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鹿一愣,心里突了一下,又不知道为何,不多想,开口追问:“幼果你这话说的,可让我心里七上八下
你们之间,我自问可以肝胆相照
” 闻人贞眸光深邃,一贯清浅的语调问道:“祥泰公主为何而来?” 张月鹿一愣,这她还真不知道,她占了主场优势,公主殿下来之后话题一直被她引导
张月鹿只好回答:“我出狱蹊跷
” 闻人贞端坐在方凳上,清衫白裙长发素颜,像雪中白梅
那双浓墨星眸叫张月鹿看不透:“你们闲谈甚欢?” 张月鹿顿时一惊,却也不好隐瞒:“恩
” 闻人贞那双星眸瞬间暗了暗:“我记得,从前你并不...看好她
” 张月鹿忍不住想摸摸鼻子,她能说,她现在也还是不看好那位公主殿下吗?你们没来之前,我正愁着改变历史的进程,这一伟大使命吶
闻人贞见她不说话,垂眸笑了一下:“呦呦,我们还会去江南吗?” 张月鹿心一沉,她曾经那么热切的说着要去江南,要带着幼果一起去江南
在扬州城杏花烟雨中,撑一杆油纸伞穿过垂柳苏堤,漫步在白墙黛瓦间青石小路上
坐在乌篷船头,听着船坊中吴侬软语的小调,吃一片桂花糯米藕
“幼果,我.....” 闻人贞侧头看向窗外,水环假山,竹影婆娑
她无声一叹:“江南路远,动身宜早
” 张月鹿额角都渗出冷汗,闻人贞这无声无息的一叹,仿佛洪钟大吕敲在她心头,把刚刚那些缱绻旖旎尽数震的粉碎
景秀的身份,长安的变局
不过几面之交,一厢情愿
可是怎么甘心,那些雄心壮志难道都要化在江南的烟雨中? 走还是留? 退一步便是海阔天空
而要留下,就是选择长空走索,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不说自己是不是达成心愿,只怕一个不小心就是拖累家人
张月鹿脸上神色变化不定
闻人贞轻声唤她:“呦呦
” “恩?”张月鹿抬眼正对上墨玉双眸,那目光情意浓稠
闻人贞幽静的看着她,良久才开口:“我终是想着和你夜黑剪灯花,月明共入梦
” 张月鹿惊的目瞪口呆,嘴唇蠕蠕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千情万绪混成一团,也不知道是惊还是喜,过了许久才颤颤巍巍的问道:“你说的...什么,什么意思?” 闻人贞垂眸自嘲般笑道:“这二年想了许多,纵是千难万险也无惧
到忘了问你一句,可愿意
” 张月鹿又惊又喜又觉得难以置信,那些隐秘难言心思破土而出
她从不敢想的事情,居然从天而降
良久的沉寂之后,张月鹿扬起头,笑道:“幼果,等笔墨卜葬出殡
我们,去江南!”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能看见月下和9同学真好,话说萌萌哒的兔子还在么?不在的话,我们三个人只能斗地主了
其实我比较擅长天黑请闭眼,不过那个人数要求太高
(不知道为啥,我系统是64、下载速度是640...想回评论的时候经常没办法打字)☆、第 43 章 顺心送走了闻人家小姐,又看着武家少年郎君走进小娘子房子,有些忐忑,终究合上门,规矩的站在门外
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张月鹿趴在床上睡着了
武十七郎撩起袍摆,安静在坐在方凳上
英俊明朗的脸上,笼着淡淡的忧郁
张月鹿隐约觉得似乎屋里有人,迷迷糊糊睁开眼,嘟囔:“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我要是不醒,宵禁了回不去,你爹还不打死你
” “他才不关心
”武十七郎扯了一下嘴角,看起来木然疲惫
“六娘要吃糕点,耽搁了点时间
到你府上,我让马夫先回家和我娘说一声
今天歇在你家
