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霜奴不负重托,也不枉自己当初用晋王小世子之事设下圈套,笼络金戈铁马队
借着里面三教九流的人物,金山银山堆起来的长安城暗网
她闭目又睁,将那团纸给马奴儿:“这事你做的好
现在立刻去宅子找小阮,让她去找她姐,把这个给她
别告诉其他人!” 马奴儿刚刚见这马夫大冬天满脸全是汗,不要命往回赶车
心知出了大事,连忙拦下
现下听自家小娘子这么一说,心里咯噔一声,急忙应答:“是,小的这就去
” 也不驾车,也不骑马,撒腿狂奔而去
张月鹿刚要上马车,心中一算时间
从这里去平康坊,若路上不堵塞,快马而去恰恰正好一炷香左右
连忙解了印章,对护卫吩咐:“你现去立即去东市钱庄,叫董掌柜备一千两白银,不要官锭
不管如何,半个钟之内,必须送到平康坊一醉居!我在那儿等他
” 又对另一个人说道:“去平康坊各处的铺子,叫店里的伙计都注意点,特别是在坊口的
” 说完翻身上马,猛的一抽鞭子
平康坊中一醉居,茶酒肆里拔头筹
可惜翾风不在,少了三分美色
好久不见那厮,难不成会西域去了?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张月鹿翻身下马,将缰绳一扔,径直上楼
严掌柜正巧在柜台,见着少东家先是一惊,见她使了个眼色,便当做没看见,继续低头和账房说着账簿
张月鹿从他身旁路过,脚步不停
上了楼,张月鹿理了理衣裳,抬手叩门
过了片刻,门即打开,张月鹿微微一笑,问候道:“周街使,别来无恙
” 周滑上下当量了她一眼,也笑道:“怎会无恙,要是无恙就不来麻烦张二小姐了
倒是张二小姐,风华更胜从前
请进
” 张月鹿微微颌首,不徐不疾缓步而入
身后门关,她泰然自若的落座,提起鎏金执壶,缓缓注满面前的金杯
神色怡然,一派雍容不迫的世家风度
“张二小姐,到真像是来赴宴的
”周滑撇嘴冷笑
张月鹿拿起金头黑檀箸,夹了一块东安醋鸡,放入嘴中慢慢咀嚼,闻言问道:“一醉居天子甲,碧琉璃,鲜鱼鲙、奥猪肉、蟹毕罗、褒牛头、蒜酱豚搵、神枣胡麻,还有时鲜十二色
这一桌酒菜,就费资不菲
周街使,不想是短钱花的
” “呵
”周滑冷笑一声,“这些当然是要张二小姐结账
” 张月鹿刚要接口,就听周滑猛地一拍桌子:“张二小姐,某没空和你闲聊叙旧,千两足银,在哪!” 张月鹿搁下箸筷,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夷然自若开口:“我既然亲自来了,怎么会少你几个银锭
周街使是聪明人,做事有章法
你心里该明白,以纪国公府的底子,我不至于为千两银子撕破脸,是不是?” “你...” “市井都是铜钱,大宗的买卖,各家都是银票往来
就是现银,那也是官银最好,少有要私银的
”张月鹿一字一板,却是口若悬河,转言又说,“张家的几处钱庄,周街使你是知道的,最近在东市
从我派人去取,掌柜验印,取银,出库,装箱,运来
以周街使的心思,只怕都算过
既如此,何必急着必须的时间
” 周滑要说的话,都让她堵了
心里气闷,伸手拿了酒杯,灌下一大口,冷声威胁:“张二小姐既然知道,就别动歪脑筋
我今天走不出去,你侄女...” 张月鹿只当没听不见,又吃了块蒜酱豚搵
这才搁下筷子,斯里慢条的说:“我当周街使也算得上枭雄,没料到却是狗熊
” “你!”周滑勃然大怒,拍桌而起
却又突然哈哈大笑,昂昂自若的坐下,“人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三杯敬张二小姐
