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还没等顾随的手握上去,远远的来了两个孩子,是沈约和顾无双
沈约走在前头,顾无双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沈约的影子后头,还在喊:“小叔,等一等我!” 沈约的脚伤好的倒是很快,才不过几天,消肿之后,走路已经没有问题了
只见沈约走到顾宁远的躺椅前,还没来得及顾得上顾随,先把手表翻出来,指着上面的时间,一脸严肃地说:“时间到了,医生说你生病了,要少在外面吹风
” 顾宁远面色不变,心里却微微叹了口气,把手转了个方向,捏上沈约软软的,小小的手,从靠椅上起来,对背后的顾随随意摆了摆手,“我放风结束的时间到了,下次再见
” 沈约才看到顾随,先问了声好,才抿着唇露出一丝礼貌的笑意,“我……” 说到这里顿了顿,他还从没有在外人面前亲密的喊一声“哥”
似乎有些害羞,但又勇敢又仿佛想要炫耀,昭告世界一样,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我哥现在身体不好,等以后身体好了,再和您谈事情
” 顾随愣了愣,沈约已经领着顾宁远走远了
顾宁远落后沈约一步,沈约认认真真地挑选着,前路没有任何障碍,顾宁远像是踩着他小小的影子
这样大小颠倒过来的领路,倒是颇为罕见
顾无双瘪了瘪嘴,抱怨道:“小叔都不理我,也不陪我玩了
” 顾随看了这傻孩子一眼,心里想,以后这小叔,就真成了“亲生”的小叔了
这话却不能说出口
“一天到晚只会玩,看看你的小叔,作业写完了吗?” 顾无双委委屈屈地摇了摇头,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顾随回了家
———————————————— 沈约把顾宁远当做一个易碎的玻璃娃娃了
沈约带着顾宁远走进楼上的卧室,一进门就被冷气一惊,不知道是不是打扫的佣人嫌热顺手开的,又忘了关
他立刻把顾宁远推出去,自己“咚咚咚”跑到屋内,迅速关了空调,打开窗户,把冷气散出去
过了好一会,沈约才又把顾宁远拉进来,床上的被单已经展开了,只差把顾宁远塞进去了
顾宁远作为一个拥有至高错觉,认为自己已经痊愈,实际咳嗽不断,低烧不停的病号,待在床上也不太安分,薄被只盖到腰腹
沈约嘟囔了一句,弯下腰,妥帖地把被子扯到顾宁远的胸口处
在沈约眼里,顾宁远已经成了一只易碎而珍贵的玻璃娃娃,需得小心仔细对待,碰着怕碎,冷着怕崩,每日从早到晚,眼珠子都盯在他身上
顾宁远这场病来的急且凶,原本只是普通的着凉感冒,没想到高烧不退,后头又引发了肺炎,实在意外
医院里的条件很好,可奈何顾宁远并不是一个好病人,他生起病来脾气大的很,连药都不太愿意吃,甚至并不把这场病当做一回事
全家上下,顾宁远本人是最大的,没有人能管的住他
柳妈心疼极了,最后没有办法,让沈约上阵,看能不能有些效果
沈约在急救室哭肿了眼,几天都没消下去,忽然接到这样的重任,一瞬间如临大敌,小心谨慎
他就像只小兔子一样红着眼,颤巍巍地站在病床上,小心地把每一样药分门别类地挑出来,亲自送上水
这叫顾宁远心甘情愿地把脾气咽回去
自此以后,到现在为止,被沈约管的严严实实
顾宁远一只手撑着额头,无所事事地看着个子小小的沈约忙前忙后,叹了口气
“啊?”沈约转过身在接热水,只听到传来的声音,还以为是说话,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又转过来把水递给顾宁远,并不说话,只是用黑沉沉的瞳子盯着他
顾宁远迫不得已投了降,又喝下了大半杯热水,热气腾腾,整个人仿佛都置身在火笼里
