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过后,粥算是喂完了,西枣的额头上也冒出个一颗颗湿热的汗珠
“等五分钟,我拿药给你吃
” 兹兹—— 西枣端起空碗准备起身离开,就在她站起来的时候,手机的震动声从衣服的口袋里传来,顾夏抬起头,看到眼前的西枣怔怔地望着发亮的手机屏幕发呆
“西枣?” 顾夏沙哑着嗓音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事
” 说着没事的人看起来似乎并非没事,西枣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她摆了摆手,拿起碗转身走向厨房
“我在顾夏这里
” “她生病了,我得照顾她
” “不知道,你先不要等我了……” 西枣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至再也听不清,顾夏抬起头又重重地耷拉了下来,她觉得自己的头突然变得好疼,好涨,嗓眼里的撕裂感又不得不让她捂着胸口开始有气无力的咳嗽,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好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掏空,她的精力是不是都散尽了,可顾夏抓住床单的手的力度是从哪里来的,那处皱巴巴的布料已经被她抓的紧实,都快撕扯裂开了
“来,吃药
” 不知什么时候,西枣回来了,拿着一杯水和一些药瓶子
“今晚别走
” 床榻上的一直低着头的人好像说了一句话,声音微如蚊蚁,要不是因为房间太过安静,无法过滤掉一些细微的声响,要不是西枣离顾夏很近很近,西枣真的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因为顾夏说话的时候根本没有抬头
“我不走
” 西枣笑了笑回答道
夜雨下的深夜城市,柏油马路两旁的步行道上已经看不到撑伞的行人,雨水淅淅沥沥的打在车前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雨刷器机械的刷动着细长的身躯,一遍又一遍扫除玻璃上聚集的水花,马路上飞驶而过的汽车在被雨水冲刷的车前玻璃上划过的黄红交错的光影,时而朦胧,时而清晰
夜里二十一点三刻,西枣的车仍穿梭在这座城市的空寂的大街小巷里,漆黑的雨夜里,街道两旁的商店几乎都已经早早歇息,灯光不见,只留下一道道周围路灯,道路上一瞬即过的车灯折射在湿乎乎的拉闸门上的微弱光晕,忽明忽暗
这条街上唯一几家还亮着灯的小店也快要歇业,一个男人从药店门口半拉下的铁闸门钻出,他刚关掉店里的灯,准备拿着手里的钥匙给铺门上锁,谁知他刚弯下腰想把半落的闸门拉下,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把叫住他
“老板,不好意思,能不能先等一等,我想买些药!” 男人转身,身后,一个用手捂着头的女人,一脸急迫的看着他
“我都关门了,明天再来吧
” 生意来的真不是不是时候,男人可不想为了两三块的盈利而重新钻进闸门,重新开灯,重新打开柜上的锁,这太麻烦
“别别,我找药店都找了好半天了,现在就你家还开着呢,家里现在有人发着烧,药可一定要买!” “发烧怎么不去医院啊!” 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可也只是几句抱怨,看着眼前被大雨浇透的女人着急上火的样子,他还钻进店里,极不情愿的开启电源,掏出钥匙打开柜台的锁
还好,这个女人买得挺多,也算干脆利落,男人看她提着一袋的药急急忙忙地离开店里,他收好手里的钱,重新出了店,拉下湿漉漉的闸门,上锁,打开手里的伞,插着裤袋慢悠悠的走入雨帘中,随而弓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
短暂的插曲过后,凝长的深夜重新安静下来
