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宦》完本——by 沈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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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军忙回道:“已好了。顾公公今日还传话来,说万事俱备,只等殿下发话了。”
宋辚点了点头,笑道:“好,戏演了这么久,也是该散了。只怕我演得不烦,那些个看戏的人倒是要沉不住气了。”
拿过一张素笺,宋辚提笔写了几个字,交给破军,“让顾元武依此行事,其它的,他自己看着办吧。”
破军接过素笺,不敢乱看,忙折了两折,收进怀里。又等了一会儿,见宋辚再无吩咐,便想退出去,先将这信送给顾元武去。
刚要起身,就听宋辚又再说道:“破军,好久没玩过了,手痒了吧?”
破军闻言,心中心花怒放,他连连点头,喜道:“可不是么。许久不见血,属下身上的弯刀都要锈了。”
宋辚凤目一弯,浅笑道:“那明日就好好玩玩。去,教训教训肖长福。记得,见血就行了,可别把人弄死了,没了他,中秋宫宴上的大戏,可就唱不下去了。”
破军笑呵呵应道:“成。要胳膊还是还是要腿,殿下您说话吧。”
宋辚看他一眼,叹道:“割他一只耳朵就行了,留着他两条胳膊、两条腿,还能再伺候母后两天。”
破军顿觉无趣,嘟哝道:“真没趣儿。”还以为能好好玩一场呢,谁料却只是割只耳朵,真是杀鸡用牛刀,糟践他这鹰军第一高手的好身手。
也不敢抱怨,破军垂头丧气,领命而去。
转天才过正午,阮云卿等人干完了杂活,正准备吃午饭时,就听见外边乱了起来,崔太监不知何事,听外面乱得热闹,便吩咐阮云卿等人不要乱动,留在屋中继续吃饭,他出了杂役房,急往出事的地方赶。
周俊这些小太监正是爱热闹的年纪,整日干活,日子过得实在苦闷,此时听见出事了,他们哪还能坐得住,等崔太监一走,小太监们就悄悄跟了出来,一同往人多的地方跑,去瞧热闹。
出事的地方离杂役房不远,就在值房后面的茅厕里,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圈人,宫里的奴才们全都七嘴八舌地聚在此处,指指点点地议论着。
“怎么了?怎么了?”
此处本就狭窄,又是个出恭如厕的地方,建的也偏僻,十来个人一围,挤在外面的人就进不来了。外面的看不见里面,只好扒着头一个劲儿的打听,里面的人看了半晌,正在得趣儿,也不顾上理他,只闲闲的应了一句:“夜路走多终见鬼。肖总管这是得罪人了。”
外面的人更加好奇,半拉身子扑了上去,吊在那说话的人身上,用力往里面挤。
周俊挤了半天,无奈他人小个儿矮,力气也拼不过这些大人,怎么也挤不进去,他干脆拉着阮云卿出来,四下里望了望,见无人注意,便顺着茅厕后面的一堵矮墙爬上了房顶。
“小二,快上来。”
周俊招呼阮云卿,阮云卿双臂较力,攀上矮墙,两脚一蹬,顺着墙缝爬了上去。这地方还是他们上回修理屋檐的时候发现的,墙矮好爬,离后面的高大宫墙还有一段距离,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的人只要不抬头,也不会发现他们。
两个人趴好了,就往底下看。这一看不要紧,可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茅厕周围满是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肖长福就在倒在人群当中,他浑身是血,脸色煞白,被人从茅厕里抬了出来,已经连站都站不住了。
周俊指着肖长福,使劲推了推阮云卿,叫道:“小二快看。那狗贼的耳朵!”
阮云卿仔细一看,才发现肖长福的右耳被人整个切了去,在一片血肉模糊中,只留下一个黑乎乎的圆孔。
周俊乐坏了,不敢大声狂笑,只抱着阮云卿的肩膀,咯咯的小声乐道:“活该!”
