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过程,甚至算得上是兵不刃血
城北大营被学生和工人围住,等于废掉了孙系唯一的武力
而张三趁此率领手下直捣黄龙,又是清缴敌人的指挥部
城外还有江北大军候着,明眼人都知道,此时已无力回天
于是到了当晚,宣布投靠段正歧的官员就有了十人
而其余人不是放弃抵抗,也是束手投降了
“那个场面简直料想不到!包围大营的时候,学生们激动地要去冲营房,好不容易才被我拦下来
” 李默坐在大厅内,一身大汗地道:“谁能想到,一个月前我和他们还互看不顺眼,一个月后竟然一起合作
不过还多亏丁大哥控制了局面,不然我一人肯定把握不来
” 丁一坐在他面前笑道:“我看你也挺有天赋
” 李默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今天工人和学生在城北大营闹事,本就是段正歧暗中所煽动
而李默这个不清不楚的人,竟然也随着游街的工人去当了个急先锋,还做的蛮好
早就混在示威队伍中的丁一看见他时都感慨,傻人傻福,真有这个道理
“我本来还担心营内的军队会向学生开枪,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好心,没有出手?”李默奇怪道
丁一说:“营内大队长是我们的人,怎么会朝自己人开枪?” 李默如今跟随许宁,也算半个自己人,这些也无须瞒他
而随着这句话说开,所有秘密都一一展开
城外围逼,城内骚动,连敌人大营都被段正歧安插了人手
如此金陵被拿下,也不出意料了
不过也不能说是轻松,从谋划到出手前后一个月的时间,哪一步不需要细心谋算?其中出任何一个变动都会影响大局,而能将局面掌控在手,一丝不苟地按照预期发展,实在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丁一目光转向主座上的段正歧,恭敬地垂下眼眸,道:“将军,现金陵已被我们拿下,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做?” “关于这件事,二哥今天从上海回来,有重要消息要禀报
”孟陆插口说
那为何不见姚二身影?其他人,包括段正歧都将目光投向孟陆,孟陆苦笑,正要开口解释
“他在这里
” 旁地里却突然插入一道声音
段正歧抬头,只见许宁出现在门口,姚二跟在他身后
“怎么回事?”丁一蹙眉,“老二,你回来不先跟将军汇报,去找旁人做什么?” 作为当日亲眼见许宁对段正歧开枪的人,丁一对许宁多少有些不满
但是许宁丝毫不在意他话中刺,先是对在场其他人拱手,然后道:“姚二先生回宅时,将军与诸位皆不在府中,我看他神色紧张,就自作主张向他询问
此事责任在我,还请将军不要怪罪于他
”他竟用下属的口气在与段正歧说话
段正歧眉头一蹙,听不得许宁如此生疏的语气,心里就好像吃了一块盐碱样不快
【你有话问他不必经我允许
自此之后,一切大小事宜,你皆可询问
】 这“话”一出,不仅是丁一,连孟陆都暗暗心惊
段正歧这意思,是要将许宁提到与他一般的地位上来,以前便是副官在侧,都没有如此大的权力
段正歧想的却是,许宁好不容易愿意选择站在自己这边,若因为这点小事就生了嫌隙,他再找谁去哭去?反正夫妻不分家,自己的就是许宁的,被他晓得这些军情,又有什么大不了? 是的,段正歧还做着与许宁结成夫妻的美梦
许宁却是不晓得段狗剩在想什么,道:“将军……” 段正歧瞪他一眼
许宁只能改口
“正歧,你不在时,姚二先生带回的消息,便是和前去上海打探的情报有关
”他说着让出身位,让姚二站到前头
姚二看了他一眼,向段正歧深鞠一躬,汇报道:“属下受将军之命,去上海秘密探访杜九那名单上的人物
可这杜九也是狡猾,许多姓名都是暗号和假名
几经调查下来,名单上有名有姓的人只查到了三成
然而这三成……”他抬起头,深呼一口气,道:“竟全是所谓赤化份子
” “什么?!” 丁一忍不住惊呼,孟陆眼角轻挑
就连段正歧也把视线从许宁身上抽回来,认认真真地看着姚二
丁一看向主座,得到段正歧同意后便追问:“你调查可有疏漏,确定都是……” “是!”姚二抢在他之前回道,“名单上的人物虽不全是共党,但剩下的也都是国民党中亲共的左派人士
而这份名单中,还有如方维夏等身在北伐军内部的人物
” 丁一倒抽一口凉气
杜九准备这份名单,绝不会只是列着名字好玩,必是有所图谋
然而涉及如此之广,若要说是针对这些名单上的人物有所不轨,那未免也太过声势浩大
许宁此时插口道:“诸位可记得,今年三月,除了北方的大沽口炮台事件,南方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 孟陆点头,道:“当然记得,三月十八日左右,中山舰突然接到一条军令,驶出广州港去到黄埔,后来又返回广州,谁知蒋中正以并无此军令而擅自行动为由,监禁扣押了当时中山舰的舰长,海军李中将
此事还牵连了国民党内不少左派人士
” 许宁说:“这位李中将是共党在国民革命军内军衔最高者之一,经此一事后,很快受到冷遇
