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宝看着两人上凤舆,哼了声,牵了匹马,翻身跃上,挺直腰背,拉着缰绳小跑两步
傲然立在马背的宁小宝,背脊笔直如锋利的宝剑,两脚踩蹬,策马而行,气势陡然变得肃然、凌厉
周池羽拉着苏沐雪坐下,刚要放下帘子,就瞧见宁小宝骑马而过的背影,她微眯着眼,凝视着她的背影,神色变幻
不远处的宁小宝,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注视,突然转过头来,朝着周池羽做了个鬼脸,周池羽冷哼了声,放下帘子,抿唇不语
“小宝心性秉直,你莫要与她置气”,苏沐雪拍拍她的手,宽慰道,“自小到大,你总是袒护她”,周池羽闷气的说道, “你自幼乖巧懂事,若你任性胡闹,我便也宠着你,可好?”,苏沐雪递给她一杯茶,笑着说道,周池羽缓了神色,接过来,饮了口,茶叶新绿,在水里翻滚着,清香扑鼻,是苏沐雪亲手泡的
入口唇齿皆是茶香,周池羽眉眼舒展,语气和缓,淡淡道,“我是大周公主,岂能任性胡闹?”, 苏沐雪轻叹了口气,替她把鬓边垂落的发丝撩到耳朵,轻浅的话语,说道,“正是这样,我才更心疼你”, 周池羽愣了瞬,视线从瓷白茶杯里的绿叶,挪到了苏沐雪脸上,她低垂的眉眼温柔缱绻,容颜胜雪
论容貌,周池羽是天生的皇家贵气,清丽典雅间,带着三分稚气,如桂宫仙娥,遥远得高不可攀,而苏沐雪则胜在精致绝伦,仿佛染着晨露的牡丹,又如裁剪的春光,一寸一厘尽妍极丽
周池羽以琼宫里的玉树兰芝自喻,以牡丹比苏沐雪的妍丽绝伦,而宁小宝,就是根杂草,为免其到处祸害,不如拔掉的好,周池羽如是想到
“是你给于连的官职?”,苏沐雪忍不住问道,“于连虽为乱军军师,念其身不由己,何况此人胸有丘壑,久居沣州,曾规劝薛嘲占城时善待百姓,否则城中作乱的就不止是薛讳那队人马,此时留他在此效力,不失为良计”,周池羽抿了口茶,缓缓说道
苏沐雪眼底疑惑未散,只是看周池羽低头饮茶,并不言语,只好按捺下来,只道,“此人是否忠心可用,还得时日以鉴,否则埋下的不是良计,而是祸端”
“这点你大可放心,我自有分寸”,周池羽放下茶杯,淡淡说道,此言一出,苏沐雪微愣,周池羽少有言语强势,此番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的,是大周最尊贵的公主殿下
周池羽说完话,见久久没有回应,不由抬起头,看到苏沐雪有些异样的眼神,脸上扬起笑来,道,“自有人看着他,不敢作乱的”
苏沐雪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快过十四生辰,再不是当初的小不点了”,“我都快及你高了”,周池羽仰着下巴,得意地说道, “明明及我耳际”,苏沐雪比了比耳朵,逗她道,“谁说的,就要比你高了”,周池羽不服气地说道,一脸孩子气, 苏沐雪笑着刮她鼻子,颇有些感慨道,“你若永远这样,该多好”,周池羽顿了顿,浅笑道,“世事在变,我自随之而变,哪有一成不变的事,恐怕过不了今年,你便要嫁人了”
第45章 果决 苏沐雪闻言,脸色微僵,神情黯淡,不久后她便十七了,这般年纪在京城里仍待字闺中,恐怕要遭受不少闲言闲语
周池羽坐到跟她一侧的榻上,问道,“沐雪跟我说说,看上哪家才俊或是将军?我看石家的石卯,人才兼备,可谓是好夫婿的”, “此事急不得”,苏沐雪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周池羽拉她的袖子,道,“当日那事不过误会,石家因此退亲,我看石卯对沐雪仍是有心的,听说遣人找苏丞相说过情,你们倒是挺郎才女貌,家境亦是相称,若是沐雪愿意,我可与父皇说说,赐婚亦未尝不可,毕竟此行沣州,沐雪可是立了大功”, 周池羽嘴角带笑,眨了眨眼,隐去了眼眸深处的闪烁,语气轻快, 看着周池羽巧笑焉兮的模样,嘴里说着关于自己成婚的事,苏沐雪的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仿佛有根细针在研磨着,不算疼,却酸涩的让人眼眶泛红