沈约安静地坐在床边,那凳子是原来为了顾宁远照看沈约定做的,有些高
沈约坐上去脚都碰不到地,悬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的,汗珠顺着鼻尖滑下来,在浅色棉质的衣服上化成了一个个小圆圈
他忙到现在,理应比顾宁远热的多
顾宁远坐起来,顺手拿了一张湿巾替沈约擦了擦脸,皱着眉问他,“热成这样?去隔壁屋子里待着去,把空调开着
” 不仅是头发,沈约连长长的睫毛上似乎都沾染上了汗珠,脸上泛着水光,看上去柔弱极了
沈约捉住顾宁远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会好好的,妥帖又仔细地照顾顾宁远,就像是顾宁远以往那样照顾他一样,怎么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自己避热离开呢? 顾宁远一怔,他反握住沈约汗津津的手,十指交握,两只手上全是汗,才说:“我也很热,最起码,能搬一个电扇过来,那个风我总是能吹的
” 前几天晚上,顾宁远高烧的厉害,第二天醒的又迟,沈约不懂事,很久后才发现不对劲,高烧过度,直接转成肺炎
吹不得空调的冷风,大多就用自然风代替,电扇也勉强能凑到里头算上一份子吧
沈约不相信这句话,他自己爬到床上凑过去,用还冰凉凉的额头抵着顾宁远的,两人之间距离太近,睫毛都要交织起来,像是要融在一起
顾宁远正温柔地看着他
大约的确感受到了汗水的存在,沈约总算同意了
他从床上爬下去,差点没站稳跌了一跤,“我去拿电扇
” 说完便急匆匆地跑出房门
沈约回来的很快,后面跟着的一个人把电扇搬到合适的地方,通上电
沈约站在风扇前,一个一个按下按键先自己吹一吹,挑选出认为合适的大小
顾宁远走到沈约身后,长臂一伸,把他从风口里捞出来
“那并不是你的错,”顾宁远忽然被强风一吹,忍不住咳了一声,“我生病是因为自己,你不用这么折腾自己
” 沈约背对着顾宁远,听了这话仿佛连挣扎都忘了,像是轻而易举地被说服了
然而并不是
沈约说:“哥,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顾宁远一怔,手臂失了力道,沈约冲出去,第一件事先关了风扇
风扇渐渐停止,扇叶最后强撑着转动最后一圈,“嗡嗡”声完全消失,一切归于寂静
沈约并没有转过身,只听得他冷静的质问:“以前我的眼睛受伤了,顾先生是怎么对我的?顾先生喂我吃饭,替我穿衣服,讲故事给我听,怕我烦闷,又带我出去透风
可是那时候,我和顾先生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现在,”沈约的终于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颤音,“我的哥哥病了,我连调一调风扇,都能是因为犯错后的道歉了吗? 这冷静大约是极其克制才得来的,兴许是咬住了牙,或是捏紧了手,总之听起来便全是伪装
顾宁远一怔,他看不到沈约的脸,却感觉到薄薄的一层衣服的覆盖下,遮不住他微微发抖的脊背
他糟蹋了那孩子对自己的一片心意,又叫沈约伤了心
顾宁远觉得自己该真心实意地道一个歉,再来哄一哄他
“我错了,对不起
”那温柔的声音轻轻在沈约的耳边说
沈约并没有立刻转过身,而是轻轻提高音量,“你真的知道错了吗?” 顾宁远从没被人这么反问过,又好笑却得忍住,挑着眉回答,“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既然你认错了,”沈约侧着半边脸,把医生叮嘱的小本子递过来,“那以后就要乖乖听话,什么都照着这上面来
” 顾宁远的笑一僵,最后割地赔款,退让十分,还是同意了
