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宦》完本——by 沈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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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哪里吃过亏,何况捉拿阮云卿,又是奉了皇后的懿旨。如今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差使没有办成,他们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反倒让个病弱太子给唬住了,这脸面上可怎么过得去。
心中自觉占理,两个行刑太监复又迈步上前,想从宋辚手中将阮云卿夺回来。
谁料二人才到了宋辚跟前,刚要躬身施礼,侧目之际,一眼瞥在宋辚脸上,二人顿时倒吸一口了凉气,吓得倒退几步,再也不敢到宋辚跟前找死。
宋辚的气质大变,他漂亮的五官扭曲着,狭长凤目微微眯起,眸中像藏了两团鬼火一样,幽蓝发暗。宋辚像刚从修罗场上下来的罗刹,他眼角犯红,目光仿佛二月飞霜,冷冽中透着瑟瑟寒意,任谁都不敢与此刻的他对视,只要对视一眼,都得被他眼中的凶狠吓得魂飞魄散。
这是除了阮云卿以外,谁都没有见过的,宋辚的另一面,也是宋辚最为真实的一面。
这么多年来,宋辚一直将自己真实的样子牢牢隐藏在心底,从来不曾让外人看见。他在外人眼中,一直是温文儒雅,风度翩翩,一派出尘脱俗,浊世佳公子的潇洒模样,谁都不会想到,在这么一副装饰绝佳的面具底下,宋辚竟会如地狱中的恶鬼一样,有着一颗暴戾、疯狂,恨不得毁天灭地的残破心灵。
屋中众人全都吃了一惊,阮云卿更是心慌意乱,他急忙拉住宋辚的衣袖,低声求道:“殿下,别……云卿不怕死,只要能让皇后不怪罪于你,我受什么样的罚都是心甘情愿……”
一语未了,宋辚已经转过身来,他双目赤红,面露凶光,瞪着一双眼睛,简直像要把阮云卿生吞入腹。
宋辚恶狠狠地举起手来,阮云卿愣了愣,一恍神间,眼眶早已经红了。阮宝生怕宋辚会跟阮云卿动手,一声惊叫已然脱口而出。
“殿下!”
宋辚的身子猛然一震,他的手掌轻轻落下,抚在阮云卿脸上,宋辚蒙住阮云卿的眼睛,半晌才从喉间憋出一句话来。他声音里都是压抑的怒意,连话尾都发了颤:“你住口。别再说了……这事过了,我再好好跟你算帐!”
宋辚满腔愤恨,阮云卿再要如此,宋辚真怕压不住自己的性子,会当着众人的面,对他做出什么事来。
阮云卿一下子住了口,蒙在自己眼上的手掌滚烫发热,烫得阮云卿整颗心都像被火烧似的。宋辚的手有些发抖,那细微的颤动透过皮肤清楚地传递到阮云卿身上,阮云卿突然意识到,宋辚也许并不是在生气,他也许……只是害怕了。
阮云卿什么都说不出了,一想到宋辚是因为自己的死去而害怕,他心里的情绪就有种说不出的哀愁、凄苦。那是欢喜和感激,悲伤和感慨,还有一点点庆幸糅杂在一处的情感,复杂得阮云卿心头沉甸甸的,所有的理智、算计全都没了踪影,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彼此,此时此刻,阮云卿只想将自己的命运全权交付给宋辚。
魏皇后早就急了,宋辚拦下行刑太监,截住阮云卿,魏皇后就拍案而起,指着宋辚喝道:“你做什么?还不住手!”又喝命殿中的大小太监,一起上前,将阮云卿拿下。
宋辚单手护着阮云卿,脸上的神情仿佛恶鬼一样。殿中人等一见宋辚此时的模样,竟无一人敢上前来。魏皇后登时变了脸色,刚想开口喝问宋辚,却见他迈步上前,已到了自己面前。
宋辚停顿片刻,总算是冷静下来,他深深躬下身去,沉声说道:“今日之事,皆由儿臣而起,害十皇弟堕马的人是我。母后若要怪罪,只管怪儿臣就是。”
宋轲都要气炸了,他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狠蹬着床板,恶声吼道:“哥你疯了?这奴才有什么好的,就值得你这样护着!”
