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允灿觉得，自己其实从来就不了解大叔是个甚麽样的人。他喜欢甚麽，不喜欢甚麽，说话的语气甚麽时候是开玩笑，甚麽时候是生气，他完全不知道。大叔的心情怎麽表达的，大叔的思想停留的地方，他现在究竟是没事了，还是故作坚强，他完全看不出来。大叔的心里徐淼哥一定是在的，而且将永远存在。但是占有多大的比重，是否还有足够自己进入的空间，这些，他完全不知道。
多麽悲哀的一件事情，喜欢上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比喜欢上一个完全不喜欢自己的人更悲哀。
两个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层甚麽，起初没人想去捅破，现在不知道怎麽捅破。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大叔看来比以前似乎亲切了，但更难接近了。有一种刻意的温柔，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礼貌。这种礼貌是安全的，但也是疏远的。因为受伤之后的自我保护麽？崔允灿想不明白。大叔把自己装扮得这样完美，这样无懈可击，似乎在告诉所有人他很好、他没事了。
可为甚麽自己就是觉得他摇摇欲坠，随时都要倒下呢？
想说的话开不了口，想做的事无法付诸行动，就像对着一面沉默的墙壁，无论怎麽努力也不会有回应。
崔允灿这麽想着，不由低下头来握紧了面前的茶杯，紧紧的，用力的，有一种温暖的液体在眼中打转。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哭的，为甚麽在这个时候让自己明白是喜欢上了大叔的呢？
这段感情怎麽看，都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或者说，这段感情怎麽看，都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也许该好好的约束自己的情感。从今天起，他是导演，他在经历一个人的浪漫和冒险。而自己只是演员，在别人的生命里流自己的眼泪。
第四十五章 fraction
第一次到巴黎，崔允灿有种莫名的兴奋和伤感。一下飞机就看到了trcy，那个个性的女孩子和徐森拥抱了一下。
Trcy在前面引路，出了机场大厅，一行人上了她的蓝色小跑车，寒暄几句之后她问："你怎麽想到来这里？"。
"来取景。"徐森言简意赅。
Trcy自后视镜看他一眼："是麽，去哪里？要先去酒店休息一下麽？"
"不了，时间还早，麻烦你把我们直接送去第十区吧。"徐森缓缓道。
Trcy略略一顿，幽幽道："如果你是想看flo以前住的地方，那还是算了。那户中国人，他的房东现在搬到十九区去了，那所房子已经拆了。"
"是麽？"徐森看着窗外，"那麽，由你推荐好了。"
"第五区如何？"trcy转过方向盘，"我们去看看他以前念书的地方。"
"第五区？"崔允灿喃喃念叨着，张大眼睛看向窗外。
"第五区也叫拉丁区，很多有特色的建筑都在这一区，比如的先贤寺啦，植物园啦，教堂甚麽的。当然学校也不少，索邦大学你知道麽？"trcy笑呵呵的回头。
崔允灿不好意思的摇摇头，trcy微笑着转过头去："那麽法兰西学院总知道吧？"从后视镜见崔允灿点头了才道，"除了那两个之外，第五区还有很多理工和专科学院等各种类型的学校。"
徐森低缓的接过口去："博物馆、纪念碑、书店，巴黎顶尖的文化艺术集中在这里，学术气息也最浓厚。这里是酝酿天才的地方..."