这种不断在折磨着她的怅然、无奈、愁肠心绪,在心底翻绞着,让她有些失去自制,轻颤着手揽住周池羽,把她拥进怀里,感受到怀里纤瘦的骨骼,轻颤着声音问,“我若成婚了,如何再陪着你?免你受人欺负?”, 周池羽在她怀里僵了下,闷声闷气道,“说我孩子气,沐雪倒是任性,总不能为了陪我,便终生不嫁罢”
“当年开女子科举时,三元及第的女状元肖蔺二十四成婚,我如何不可?我陪着你,守着你,等你有个归宿”,苏沐雪缓缓说道, 周池羽从她怀里直起身来,脸色微凝,直视着她道,“肖蔺乃周朝屈指可数的身居高位的女官,升仆射,力平西蜀灾荒,谏北境互通贸易,得父皇称赞,百姓拍手称道,可最终,为官的硕硕功绩,难敌不婚的惊世骇俗,最后她辞去官职,草草嫁给一介大夫”, “这样的路,你可想好了?”,周池羽定定望着苏沐雪,沉声说道,苏沐雪抿唇,脸色有些苍白,她却毅然地点头,眼底有破釜沉舟的果决
这样的果敢、决断的眼神在素来温柔、从容的苏沐雪脸上,是很难看到的,让周池羽稍稍愣住,思绪转动,随即勾起了嘴角,挽过她的胳膊,轻偎着,低声道,“我是想你陪着我的,想着你要嫁人,我同样不舍”, 苏沐雪的手指滑过她的肩,顿了顿,轻拍了拍,说道,“除非你不再需要我的那日,否则我会一直陪着你”,周池羽低垂着眼皮,睫毛颤着,半边脸陷在阴影里,没有言语
苏沐雪两手揽着她,下巴微微抵在她的头顶,怀里的少女馨香吸入鼻间,让她有些恍神,她不着痕迹的偏了偏脸,轻轻蹭了蹭她的发丝,满眼温柔缱绻
越往北走,气候愈发炎热,脱去厚重的袄子,当初没料到沣州后会前往漠北,周池羽还好,亏得夏菱细心,多备了些轻薄的衣裳,苏沐雪衣裳带的不多,在沣州置了几身衣裳
虽已是城中顶好的铺子,但布料仍是不如京城精细,描的样子也简朴,苏沐雪虽从小穿的是绫罗绸缎,但不挑剔,穿着有种别样的英姿飒爽
宁小宝穿着一身玄色锦袍,手持长枪,昂首走在队伍前面,长长的队伍打着黑虎军的旗帜,不敢有贼人敢犯,路上相安无事
离最近的一个镇子尚有两日路程,只得吃干粮,苏沐雪倒还好,只看周池羽本就挑食,如今日渐消瘦,脸蛋愈发小了
夜里搭营帐歇息,华玉找不见华衣,在树林里生了火,把树上掏来的鸟蛋丢进火堆里,拿出匕首,把逮住的鸟开膛剖腹,架在匕首上烤起来,随手洒了几颗盐,直烤的滋滋冒油,才从旁取过盘子,切成几块,从火堆里刨出鸟蛋,抹干净后,一起送周池羽面前去
“殿下”,华玉呈到周池羽面前,盘子里是烤的焦黄色泽的肉,还有几颗剥好壳的鸟蛋,蛋白晶莹剔透,透出了里面的一点浅黄
周池羽皱了皱眉,瞧着肉上有些火堆的焦灰,鸟蛋看上去倒颇有食欲,仔细挑拣了几颗吃掉,就摇头再不肯吃了
“殿下……”,华玉把鸟肉往前递了递,周池羽侧过身去,不理她,华玉转头去找苏沐雪,“不许跟她说”,周池羽冷声说道,华玉低头应了
一道黑影窜过,华衣从树上跃下来,掏出手绢,里面躺着红澄澄的果子,递给夏画,华玉眼神微冷
“洗干净给殿下用”,华衣开口命令道,夏画眉毛一挑,倒不敢多说什么,取过旁边的银盘,从壶里倒出水来洗净
果子清脆香甜,味道不错,周池羽不一会儿就吃完了,华衣看了眼华玉,眨眨眼,拉着她往外走去
“给,我给你留了些”,华衣从怀里掏出一些果子来,递给她,华玉见她鬓丝都散了,脸上有块污脏,也不知钻到哪儿去摘得,也没接过果子,倒是取了丝绢替她擦脸