” 张月鹿见他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没好气的说:“我还待字闺中,传出去还指不定你爹以为我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 武十七郎听她胡扯,脸绷不住笑了笑
张月鹿见他好些,问道:“家里出什么事情
是你爹不打算让你去东宫三卫,还是你娘给你挑了谁家姑娘?” 武十七郎见她全部说中,急急拖着凳子到张月鹿床头边,恳请道:“二娘,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 张月鹿对着他脑门屈指一弹,将靠近的脑袋推远,说:“东宫未定,亲卫军的事情,皇帝不急太监不急,你们家父子到是挺着急
” “可是之前明明说好的,他非说我年纪轻,不够稳重,去了没准还要惹祸
一定是那些女人吹枕边风!” “好了好了,就算是她们搬弄是非,你爹要是真心宠爱你,会听进去吗?他傻啊
”张月鹿没好气的说,“你娘嫁给你爹是没有选择,你还真当你家那些姨娘是真心爱你爹啊?不是没选择,就是矮个子拔高的
” 武十七郎的父亲,是当今圣上从宣州带来的侯府旧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这样不寻常的皇位变动
武十七郎的续母是原神宗宫中的女官
宣州来的武夫何曾见过这样娴静优雅的女子
当年详情晚辈们也无法窥知,只知道后来皇帝赐婚
女官嫁入武家之后,才发现他已有子嗣
天子赐婚,女官自是武家正妻,武十七郎生母早亡,就被过续给她
这边武十七郎的爹在长安站稳脚,见识了这花花世界,四房五房六房七房...停不下了,来了长安十年,家里姬妾二十余人
武十七郎耸拉着脑袋,低声:“他也不是好东西
” 张月鹿心想这才对,继续说:“东宫亲卫军的事情你就先别想了
皇帝正值壮年,东宫未定,一切都有变数
如今局势不明,别掺和这浑水
” 武十七郎点点头,他跟着张月鹿耳濡目染,对东宫之事也是持谨慎态度
只不过他爹在他眼前挂着一块大饼,说过几天给他吃,他眼巴巴看着,结果又突然收走了,心里难免介怀在意
“我知道,亲卫军虽然尊贵,但也许一辈子就困在内廷
我还想去振威军了
春闱快要开始,我想参加今年武科
” 张月鹿之前也料到他可能会有这个想法,听他说来还是沉吟片刻:“武试登科不妨是一个好出路,不过振威军人才济济,你初出茅庐未必能有展露头角的机会,还不如考虑其他出路
如今天下虽定,但边患未断
等你战功在身,就不是你想去,而是振威军想要你去了
” 谢家、振威军...张月鹿怎么可能让他去,去了振威军那就算是谢家兵
至少在皇帝,在天下人看来,就是这样
武十七郎深觉有理,点头道:“马射、步射、刀剑、马枪,这些我都不怕,但武经策略我怕不过
” 武十七郎他爹就是个武夫,身手不错脑子也灵活
但要说行军打仗那是一点都不懂,家里连本孙子兵法都没有
他母亲倒是有学识的,但对武夫偏见颇深,只教他识文断字,十七郎对那些诗词歌赋又没兴致
武十七郎看看张月鹿,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二娘,你肚子里墨水多,你教教我吧
”武家底子薄,并无家学,几个子弟都在太学混日子
张月鹿哑然失笑,她自问不过读几本兵书,纸上谈兵只怕都要被赵括耻笑
她看了武十七郎一眼,假意允诺:“到不是不可以,只怕误了十七郎
” 武十七郎哪里知道她想什么,见她答应,十分开心
“还有一件事情
”武十七郎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我娘亲...说是侍御史家的女儿,唉,我,烦死了!” “六娘知道吗?” 武十七郎脸上煞白:“不知道,她...我娘她就是说说,八字还没一撇了
” 武十七郎喜欢明六娘,这事情张月鹿知道
六娘多少应该心里也有些底
明家估计也有这意思,否则闺阁女儿哪能有事没事就和少年郎君出来玩耍
