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宦》完本——by 沈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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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平静安然的话语,没有询问,只是淡淡的一句陈述。
宋辚在看见阮云卿后,脸上便带了一抹轻淡的笑意,微微勾起的唇角挑起一个向上的弧度,好看的薄唇柔软的弯着,连他漂亮的凤目里也添了些不知名的神采。
阮云卿躬身施礼,“奴才给太子请安!”
宋辚瞧了瞧他,轻轻蹙起眉头。没有交谈,宋辚还是能感觉到阮云卿对他的态度起了些细微的变化。从头一次的小心谨慎,到第二次的放下心防,宋辚刻意的亲近已经在上次的接触中初见成效,阮云卿不再防备他,那种信任的感觉宋辚并不陌生,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在上次一同用过晚膳后,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已经热络了不少。
宋辚有些奇怪,才短短一日,到底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让眼前这个少年又在自己面前披上了厚厚的铠甲,他用万分恭谨的态度的对自己行礼,变得比初次见面时还要冷淡疏离。
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辚满心疑惑的同时,又觉得有趣之极,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也会很快令人厌倦,他想得到阮云卿,他享受这个得到的过程,在没有厌倦之前,这样起伏不定的变化还是很能够刺激他枯燥乏味的生活的。
就这样细细打量着,宋辚突然变了脸色,他沉声道:“过来!”
阮云卿心头一跳,如果可以,阮云卿真想转身离去。宋辚实在耀眼,不只是长相,还有他周身的气度和从容的举止,不是太阳那般刺眼的明媚,要真让阮云卿形容,宋辚给人的感觉,反倒更像皎洁的圆月一样,华光异彩,银辉满地,他在举手投足之间,不用刻意如何,那种震撼的感觉就已能够丝丝缕缕的渗入人心里。
这样的人,又有谁能拒绝。阮云卿心里不安,太子的心意不明,莫征的话又让他心生怯意,此时见面,阮云卿着实有些不知所措,也只好摆出一副恭敬冷淡的样子来遮掩心里这份惴惴不安的情绪。
略作迟疑,阮云卿还是迈步走到桌案前。
宋辚不等阮云卿过来,已经迎了上去,抬手抚在阮云卿脸上,问道:“怎么这脸上又挂了幌子?”
宋辚的手指冰凉,指尖扫过脸颊,阮云卿下意识想躲,宋辚却先他一步靠了过来,抓着阮云卿的胳膊,将他按坐在太师椅上。
“破军,药。”
宋辚吩咐一声,破军已从房梁上翻了下来,他们这些暗卫干的都是玩命的营生,每个人身上都随身带着伤药。这些药都是特制的,止血化瘀,见效极快。破军从身上摸出一个玛瑙做的小罐子,拔了塞子,递给宋辚。
那伤不算严重,只在阮云卿左边脸颊上肿起几条血檩子,是个清楚的巴掌印。可宋辚此时看了,还是无端端地觉得有些烦躁,他让破军退下,声音里已带了几分薄怒,让跟随他多年的破军听得后背生寒。
太子,真的是许久都没动过怒了。就连上次中毒后,险些命丧黄泉,他在清醒过来后,也只是虚弱的笑了笑,说是他大意了。
破军不由兴奋起来,他与莫征不同,破军生来心狠手辣,对杀人之事简直有着异与常人的兴趣。他最爱做噬血之事,此时听见太子暗含怒意的声音,真是打从心眼里激动快活。
破军躺在房梁上,暗暗想到:一会儿,怕是有活干了。
宋辚接过药罐,倒了些药膏在手上,轻轻给阮云卿抹在伤处。
阮云卿觉得不自在,刚要躲避,宋辚便喝了一声:“别动!”
那声音冷冰冰的,带着压抑的愤怒,阮云卿不敢再动,只好直着脖子,任宋辚摆布。
宋辚擦药的动作专注而温柔,他清冷的目光停留在阮云卿脸上,像对待一件易碎的宝物一样,轻轻地在阮云卿脸上反复擦拭。这如同抚摸一样的动作,让阮云卿的心跳鼓动不已,宋辚的气息若有似无的拂在他脸上,令阮云卿的脸越涨越红,整个人都乱了方寸。
明知道这样不对,明知道宋辚的温柔里很有可能暗含着伤人的尖刺,可阮云卿的心底,还是不由得不感激,不由得……想一头栽进去。
阮云卿再也坐不住了,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口中推拒道:“小伤而已,不,不劳殿下费心。”
挣了几挣,无奈宋辚手劲不小,单手摁着阮云卿的肩头,就把他牢牢圈在椅内。阮云卿本就少言寡语,此时更是词穷,挣扎不过,他也只好乖乖听话,受刑一般上完了药。
宋辚抹了伤药,又在阮云卿脸上仔细端详了半晌,这才放他起来。
阮云卿慌忙站起身,退到一丈开外,才敢和宋辚说话:“奴才谢过太子。”
宋辚看着阮云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蹦了出去,不由牵了牵嘴角,他心情大好,拿桌上的布巾擦了擦手,笑问道:“你怎么整日受伤?我不过见了你三次面,倒有两次,你这脸上是带着伤的。这回又是怎么了?谁伤的你?”