此时沈约才扭头过来,是一个大大的笑脸,唇角高高翘起,眼睛都笑眯成一条弧线,像只做了坏事得逞了的小狐狸
“我才不会生哥的气呢!” 顾宁远也明白过来,他笑了笑,捏住沈约的鼻尖,“嗯?用得着这样吗?小坏蛋
” 沈约小大人似得叹了口气,“还不都怪你不听话
” 顾宁远:“……” 到了晚上,差不多才八点钟,沈约和顾宁远都已经躺在了床上了
屋里只点了一盏壁灯,顾宁远坐在灯光下,手里拿着一份报表,正在仔仔细细地核查
沈约看了看表,捉住顾宁远的手腕,他人小手也小,捉不住一整只,看起来有些费力
可还没等沈约开口,顾宁远先把报表合起来,放到床头柜上
他摸了摸沈约的脑袋,语气温柔,“答应你的事,总不会做不到
是不是要八点之前睡?” 沈约呆呆的点了点头
顾宁远熄了灯,黑暗里同时传来一句
“晚安
” 然后两人都笑了
顾宁远侧着身,脸朝着床外
其实本来感冒就容易传染,是不应该让沈约和他睡在一起的
沈约嘴上是被柳妈的苦口婆心劝服了,扭过头就能搬个凳子守在床头,打算彻夜不眠
顾宁远也没有办法,沈约的性格里,最不缺的就是倔强,有什么法子呢? 原来的计划的姿势应当是双方都背对着,顾宁远确实是背过去了,沈约仗着没人瞧见,自己却对着顾宁远的背
偶尔黑夜里间歇传来两声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沈约便能立刻贴上去,轻柔地拍一拍他的背
过了一会,顾宁远无可奈何地说:“真想把你扔出去,又不听话
” 沈约瑟缩了一下,总算规矩一点,向外头退了退,离得远一些,努力营造出假象
顾宁远的手伸过来,穿过两床被子,摸摸索索间找到沈约的小手,毫不费力地裹了起来
“睡吧
这样总能放心了吧
” 良久,沈约在黑暗中睁开眼,他微微探身,又敛了敛被角,动作并不敢太大,生怕惊动了顾宁远
顾宁远的呼吸缓慢而绵长,应当是已经坠入了深沉的甜梦乡
沈约总算放心下来,他年纪小,早就困得不行,只是因为心里放不下,一直强撑到现在
他在枕头上一歪,很快陷入沉沉的睡眠
六一儿童节过了,很快端午就来了
一大早,柳妈就把准备好的艾草煮好水
不仅如此,家里的花瓶,门前,角角落落,到处都摆上了艾草
沈约以前没见过,倒是很新奇,前前后后看了一圈,歪着脑袋听柳妈的解释
柳妈忙碌的很,却还是欢喜,大约是老人对这些节日都有特殊的念想
“这艾草啊,是驱邪避秽的,端午在门前挂上,再在艾草水里洗一个澡,一年都会平平安安,好运连连,再也不会生病
” 沈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柳妈又说:“可先生从小到大都没有洗过艾草水,他呀,自小就有主意,嫌艾草水不干净,不愿意
” 沈约眨了眨眼,自告奋勇,打算上去劝一劝顾宁远
此时顾宁远和陈伯在上面的书房里
往常这个时候,顾家人大多人大概都已经来了,庆祝端午这个节日,也是为了交流感情
这个规矩是秦姝定下的,她是个再温柔善良不过的人,总想着顾家这么大,亲戚这样多,若是不找机会在一起,感情都没有了,怎么能算作一家人?便在端午这些节日邀请顾家其他人来
这个习惯渐渐传了下来,将近有二十年了,可今年顾律和秦姝一去,竟然没有一个人来
一个早晨,陈伯接了不少电话,都是顾家人的,全是推脱今日有事,不能再去顾宅一聚,或许还要添一句,要顾宁远好好保重身体,就不来打扰他养病了,免得像秦姝之后缠绵病榻
陈伯自觉修养足够,都差点没气的摔了电话
这些打电话来还算是少数,剩下更多的人,连一句话都不说,直接消失的不见人影
顾宁远倒是平静的很,他上辈子便经历过,虽说没这一场病,他也竭力争取了,只不过零零散散来了几个人,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桌酒席
