣喜的，俞向柏的小腿恢复得很好，就算马上即将开学，小腿上的伤情也不会给他带来太大的不便，再好好养一个多月就能基本痊愈了
回到顾楷的车上，或许是因为听到了好消息，两人之间的气氛也不复之前的沉闷
“一个月后，又是一条好汉！”俞向柏笑着说道
将车开离医院的顾楷斜睨他一眼道：“开学之前你还是老实点
” “是是是，”俞向柏连连点头，“不愧是同是医生啊，这种交代病人乖乖听话的口吻，和刚才的老医生一模一样
”给俞向柏复诊的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医生，经验丰富，但也爱唠叨：“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不老老实实走路，摔了才知道疼！” “听医生的
”顾楷用手指敲敲方向盘，“我有东西要给你，一会儿你下车前记得带走
”俞向柏转过脸看着对方，好奇问道“你要给我什么东西？” “要给你……”顾楷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己的手机震动声给打断了
他从置物格里拿出蓝牙耳机，接通电话
“你好
”顾楷说了一句话，就安静地听对方说话
沉默了数十秒，才缓缓回答道：“……嗯，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对着用好奇的目光盯着自己的俞向柏说道：“送你回家之前，能陪我先去一趟宠物医院吗？我有东西落在那里了
” “好啊，都听你的
”俞向柏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车子顺路拐去了宠物医院，顾楷没让俞向柏下车，“你在车上等，我马上就回来
”俞向柏点点头，乖乖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目送顾楷的背影走进宠物医院
“哈……哈嚏！”俞向柏的口腔里像是有什么在挠痒，弄得他涕泪聚下
感觉鼻子里有液体即将流出，他连忙转身去找放在车上的抽纸
抽纸就放在后座背后的小平台上，他侧过身子伸手就能抓到
这一侧身，就让他注意到了放在后座上的一叠贺卡状的东西
白色的底色，微凹的烫金字体，上面写着优美的两个大字：“请柬”
这一大叠请柬少说也有二十份，其中还有一张摊开了散在一边
俞向柏定睛一看，这是一份婚礼请柬
镂空的痕迹在纸页上划开优美的弧度，素雅大方的设计又让这封请柬不落俗套
“送呈”二字下是一行空格，可以让主人写上受邀对象的名字
再往下写着新郎与新娘的姓名，婚礼时间正是两个星期之后
他的目光锁定在新郎新娘的名字上，一切动作都被静止
新娘的名字他不算特别陌生，正是之前在顾楷家的照片里的那位金发大美女
他还记得在照片上顾楷被这位金发美女亲昵地搂着的手臂，和大学生的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Kaitlyn Bartels，顾楷当时告诉他的名字，正是Kaitlyn
新郎的名字……新郎的名字他就更加熟悉了
当顾楷回到车里的时候，俞向柏正半开着窗，托着下巴望着窗外
“看什么？”顾楷问道
俞向柏的眼神依旧停留在窗外：“发呆
”之后就是一片沉默
顾楷有些奇怪，离开医院之后，明明已经恢复到平常的气氛，在自己离开这么一会儿之后又回归了冰点
他微微皱起眉头，又想起昨晚的情不自禁——是的，他并没有计划要把行囊里的那朵托托花交到俞向柏手中，或许是因为昨晚的烟花太过浓烈，又或许是因为两人身上的红色长袍太过搭调，让他不由自主地就把这朵藏着的小蓝花送到了对方的面前
对方没有接受自己的托托花，一开始他是失落的，但他又想，他们来日方长
一人独看的焰火，他希望之后这个人都能与他共赏
“上楼小心
”顾楷看着俞向柏走出副驾驶座，回头看着自己
他以为俞向柏会像往常一般邀请自己上楼坐坐，却始终没有收到对方发来的讯号
“谢谢顾医生
”今天一见面，俞向柏就对他说了这句话，现在他们将要告别，他又听到了这句话
“我有东西要给你
”顾楷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把手伸向后座
俞向柏一惊，连忙道：“不、不用了顾医生……下次再见吧！”说完，他就像是逃离犯罪现场一样，踩着自己的气动护具，一溜烟躲进了楼
坐在车里的顾楷有些发愣，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俞向柏爬上了二楼，把自己藏在楼道的阴影里，悄悄地往外看去