”说罢,自斟自饮连喝三杯
张月鹿微微颌首,含笑赞赏:“这才有些龙潭虎穴,单枪匹马独闯的气魄
” “穷途末路罢了
”周滑吃了一口酒,夹了两筷菜,边嚼着边说道,“我倒是佩服张二小姐,你才是单枪匹马独闯龙潭虎穴
” 张月鹿提起鎏金执壶,帮他满斟一杯,好整以暇的说道:“我哪里有什么气魄,不过是看周街使本就不打算为难
” “噢?”周滑以手虚托金杯,“此话怎讲?” 张月鹿发下酒壶,侧头笑问:“周街使,有闲情听我说?” “哈哈,这必须的时间,我急了又有何用?”周滑有夹了一筷子才,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张月鹿抿了一口酒,放下杯子说道:“两军会使,约在别人的地头
无非两个原因,一则是有恃无恐,其二就是叫人放心
” 周滑点点头
张月鹿生的一副温良无害的模样,笑起来春风洋溢:“笑奴儿吃不吃粽子糖,马夫下不下车,这些都是不一定的
所以周街使必定盯梢了些日子,信也是提前写好的
这样处心积虑,要是为报复,该约在荒郊野岭,视野一览无余之处
杀人夺钱,一走了之
这样的地方我也怕
但在长安城中,若是我死了
就算不闭城搜索,严把关卡,也是插翅难逃
平康坊坊口关卡密布,但街道纵横复杂,一两人跑出去想必是找不到的
但如我叫人把这围起来,周街使也必定难逃,所以你肯定不会带笑奴儿来
再说一醉居的格局...我想隔壁耳房的窗户必定开着,刚刚周街使就在耳房待着,听着外面接应消息,准备随时翻窗离开
” 周滑勾唇一笑,点点头:“佩服佩服,周某佩服
” “周街使既然有逃离之心,就并非要鱼死网破
还挑了一醉居让我安心
”张月鹿举起金杯,微微一抬,“那我又何惧之有?” 周滑拍手叫好,举杯与她一碰,一饮而尽:“若早日这般情景,哪会有今日这般田地
” 张月鹿垂眸看着酒杯,淡淡的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是废话
人生无常,世事多变幻
今日的情景当然今日打算
” 周滑直视她片刻,张嘴又闭上
张月鹿也不说话,静静等了片刻
周滑苦笑道:“张小姐,上次的事是误会,这次的事,我是真没法子了!” 张月鹿低垂的眸子一暗,放在膝盖上的手猛然攥紧
短短的指甲嵌入掌心,疼痛让她回过神
不动声色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心绪
“蹬蹬蹬
”外面传来脚步声,寻常可不会有这么重的脚步声
周滑脸上一惊,露出些许喜色
叩门声响起,张月鹿却不理睬
撩起下摆,翘起二郎腿,斜视着周滑,问道:“银子在门外,人在哪?” 周滑连忙说:“人好好的,你放心
我要是把人弄死,天涯海角你也不会放过我
见着银子,我立刻放出信号
我今天就会离开长安城
” 周滑见她不为所动,抬抬下巴,示意道:“张二小姐,麻烦你开门
”站起身,跟着她身后
张月鹿瞥了他一眼,站起身打开门
门外站着四个人,马奴儿、护卫、董掌柜、钱庄看护
张月鹿看了他们一眼,说:“捧进来吧
” 钱庄看护将箱子放着地上,推了出去
门一合上,周滑上前就要提箱子,张月鹿一脚踩在箱子上
“张二小姐!”周滑顿时怒目圆瞪,手握住手里的刀,却没拔出来
张月鹿面无惧色,从容淡然的说:“周街使打算带着这箱银子去哪?” “天涯海角,总有立身之处!” 张月鹿抬起脚,弯腰“啪”一下掀开箱子
满满一箱白银,在这房里也是耀眼刺目
周滑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好一个天涯海角,总有立身之处