顾升全说自己在顾家年纪最大,这样的宴席理应也应由自己举办,便又借机在外面举办了一场,顾家人自觉已经看清楚形势,大多以为顾宁远争不过顾升全,急巴巴地贴上去
即使不愿意巴结的,也没有在两人中间掺和的打算,哪一方都不去
而这一辈子,顾宁远连争斗没争,自然连一个人都拉拢不过来
顾宁远唯一有些可惜的,是秦姝浪费在那些顾家人身上的心意,人死如灯灭,她再也不会知道了
陈伯还在忿忿不平,“都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顾宁远面色不变,眼神幽深,他难得笑了笑,“并不要紧,我送了一个礼物给四叔公,他想必是喜欢的
” 说完这句话,顾宁远走出书房,下楼走在楼梯上,迎面而来的是沈约
顾宁远停下来,拉住他的手
两个人慢慢走下去,窝在沙发上,顾宁远也没有谈工作上的事,他挑挑捡捡,又找了一本风俗习惯的书,颇为符合现在端午节的氛围
沈约以为是故事书,他并不喜欢听故事,也许是因为顾宁远这个人本来夜不喜欢故事,所以讲起来没什么趣味,干巴巴的,没意思透了
反倒很喜欢顾宁远带着他念书学习,顾宁远的逻辑清晰,讲述合理,那对沈约而言,那可有意思多了
可沈约并不会要求读什么看什么
只要是顾宁远和他一起看,什么都让他高兴
顾宁远的病好的差不多了,接触起来也随意亲密的多
他一把把沈约揽到自己怀里,下巴抵着沈约的头顶,软软的有些痒,可顾宁远并没有在意,顺手展开了书
“今天要过节,哪有过节还写作业读书的?你乖一些,我说些别的故事给你听
” 这些流传下来的风俗习惯和故事,顾宁远意外的讲的很好,生动有趣,叫沈约都入了迷,揪着顾宁远的袖子,迫不及待地翻开下一页
其实说起来这些并不算是顾宁远说的,而是秦姝当做床头故事,曾一个一个讲给年幼的顾宁远听的
顾宁远以为自己都忘了,却还记在脑海里,那是非常珍贵的记忆,现在一点一点缓慢回忆起来,再说给沈约听
柳妈正在一旁裹粽子,她眼睛含笑看着两个人,心里念了一句,上天保佑,秦姝这么多年积德总算有了福报
老爷夫人不久去世,少爷又找到了可以相互依赖的家人
这可真是太好了
—————————————— 与顾宅的冷冷清清不同,顾升全的家现在热闹极了
别墅的门是紧闭的,屋顶吊着的大灯亮如白昼,闪烁着耀眼的光
到处都是顾家人
男人是西装领带,女人是珠宝皮草,每个人手捧香槟,觥筹交错,谈笑嫣嫣
只是并不是像是促进感情的家庭宴会,人人脸上都是得体的笑,倒像是一场商业晚宴
顾升全最近被捧得飘飘然,现在更是高兴的过了头,喝了不少酒,双眼通红,脚步也有些不稳,岳宝琴陪在他身边,一个人顶了两个人的位置,又当儿子挡酒,又当儿媳妇劝解顾升全
有人称赞说:“您老可真是找了个好媳妇,真是有才有贤
” 顾升全不太看得上她,闻言只是一笑,“她吗?做她的本分罢了
” 岳宝琴也不争执,低眉顺眼,又替顾升全挡了这个人的一杯酒
而顾鸿呢,他照旧钻在女人堆里,顾家同姓的人是动不得的,可是瞧一瞧,欣赏一下,总是不犯法的
岳宝琴早就不指望他了,自己有本事比什么都强
她手里捧着酒杯,向宾客陪着笑,交际的手腕用的熟练,一杯接一杯的酒水喝下去,露出洁白的脖颈,姣好的脸蛋泛着淡淡的红晕,倒叫旁人不再忍心了
酒喝了许多,忽然有一个佣人过来,恭恭敬敬地捧着一封信,上头写了几个字
“顾升全亲启
” 那字是好字,一笔一划,极有风骨,一时间晃花了岳宝琴的眼
岳宝琴不动声色地接过来,告了一句抱歉,让佣人上前接过自己的位置,走到了阴暗的角落,长长的指甲一动,揭开了信封,拿出夹在其中的信纸
这张纸很长,叠的很仔细,只是薄薄的,仿佛还透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