“你先吃,可好吃了”,华衣塞了两颗果子到她嘴里,笑着看她,华玉愣了愣,嘴包着果子,腮帮鼓鼓的,比起平日的冷漠样子,显得有些逗
华衣噗嗤笑出声来,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子,华玉偏过头去,舍不得吐掉,拿丝绢挡住脸,拼命咀嚼着, “让小衣看看!”,华衣嬉闹着,两手捧着她的脸,强行掰过来,面对面望着,华玉的嘴里包着碎了的果子,脸上尴尬,不能说话,只好瞪着华衣
“你这样子,比平日可爱”,华衣难得看到华玉吃瘪,还不能出声责骂她,心情大好,得意洋洋的说道, “嗯……唔……”,华玉不想在她面前做出大肆咀嚼或者吐掉的粗鲁动作,又说不出话来,用力偏了偏头,可华衣不放过她,两手紧紧捧着她的脸,凑近去,笑着看她
华玉眼神亮晶晶的,闪烁着,用力瞪华衣,示意她放手,华衣得意地摇头,还越凑越近,两手开始用力挤压着华玉的腮帮,眼看着华玉的嘴就要包不住,她死死抿唇,闭眼往前一凑,轻贴上了华衣的唇
华衣浑身僵硬,瞪大双眼,下意识的松开了手,华玉随即往后退了两步,在夜色里,眸如寒星,素来冷淡的脸上,竭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华衣不曾见过的表情
华玉匆匆咽下果子,轻抬眼皮,很快地扫了眼华衣,淡淡道,“莫再要戏弄我,否则……”, 华玉冷冷带着威胁的看了眼华衣,转身往旁走去,华衣愣了愣,用手摸了摸唇,那上面染上了华玉的温软,还有些许果香,她追上去两步,高声叫道,“否则你便要教训我是吗?只是吃我嘴这种方式,未免不够光明正大?华玉你是小狗吗?!”, 华玉猛地顿住脚步,没有转身,只是低喝道,“住嘴!”,“偏不”,华衣跟了上去,“不许跟着我”,华玉掩在夜色里的耳朵发红,加快脚步往前而去,翻身掠上树梢, “没有我陪你,如何睡得着?”,华衣在后得意说道,跟着她掠到树上,追着她跑去,“你不可一直与我同眠,今夜便分开罢”,华玉话语很急,身形飞快遁走,“为何不可?!”,华衣手指弹出一枚石头,让华玉身形微滞,迅速跟了上去
两人的身影在树稍不断窜跃着,前面的人心急,而随后的人颇有兴味,就着洒下的银色月光,紧跟而去,不时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小宝,你拉我过来作何?”,宁小宝拽着苏沐雪往树丛里走去,神秘兮兮的,拐过一块巨石,背后架起了火堆,上面烤着一只山鸡,香气扑鼻,宁小宝拉着苏沐雪坐在火堆前,从怀里掏了些又红又大的果子,递给她,“说,我看你这几日都没吃好,这果子很甜,你尝尝,我洗干净了”
苏沐雪坐在她身边,理了理裙摆,接过果子吃起来,宁小宝笑着看她眼,从怀里掏出匕首,把山鸡大卸八块,剔骨去肉,整齐摆在碟子里,递给她银筷,一脸期盼地示意她吃掉
苏沐雪夹了些到嘴里,肉汁鲜嫩,调味可口,颇有些食欲,说道,“小宝,你也吃罢”,宁小宝摆摆手,道,“我已经吃过了,这只是特地为你烤的”,苏沐雪从旁取了个碟子,拨了一半过去,道,“这些我吃不了,留给池……”,“不行!”,宁小宝忙的要去抢,闹道,“我烤的鸡,才不给她吃!”, “小宝”,苏沐雪握着碟子,轻柔的声音带着一分请求,宁小宝伸出一半的手,讪讪收回来,冷哼声,“她是娇贵的公主,哪能吃得惯山野的东西?”, 苏沐雪摇头,道,“她呀,比谁都吃的了苦,你看这些天,池羽消瘦许多,何曾抱怨过?或是对谁发过脾气?”, 宁小宝往后躺在草地上,从旁边拔了甜草根,扔进嘴里,边嚼边说道,“你呀,自幼就宠她,总是偏帮着,小心别吃了亏”
第46章 治旱 苏沐雪哭笑不得,这二人都觉得自己偏帮对方,她抬手替宁小宝拂去头顶的枯草,说道,“别胡说,如何吃亏?”