顾楷的车依旧停在楼下，一如往常
俞向柏松了一口气，但胸腔里的心脏却不知死活地狠命捶打他
是的，他慌了，所以他逃了
他看见顾楷的手伸向后座上的请柬，他下意识地拒绝，他不想要那张精致的结婚请柬被他亲手送给自己
他一直以为谈恋爱像是玩解谜游戏，只要他处处留心付出努力就能迎来Happy Ending，但是他现在却发现就算得到了线索、集齐了CG，那个true end却可能并非是他想要的
他不知道之后还会发生些什么，但他知道，现在他卡关了
这张请柬像是一个决定性的证据，彻底堵死了他试图打出HE的路
恋爱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它让人勇气倍加，又让人裹足不前
他记得顾楷曾和他说过没有对象，但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一张请帖摆在面前就足以不言而喻，他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去说服自己请帖背后或许另有隐情
现在想来，或许他所认为的友达以上与情投意合都是他的过度解读
是不是暗恋中的人们总爱自作多情，从对方的一个眼神都能读出五道阅读题
顾楷似乎也不曾真的暗示过什么，也许是他错把对方的友善当成好感，误把对方的热诚看作暧昧
曾经他以为的唾手可得，现在却被证明不过是缘木求鱼、竹篮打水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想和一个人谈恋爱，也是第一次幻想过把一个人纳入自己的未来规划，但故事还没有开始，就似乎已经悄悄地结束
他埋怨顾楷，给自己奉上一杯热茶，又浇上一头凉水
他更埋怨自己，低估了对手，又高估了自己
这几天里，他有接到顾楷的信息，也装作没事人一样给了回复，但终究不像之前一样谈天说地，草草几句就结束了对话
他肯定对方也感受到了自己的疏离，但他完全无法不想起那封精致的婚礼请柬
他不是演员，伪装不出开心，也掩饰不了难过
三天后，俞向柏终于再次上了游戏
他收到雾栈发来的组队邀请，很自然地通过了
比起顾楷给予自己的惘然，雾栈给他带来的意外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队伍里的两人一时无话，最后还是俞向柏先开了口
【团队】一把剪刀：好久不见？虽然其实也就三天不见，但游戏时间却把这种距离感无限放大
【团队】雾栈：嗯
他还没想好下一句怎么接，就收到了雾栈的信息
【团队】雾栈：你三天没有上线了
俞向柏从雾栈的这一句话里看出了对方想表达的真正含义，便善解人意地给出了答案
【团队】一把剪刀：嗯，在想点事
好半天雾栈终于有了后文
【团队】雾栈：想那天晚上的事吗？俞向柏一下就明白了，雾栈以为自己在思考的是鬼市活动焰火晚会上那朵近乎告白的托托花
心里有些不忍，但人都是自私的，他心里有比雾栈重要得多的事情
【团队】一把剪刀：……不是
【团队】一把剪刀：……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雾栈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团队】雾栈：你喜欢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俞向柏的心里闷闷的，为自己闷，也为雾栈闷
【团队】一把剪刀：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我和他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团队】雾栈：为什么？ 【团队】一把剪刀：哦，他要结婚了
一把剪刀和雾栈并肩坐在天堑空岛的垂耳顿湖边
当一把剪刀脑袋上的文字泡冒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的时候，他的内心是狂喜的
那个人，会不会就是自己？他简直忍不住当下就要抛掉马甲，让现实里的顾楷和游戏里的雾栈画上等号
他看得出来俞向柏是喜欢同性的，甚至应该是喜欢自己的——但他现在又不那么确定了，他没想到对方喜欢的对象或许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