阮云卿想了想,还是没把今日肖长福的事说出来。除掉肖长福是他对太子许下的诺言,他必须独自去完成。他已经从太子这里得到不少助力,若是还杀不了肖长福,阮云卿心里也过不去这道坎。
阮云卿摇摇头,解释道:“奴才在杂役房当差,整日干些粗活,受伤也是难免的。”
宋辚看了阮云卿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便也没有再去深究,转问他前日那些书读的怎么样了。
阮云卿暗自吁了口气,忙说了详情,又把一些看不明白的地方拿出来,请宋辚详加讲解。
慢慢说了几句话,阮云卿心里那点别扭也就跟着散了,他一门心思全扑在书里,暂且把旁的心思都放在一边。
宋辚博学多才,涉猎颇广,不只那些经史子集类的正经书,就连天文地理、水文地质、乃至游记小说类的杂书都读得十分精通。宋辚对阮云卿极为耐心,亲热地和他坐在一处,对他所问的都一一详加讲解,不但没有不耐烦,反而言谈风趣,讲起来点面俱到,不刻板,不枯燥,而且浅显易懂,一听就能明白。
阮云卿心中越发敬重,宋辚实在是个太优秀的人,让人不得不打从心底里折服。此时不管阮云卿愿不愿意,他都必须要承认,他心底的一角已经开始松动,对宋辚的好感在心底里扎了根,理智上再怎么克制,也敌不过情感上点点滴滴的侵蚀。宋辚实在厉害,他如同春风化雨一般,润物无声,一点一点的攻占了阮云卿的心。
这日临走时,宋辚让阮云卿多留一会儿,“过来磨墨。方才你没来时,我就想着画些什么,谁料起了半日稿子,心里也定不下来。如今看见你,我倒有了主意。”
宋辚说着话,已在花梨桌案上铺开一张宣纸,拿镇纸压平。
阮云卿忙在一方石砚上舀了一勺清水,取过一支印有仙鹤云纹的墨锭,细细研开。
待墨磨好,宋辚蘸了墨笔,在宣纸上刷刷点点,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个灵动活泼的身影。
只见画上一个少年手执鱼竿,正往湖中垂钓。那少年一身布衣,散着裤角,露出两条结实的小腿。少年的头发随意拢着,一把黑发调皮的甩在胸前。湖面波光粼粼,少年手中的鱼竿微微颤动,有鱼咬了钓饵,少年手腕轻抬,急忙拽起鱼竿。
就是这么一幅简简单单的春日垂钓图,却让宋辚画得形神兼备,动静皆宜,阮云卿透过那一层薄薄的宣纸,仿佛都能感受到那垂钓少年悠闲快活的心情。
越看越不对劲,阮云卿盯着那画中少年的模样,不由愣住了。
第40章 报复
那画中的少年,分明就是自己。同样的眉眼和神态,同样的神韵和气质,只是相比之下,那画中的少年要比阮云卿快活得多,他脸上笑容灿烂,眉目舒展,阮云卿看得直苦笑,心里暗暗思量,他活到现在,恐怕都没有如此放肆的笑过一回。
阮云卿不知宋辚画他是何用意,只是愣愣地瞧着那幅画,心里狐疑不定。
宋辚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些,他问阮云卿,“我画的如何?可像你?”
“像。”阮云卿点了点头,又苦笑道:“只怕他比奴才还快活些。”
阮云卿心里羡慕,真盼着有朝一日,他也能像画中的少年一样,无忧无虑的。
阮云卿只管看着画出神,宋辚却在屋中踱步,转了两圈,他指着内室的方向笑道:“等我再润色润色,便让破军把那画拿去装裱了,挂在我寝室之中。”
拉着阮云卿进了内室,问他:“你瞧挂哪里好?床榻前,还是这架多宝格的后面?”
阮云卿默默跟着,瞧了瞧这边,又望了望那边,他一语不发,宋辚却顾自说道:“还是床榻前好,这样,我每日睡前能看你一眼,醒来第一个,瞧见的也是你。”
阮云卿张了张口,他不知要说什么。
如果可能,阮云卿真想大声质问,他想问宋辚到底想干什么?又为何要如此对他?
