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南道的府兵过来,仗说不定都打完了
一千里有多近?张五郎不知道,就是觉得这走啊走啊,像是走不到头
大尚国真的很大啊! 再远的路,也会到头
何况张五郎明白,他爷儿三个和其他人不一样
别人恨不得这三年五年的兵役都在路上
可张家这兵役是没头的! 不如早些到地方,瞧瞧形势,上下打点
还有去看看伯父家的女人孩子,不知道剩下几口人
该照顾的还是要照顾的,再怎么着也是一家人,总比外面亲
张五郎老实本分,但不傻
这一路也琢磨了好些事情
但,这事情不是你琢磨着要去做,就能去的
此刻,河北道贝州折冲府汇卫州折冲府的一千六百名府兵,正站在冰冻的湖面上,等着大都督府的人来清点接应
幽州城高耸巍峨的城墙,在远处看着他们乱哄哄的喧哗笑闹
张五郎瞥见什长一个劲的朝远处看,心里纳闷
张小郎刚和旁边人说完,顺着自家老爹的目光看过去,张嘴问:“什长,你瞧什么了?” 什长叫韩经纬,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不大说话,长得精悍
背着一把长/枪,这一路走来,每天都早晚勤练不止
张五郎指着他对张小郎念叨过好几次
韩经纬见其他人看着自己,不说话,低头笑了笑
张小郎还想追问,被他爹一把拉过来
“哎哎!”伙长突然怪声叫起来,他是个老兵油子,平时喜欢逗乐,上下关系打点好
就是有些话唠,说起话没个正经样,“你们猜,先来的是哪位将军?” 周遭一圈人,张五郎这样的,连一个营多少人都不知道看,哪里晓得什么将军
又韩经纬这样的闷嘴葫芦
伙长顿感无趣,不等其他人开口问,离了他们这什去别处闲扯
张小郎正踮着脚往那边看,突然间见远处尘土飞扬,一队骑士纵马而来
他连忙叫唤道:“是不是接应的?” 按例,如有大战需调发府兵征防,朝廷会颁铜鱼符及敕书,合称鱼书
由刺史和折冲都尉会同勘对,无误则可调遣差发
调发全府,由折冲都尉率领
调发不尽,则由果毅或别将率领
到了所在,不可擅自入城入营
需核对文书,点检将士,接应入营
“别傻了吧唧的
”李悍斜了他一眼,啐一口唾沫,“接应的哪有抢人的快,你懂个屁!” “你懂你说呗
” 李悍其实也不知道,只来的时候打听过一二
代役过好几次的老头子,喝着浊酒,捶捶断腿,说的颠三倒四
李悍也听得迷迷糊糊,真叫他说,他还真说不清
张五郎见李悍瞪眼,一把把儿子拉倒身边,虽他也不明白,谁会来抢一群大老爷们?不过他可不想儿子和李悍吵上
出门在外,宁可多受罪,也别多惹事
人群一片一片的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望向那队骑兵
张小郎垫着脚,伸着脖子
张五郎也跟着大家一起瞧,瞧着瞧着,看出点不同寻常,嘴上又说不出来
他们这一路走来,见到不少兵马
越靠近幽州越是多,官道上每天飞驰而过的骑兵,漫天的尘土飞扬
好些地方的驿站不得不在门前周围泼水
宁可脚下烂泥,也好过每天看不见天日
张五郎瞧着那七八个人,远远的也看不清男女老少
可就是有逼人的气势,让这上千兵士都悄无声息
那一队骑兵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只见一色的振威军轻甲便服
打头那人,身穿辰砂色长袍,外罩着山文身铠
头上没带兜鏊,长发用小冠束着
看不清相貌,就觉得气势不凡,只见马鞭一挥,指向这群府兵,后面一骑出列纵马过来
折冲都尉与左右果毅都尉,都入城去了大都督府
只余下校尉,他奔过去行礼:“卑职河南道贝州折冲校尉,见过将军
” “不敢,我不过是谢将军手下亲兵,担不起将军二字
”那亲兵生的骨瘦伶仃,活像是猴子骑马
说起话来却是人不可貌相,言辞恳切,气宇轩昂
听见的人都在纳闷思量,谢将军?哪位谢将军?生得这么俊俏威风,难不成是谢太尉家的公子?这么想着,个个瞪大眼睛去瞧,叽叽歪歪开始低声讨论起来