宋辚闻言,不由又扭曲了脸颊,他露出个满是嘲讽的笑容,回头看了阮云卿一眼,不由得低声叹道:“这话可问反了。你该问问云卿,你哥哥我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他连命都不要了的护着。”
宋轲闹了这一场,为的就是将阮云卿杀之而后快,宋辚如此,宋轲心中越发气恨。不待宋辚话毕,宋轲就扑到魏皇后身边,拉着她的胳膊,高声叫道:“娘别听哥哥胡说,他是让那个狗奴才迷住了,才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护着他。娘你好好看看,这个狐媚子长了那么一副水秀模样,眼睛都像会说话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您要再留着他,我哥的魂儿都要让勾跑了。”
魏皇后已彻底糊涂了,她抚着额角,让宋轲不要着急,又把郑长春叫了过来,让他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再详细讲述一遍,不得有半点隐瞒。
郑长春连忙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讲了,魏皇后听完,一腔怒意非旦没有消散,反而全部都转到了宋辚身上。
她狠瞪着宋辚,蓦地站起身来。魏皇后一步到了宋辚面前,甩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宋辚脸上。
“原来是你!”
宋轲堕马时的惊吓,入宫时的委屈,宫中沉浮的心酸难耐,还有这么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对宋辚和太后的种种恨意,此刻全都借此发泄了出来。一巴掌下去,魏皇后还不解恨,她又打了宋辚几巴掌,心底的恨意非旦没有消散,反而还在胸口越聚越浓,堵得她像心头压了一块巨石似的,怎么也不舒坦。
宋辚一动不动,任由魏皇后打他。身为子女,别说爹娘要打,就是魏皇后此刻要拿刀杀他,宋辚也是不能还手的。忤逆二字,有如泰山压顶,是他如今承担不起的罪过。阮云卿刚刚直言认罪,为的就是不想像如今似的,让宋辚和魏皇后起什么正面冲突。
他们两个人都知道,在如今这个情势下,魏皇后无论地位还是身份,都要比宋辚有优势得多,她身为人母,要想惩治身为人子的宋辚,都实在是太容易了。
宋辚的目光清冷,他抬起头来,想要好好看一看自己的母亲。这么多年来她对自己不闻不问,宋辚多少次向太后问起,太后都只是长叹一声,让宋辚不要怪魏皇后,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罪过。
年幼的宋辚信了太后的话,他也从来都没有因为母亲慢待自己而埋怨过。若不是五岁那年的旧事,宋辚还不知要拿那些话骗自己多久。是那件事彻底改变了宋辚,让宋辚从天真的梦想中惊醒过来,这件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宋辚的旧事,有如一根尖刺一样,狠狠扎在心里,并时刻提醒着他,他的母亲恨他。
肉体的疼痛怎么比得了心里的伤痕,身体的伤只要休养就能全愈,而心里的伤痛,却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尖锐。就算你刻意忽略,它也会时不时的冒出头来,扎在你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魏皇后又惊又怒,宋辚的表情太过吓人,那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样子,盯着她寒毛直竖,巴掌举在半空,竟是再也落不下去了。
宋辚长了这么大,还从没在她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神情。那神情里带着一股看透世情的苍凉,还有些未曾释然的悲悯,刺得魏皇后倒退几步,颓然坐在床榻之上,再也动弹不得。
宋轲也吓傻了,他长到这么大,魏皇后别说打他,就连骂他,都只是寥寥数次而已。宋轲哪见过这般光景,魏皇后面目狰狞,下手凶狠,简直像要将宋辚活活打死似的。
宋轲心里害怕,今日之事皆由他而起,原本只是想借此事除掉阮云卿,没想到反倒连累了宋辚,还害母亲生了这么大的气,眼见事情越闹越大,他却什么法子都想不出,眼看着母亲生气,哥哥挨打,竟不知要如何了结。
宋轲年纪不大,心里又没什么算计,如今惹出来事,却只能瞪眼看着。他心里着急,不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别打了。娘别打我哥,都是我不好。我再不去骑马了。”
第82章 割发代罪
宋轲一哭,魏皇后的心也乱了。她连忙搂着儿子安慰,轻拍半晌,宋轲才止住哭声。
刚刚的怒气还攒在心间,魏皇后一面哄着宋轲,一面在宋辚和阮云卿之间来回巡视,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要想让你恨的人难受,只要将他最在意的东西,当着他的面毁掉,自然可以令他生不如死。宋辚既然这样在乎阮云卿,在乎到不惜与自己公然作对的地步,那么,就让自己在他面前,好好的折磨折磨他。
“来人!把阮云卿拖下去!”
宋辚脸上变色,本以为他认下此事,母亲就不会再难为阮云卿了,谁料魏皇后不依不饶,还要将阮云卿拖下去用刑。
宋辚心下一慌,忙道:“母后,儿臣都说了此事与他无关,都是我……”
魏皇后狠拍桌案,勃然怒道:“你住口,我看你当真是神智不清了。为了一个奴才,你这样成何体统!”