”张月鹿拿起一锭白银,在手上把玩,“我却更喜欢另一句话——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
” “你!”周滑不敢置信看着她
张月鹿将手里的银子举到他面前,声音低缓诱惑:“这些银子,就让周街使你心甘情愿,像一条丧家之犬离开长安
” “可明明就是你!是你害我去职削官!” “那是给你惩罚!”张月鹿也陡然提高声音,将银锭往地上一掷,怒声呵斥,“谁让你有眼无珠!有头无脑!” “铮!” 腰刀出鞘,寒气逼人
张月鹿看着近在咫尺的刀锋,面不改色
反而悠悠自得的坐下,拿起桌上的金杯,在手里把玩
抬着下巴,趾高气昂的说:“周滑,我喜欢有能力的人
而你恰恰还有些本事
我给你一个机会...” 周滑紧握着刀柄,沉目看着她,一言不发
“替我做事
”张月鹿扬唇浅笑,温润纯良,人畜无害
周滑咬紧牙关,腮帮肌肉绷紧
张月鹿叹了口气,放下金杯,对外面喊道:“让周街使,看看我的诚意
” 门吱呀一声推开,外面都多了几个人,其中有两人被五花大绑
“恍铛!” 周滑手里的刀落地
张月鹿弯腰拿起,双手一托,真心实意的说:“周滑,你要走,我也不拦你
银子和人,你都可以带走
你若选择留下.....” “我许你锦绣前程
” 周滑猛然抬头,张月鹿坦然自信的与他对视
“愿为张二小姐,效犬马之劳!”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遇到一些事情,所以情绪有点低落
又觉得用“不是热门题材”安慰自己,实在太鸵鸟了
谢谢大家的鼓励ONL 两条线,有个重要的作用,就是为了补充说明
比如景睿之这个大魔王会无缘无故极力向景秀举荐张月鹿同学?再比如好巧不巧的云滇宫変?等等
故事还挺长,有三卷了,我不会弃坑的,大家也别放弃我!我还是有的救的
☆、第 112 章 祥泰十年,十一月,近冬至
一醉居天字甲,十二人的圆桌
上首坐着张月鹿,左手边是周滑与他那两个兄弟,右手是董掌柜和将人押来的两位大汉,下首陪座做着马奴儿和严掌柜
张月鹿拿起酒杯,站起身,对着几人说道:“难得大家聚在一堂,这第一杯,不管如何该是我先干为敬的
只不过,今日不同,这第一杯酒,我要让给...” 她这一顿,周滑立刻站起来
他抬起酒杯,一饮而尽,将酒杯倒置,口中致歉:“周某今日莽撞,蒙小姐不弃
先罚三杯,给诸君赔罪
” 他那两兄弟也跟着站起来,三人连饮三杯
蒸馏酒本就比寻常酒浓烈,两人顿时酒气上头,满脸通红
“酒为欢伯,除忧来乐
”张月鹿端起金杯,和周滑三人碰了一下,又对众人笑道,“今日之事,只不过一场玩笑,大家笑过即罢
” 她如此说,其他人岂会不从
纷纷站起来,都与周滑三人碰杯
时下并无此风俗,这酒杯微微一碰,却是让周滑心里触动
美酒佳肴,觥筹交错
片刻,又有歌舞美人,众宾欢也
张月鹿打了个眼神,马奴儿起身悄悄退出去,严掌柜走过来敬酒
周滑和他饮了一杯,对张月鹿道:“小姐有事,便请先走,别为我们耽搁
” 张月鹿暗自点头,周滑灌了不少酒,脑子倒是一如既往活络
她笑道:“我确是有事
周君别拘谨,和兄弟们好吃好喝
银子一会让钱庄送到府上
” 周滑见她要起身,连忙伸手去拦,半途又缩了回来:“不不不,小姐不弃,周滑这条命就卖给你了
这银子,我是万万.....” “好了
”张月鹿拍拍他肩膀,“周君这条命,可不止这一千两
把家里和弟兄们好好安置
别的不用操心,等我消息
” 周滑自是感激,严掌柜借机拉着他又饮了一杯