这校尉是有见识的人,闻言又往那边仔细看了看,立刻明了,大喜过望,对着一竿子府兵道:“谢太尉千金,玉将军来挑人,是你们的福气,你们都给我站直了,把耳朵竖起来! “行了行了,我来
”瘦猴赶紧打断他,这瘦猴人小小一只,喊起来声音却是如同天上奔雷,“符合下列一条者,出列至我身后!”张五郎这一队离得近,猛然间都是一惊
瘦猴拿出一张纸,开始喊:“第一条,十八班武艺,寒暑不懈,习练五年以上
” 刚开口,就有人往外走
张五郎看着韩经纬往外走,顿时心里一跳
他一直很信赖这个什长,虽韩经纬才二十出头,比他年轻许多,但张五郎心里头觉得这沉默的青年靠谱,能信任,跟着他总不会错
这会见韩经纬走出去,他下意识的抬脚
旁边的冯三壮纳闷嚷嚷:“老韩这是干啥子?跟着个小娘们能成哈子事?” “屁
”李悍眼皮一番,不屑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狗熊脑子!”说着眼巴巴的看着
“宰相门前七品官,太尉小姐手下的兵那腰杆子也比别家直些
守城看家肯定也比别人升得快
” 张五郎这会听了冯三壮和李悍说话,不大明白,但有一条是知道的,跟着这位女将军走,是个好去处! 一旁张小郎看着韩经纬走出去,也挺舍不得的
垫着脚去看那马上的女将军,心里闷闷的难受
他在县学的时候,和学堂的同窗们,就有投笔从戎的念头
当张五郎觉得大难临头的时候,他想得却是——笔下文章,马上勋功! 但现实总是残酷,他年纪小、个子小、力气也小
一路走来,小半程是趴在驮马上的
这也是李悍经常挑刺,张家父子没底气的原因
张小郎眼巴巴的看着,身体都快倾倒了
他旁边冯三壮瞧不下去,把他一把拎起来:“李悍那败相还凑合,你这麻杆还想去,鬼圆了你
” 张小郎听了,耷拉着脸清白一片
他旁边一直不说话的表哥张二狗急急巴巴的劝:“小郎,去、不去、没哈子的
” “就是哈
”冯三壮说话糙,人不坏,见他脸色实在难看,也干巴巴的劝,“跟着个小娘们的只能绣花,想那干点大事的,都白搭瞎
你说是哈,大仙
” 一直在人群里看热闹的大仙闻言一笑,一双绿豆大的眼睛往远处的女将军看去:你和李悍都是狗熊脑子,韩经纬可不是傻
瞧着架势就不是安分的,只怕冲锋陷阵比男人还不要命
也是,要命早在家绣花了
大仙慢悠悠的说:“天机不可泄露,只说,贪狼遇火,擎羊将至
廉贞照命,文曲已升
” 大仙这么一开口,余下的人都纳闷,这话说的太玄乎
张小郎撇嘴道:“你怎么不去?” 大仙嘿嘿一笑:“今我流年,大限煞曜,如遇廉贞,必应血光
” 人群叽叽呱呱说着话,突然就见原本远远站在着的那群骑士,领头的打马过来! “真威风!”张小郎低声说
“不是,是气派,是...风发飙拂,神腾鬼趡
千乘霆乱,万骑屈桥...” 张五郎没听明白他后面说的啥,但“威风”和“气派”他听明白了! 的确,威风! 确实,气派! 之前见的骑士也是威风凛凛,数百人纵马飞奔,不说其他,就光那马蹄声,就是地动山摇,听得人发抖
可没这份气派
此刻日头西斜,太阳照在她身上,如同镀了金边,莹莹发光
那骏马奔驰,来如闪电,不过一瞬间就逼近眼前! 仿佛下一刻就要冲撞到人群,骑士突然勒马
马儿一声长嘶,前蹄腾空,高高立起,马上之人稳如泰山! 马蹄砸下,冰碎四溅! 众人受惊,缓了片刻这才看清马上骑士
见她英姿俊美,剑眉飞鬓
高高端坐马上,俯视傲睨众人
那不是世家千金的趾高气扬,是百战将军的气势凌冽,不怒生威
一双寒星般的眼睛扫过,众人一触,纷纷心颤,连忙低下头
千余人鸦雀无声,只有马儿骡子的动响
原本那些轻视不屑,如火融雪般,立刻消失不见
便是冯三壮这样的,也生出惶恐,又想着要是跟着这样厉害的将军,到是好差事
“第三条,善骑射,长马战......”瘦猴拿着纸,喊着喊着,觉得不对劲,砸吧嘴巴,扭头一看,见自己将军,龇牙咧嘴的笑起来,“将军!”