这门亲事,明家当然是愿意的
武十七郎他爹是亲卫军中郎将,三卫品秩虽低,但是天子近臣,且可由此升迁,为时人所重
日后给儿子谋个差,那还不容易
何况武十七郎仪表堂堂,瞧着就年轻有为
可对于武家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好亲事
世风重门第,明老爹不过是个从八品的将作监中校署令
武十七郎娶了明六娘对他全无助力
“婚嫁之事,重在你自己之意
你若不同意,你娘还能绑着你去拜堂成亲?”张月鹿伸手想捏个蜜饯,却看见碟子旁边小木盒,脸色猛然沉下,顿了顿才说,“不过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你要想清楚
第一你家兄弟多,你爹又不喜欢你
明家未必肯把女儿嫁给你
第二贫贱夫妻百事哀,你们两人要真和家里闹翻,这长安,可是居之不易
” 武十七郎何尝没有想过这些,他虽说天子亲卫军中郎将家嫡子,却也不过是白身一个
真说养家糊口的本事,半点都没有
难不成还叫明六娘养活自己?想想十七郎就心里闷的发苦
张月鹿半垂着眼,幽幽的说:“十七郎,这次在牢里我就想,钱不如权啊
有权在手就能叫你片刻家破人亡,三代积攒的家底一夜之间就可以没收充公
” 武十七郎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但晓得二娘既然说了,必然有她的道理,安静的听着
“我对梁丘木的印象颇深,只因见他时,他穿一身黄福禄锦缎袍
我家外院男仆今年的新衣,也都是福禄锦缎袍
因去年年底娘亲分了府里杂事给我,正巧是我管
我想与其让他们穿的像少爷,不如折钱给他们更开心
”张月鹿说着嘴角上翘,“所以第一眼见他,差点以为是自家仆人
” 武十七郎跟着笑起来
“梁家勾搭御史台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拉进去就是一顿打
我当时就想,梁丘木身为礼部员外郎家的长房嫡长子,过节穿的也不过和我家仆人一样
可那又怎么样,权势面前再多的钱也无用
我总不能在御史台狱堂上喊,一棍十金,不要打我
”张月鹿苦笑道
武十七郎觉得自己似乎听明白,又似乎什么都没听明白
张月鹿抬起下巴直视着他:“当日我突然被抓进去,今天我又突然出来了
可见权势便利,翻云覆雨只手间
十七郎你说可是?” 不等武十七郎回答,张月鹿笑着晃晃头:“等我回家躺在这儿,我才幡然醒悟
这三十棍哪里是梁家打的,是我爹打得才是
他不过是借了梁家的手,否则梁家这般破釜沉舟,要替梁丘木报仇,哪里只会打一顿出气,想打死我才对
案情已然明朗,却又不清不白的把我放出来
我回来听我娘亲说才知道,用的是我名下几间铺子换回来的
为什么要白费这笔?我爹娘这是要告诉我,天子也可以用钱买通,何况其他人
我因为一袋钱留下周滑这个隐患,不然未必会受今天这番罪
千金之子,不惜一文
我爹用三十棍,和西市三间日进斗金的铺子告诉我这个道理
不是钱不如权,也不是事不能,而是万事需知变通
十七郎,我今日想告诉你的是
你纵是武科入选,要不然在京中谋个差事,慢慢熬资历
要不然去边疆拿命博
但六娘能等你几年,女儿家青春耗不起
还有你娘亲,你是忍心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武科你大可去考,我也愿意力所能及为你打点
但我不瞒你,我打算等为笔墨送葬之后,就去江南
” 武十七郎被她劈头盖脸一番话,听的脑子泥浆一样,昏昏晕晕
只感觉这个也不是好出路,那个也不是好出路
他茫然的问:“二娘,你,你怎么突然要去江南?” 张月鹿叹了口气,半响才开口:“你我至交好友,我实在不想欺瞒你
但我答应仙长,不透露天机
只能告诉你,长安有变,只在这一二月就可见分晓