阮云卿看周俊笑得开怀,不由也笑起来,他边笑边琢磨,这到底是谁干的。
肖长福得罪的人不少,这宫里恨他的,扳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细算了一遍,一时也想不出终究是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割了肖长福一只耳朵。
第41章 情之一字
肖长福吓得够戗,今日他一进茅厕,低头正解裤子,就觉得眼前黑影一晃,紧跟着脸侧一凉,右边耳朵就被人割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等肖长福回过神来,耳朵早已不见了踪影。冷汗当时就下来了,肖长福抖了半天,连腿都迈不开了,还是后面来上茅厕的人发现了他,这才把人架了出去。
浑身上下只剩下哆嗦,肖长福吓得魂儿都要飞了,一只耳朵已经不算什么,关键是那个割他耳朵的,能在他眼前如同鬼魅一般,连影子都没瞧清楚,就削去了他一只耳朵。
实在太快了,快得简直……简直就不像是人干的。
肖长福狠狠打了个激灵,想起他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缺德事,心里越发害怕。他扑腾着坐了起来,双手在身上胡乱掏摸,找到胸前的金佛,便死死攥在手里,嘴里不住念佛,整个人疯癫了一样,瞧谁都像鬼怪,看哪儿都觉得瘆得慌。他大喝一声站起身来,手舞足蹈,蹦着高儿地喊着:“我有金佛护体!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别想害我!不怕!我不怕!”
众人愣了片刻,全都哈哈大笑,心中只觉痛快。想不到整日鼻孔朝天的肖总管,原来竟是个害怕鬼神的孬种。
有人暗自呸道:“既然怕鬼就别做亏心事,如今念多少佛,怕也修不来身后平安。”
另一个却笑道:“你懂什么,身后之事谁说得清,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是与非。就算明知要堕阿鼻地狱,也比不上活着的时候手里抓着真金白银,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众人小声议论,不敢让肖长福的爪牙听见,可无奈他们看好戏的意图太过明显,就算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也还是能从人们那一脸兴奋暗爽的表情里看出端倪。
肖长福越闹越凶,几个人都压制不住,场面眼看失控,他那些手下亲随见闹得不像,简直成了耍猴戏了,急忙一拥而上,将肖长福一拳打晕,七手八脚地架住,拨开人群,边往外走边骂道:“都滚!都滚!肖公公的热闹你们也敢瞧,一个一个都活腻歪了是吧!”
众人忙低了头往后退,手下们这才穿过人墙,把肖长福抬回了值房。
肖长福走了,众人也一哄而散,阮云卿跟周俊回了杂役房,小太监们犹自议论不休,都在猜到底是谁干的。
肖长福在丽坤宫里作威作福,这宫里没投靠他的,哪个没挨过他的欺负,他今日落了这样一个下场,众人不说欢欣鼓舞,也都在暗地里拍手称快。因此猜来猜去,到最后全都变成取乐解恨的谈资。
入夜后,阮云卿偷偷问过莫征,莫征笑了一声,叹道:“你别管了,这事是太子吩咐,他自有分寸。”
阮云卿猜来猜去,也没敢往宋辚身上猜,此时听见是他派人做的,倒真有些惊讶。去见阮宝生的路上,他暗自思量,猛然想起昨日宋辚给自己上药时,眸中流露出的那一点心疼,心头便止不住地一阵慌乱。
他这么做,是为了自己么?
这念头蹦了出来,阮云卿不由苦笑出声,真是不能对他太好了,这不,才几回的工夫,他就得意忘形的以为宋辚做这件事,会单纯的只是为了自己。
摇了摇头,阮云卿甩开没用的心思,专心想着一会儿阮宝生带自己见到郑长春后,要怎么说服他。
来到阮宝生屋里,先去看平喜的伤势。一进屋就见平喜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榻上。
阮云卿真是喜出望外,叫了一声,“平喜。”便不知再说什么。都是他连累了平喜,此时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似的。他就算心里再愧疚,也抵不过平喜遭的这场罪了。
平喜脸上还是没有一点血色,他白着一张脸,冷冷地瞧了阮云卿一眼,不耐烦道:“我最厌烦你这点,小小年纪心事重重,我病成这样,你还摆一张苦脸给谁看?”
平喜受了重伤,中气不足,才刚清醒过来,说话时气喘得利害,一句话断成了几半,好半天才把一句整话说完。
阮云卿被噎得没了话,他讪讪地站起身来,从桌上把药碗端了过来,要亲自喂平喜喝。
平喜侧过脸去,“用不着你。”
阮云卿更是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捧着药碗,急得头上冒汗。
阮宝生看不下去,忙走过来解围,他冲阮云卿眨了眨眼,示意他把药碗给他。
阮云卿点点头,递过药碗,悄悄退到床尾。
阮宝生轻轻吹了两口,觉得不烫手了,这才端给平喜,又嗔道:“你行了啊,那是我亲弟弟,你给他个好脸能少块肉啊!”
平喜剜他一眼,恨道:“我才好你就气我!”
接过药碗,乖乖喝了,平喜狠瞪了阮宝生一眼,忍不住小声念叨:“我又没怪他,谁用他一脸愧疚的对着我。再说,他要不是你弟弟,我犯得着连命都不要了的帮他?”