校尉早下了马,半跪行礼:“卑职河南道贝州折冲校尉,见过谢将军
” “不必多礼
”谢良玉瞧不上他那献媚的笑,只轻描淡写的说一句
她握着缰绳,见场上鸦雀无声,扫了一眼出列的寥寥数人
斜了瘦猴一眼说:“我这么写,没让你这么念
” “哦哦哦
”瘦猴连连点头,抹了一把嘴巴,“恩,你们听着,第一条
在家练武,超过五年的出来,站我身后
听清楚,五年!第二条,会打猎的,有准头的
下套挖坑的不要!” 瘦猴吼了两条,见还没人出来,纳闷了
虽然知道好些府兵面朝黄土背朝天,没见识,脑子也不好使
但不至于这样都听不懂吧? “聋了还是咋的?!”瘦猴看他们刚刚还交头接耳,推推攘攘的
这会跟木头桩子似的,呆愣愣的没人出来,登时急了,怎么还不如刚才
“你们知不知道,幽州三、五十万老兵,哭着嚎着给我们将军当手下
今天给你们.....” 谢良玉听他越说越不靠谱,抬起马鞭空抽一下,就听“啪”的一声,破风凌厉,听的人心悸
瘦猴坐下的骏马一惊,带着他就往前小跑
吓得瘦猴连忙拉缰缓马
这边贝州折冲校尉是个心眼活络的,一见这情形,心里把这群泥巴兵骂狗血淋头
军中所谓“抢人”,是说笑,也是实情
各地府兵赴边,按律是先交大都督府
名册点单无误,分配给军,在编入各营
然而各地府兵优良不齐,每个将军都想要强兵壮卒
所以“抢人”之风,风靡各处军营,战时尤盛
先一步挑选,将没有入册的府兵纳入自己军营,然后再将名册报给大都督府
只要数不过标,大都督府也不会太过追究
抢人常有,但谢太尉的千金来抢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从军当兵,说起来好像都一样
可在谁手下,那可大大不同
不说其他,做了谢太尉家兵,军饷米粮就不可能短缺
再者,谢太尉还能让女儿去冲锋陷阵?谢家这辈可就这么个小娘子,娇贵着了! 贝州折冲校尉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一群人,刚想开口,就有人往外走
正是冯三壮,他肚子里还骂着瘦猴,咋只说射箭,不说那个什么力举十钧
还好张小郎提醒,要不他可不就错过了!瘦猴个怂货愣子!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回过神的人群热闹起来,先是陆陆续续,后边就呼啦一群人出来,站到瘦猴后面
瘦猴大喜过望,乐呵呵的拿起纸,继续喊:“有会骑马的吗?能骑在马上射箭的,也都过来!这个,第四条,有认字了么?不能只会写名字,要进过学的,至少要会写五百大字!” 张小郎眼睛一亮,拔腿就跑,从人群里挤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发完打算去回评论,发现出现了个封面,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第 91 章 人说百里挑一,那千中就十个
谢良玉看了眼千余人里挑出的三四十个
接过校尉递上来的名册,随意翻了翻,目光扫视全场,对着众人道:“我振威军中,三不缺
一不缺粮,二不缺饷,三不缺建功立业的机会
” 那些没挑选上,一听这话都愣
只有机灵的反应过来,顿时来了精神
“瞧见没?”谢良玉扬起马鞭,遥指着巍峨耸立的幽州城,朗声道:“全体听令,全体绕幽州城跑一圈,而后再回此处