"别忘了这里特色的露天咖啡馆，各国食物多极了。"trcy故作轻松的转移话题，"崔允灿喜欢吃墨西哥菜麽？"
崔允灿老老实实答了："我没吃过。"
Trcy一愣，忍不住笑了："那好，晚上我请客。"
跑车转过圣米歇尔大道，徐森看着外面游客熙熙攘攘一言不发，眼光不自觉的搜寻着，看完一圈却又沮丧的垂下眼睫来。崔允灿看着他的侧脸，不知怎麽心里就一阵阵发疼。
Trcy把车停在一间学校门口。徐森和崔允灿下了车："就是这里？"
"嗯，你们进去吧，我把你们的行礼送到酒店去。"trcy摇下车窗玻璃，"你们好好逛逛。"
"已经打扰你了，你有事就去忙吧。"徐森礼貌的亲吻她的手背。
Trcy淡淡一笑，将车开走了。
"我们走吧。"徐森往里面走去，崔允灿紧紧跟了上来。
今天是个普通的星期三，上午十点的阳光明媚的照耀着，有种隐隐发热的欲望。学校弥漫着一股平和的气息，有花开了。个别学生走过，安静，或是嬉闹。徐森不紧不慢的走在前面，崔允灿四下望着，他充满好奇的瞅着学院里面的花草，也充满不安的打量着徐森的背影。
学校的公告板上留有这几天学校的安排。有几个学生要开画展，地点是学校的礼堂；有几个学生毕业要转让一部分书籍和画具，决定在本周末的学校XX楼后跳蚤市场进行；有人丢了东西，着急得寝食难安，他住在XX楼XX号；有人寻找语言伙伴，条件是XXX...徐森专心看着，伸手抚摸这些小条子。
崔允灿听见他轻轻的叹息，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只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徐森回过头来笑了，是一种压抑的微笑。
顺着学校走了一圈，徐森抬头看着天空："我们走吧。"
"去哪里？"崔允灿看着他。
"坐地铁，我们去泰尔特尔艺术广场。"
穿过城市的心脏，他们到了巴黎西北部的广场。正午十二点的阳光灼热的照耀着大地，广场上的鸽子飞来又飞走，有很多游客，有很多画廊。
徐森捏着一直面包坐在长椅上喂鸽子："这里有很多著名的露天画廊，每天还有不少画家在这里即席作画出售。"
崔允灿看着鸽子洁白的羽毛："大叔..."
徐森看着他："怎麽了？"
崔允灿咬着下唇："大叔，我知道的，你心里...难受，但是，徐淼哥他已经..."
徐森猛地站起来身来，他微笑望着惊飞的鸽群："我们去看看，如果有好的画家，不妨也画一张留作纪念。"
崔允灿只得跟着立起身来。
广场上有很多画家在作素描，徐森走到了一个年轻小伙子的摊子前坐下。小伙子的眼睛是幽蓝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出一层金色的光泽："先生画像麽？"
徐森点头笑笑："是。"
"请你坐好，头稍稍向右转一点...对，眼睛看着前方，不用看着我，对...自然一点。"小伙子换了一张画纸，捏着炭笔开始勾线。
崔允灿站在小伙子身后，静静的看着坐在阳光立的徐森。他的眉眼很深，有种隐忍的张力。但不像一般欧洲人那样粗糙，他的整个轮廓是细腻的，平和的，不被人觉察的地方有一种隐秘的情感在流动。太过瘦削的脸看来有种不健康的虚弱感，苍白的脸颊，嘴唇是淡淡的颜色。整个人笼罩在一股难言的伤痛中。
然而他是在微笑的，仿佛那种伤痛已经刻进骨头里，他自己都难以觉察。
崔允灿心里钝重的疼痛起来，他这个时候深刻的感受到难以化解的嫉妒，这种嫉妒强烈的撕咬着他的内心，啃噬他的冷静和骄傲。一个人可以为了另一个人变成这幅模样，完全的改变了。
