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宦》完本——by 沈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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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云卿连忙收回目光,心里只觉怪异。他是好奇才看,而那女子,秋水一样的眼睛里好像长了一对勾子,目光绵密粘人,搭在人身上,密密实实的将人裹住,就好像他们两个早就相识已久,而且情意非常,非如此不能表露心中情意似的。
自己与她确是头一回见,怎么这人竟这样看他?
心里的怪异怎么也驱不散,阮云卿越想越觉得别扭。无端端地打了个冷颤,心里也不舒服,阮云卿又瞧了那女子一眼,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与那女子拉开些距离。
阮云卿年纪不大,才刚动情便被宋辚吸引,他少年入宫,未知情/事,也从没人教给他这方面的事情。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不过能告诉人原理,而细节体验却是没法复制的。若阮云卿再年长些,他就能分辨得出,刚才那女子的目光里,带着赤/裸裸的勾引,而且大胆露骨,若换了个成年男子,此时恐怕早就已经把持不住。
转眼到了茶室,那女子先进去禀报,跟着竹帘一挑,郑长春从里面接了出来。
阮云卿忙与他见了礼,郑长春领他进了茶室。
刚刚那女子就站在魏皇后身旁,看她站的位置,次序竟已越过了魏皇后的心腹宫女,一个跟了魏皇后快二十年的掌事姑姑。阮云卿更觉诧异,也不知这女子是何身份,怎么才几个月的工夫,就能得魏皇后如此重用。
在门口站定,阮云卿扫了一眼屋里,便躬身向魏皇后行礼。
魏皇后半晌无言,只是静静的盯着阮云卿,端坐在软榻之上,不时端起手边的碧玉盏,品一口里面的香茶。
阮云卿肩背笔直,目视脚下,任由魏皇后打量。来时就做好了充分准备,此时心下一片宁静,阮云卿也不着急,静静等着,只等着魏皇后问话。
时间过得格外漫长,魏皇后观察着阮云卿的一举一动,就连他脸上乃至全身的一点细微变化也不放过。
屋中静得可怕,只有皇后搁置茶盏的声音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郑长春大气也不敢出,那女子也只是安静站着,并不上前伺候,魏皇后的茶盏空了,也是郑长春过去,重新往茶盏里续了新茶。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魏皇后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坐吧。”
阮云卿告了座,落座后便有人送上茶来,阮云卿用余光一瞟,见来人正是小裴。
许久不见,小裴脸上也越发阴沉,他见阮云卿瞧他,也毫无表情,整个人好像走了魂魄的人偶一样,木讷机械的搁下茶盏,转身朝皇后行了礼后,便退出了殿外。
阮云卿微微皱了皱眉,这还哪是自己认得的那个小裴。过去的小裴虽然软弱胆小,但也不是如今这副走了魂魄的样子。他性情温顺,却十分坚韧,与自己共对强敌时,还一边怕得发抖,一边让自己不必担心。
怎么才三个月不见,这人竟变成这副模样。他脸色惨白,眼眶青黑,走路时轻飘飘的,浑身的精气都好像被吸走了似的,再也看不见一点从前时快活机灵的样子。
阮云卿心里一阵难过,想起袁佑姜死后,小裴的种种异常,自己自顾不暇,失于问候,小裴在这宫里再无亲人,心里的凄苦想来连个倾诉的地方都没有。
自己再怎么不好,还有许多兄弟和阮宝生照应,小裴可是真正的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袁佑姜过世已经几个月了,也不知他心里有没有好过一些。
“太子近日怎么样了?”