而蒋中正这一出手,也使得国共出现不少裂隙
” 他言尽于此,却已然能提醒不少
中山舰事件刚刚针对完左派,杜九手中就出现一份左派名单,实在不能说是不可疑
丁一蹙眉:“难道这杜九不仅和奉张,和广州也有联系?” 许宁说:“当年蒋中正曾拜青帮黄金龙为师,与杜九有联系也不奇怪
我好奇的是,蒋中正或者杜九,他们弄这一份名单,究竟是想做什么?” 在场之人,大都是历经血雨腥风的人物,很快都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丁一眼前一亮,道:“眼下国民革命军一路高歌猛进,国共两党军队正联手清缴军阀
我们若是把这消息透露出去,一定可以动摇他们的合作
到时候军心一乱,北伐到此为止也说不定
” 孟陆眼神晃动,显然也很是赞同
许宁没有说话,他只是看向段正歧
他想知道他看重的人,是不是也只与孟陆他们想得一样
【不可
】 而段正歧果然不负他期望,短短两个字,已显示出不同的见解
“将军?”丁一疑惑
段正歧握起钢笔,墨水沾染纸上,字迹缓缓浮出
【蒋中正驱逐共党早有图谋,必定备有后手
即便我们将消息公之于众,促使国共分裂,也只不过能延缓北伐于一时
待蒋回广州休整,再起北伐不过假以时日
】 另一句段正歧没写的是,目前国民革命军中,国共两党力量分布并不均衡,以蒋中正为首的右派势力明显占据优势
即便他们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大不了蒋中正光明正大地对左派下黑手,并不能对国民革命军起到什么重创
“那将军觉得,该如何是好?”孟陆问
段正歧没有回答,而是把目光投向许宁
他对许宁的了解,正如许宁对他
段正歧知道,许宁既然主动提起此事,必然已经有了想法
姚二似乎也早有所料,默默退后一步
许宁顶着众人的视线,想着能否扭转皖系军阀今后的命运,成败在此一举,不免也有些紧张
他微微收紧手指,开口道:“我想请将军派我去上海
” 他深吸一口气,说:“既然将消息公布于众也无济于事,我们不妨只将消息提前告之左派,让他们有所防备
到时候蒋中正既不能一举清除异己,左派也得以喘息
最关键的是,我们可以借此结交左派人士
这在以后对于段系军阀,或许是另一道出路
” 段正歧还没表达意见,有人却不同意
“许先生意见的确是良策,不过是否可以知晓,您口中所说就只是你心中所想?”丁一质问道,“如果我没记错,您的老师李先生,正是左派中执牛耳的人物
你此去上海,单只是替我们着想?” 段正歧眸光沉沉,也看向许宁
许宁艰难道:“我与老师……我与李先生,早已无师徒名义
我此去上海,也未必会受到左派人士欢迎
然而我可以确保我此举此言,全是为将军着想
如今局势,各位想来也已见到
北伐大势所趋,国民革命军革了吴佩孚、孙传芳的命,下一个会是谁?难道我们还不该早作谋算吗?” 在场一片寂静,自从吴佩孚连连战败的消息传来,再也没有人敢小看这支革命军
气氛正有些沉寂时,段正歧却写下一行字
这一行字,便是叫再镇定之人也忍不住惊呼
只见纸上写道—— 【我与你,同去上海
】 语惊四座,在众下属要发表意见前,段正歧又十分独裁的一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将军!” 段正歧冷眉望去
无人再敢质疑
孟陆等人知晓他的决断绝非旁人轻易可以阻挠,只能无奈退场
只是孟陆离开时,在许宁耳边悄声道:“此举太过危险,还望先生劝阻一二
” 许宁点了点头,即便不用提醒,他也不会让段正歧身涉险境
眼看旁人尽皆退去,只剩下他们二人,许宁正思量如何开口,段正歧却已经飞过一张纸团来
看来在孟陆和许宁说悄悄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写好腹稿了
许宁只能捡起纸团打开来看
【两个选择,和我一起去上海,或谁都不去
】 许宁看着,气得手抖
“你怎么这般霸权作风!” 段正歧眉毛轻挑,像是在问,我的地盘不由我做主,还能怎的?眉间倒是第一次显示出年轻人的张扬来
许宁压下火气,好言相劝道:“你现在的身份,一旦在上海暴露,必然成为他人的眼中钉
” 段正歧写字比他说话还快
【你过去的身份,放你一个人去上海,我更不放心
】 他还斤斤计较许宁的北平往事,知道他与左派恐怕有扯不清的纠葛,怕许宁去了上海就一去不回
对许宁患得患失,这几乎已成了段正歧的心病
许宁只能退一步道:“那你说,要如何才能信我?” 段正歧正是等他这句话,几乎是没有间隙地提笔写道: 【即日与我成亲,我就信你
】 段正歧想的很好,他不想许宁做自己属下,也不想再多一个干爹,更对许宁情根深种,如此便按照段公的建议,在许宁身上打下自己的烙印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昭告天下,让段许氏哪都跑不了
许宁:…… 许宁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段正歧到现在还是军阀立场,他心里只有两件事——权力和许宁,可以说十分无情自私