徐森就坐在那里，安静的坐着，仔细的看着。是的，很像，有点心不在焉，有点漫不经心，有点轻松的惬意，又有点甚麽秘密被掩盖了。他想起淼淼给他画的像来，他可以想象淼淼低着头悄悄的打量自己，手指不直觉的勾画着自己的侧脸轮廓。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发现了。在没有人的地方专心的画着自己，等待有一天完成之后提着画纸骄傲的笑："哥，你觉得怎麽样？"
可是，永远没有这一天了，淼淼永远不可能在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微笑着说出任何一句话，哪怕一个字也不可能了。
多麽可笑，自己是多麽可笑！徐森掩住自己的脸，心里低回的叹息。
"觉得怎麽样？"小伙子完成了作品，举起来向他示意。
徐森放下手来，画面上的人是他麽？有些落寞的神情，有些失神的望着远方，整个人强打着精神去也难掩颓丧的神气。
徐森笑了一下，掏出钱来递给他，转身走开了。小伙子追了一步："你的画--"
崔允灿接过来："谢谢你。"
徐森已经走远了，鸽子围着广场在飞，阳光这样灿烂，但他的背影这样孤单。崔允灿突然的就想哭，很想。
□□□自□由□自□在□□□
晚上和trcy一起吃饭，没有人提到徐淼，仿佛是不经意的回避，仿佛是自然的遗忘，又仿佛是刻意的规避，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徐森话很少，只说要再住一天，等carl白兰他们过来，就可以进行拍摄的准备工作了。
"场景在巴黎麽？"trcy慢慢吃着。
"有几个镜头在，然后去韩国，再去中国。"徐森浅浅抿着酒。
"跑这麽多地方？"trcy眨着眼睛。
"没有剧本麽？"崔允灿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不，不需要，我没想到有需要台词的地方。"徐森喝着酒，沙拉上来的时候，他尝了一块甘蓝，眼圈突然红了一下，此后再没动过面前的食物。
"这样好麽？"trcy并没有掩饰甚麽直言道，"你的《Never Say Love Never Say Goodbye》可是很讨影迷的喜欢。"
"哦，是的。"徐森笑了，"这一部影片的票房超过了以前我所有电影的票房总和，很令人惊讶的一个数字，这次flank赚了不少。"
"甚麽原因？"trcy擦着嘴。
"演员要漂亮，故事要简单，爱情永远有市场。"徐森耸耸肩，"不需要太多的情景，不需要太多的曲折，不需要太费脑子，越简单越好。"
"那你还不如直奔主题。"trcy呵呵的笑。
"不不不，越是诱惑越是裹得严实。"徐森淡淡的笑，"没有说得出口，没有做得出手，这才足够吸引人。"
"是的，你的影迷喜欢，不过这次好像影评人不喜欢。"trcy耸耸肩。
徐森挑着眉毛："我还没有自大到想同时讨好观众和影评人，只是他们自己看着觉得对或不对胃口而已。"
"有没有想过原因？"trcy捏着叉子微微的笑。
"因为我就从来没想过要讨好谁。"徐森哈哈大笑。
"你自己就很难讨好了。"trcy掩口一笑，转头看向崔允灿，"你怎麽都不说话呢？还是东西不好吃？"
"影评人说甚麽？"崔允灿找不到话题，也不好说不会吃墨西哥菜。
"说甚麽的都有，基本上是说情节粗糙，语言造作，主线不明确，基本上，一无是处。"徐森浅浅笑着，仿佛说的事情与他无关。
"怎麽会？"崔允灿急急道，"我觉得很好看啊，情节生动，语言感人，主线清晰，基本上，我都喜欢！"
Trcy和徐森被他吓了一跳，trcy愣了一下才笑起来："看来崔是你的fan呢。"
徐森也在笑，他默默的注视着崔允灿。崔允灿脸顿时红了，有些语无伦次："不，我只是，嗯...确实很好看，那次徐淼哥看完还哭了..."却又猛地住口，低头不敢看人。
徐森的笑容一顿，trcy微微张开嘴，也没有说话。隔了一阵，徐森才低声道："是麽？他喜欢啊...哭了麽？真是个孩子..."