回到顾夏家了已经零点三十了,床榻上的人没有醒来,西枣松了口气,急忙从柜子里随便找了一件T恤将身上湿透的衣服换下,拿着药来到顾夏的床头,昏黄的灯光下,床榻上顾夏的状态似乎比之前还要糟糕,耳边炽热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她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甚至那些前额上布满的汗珠都将顾夏的发都沾湿的,西枣伸出手摸了摸顾夏的额头,似乎比她走的时候还有滚烫
“来,咱们先把药喝了
” 西枣坐在床头小心翼翼的将顾夏扶起,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将手里的几颗退烧片还有一杯粽色的感冒冲剂送至顾夏的嘴巴
“你去哪了?” 怀里的顾夏吃力地睁开眼睛,虚弱的摇了摇头,她没有喝,西枣又把水杯递得更近一些,这次顾夏居然直接把头撇过一旁,以表示抗拒
西枣不知道这是不是生病的原因,还是因为杯里药味的苦涩,让顾夏居然变得像三岁小孩那样固执而任性,沉默着,抗拒着就是不肯喝药,只顾着问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顾夏的举动让西枣一整天积攒的怨火瞬间爆发了,西枣平时很少发火,但这次她真的生气了,因为顾夏实在是太过份了,生了这么重的病,居然也不让自己去看她,家里没药了就直接放弃治疗,一天就吃了两三口方便面果腹,而现在她甚至连药都不肯吃了,她这是要玩命吗! 可不管再怎么生气,西枣一肚子的火在听到顾夏沙哑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的声音就被浇灭了,她叹了口气,只得柔声细语地解释,就像哄着一个不停哭闹的孩子一样,只为了顾夏能够乖乖的喝下那些能帮她快速退烧的药
“你的药都几乎吃完了,我出去帮你买药了
” 西枣看着顾夏半睁的眼睛又闭上了,之前她虚张的嘴这次居然抿得紧紧的,不过她又伸出手握紧了西枣冰凉的手,西枣以为顾夏终于肯妥协了,但水杯第三次送至她的嘴边,顾夏依旧没有喝,这一次,西枣手心里灼热的触感让她终于没了耐心,她直接朝顾夏大吼
“顾夏,你现在发着39度的烧啊,再不喝药,要是脑子被烧傻了,我就不要你了!” “下雨了吗,你的头发,都湿了
” 西枣觉得自己快要被顾夏这些古关紧要的问题逼疯了,她到底想干什么! “喝药!” 手上的杯子第四次靠近,西枣想,如果这一次顾夏再不喝,她真的就打算效仿母亲以前的做法,强行喂药了
记得小时候,体弱多病的自己向来哭闹着不肯喝每日必备的中药,当然,母亲每次都没有商量的余地,直接使用武力把那些苦涩的液体灌进自己喉咙里,这样久而久之,不用母亲强迫,时间一到,西枣就会端起碗,乖乖就范
不过,这最后一次,西枣无需强迫,因为顾夏终于没了抗拒,她顺从的张开嘴,闭着眼慢慢地将杯里的溶剂喝尽,脸上既没有没有厌恶,也没有不愿,苍红的嘴角只留下淡淡弧度,西枣看不懂她此时的表情
原本强硬的力道缓和下来,西枣怔怔的看怀里的人不适时宜的晃神了,这并不是因为怀里人的温顺来得突然,而是她看到一滴饱满的泪从顾夏眼角悄然滑落,这时,西枣才终于发现深藏在顾夏散落发丝里浅浅的两三道泪痕
那只伸出帮顾夏擦拭泪水的手停格些许时间后,随意的动作不知为何变得轻柔起来
顾夏,她,刚刚哭过吗? 经过一夜的照顾,顾夏的高烧算是退下,可身子仍是十分虚弱,咳嗽,低烧等感冒的症状也依旧持续着,西枣怕顾夏拖着带病的身子继续工作,坚持要把顾夏所有的工作都揽下,包括下周香港展会的工作,顾夏的一再劝阻也始终换不回西枣的妥协,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接受现实
因为西枣的厉声恐吓的确起了作用,她说,顾夏,如果你还是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那我们绝交算了