这样的性格,最后即便成为奉张当年那规模的大军阀,最终也难免覆灭
所以许宁要给他铺一条路,上海是第一个转机
不过去上海之前,先把姨太这个历史遗留问题给解决咯
第47章 诚 许宁有些疲惫地道:“正歧,我不想和你开玩笑
” 玩笑?段正歧看着许宁,心里想,难道他将我对他的一片心意,看做是一场笑话吗?正有些不满,却听许宁道: “或许你认为这不是玩笑,但段正歧
”许宁道,“无论是上一回还是这次,你次次都是抓住我的软肋,要我答应这荒诞的要求
你觉得若爱慕一个人,就是这样吗?还是你心中对当年的事还有怨恨,非要借此折磨我不可?” 被他的眼睛注视着,段正歧竟不能回答
他张口想要解释,却扼腕于口不能言,他提笔想要写字,许宁却已经甩袖离开
段正歧意识到许宁似乎误会了什么,披上大衣就要追出去,却在门口被人拦下
“将军,我诚心诚意地建议您,此时此刻,还是不要再去招惹许先生
”门外,孟陆不知听了多久墙角,一脸陈恳地拦下了人,“许先生恐怕不想见您
” 凭什么不想见我?段正歧一腔爱意打了水漂,心中正是酸涩难忍,非得去向许宁问个明白;又是愤怒难当,恨不得让谁都不得好过
孟陆瞧了他一眼,说:“我想以先生的心胸,本不至于如此排斥男子相恋
”他试探着道,“我听张三说,您似乎曾提出要娶先生为姨太
” 段正歧却不以为意,反正男子不能成婚,所谓的名分不过一个借口,有何区别?他这边默认,孟陆却是悠然一叹
“出师不利啊
”他说,“恐怕正因此,许先生才不愿相信将军
您若继续强逼,只会让先生更加笃定您不过是亵玩而已
” 孟陆又雪上加霜道:“而以我看先生的为人,若用情必至深,更不会放纵自己耽于享乐,但是将军您之前……” 话不用多说,已经明白了
段正歧之前混得有多风流,整个上层圈子都是无一不晓的
段正歧指骨捏得啪啪响
他一想到许宁竟然会因为自己过去的经历而嫌弃自己,心中就又愤怒又委屈
我之前没明白自己的心意,更不知你活着,你也没来早早找我,为何还要怪我?段正歧很不开心,一方面痛恨许宁的冷漠,一方面又憎恨自己过去的放纵
然后,他目光转向孟陆,眼中隐露探究
孟陆听了这么久的墙角,绝不只是要把他拦下来说一两句话而已
果然,只听孟陆道:“虽然形势不利,不过属下这里有一计,或可秒解此局
” 许宁回屋的时候带着些微怒气,关上门时都是如狂风过境一般
因此,连在门口等他的红鸾都没有注意到
无辜被忽视的红鸾愣一瞬,先生这是怎么了?她犹豫着要不要去问一问缘由,又怕打扰了许宁
正在此时,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逼近
红鸾回头,只见孟陆站在拐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红小姐
” 许宁躺在床上,怔怔地发呆,或许说是在出神,在最早的愤怒过去后,他也开始考虑很多事
他想起了甄咲说的一句话
【你连将军对你的感情都可以利用,还有什么是利用不了的呢?】 甄咲的这句话着实是刺痛了许宁
当时为制造两人不和的假象,许宁的确有因势利导,利用流言去混淆杜九视线的做法
但是他从没想过在外人看来,这个做法竟如此不堪
许宁头疼地按住太阳穴,他选择与段正歧同舟共济,却从没有把段正歧当做工具的想法
若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他宁愿选择自己与城共亡,也不会让段正歧背负这沉重的枷锁
许宁从没有想过要让别人为自己的理想送命,更是想尽一切办法要为段正歧铺出一条生途大道
而上海,是许宁目前看到的唯一的希望
然而段正歧偏偏抓住他这一点,像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去向大人索取自己讨要不到的东西
孩子
许宁想,他才二十岁,又是如此游戏人间,哪里真懂得什么爱慕,只是一时兴起罢了,一时兴起……许宁浑浑噩噩地进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深沉,直到早上,他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许先生,许先生?” 许宁猛地睁开眼,直到被窗外的阳光刺痛了双眼,他才意识到自己睡过头了
“先生,您醒了吗?” 门外是红鸾的声音,许宁想起这大概已到了两人上课的时间,他撑着沙哑的嗓子道
“我……醒了,抱歉,可能要再等一会
” “没事,今天月季开了,红鸾就在院子里等先生吧
” 等到许宁穿戴整齐,打理好自己,已经过了小半会了
他不好意思让女士久等,匆匆向院内赶去
院子里,红鸾正蹲在地上,轻嗅一朵月季,听到脚步声,回首露出笑容
“先生看,这月季开得很美呢
” “嗯
” 许宁放下脚步,和她一起看向绽放的月季,心里却想起了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