一句话把阮宝生也堵得没了话,要说起愧疚,他比阮云卿还要愧疚得厉害,都因为自己一时糊涂,跟个孩子置气上火,才把事情弄到如今这般田地。自己虽比不上肖长福位高权重,可在丽坤宫里,也能算得上一号人物,若是他早一点挑明和阮云卿的关系,肖长福怎么也要卖他几分薄面,不敢像如今这般放肆。
阮宝生自责得厉害,整个人钻进了牛角尖里,所思所想难免偏激片面。他也不想想,像肖长福那样一个霸道惯了的人,连总管郑长春都不放在眼里,又哪会卖他一个执事太监的人情脸面呢。
阮宝生讪了一会儿,又厚着脸皮贴了上去,冲着平喜连连赔罪,小声道:“怪我,怪我,都怪我还不成?瞧我这张嘴,平时多灵巧,怎么一见了你就不会说话了。”
赶着从柜橱里拿出一包盐津梅肉来,小心撕开纸包,拈出一块递给平喜,笑道:“药苦不苦,快吃块梅肉压压苦味。”
平喜惨白的脸上终于见了点红晕,他一把夺过纸包,假意怒道:“我为你受了这么些苦,连包梅肉都给得抠抠索索的,怎么,还舍不得啊?”
阮宝生怕平喜摔着,忙在床头坐下,伸手护着平喜,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一迭声说道:“哪能,你要爱吃,我明儿再给你买去。你要什么我舍不得过,可别冤枉我。”
桂圆站在一旁,看得直肉酸;阮云卿开始还不明白,后来也觉出点不对劲儿来,看着看着觉得脸上直发烫,眼睛也跟着直了。
阮宝生大大方方的,当着众人,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掏出来,平喜别扭了一阵儿,也就安心等着阮宝生的温柔体贴。他俩同年进宫,又一起分到丽坤宫来,十几年来患难与共,要是没有彼此,真不知这苦日子怎么能撑得下来。两人在一块儿就觉得舒心自在,他们也没旁的想法,只盼着能一起熬到告役出宫的那一天,就找个没人认得的地方,相伴着一同到死。
平喜的身子还没大好,撑不了一会儿就乏了,阮宝生扶他躺好,掖紧被角,又安顿桂圆好生照看,这才放下心来,跟阮云卿出了屋子。
兄弟俩往郑长春住的屋子走,路上阮宝生对阮云卿笑道:“你别笑话哥哥,我知道你觉得怪,两个男人,还是太监,凑在一块儿腻腻歪歪的,是谁都得恶心。”
阮云卿摇了摇手,急道:“没有……我看着挺好的,是真好……”
阮云卿说话都结巴了,他是真觉得好,可要让他说到底哪好,他一时又说不上来,这才急了。
阮宝生笑了笑,带着阮云卿又往前走去。他手中拿着一盏宫灯,照亮了他们前行的道路,阮宝生盯着他跟前地上一块巴掌大的光圈,喃喃自语道:“人都瞧不起太监。别管咱们当了多大的官儿,那些朝中大臣,民间百姓暗地里提起咱们来,还不都是‘阉竖、狗奴才’的乱骂一气,他们才不管你好不好呢。”
阮宝生的笑里带了些苦涩,他晃了晃手里的宫灯,倔强喝道:“我不认!我不能因为别人叫我狗,就真拿自个儿当狗了。我这还好端端的喘着气呢,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也想在累了一天之后,有个知疼知热的人,问我一句累不累。”
阮宝生瞧着阮云卿,叹道:“咱们是去了势的人,再要找个大姑娘成亲过日子,没的糟践人家,也缺德。我和平喜打小就在一处,从十来岁长到如今三十多了,也不知怎么的,就互相看对了眼了。你别看平喜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其实他最怕黑,胆子也小,人又别扭,混了这么多年,官阶还没我高……诶,这话可千万别让他听见,否则他又得跟我闹。”
阮宝生说到最后,话语里已没了开始时的愤恨,反而多了许多温暖甜蜜,阮云卿静静听着,也渐渐明白了。
那样的感情,是真的挺好的,有个人惦记着自己,嘘寒问暖的,再苦的日子都好像有了盼头。平喜待阮宝生如何,阮云卿都瞧在眼里,他能为了阮宝生一句话,就那样护着自己,可想而知,若换作阮宝生有事,平喜怕是连自己的性命都能豁得出去。
如此平淡而深刻的感情,阮云卿心里也生出几分羡慕,只是听着阮宝生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和平喜的日常琐事,眼睛里的满足都要满溢出来似的,便不由得替他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