魏皇后摸了摸怀里的宋轲,这才缓了声调,她柔声说道:“今日之事我也不追究了。我不杀他,就算给轲儿积福了。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把阮云卿拉下去,打他一百刑杖,其余几个跟去马场的小太监,一律杖刑三十,郑长春罚傣一载,夺了他总管一职,也就是了。”
仗刑一百,听着比活活仗毙可是轻多了。
可屋中的人都明白,所谓仗刑,也不过比仗毙好听些,一百棍子下去,人照样得死,绝无活命的可能。别说阮云卿这样十来岁的孩子,就是那些成了年的大人,也很少能挨过五十棍的。
三十棍下去,已经是骨断筋折,五十棍下去,人早已不醒人事,这一百棍下去,还能活着的,除非他金刚铁打,是铜铸的身子,否则是铁定活不成的。
小太监们不住哀嚎,郑长春也瘫倒在地,他好不容易夺回来的总管之位,如今还没坐热乎呢,就又被人给撸了,这可让他到哪儿说理去,可冤死他了。
宁白和阮宝生也禁不住暗自骂娘,魏皇后好生恶毒,她嘴里说的宽容大度,可做出的事来,却比刚才还要狠毒几分,二人对视一眼,不由双双跪下,想要再跟魏皇后求情。不想宋辚一撩衣摆,已然先他们一步,跪在了魏皇后跟前。
宋辚伏地说道:“十皇弟是与儿臣置气,才从马上摔了下来。儿臣身为兄长不知忍让,此为罪一;明知他骑术不精,却没有好生护持,此为罪二;以一已之罪连累他人,此为罪三。三罪并罚,宋辚愿割发一缕,以代自身,向十皇弟陪罪!”
宋辚说话间已从袖中褪出一柄匕首,他手起发落,眼前寒光一闪,一把泼墨似的头发便被那锋利刀锋割了下去。
无数发丝散了下来,在地上铺了黑压压一片。屋中众人惊呼一声,宋辚已站起身来,收拾起地上的落发,双手递到魏皇后跟前。
“儿臣愿以发代罪,替阮云卿受罚。还望母后看在儿臣份上,网开一面,免了他的仗刑!”
别说是当朝储君,就是一个平民百姓,以发代罪也是一桩了不得的大事。古人向来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可轻贱,否则就是不孝。尤其是皇族中人,除非是犯了什么非杀不可的大罪,不然以发相抵,都已是太过严重了。
众人都不料宋辚有此一着,魏皇后更是又惊又怒。
宋辚长了这么大,还没有用如此冰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他见自己,从来都是恭敬有加,礼数周全,哪像眼下似的,恭敬虽恭敬,礼数也比平日里更为周全,可那恭敬里像带了无数把锋利的尖刀,两相对峙之下,这个孩子的气势,竟然超过了自己。
魏皇后心里明白,宋辚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任她摆布,对她的话言听计从的小小少年了。可她却怎么也没有料到,宋辚病弱的表相之下,还有着这样一副暴戾凶狠的面容。他站在自己面前,眉目低垂,早已收拾起了方才眼中的锋芒毕露。此时的宋辚,更像一把收入中鞘中的宝剑,将所有的光华都隐藏了起来。可任谁在看过他刚才展露的另一面后,都不会再被他的表相所蒙蔽。
魏皇后突然心慌起来,眼前的宋辚让她害怕,无法再掌控他的念头一旦冒了出来,就像野草一样,搅得她心慌意乱。
魏皇后不禁想到:她太轻敌了,这么多年来,她彻底让宋辚给骗了,原以为他对自己这个母亲,还是有几分依恋亲情的。可方才一幕让魏皇后整个人都惊醒过来,宋辚对她,哪还有什么母子亲情,他眼中的恨意那样直白坦然,毫无掩饰,瞪着她的目光里,冷漠得令人禁不住遍体生寒。
那哪是什么儿子看母亲的目光,那分明就是恨透了,恨到了心灰意冷,恨到了再也不抱任何期望。
魏皇后哆嗦着接过宋辚手里的断发,她将那缕头发死死攥在手上,心头起伏不定,魏皇后心思电转,蓦地站起身来。她将手里的断发举到宋辚眼前,浑身上下哆嗦着,指着宋辚骂道:“你放肆!这就是你孝敬娘的?”
魏皇后的眼泪滚滚而下,她边哭边骂,好不心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如今竟敢私自断发,还为了一个奴才,用这头发来堵为娘的嘴!来人!快去把贺太傅请来,孩子大了,当娘的管不了你了,书房里自有替我教训你的人!我要让满朝文武都看看,他们的太子到底是怎么对待他的亲娘的。”
魏皇后哭骂不休,眼泪像掉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不住地往下掉,她像真气极了,骂了宋辚一阵,就转身扑到床榻之上,搂着宋轲哭道:“娘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跟前就只剩下你们兄弟两个。你哥哥这样对我,娘真不想活了……他这是要逼死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