对话至此结束，晚餐结束。
第四十六章 flounder
Gloof从摄影机后面探出头来："是这样麽？"
徐森捏着下巴："再来一次。"
崔允灿擦擦脸上的汗："好的。"
广场上，崔允灿沿着对角线跑了一个来回，鸽子拍着翅膀，飞得又高又远。太阳刺眼的悬在天空，云朵没有踪迹。广场上的游客有的在好奇的打量，而那些画家们，悠然自得不为所动，也许在他们眼中，这里有这样的摄影队伍再正常不过。
崔允灿这已经是第五次跑过广场了，不口否认，他有些累了。汗水在额际若隐若现，他觉得不太舒服。虽然妆本就不浓，但也可能已经模糊。他感到有些睁不开眼睛。跑完这一次，他回到摄像机旁："这次如何？"
Gloof竖起大拇指，崔允灿呵呵一笑，gloof却挤挤眼睛："我说的不算，还要看lyn的。"
崔允灿于是转过头，徐森戴着眼镜皱眉盯着面前的屏幕，隔了好一阵才拉拉帽子："崔，还是把你的妆全部卸了。"
化妆师赶快上前帮他洁面，崔允灿想问又不敢，只好认命的闭上眼睛。徐森拿着对讲机在指挥："六号机，推轨跟上崔的脚步，一直拍他的左侧脸；四号机，平推向上，给远景；一号机，停在那个角度不要动，等崔跑进镜头；二号机，拉远景再放近，不要怕和四号机冲突..."
化妆师在擦拭眼睛的部分，崔允灿不由自主合上眼睛，听着徐森说话的声音，有些恍惚的感觉。
今天这一场，没有台词，没有对手，没有任务，徐森只告诉他一个字，跑。沿着广场跑，不要管鸽子和行人，鸽子是惊得飞起来，行人是奇怪得停下脚步，都不去理。自己跑得越痛快越好。
崔允灿问："痛快，是要跑得很快麽？"
"不需要，在跑就可以。"徐森没有看他，他正在和场记沟通。
"要跑成甚麽样子才叫痛快呢？"崔允灿觉得莫名其妙。
徐森停下手的工作转头看着他："跑步都不会麽？"说着他做了一个双手摆臂的动作，"就是跑步，只是跑步，一直一直不停的跑，明白？"
崔允灿点了点头，但其实他并不明白。
卸妆完成，化妆师对徐森说："需要往他头上淋些水麽？"
"不，不需要？"徐森眯着眼睛，"他再跑两圈就可以了？"
崔允灿一愣，不由自主开口道："还要跑两圈？"
"当然。"徐森说完这句话，戴上耳机又缩回摄像机屏幕后面，场记开始打板："第二十二幕第五次，开始--"
崔允灿又开始奔跑。
果然，这一条没有通过。崔允灿被告知要重来，他是有点生气了，但忍着不说。后背隐隐有些浸湿，脸上的汗一颗一颗的冒出来。他擦擦脸，化妆师正要给他擦拭，徐森扬声道："不要擦，就那样吧。"
化妆师一愣，只好走开。崔允灿皱着眉头："大叔..."
"请你叫我导演。"徐森低着头紧盯着屏幕，"你还可以更好的，崔允灿，努力！"
不知为甚麽，那一点点称不上怒气的情绪消失了，崔允灿深吸口气："是，导演！"
第二十二幕第六次，第二十二幕第七次，第二十二幕第八次...第二十二幕第十六次...第二十二幕第二六次...
崔允灿只觉得浑身都湿了，头发紧紧贴着额头，但徐森不让他擦。脸上的汗不是一滴一滴的流，而是一股一股的往下淌，冲刷着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有一种麻痒的晕眩感，他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徐森却说："再来一次。"
崔允灿紧紧皱着眉头："大...导演，我想休息一下。"
徐森抬头看看他："你很累麽？"
崔允灿一口气憋在胸间："我觉得我实在不能叫很好。"
徐森站起身来盯着他的脸："才跑了三十几圈就累了麽？而且你每圈实际奔跑的长度一百米都不到。"
崔允灿哭笑不得："是，我是每次一百米都没跑到，但三十几圈这就三千多米了吧？而且每次都是百米冲刺的速度，我...更何况，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好不好？"
徐森哦了一声，拉下帽子来看看天空："才十二点？难怪你的状态这麽差，再跑十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