” 武十七郎见她说的慎重,也下意识绷紧了身体:“二娘,你说清楚啊?你可别吓我
” 张月鹿摇摇头:“十七郎,若长安不妥,你可到江南找我
” 长安城中虽多有不舍,但佳人承诺在侧,也是甘心情愿的
此去江南,只怕不再归
有些事,有些人,还是要安排妥当,不然如何能安心一去江湖远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还是有人在的嘛
先解释一下吧(作为一个深柜,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一天你在大马路上看见一妹子,小心肝扑腾腾的跳
回家之后才貌无双的青梅竹马突然向你告白,想和你远走他乡,你还记得马路上看见的是男是女么= =?)不换CP!不搞三角!这三个人都不好这口
K同学,我不会打麻将...走走走,游游游,不学无数我不发愁,逢人不说真心话,全凭三寸烂舌头,马屁拍得他腿抽筋,老虎嘴上揩点油,东南西北混饭吃,坑蒙拐骗最拿手
宝莲灯印象最深的就是这句了~~兔子,我这个很随和的,怎么会任性了
9同学没给我打零分,真开心
月下淡定,人多,只能开三国杀了
☆、第 44 章
青顶的马车行驶在乡间小道上,车轱辘转动,滚过微微湿润的土地,碾压了刚刚冒尖的草芽和在细雨中摇曳的小白花
尚国风俗,招魂,发丧,吊丧之后,不可直接下葬
停柩待葬时间视身份而定
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士大夫三日而殡三月而葬
庶民三日而殡一月而葬
奴隶则无明文规定
月鹿当然不会委屈笔墨,却又不觉得笔墨会喜欢
她那么安静的人,必然不会乐意一堆不认识的人来哭丧
月鹿以笔墨的名义,给长安周遭的道观善堂捐钱布施
丧礼诸事她身体有伤,无法亲力亲为,就由纸砚代劳,在西张坡村选了一处风水宝地
世人都道如死如生,如亡如存,可张月鹿心里明白,人死如灯灭
抬手掀起车帘,见外面乌云蔽天,密雨绵绸,天地浑浊一片
“昏睡一觉,都过了当日笔墨离开的地方
如今想来,还是一片猩红......”张月鹿望着窗外,喃喃低语
闻人贞伸手覆在她手背,无声的劝慰让张月鹿回过神来
她望向闻人贞墨玉流光的双眸,报以温柔一笑:“不必担心,不过是触景生情
死去的人总是最洒脱,活着的人也总薄凉
时间长了,日子久了,谁还记得坟里的人
” 手徒然被握紧
“哪有人这样劝自己的,哭了我又不会笑你
” 张月鹿脸上笑容终绷不住,别过头去,泪珠滑落
闻人贞见她抬手要擦,连忙拉住
月鹿为笔墨戴孝,身上穿的“大功”丧服
这在五服中第三重,是为伯叔、兄弟姐妹服丧所穿
用的熟麻布粗制,她这样有力一蹭能刮下一层皮
闻人贞取了手帕替她擦拭眼泪,见她两眼鼻尖都是通红,心中又难受又好笑
她生性早慧,又博览全书
那些难以启齿的隐晦情愫在岁月中慢慢酝酿,将她打磨成如今这般沉静果决
张月鹿这一哭到有些不好意思,她并不是软弱爱哭之人
但似乎天生感情丰富,有时候心里明明忍的住,但眼泪就是不受控制
她伸手揉揉眼睛:“雨这么大,六娘在外头别冻着,喊她进来吧
” 闻人贞见她生硬转移话题,自然不会揭穿:“好
” “等,等一下
”张月鹿突然又后悔,险些咬着自己舌头
闻人贞微微疑惑的看向她,见月鹿脸上绯红,神情扭捏
正诧异中,张月鹿飞快托起她手,拉到唇边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的一下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清冷少女,也禁不住脸颊飞红
手背上一闪而过触感却持续的酥麻,往前到指尖,而后到心头
车厢里中二人安静甜蜜
张月鹿依着靠垫,垂眼看着两人衣带缠绕,觉得心中安宁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