张月鹿出了门,才重重呼吸几口
提裙下楼,从后门出,上了马车
“去公主府
” 马奴儿扬鞭,应道:“小的明白
” “一会将我送到,你去见霜娘子
给我递一句话,就说今日麻烦她的,改日我做东请她
”张月鹿顿了顿,又道,“明里暗里出力的,都不要苛刻,钱散人聚
” 接着又问:“马奴儿,现在什么时辰?” 马奴儿笑道:“小姐别担心,早过时辰了
” 张月鹿无语,骂了句,促狭鬼
掀起车帘通风,去酒气
见花雪缓落,路上行人不减,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这才想起,快到冬至
按着惯例,不论富贵贫贱,都要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
平康坊近皇城,与公主府离得不远
只片刻,张月鹿就看见厚德碑林
此刻冰雪瀌瀌,大如鹅毛
碑林的游人却大多都不慌不忙,避者不过二三
余人或是撑起伞,或者干脆站在雪中
“停车!快停!”张月鹿连声喊道,吓了马奴儿赶紧拉缰绳,两匹乌孙天马抖抖耳朵,喷出一串白气
张月鹿取伞下车,急走几步
转身回取帷帽,拿在手里,想了想又放下
景秀站在国策政要碑前,侧首抬眸,目光越过人群和石碑
见冰风呼啸,白雪纷飞,一片寂寒萧瑟之中,有人撑一柄竹伞踽踽独行,渐行渐近
竹伞抬起,露出一张清润笑颜
张月鹿将伞遮过去,牵手浅笑:“回家吧
” 两人十指相扣,漫步而行
张月鹿看着落雪纷纷,只片刻,就将万物覆盖
白色映在眼中,干净又空茫
“我从前听过一句话,说——霜雪落满头,也算是白首
” “自欺欺人
” “是啊
” 走了十几步,张月鹿见前方有人,松开手
景秀侧头望着她,凤眸中满是孩子气不解和不悦
月鹿心头炙烫,压下伞,凑过去吻她唇角
蜻蜓点水,一沾即离
景守见两人走近,拂开瘦竹,露出小道
景秀步入,回首见张月鹿收了伞,站在原地踟蹰
公主殿下顿时眉头一敛,凤眸横视
张月鹿还待解释,景守在后头伸手一推,她只得老老实实跟在景秀身后
曲径通幽,尽头是公主府新开的偏门
偏门边守着婢女,低头垂首打开门,偏门径直通往寝殿,不过十余步
张月鹿盘坐在地毯上,点了地龙,十分暖和
一侧几案上堆着书籍纸稿,尽是国策政事
自大长公主监国,景秀越发公务繁重,案牍劳形已是常态
张月鹿替她将案几上收拾整理,心中长吁一声
难得今日沐休,公主殿下将时间均出来,自己还偏生出事端,错过共进午膳的机会
她饮了酒,此刻昏昏欲睡,有些坐不住
干脆躺下,听见步摇清响,恍惚半睁开眼
见公主殿下徐徐而来
宝象缠枝对襟上襦,外罩一件团花对鹿半臂衫,下穿高腰红蓝间色裙
披着一条细长的泥金联珠花帔巾,脚下云头翘履
步步生莲,熠熠生辉
景秀脱了翘头履,抬步上叠席
白色罗袜在裙摆间隐现,最后站到月鹿面前,踩着她的裙摆
“殿下...”张月鹿睡眼朦胧,柔声唤道,拉着尾音,说不出的缠绵悱恻,透着十足的讨好
景秀垂眸瞧着她,唇朱不动,黛绿轻挑
俯身指尖抚上她脸颊,月鹿配合的扬起头
任由公主殿下顺着她眉骨、鼻梁、嘴唇,最后轻轻捏着她的下巴
幽香扑鼻,红唇娇柔
“睡吧
” 张月鹿本意任她摆弄,乖巧些讨她欢喜
然而美人投怀送抱,叫她如何忍得住
伸手揽住景秀脖颈,将她拉入怀中
抬手将景秀头上步摇拔下,乌鬟云散,青丝三千
“要一起
”月鹿闭上眼,嘟囔着抱紧公主殿下
景秀见她睡意浓重,靠在她肩头合上眼
再睁眼,室内静谧,只有身边人轻浅的呼吸
景秀抬眸,目光描绘心上人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