百人皆可入我军中!” 她声音远不如瘦猴,但胜在场上无人敢说话,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到每人耳中,登时火燎原一样,热乎了许多人的心
幽州城南北九里,东西七里,开十门
南北略长,东西略窄,城周长三十二里,外有城壕深广各二丈
从脚下的地方到幽州城,约有五六里路,绕着城壕跑一圈再回来,就是五六十里路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庄稼汉上山下地的全靠走,别的不行,这点路还是可以的,就看着谁速度快了,个个的摩拳擦掌
张五郎看着儿子,见他正朝着自己挥手
一咬牙,心道:拼了! 这千把人也不能说跑就跑,有脑子一热就往前冲的,都让队正的鞭子抽回来
费了些时间,各队将马匹军械堆放好,遣派人手看管
张五郎除了贴身藏着的那几颗银豆子,将身上其余所有的家伙物件都放下
又拿绳子绑好裤脚,扎紧腰带
袖子抹了把脸,对侄子说:“二狗子啊,你一会啥子都表管,使劲往前跑,知道不?” “恩,俺晓得,到那再......” 张二狗子话还没说完,就听旁边有人扯着嗓子喊了句“杠了!”一有人喊跑,其他人想也不想,跟着就跑
叔侄两人脑子一懵,也顾不得其他,跟着别人拔腿就跑
在人群里,碰碰撞撞的跑远了
这千把人跑起来,开始那气势跟万马奔腾也没什么区别
可没跑几步,就有人绊倒
这冰面上本就滑,一摔就是一片,跟田里被风吹倒的苗杆一样
这没跑半里路,就连拉带扯摔倒二三百人
摔疼的哎呀呀的嚎着,没摔疼的手忙脚乱的要爬起来
这刚要站起来,不是被旁边的人扯着,就是又让后头上来的给撞倒了
好在湖面大,乌压压千把人散开也空旷的很,摔倒躺地上的也没让人踩着
“好家伙,这跟火牛阵似的
”瘦猴在马上站起来,抬手遮在眼前,探着脑袋看着
谢良玉没理会他,瞧了一会,见大部队跑远
打马走到那选出来的三四十人面前:“你等怎不去跑
” 这三四十个人一听都怔楞
他们自持是选拔出来的,压根没想着要和剩下的计较那百人名额
何况此刻人都跑远,追上也不易
众人一时都缄口结舌不知所措
有人低声嘀咕,却没人敢大声说
韩经纬听谢良玉的话,蹲下绑紧扎带,一声不响的向幽州城跑去
旁边见着,就有人跟上去
不过片刻,就只留下零星十几个人,格外显眼
张小郎、大仙、胡子花白老者、还有个弱瘦少年,都是一看便知是手不能挑,肩不可扛
余下都是些桀骜不驯之辈,各自分散站着
老者和弱瘦少年面面相俱,皆是踌躇不敢上
“谢将军
”大仙上前一礼,绿豆大的眼睛睁得花生大,笑的和煦,“非是我等不跑,而是,驱风驿之千乘,奏云门之六英
长沙明而献寿,车辖朗而陈兵
青丘荫于韩貊,器府总于琴笙
军门坐甲于军阃,司空掌土于司平
” 他抚须念完,见谢良玉不为所动,高坐俯视似笑非笑,瞧得他嘴皮子都不利落了,支支吾吾:“将军,这兔子靠腿狼靠牙,各有各的谋生法
小老儿这腿脚不便
” 后面几人听了连忙附和,各说自己长处
张小郎偷眼瞧着谢良玉,低下头嘴唇嗫嚅,不知说什么好
谢良玉静静听他们说完,嘴唇扬起细微的弧度,道了一声:“是吗
” 大仙连忙附和:“好鼓一打就响,好灯一拔就亮
将军一用我们就知道
老道仰稽天象,俯察历数,权宜时政,斟酌治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