宁小宝突然抓住苏沐雪放在头顶的手,在夜色里,眼眸发亮,语气随意,“现在的她,是大周的昭宁公主,可不再是你从前牵着的那个朝儿了”,苏沐雪愣了愣,再望向宁小宝,却见她眨了眨眼,打了个哈欠,把苏沐雪的手放到鼻尖嗅了嗅,笑嘻嘻说道,“沐雪,你的手好软好香啊”, “胡说!”,苏沐雪作势抽回手,宁小宝抓住不放,斜着眼往她,嘴里戏谑地说道,“比烤鸡还香,我想啃一口”,苏沐雪抬起另一只手,往她脑门使劲敲了敲,宁小宝吃痛松手,抱着头在草地打滚,哀哀地望着苏沐雪
“小宝,小小年纪你就学的这样坏,看宁姨非收拾你不可”,苏沐雪一点不同情的望着她,抬脚踢了踢她的腿, “宁姨才舍不得打我”,宁小宝翻身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作势要拉她,道,“今夜陪我睡可好?”,“脏兮兮的,不要”,苏沐雪提着裙摆,一手端着碟子,施施然往回走去
宁小宝站在火堆边,火焰映在她的脸上,照的明暗不定,微蹙着眉,凛冽的眼神随着苏沐雪离去的背影而去,嘴角撇了撇,“那刁蛮、任性的公主,不知道好在哪儿,哼!从小到大,只有你看不出她的城府”
行走数日,终可到最近的城镇,众人都舒了口气,可以稍作歇息,一洗连日来的劳累,“停”,突然听到有人在高声呼喝,紧接着队伍有些骚乱,窃窃私语的声音,还有女子吃惊的尖叫,周池羽刚要打起帘子,“殿下”,夏画在外扯着帘子,声音有些发颤,似是有些惊恐, “何事?”,周池羽作势掀帘下去,“殿下,殿下,路边有尸骨……”,夏画话音未落,周池羽已走下去,苏沐雪跟在她身后,担忧地轻唤道,“池羽……”
“沐雪,你别过来了,路边有许多尸骨……”,宁小宝从那头窜过来,拽着苏沐雪的手,把她往里送去,“小宝”,苏沐雪甩开她的手,跟着周池羽走去
宁小宝挠头,在后面喊道,“那你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可都是刚腐化的……面目全非的……”,话没说完,苏沐雪听的脸色苍白,直欲作呕,抬手拽她的耳朵,“疼,我是为你好……”,宁小宝护着耳朵,说道
道路的两旁,散落着,许多的尸骨,摆成古怪的姿势,双膝着地,匍匐在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跪拜,就像是某种祭祀的仪式,尸骨有的新肉仍在,蚊蝇飞着,有的腐成白骨,看上去很诡异
周池羽抬起衣袖,掩住口鼻,道,“不知是何原因,此地竟路有死骨,不得安葬?”,她放眼看去,偶有百姓经过,皆是视若不见,不由生了怒意,道,“兴文、知礼仪,乃大周民风,不论是何缘由,任由尸骨曝晒荒野,都绝不可纵容!”
“余风你去打听清楚,再命人把这几具尸骨都安葬了”,周池羽吩咐道,余风领命下去,有几个侍卫朝着尸骨前去,还没待接近,就看到有一帮人慌忙而来,高高摇着手,示意不要动
那帮人急急跑来,跪在尸骨前,磕头道,“各位官大人,此处不可乱动”,余风率人护在周池羽身前,高声道,“尔等为何要如此做?”, 领头的人,年有五旬,留着一撮山羊胡子,嘴唇有些破皮,重重磕了磕头,道,“榆州天旱,良田干涸,颗粒无收,百姓食不果腹,有高人在寺庙受到神仙托梦,道要救百姓于水火,则要集聚挖掘埋葬不久的死尸,破棺后,抛出尸骨日晒,以此可驱赶旱魃”, 没有料到西北的民风竟是如此愚昧粗暴,“愚昧可笑!让身亡之人,不得安葬,如此违逆之举,换不来苍天好生之德”,周池羽眼有怒意,示意余风驱逐这帮人
可是任由余风等侍卫持刀而向,这帮人跪在原地,就是不肯走,只是不断磕头
苏沐雪缓缓从周池羽身后走上前,轻声道,“老人家,你眼前的是昭宁公主,在下御前左思谏,你且起身,事在人为,沣州旱情减缓,掘人尸骨绝非治旱之法”
山羊胡子跪在前面不肯起身,哭的眼泪鼻涕一把,道,“良田干涸,颗粒无收,米麦不登于市,老朽一家走投无路,实在是再没有别的法子了,求公主殿下救榆州百姓性命”
周池羽看了苏沐雪一眼,放缓语气道,“今年多地旱情,皇上已有耳闻,命西北州郡早,开仓赈恤,免税和田租数千石……听左思谏大人所言,可有治旱之法?”, “求左思谏大人救命!”,山羊胡子领着众人磕头,苏沐雪上前扶起他,道,“老人家,治旱之法有数,植树造林、开沟挖渠、旱地耕作、灌溉水车等,在下不敢妄言,待查明榆州情形后,再商议治旱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