这天是周五,早上十点西枣才打点好一切,便急匆匆地从顾夏家出来,驱车前往CouCi,尽管香港家居设计展的筹备工作她也参与其中,但也只不过分工负责里面的设计展览环节,总体的筹措准备一直以来都是顾夏在负责,香港之行已经临近,如今独挑大梁的西枣不得不趁着有限的这几天,尽快熟悉展会布置的各项流程,以尽量做到圆满,万无一失,这是西枣第一次独自主持展会里的所有环节,以前的她只用在展出之前搭建好展台,或者上台领奖便无事了,可这一次的西枣,所有有关展会的台前幕后她都要参与,没有顾夏在,西枣明显感到身上的压力变大了,任务虽然艰巨,西枣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晚上七点过,剧烈的手机震动将西枣的脑袋从申报材料和参展项目方案的文件堆里硬生生扯出来,是苏夕的电话
“吃饭了吗?” “没呢,还在加班
” “我也没吃,黍今晚应酬去了,童童在她外婆那儿,不想煮饭,我现在还在外面,等下陪我去吃点吗?” “嗯,等你
” 吃饭的地方仍是老地方,在新天地的小南国,接近十九点的尾巴,周五饭点时的人声鼎沸已经告一段落,高朋满座的餐厅也空出不少餐位,错过餐点的好处便是可以不用等位,西枣选了一处靠近窗口的位置,点的都是苏夕喜欢的菜,蟹粉豆腐,本帮熏鱼,酱鸭,蔬菜色拉,苏夕还没有来,西枣拿出公文包里的审批表靠在椅背上开始低头阅览
夜晚八点,等所有的菜都上起了,西枣才看到提着满手购物袋,从入口处姗姗来迟的苏夕
“路上堵车,来晚了
” 苏夕笑着解释道
“没事,菜才刚好上起,饿了吧,快吃
” 西枣将手里的文件放回原处,拿起筷子为苏夕夹了一块热腾腾的鱼肉
今天,饭桌上的苏夕似乎特别开心,眉飞色舞地与西枣分享着今天下午与好友血拼的战绩,最近有关于童童在幼儿园里的趣事,周黍与她描述的那些公司客户所提出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
西枣一直静静地听着,笑着,附和着,可苏夕眼里的光彩熠熠还是让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和周黍,你们和好了吗?” “嗯
” 兴致勃勃的谈话突然中断,饭桌上只剩下莫名的沉默
“我,下周一去香港,去一周的时间,周五展会刚好结束了,到时的那个周末你能来吗?” 西枣小心翼翼地问道,可她看着眼前的吃着菜的苏夕好像并没有什么反应,便着急的又加了一句
“上次乌镇没有去成,这次你如果有空,能不能过来陪我?” 苏夕笑了笑,为西枣重新倒满她面前那只空落落的茶杯
“好,如果下周没有别的事情,我就飞过去陪你
” “嗯,我等你
” 心里小小的喜悦根本藏不住,西枣咧起嘴傻傻笑了,她捧起那满满的杯茶,小口小口的,一点一点的品尝,直到喝尽
六月二十五日,周一,早上,苏夕打来一通电话
她说,周黍特地请了七天的假,带着家里去普吉岛度假,香港之行只能取消
六月二十六日,周二,下午,茉优从日本来到上海,她说要给西枣一个惊喜
可那时的西枣已经身在香港
六月二十七日,周三,晚上,茉优坐上十六点十五的航班从上海飞往香港
六月二十五日,周一,夜晚七点,香港此时的温度25度,阴雨转多云,干净的地面上湿漉漉的,街头匆匆驶过的轿车上一闪一亮的红黄车灯倒映在马路上聚集的薄薄积水上,散发着一圈又一圈或明或暗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气,可不知为何还是感觉到莫名的闷与热,没有风,天空中缓慢的浮云浓重,白日经过骄阳暴晒的地面,经过短暂阵雨的浇洒,聚集的热量仍未能散尽,一股股蒸腾的热气从土地向沉闷的空气中飘散开来,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另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酒店离香港文化中心仅一街之隔,位于维港附近,临近晚上八点的尾巴,西枣一行人才整理好随身的行李,简单讨论分配好明日的任务后,随行的两个男生便说要去尖沙咀找家茶餐厅吃饭,西枣笑了笑说没胃口,就没有一块去,的确,她是没胃口,西枣不习惯坐飞机,封闭的机舱,起飞降落的颠簸和耳鸣,还有高空飞行的头晕和恶心让西枣至今仍有些反胃,其实这些都只是其次,她是没心情吃饭,今早的那通电话让西枣原本欢朗的心情变得和此刻港岛的天气一样糟糕