若宋辚是真心,那他阮云卿承受不起;若宋辚是假意,阮云卿则更加不想招惹,他只是个小小的奴才,想要活下去,才主动找宋辚求助,他可以许下自己的后半生,他会拼尽全力助宋辚登基为帝。可这不意味着,他就要连自己的心也一并许诺出去,那是阮云卿唯一觉得珍贵的东西,身体已经是残缺不全的,阮云卿不想连自己的心也被人伤得千疮百孔。
所以别再对我好了,我阮云卿何德何能,竟能得一国储君青眼有加,你如此待我,我真不知如何报偿。
阮云卿向来倔强,性子也比普通的孩子更沉稳冷静,可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实在有些应接不暇,情感上从无所适从,阮云卿心慌得厉害,眼前情境让他难以应付,他真不知太子如此,到底是看中了他什么。
心慌意乱,阮云卿的身体有些发抖。他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何要把此画挂在房中?奴才,奴才……”
宋辚摆了摆手,没有回答阮云卿,反而微嗔怒道:“以后在我面前,不必再称奴才。”
拉着阮云卿出了寝室,宋辚回到桌案前,又去石砚中蘸了墨笔,小心翼翼的在画中润色。勾画许久,他抬头看了阮云卿一眼,觉得怎么画都无法画出阮云卿眼中那份干净灵动的神采。
宋辚一面添补润色,一面继续说道:“云卿,你如今年纪还小,等你大些了,我再给你起个表字。这会儿先叫名字,你说可好?你以后要常伴我身边,每日奴才长奴才短的,我听得别扭,你我也显得生分。”
宋辚说得光明正大,仿佛这样称呼是天经地义的事。可阮云卿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一般,他胸口发闷,鼻子发酸,忍了几次,终于还是红了眼眶。
阮云卿直直望着宋辚,想从他说话的神态举止中发现一点虚情假意。可是没有,宋辚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变化,他依旧用清冷的口气说话,真诚而坦荡地告诉阮云卿:在他面前,不必再自称奴才。
不管日后如何,起码此时此刻,阮云卿相信,宋辚说这番话完是出自真心。
阮云卿心里直翻腾,今日这话,不管宋辚出于什么目的,他都感激不尽。
奴才,如果可能,谁想自称奴才。奴才这个身份,是穷苦的命运强加给阮云卿的,他小小年纪就被送进宫里,不能反抗父母,也无力去抗争,不管阮云卿心里多么不甘,他也要背着奴才这个身份过一辈子。
宋辚也许根本不清楚他的这句话给阮云卿带来多么大的震撼,他更加不会料到,因为这句话,彻底改变了阮云卿的心意,让他在日后的岁月中,心甘情愿地栽进了宋辚悉心编织的罗网里。
出了端华宫,阮云卿心头还是浮动着一股莫名的情绪,他用力搓了搓脸颊,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脑海中猛然闪过阿良冻死在雪地中的模样,阮云卿依旧挂着这抹淡淡的笑意,迈步下了石阶。
他心里默默念道:我认了。不管日后如何,我都认了。
宋辚目送着阮云卿的身影,一直等他出了寝殿,才转回身,继续画桌案上的画。
夜风吹过窗棱,殿内的纱幔随着夜风东摇西摆,鹅黄的纱影晃动,像只不安分的精灵,在屋中肆意的舞动。
宋辚的心绪格外安宁,他在见过阮云卿后,总是会奇妙的静下心来,不管宫中的局势多么严峻,不管他此时面临的处境有多么凶险,他暴虐的心情好像都能够在见过那个孩子之后奇异的平复下来。宋辚对此也有些迷惑,惯常的经验无法解释如今的情形,宋辚只好偏执的以为,是阮云卿这个新玩具太有趣了,才很好地滋润了他几乎要干涸的心灵。
宋辚放下笔,看着画上的少年,慢慢伸出手指,凌空轻抚少年的脸颊,画上的少年不说话,只是咧着大大的笑容回望着他,宋辚也跟着笑,他轻轻勾起唇角,想要跟着画中的少年开怀大笑,可脸上的笑容还未成形,就被突然从心底里蹿上来的苦涩压了下去。
宋辚沉默了许久,才从画上收回手,他单手握着拳头,望空中问道:“是谁伤了云卿?”
破军翻下房梁,在宋辚脚边单膝跪地,垂首道:“刚我打听了,是肖长福。”
“哦。”宋辚轻笑一声,“又是他。”
宋辚思虑片刻,抬手点了点桌案上的一撂黄绫册子,问道:“顾元武那里准备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