魏皇后突然出声,阮云卿不由得周身一振。略略稳了稳心神,才起身答道:“太子殿下近日十分勤勉,除了上朝理政,就是在屋中读书,并无异动。”
魏皇后点了点头,又问了太子私下里可曾见过什么人,与朝中哪位大臣过从甚密,以及他身边可有中意的女子,是否召端华宫里的女眷侍过寝等等。
此时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什么地方要刻意透露那么一点,什么地方又要在瞒住魏皇后的同时,引起她的注意等细节,阮云卿昨日就与宋辚商议好了。
魏皇后步步紧逼,问话犀利尖锐,阮云卿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小心应对,以防露了马脚。
足有一顿饭的工夫,魏皇后才止住话头。她重新端起茶盏,又是半晌无言,阮云卿此时也不免有些心慌起来,与刚才不同,这会儿已经放下不少钓饵,只是不知道魏皇后她,是否会上勾了。
屋中又陷入一片死寂,郑长春立于魏皇后身后,也像木雕泥塑相似。时间过得越久,阮云卿心中就越是不安,他一心向着宋辚,如今更是打着合作的名义,下好了套等着魏皇后往里钻。心里嘭嘭直跳,阮云卿真怕稍有不慎,出了半点差错,就会害了宋辚,伤及阮宝生等人的性命。
“秦姬,你们先退下吧。”
魏皇后向身边的人摆了摆手,刚刚带阮云卿进来的那名女子答应一声,向皇后福了福身子,领着屋子里站着的宫女太监们,一起出了屋子。
郑长春依旧站在魏皇后身边,等所有人都退出屋外,他这才快步走到门边,出去后关上房门,并守在门口,看着外面的动静。
屋中只剩下阮云卿与魏皇后二个,阮云卿手心冒汗,他知道,接下来,正戏才算开场了。
魏皇后指了指绣墩,示意阮云卿坐下,她笑道:“坐。你在本宫面前还如此拘礼,也太生分了些。坐下说话吧。”
阮云卿连忙谢过,又重新落了座。
“听说太子身边,近日常跟着一个叫红鸾的男子。”魏皇后语气平谈,不是疑问,反而是十分肯定的陈述。
红鸾的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魏皇后听说也不足为奇。
阮云卿沉声答道:“是。”
“本以为太子是个情种,没想到他与他爹竟是一个样儿,爱时千好万好,不顾人言,只管将人宠上了天。可一旦身边有了新人,他转眼便忘了旧的,过去的恩爱简直就像个笑话,那新人才成了他真正的心头肉。”
魏皇后冷笑一声:“哼,见一个爱一个,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果然是亲生的父子。”
她脸上的神情在鄙视、轻蔑与果不其然之间来回变换,就连脸上最细微的纹路,都仿佛带着讽刺。
那讽刺最后终于变成了一副幸灾乐祸的快意,魏皇后直盯着阮云卿,嗤笑道:“你也是个没用的,怎么连太子的心都笼络不住,我将你调去端华宫,为的就是给你近水楼台的方便,你怎么反倒让个外人后来居上,占了本该属于你的宠爱?”
眼见阮云卿变了脸色,他心中难受,神色发苦,魏皇后越觉自己戳中了他的痛处。
心底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快慰和高兴,魏皇后禁不住又出言讽刺道:“你就该将他打出去!你身为端华宫的首领太监,宫中一切事务皆由你一手调停,想整治一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背地里下个绊子,十个红鸾都不在话下。难不成,你是怕太子怪你?”
魏皇后说罢,便放声大笑起来,她的声音尖利刺耳,直穿人的耳膜,听得人好生难受。
阮云卿因为红鸾的事,本就心下烦乱,如今更是被魏皇后当面出言嘲讽,心里真是又酸又涩,苦不堪言。
整个人都陷入一股难言的苦涩之中,阮云卿眼眶发红,面容凄苦,魏皇后见了,只道宋辚是真的移情他处,宠爱红鸾,而将阮云卿抛在一边。
心里的猜疑消散了许多,魏皇后见到如此情形,对阮云卿也越加信任。阮云卿与宋辚的关系闹得越僵,对她就越有好处,一个恨宋辚的人,无疑是自己安插在宋辚身边最大的助力。
第105章 小心皇后
魏皇后安慰了阮云卿几句,那话听在耳中,怎么听怎么像在挑拨,阮云卿暗自摇头,也只是默默听着,不肯说宋辚半句不是。
“你倒重情,可天下的男人,哪个不是如此,美色当前,谁还记得你呢!本宫说的话都是为了你好,你可得好好记在心里才是。”
阮云卿连忙应道:“奴才都记住了。”
“红鸾那里,可要本宫出面,帮你说说?”魏皇后笑道:“这点情面,想来太子还是要给的。”
阮云卿摇了摇头,自己的感情,不需要别人插手,若真的如此做了,他心里也会瞧不起自己。
“娘娘的好意奴才感念于心,只是这事,还是由奴才自己处理为好。”
魏皇后点了点头,“那就由你罢。你只记得,万事都有本宫在,若太子欺负了你,本宫自会帮你讨个公道。”
她话里都是关切,可眼中的情绪却骗不了人,阮云卿明知魏皇后心怀歹意,并非她口中说的这样,却还是起身谢过皇后,说感激不尽。
阮云卿才去端华宫就失了宠,心中定是恨透了宋辚,自己一面示好,一面用阮宝生等人的性命相要挟,双管齐下,不怕阮云卿不肯乖乖就犯,对自己言听计从。
此时的魏皇后心中再无顾虑,对阮云卿说话也热络了许多,她问阮云卿道:“你今日做什么来了?就只为说这些?”