到底,在她和周黍之间,还是后者更加重要,对吗,苏夕? 热气升腾的浴水洗去了旅途的风尘,气味,但疲惫依旧,出去吃饭的两个男生还未归来,临近二十一点,西枣决定离开空荡荡的房间,出去散散心
酒店离维港不到五分钟,穿过马路,前面就是前九广铁路钟楼,西枣穿过钟楼广场,星光大道的对面便是海滨长廊,远远便能听到长廊下面某只乐队的主唱正边弹吉他边唱着低缓悠扬的情歌,走进一看,乐队的成员都是些年轻人,鼓手和吉他手坐着地面休息,只有主唱一个人还在抱着吉他低声歌唱,唱歌的男生高大而清秀,音响设备里传来的歌声也十分动人,只可惜天公不做美,今晚前来维港游玩散心的人实在不多,驻足观赏的游人更是少而又少,零零星星的看客除了几个靠在圆柱旁休憩的老者,也只有几个年轻的女孩还坚持站在原地为唱歌的人鼓掌,歌手的声缓慢而低沉,好听虽是好听,可歌声里流淌着淡淡的忧伤,加上阴沉潮湿的夜晚,让人不由得触及伤情,因为主唱正在唱着林宥嘉的歌,浪费
多久了我都没变 爱你这回事整整六年 你最好做好准备 我没有打算停止一切 想说我没有志愿 也没有事情好消遣 有一个人能去爱多珍贵 没关系你也不用给我机会 反正我还有一生可以浪费 我就是剩这么一点点倔 称得上我的优点 没关系你也不用对我忏愧 也许我根本喜欢被你浪费 随便你今天拼命爱上谁 我都会坦然面对 即使要我跟你再耗个十年无所谓 浪费,用一生去浪费,真的无所谓吗? 可惜,西枣不是林宥嘉,而这也不过是一首矫情的歌曲罢了
现实里,没有谁会为谁耗上一个又一个十年
乐队的演奏没能使西枣停留太久,她走上螺旋楼梯,来到长廊的二层天台
这里的空气没有之前的闷,多了些清新的海腥味,淡淡的,迎面而来的海风,虽只是轻轻的拂动,但也能少许缓和胸口的发闷感,海面薄雾浮动,笼罩着对面香港中环一岸的现代感十足的摩天大厦,对岸灯火璀璨的夜景少了平日的真实,繁华,壮丽,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广告牌,楼顶的夜间照明灯在白色的海雾中闪烁,只剩下朦胧虚幻的大小光晕,甚至于隔岸的巨大摩天轮也只剩下一圈忽明忽暗的雾紫色,西枣趴在围栏上望着天边的红云翻滚发呆,南北两岸之间,渔船,邮轮,渡海小轮穿梭在白雾之中,时不时鸣放着悠长的汽笛声,西枣似乎进入了一种错觉,仿佛她根本就没有离开过上海,而此时此刻的她正站在外滩一角吹着风,或许下一刻,手里的手机就会响起,苏夕会一如往常叫她出来,或者吃饭,或者逛街,或者去看一场电影,一切如故
天真的幻觉持续得并不长,耳边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粤语对话声将西枣拽回现实,西枣回头看去,发现坐不远处的一对情侣正低头交耳,香港人说话总喜欢把话尾拖长,生动却有些小刻意
西枣苦笑的摇摇头,转身离去
维港的确与外滩相似,出奇的相似,但,维港缺少了外滩的精致与大气
有些景致可以重合,可,有些人心却无法与自己所幻想的一致
就好像维多利亚港成为不了西枣幻想中的外滩一样,或许,有些人也成为不了她幻想中的模样
有些东西改变不了,得不到,她也只能幻想了,可,幻想又能给她带来什么呢? 深夜十分,窗外的大雨轰然降下,大颗大颗的雨珠敲打着窗户的玻璃,时不时伴随着滚滚雷声的轰鸣,让床上的人睡意全无
异乡的某场雨夜里,西枣又一次彻夜无眠
黎明之后,港岛的灰黑色的天空逐渐明亮,灰白色,有些发蓝,今天是晴天
躺在在床上的人不知是望着窗外太久了还是其他的原因,她有些恶心,胸闷,眼皮变得沉甸甸的,迟来的困意突然间降临,西枣在丧失知觉之前,半眯着眼看了看床头的手机,干净的界面上,没有任何的推送提示,也没有来自任何人的消息,唯有几些黑色的数字有些突兀,早上五点四十九分,离起床还有两个小时,她蒙进被子,终于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