阮云卿闻言,连忙打起精神,道:“奴才听到一个消息,特来向皇后娘娘禀报。”
魏皇后慢条斯理问道:“什么消息?”
阮云卿忙将昨日与宋辚商量的计策讲了一遍,又道:“到时,只要娘娘派去的人略施小计,就可将冯魁兄妹一并铲除。”
魏皇后沉思半晌,才道:“这样岂不是多费了一番手脚?万一皇上起疑,我们做的一切都要前功尽弃。”
她摇了摇头,道:“不妥,本宫绝不应允。只要你们照原来的计策,除掉德妃这个小妖精,冯魁那里还有何惧哉?何苦还费尽心力,设下这么一个局,来逼他狗急跳墙呢?”
这事若没有魏皇后相助,他们昨日商议好的计策,就等于空口说白话,绝没有成事的可能。今日阮云卿到此,就是为了说服魏皇后答应。
魏皇后断然拒绝,阮云卿急忙站起身来,将其中利害一一说明,“请娘娘明鉴,冯魁虽有勇无谋,但也不是傻子。他心里清楚得很,他能有如今的地位,全赖皇上宠爱德妃,才能保他在军中如鱼得水、横行无忌,闹得天翻地覆也无人敢管。娘娘想想,若德妃有难,冯魁岂有不救之理,如今玉龙关大捷,冯魁刚刚立下战功,万岁看在这份战功的份上,也会对德妃娘娘手下留情。您与德妃共事多年,应该清楚她的为人,上回赵淑容的事就是例子,难道还不足以令您引以为戒?只要有一点机会,德妃都会想法子翻过身来,若不同时除掉他们兄妹二人,不管留下哪一方,日后恐怕都会惹来无穷后患。”
魏皇后机灵一下,立时警醒起来,去年宫宴上的情形,如今还历历在目,连那样铁证如山的事,都没能将德妃置于死地,这回万一再不成事,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好。就依你说的办。”魏皇后思量半晌,终于打定了主意。她眸中都是杀意,狠道:“这回定要将他们兄妹一举铲除!”
阮云卿暗自松了口气,真怕魏皇后不肯答应,那他们接下来可就真的难办了。
又将计划详细解释清楚,如此这般,该交待的细节,也都向魏皇后交待明白。魏皇后听了,不免也叹了一句,“果然周全,虽大胆了些,但成效颇丰,如果成事,倒也值了。”
阮云卿心中暗喜,这计策是宋辚想的,听见魏皇后夸赞,他心里竟比夸自己还要高兴百倍。
彼此都交了底,只剩下最关键的一件事没有说明,阮云卿试探着问道:“不知娘娘要派什么人去?”
这个人至关重要,可谓所有关节都寄于她一人身上,万一派去的是个棒槌,那他们这些人可就真的成了白忙一场。不仅杀不了冯魁兄妹,还会激怒二人,惹来他们的报复。
魏皇后轻轻一笑,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她笑道:“到时你就知道了。放心,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魏皇后胸有成竹,说罢便不肯再往下说了。阮云卿试探几句,也不敢再多问,躬身行礼,向魏皇后告辞。
事情已淡完了,魏皇后又换回一副清冷面容,她摆了摆手,让阮云卿退下,又召郑长春进来,商议下一步如何行事。
阮云卿出了茶室,在大太阳底下缓了好一阵子,才觉得周身上下舒服了些。魏皇后多疑成性,且极为聪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谨慎才行。绷了半天的弦一下子松了下来,阮云卿站了许久,才迈步往台阶下走。
小裴就站在偏殿外的廊檐底下伺候,阮云卿一出茶室,就看见他缩在阴影里面,目光空洞,眼中毫无神采。
阮云卿连忙迎了上去,拉了小裴的手问道:“近日也没抽出工夫来看看你,你过得如何,身子可还好?”
“不劳阮公公惦记。”小裴冷冷的抽出手,神情冷漠,语间更是冷淡,从前的亲密信赖,此时早已荡然无存。
阮云卿讪讪地收回手来,一脸歉意的笑道:“都是我的不是,忙于琐事,疏于走动。我并无他意,只是怕你还因为你师傅的事难过伤心,所以才多嘴问候一声。”
小裴听阮云卿提起袁佑姜,冰冷的脸上才出现了一瞬间的哀戚,那哀戚转瞬即逝,快得人简直捕捉不到,以至阮云卿还没有看见他脸上变换的神情,就先一步被小裴狠狠推了一把,“不用你假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