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衣怒道,“你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言不由衷
小衣不会舍华玉而去”, 华玉笃定地摇头,笑意苦涩,“就算有那一日,何不等到那时再说,为何要现在折磨”,华衣有些烦躁,扯着衣角,脱口道,“我就问你一句,回不回来?!”, 说出这句话,华衣觉得怪怪的,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华玉看着她,清晰的吐出一个字,“不”,“哼,小衣不求你!”,华衣气的摔门而去
没过几日,京城就闹出了件大事,说是百花楼来了个西域的波斯女子,其肌肤若雪,眼眸如宝石般湛蓝,尤善舞技,身段玲珑,一时在京城叫人倾之若鹜
京城里有个很狂的文人叫范斯,颇有文采,当日一掷千金与波斯女子共度良宵,只是,尚在饮酒赏舞时,便听的老鸨说有贵客临门,要邀波斯女子献舞一曲
范斯自是不肯,仗着有人撑腰,便要对方报上名来,老鸨打听不出贵人身份,只隐约只道其中一位是兵部侍郎荣大人,不多会,便有人强行把波斯女子带走
那范斯本就性情张狂,尤其又是饮醉了酒,拉扯着波斯女子不放,竟一路走进贵客的屋子里,原来那兵部侍郎荣大人宴请的,便是三皇子殿下
随从立刻把范斯推搡着赶了出去,叫范斯大失脸面,本来今日是庆贺他晋为二皇子门客,大展宏图之际,谁知,竟当众扫了面子
旁人问起缘由,范斯遂趁着酒兴,在堂中高谈阔论,大为赞颂二皇子的品德高尚,为人仁义,绝非某些好色酒肉之徒,欺凌百姓的人所可比
话里虽没言明是谁,但话里暗示,现下人人皆知那 雅间里所坐的人是谁
文人善讽,指桑骂槐的话,从范斯嘴里说出来滔滔不绝,直把那二皇子夸到了天上,而把那位贬到地下,其间还不断有人起哄,范斯顿觉有了面子,满脸红光,说的口沫横飞,甚至说到了当初薛贵妃和薛家之事
隔墙有耳,那三皇子听到后大为光火,命人打断了范斯的手脚,割掉了他的舌头,本来,文人辱及皇室,略有惩戒倒无可厚非,但三皇子此举太过残暴,再加上范斯是二皇子新纳的门客,看中 的就是三寸不烂之舌,遂一状告到了皇上那儿去
“父皇如何说的?”,周池羽淡然一笑,朝着于连问道,“说是,皇上听后,久久不语,后派了一道口谕,让滇王及三皇子月末回西蜀,不得延误”,于连回道, 话毕,又抬眼看了周池羽,“口谕一下,三皇子即刻入宫叩见皇上,说是,心忧皇姐,此去骨赫,今生不得相见,愿在宫里相陪,等皇姐和亲骨赫后,即刻回西蜀”, 周池羽冷笑,“本宫倒不知他时刻挂念着和亲之事了,这招倒是聪明,恐怕是长公主姑母替他出的主意”, 末了,又看着于连,“自皇后娘娘换了本宫的嫁妆后,谁都避之不及,本宫这儿的消息还不如于大人的多”, “只是,如今,三皇子拖延到和亲之后,坐山观虎斗之事,恐怕要另做打算,不如先想想后路如何?”,于连说道, 周池羽摇了摇头,眼眸一冷,“他们不斗,本宫便逼他们斗”, 于连惊讶抬眼,见她眼眸一闪而过的狠意,暗叹了口气,应了
“华姑娘为何近日总是精神不济?”,叶付出剑,手腕一扭,往华衣探去,“哼”,华衣反身衣袖一甩,几枚袖钉打出,叶付脚尖点地,往后掠出几步,袖钉打在地上,叶付一脚踏在壁上,借 力掠上屋檐,剑尖向前,趁着华衣不备,转到她的身后,一掌拍在她的后背
华衣猝不及防,脚步一歪,往檐下跌去,“小心”,叶付出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往回扯来,顺势把华衣拽进怀里,低头看她
华衣几夜没睡,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脸上带着惊惶,白皙的肌肤上,鼻尖发红,卷翘的睫毛颤动着,红润的嘴唇微微开启着,叶付看的有些发愣,鼻尖幽香暗生,手臂所触的躯体柔软而紧实
“哼!这次输了,是我没睡好,下次再比过”,华衣推开他,转身往下掠去,脚尖几个点地,翻过几道墙就不见了身影
叶付坐在屋檐上,夕阳的余晖暖暖的晒在他的脸上,摊开的手掌,仍残留着点点的余香,还有挥之不去的柔软,叶付把手掌翻了翻,握紧了拳头,放在鼻前,轻轻地笑了笑
夜里,华衣打了个深深的呵欠,看到隔壁的灯火依然亮着,她知道有个人跟她一样,彻夜不睡的
再这样下去,受不了的,华衣抱过枕头和被子,一脚踢开了门,往隔壁走去,笃笃的敲门声, “谁呀”,屋里有个女声响起,“华衣”,华衣应道, “这么晚你敲我房门干什么?”,那头夏画的声音响起,有些不悦,“开门,我今夜同你睡”, 华衣故意提高了音量,不待夏画答应,就一脚踢开了门,径直走了进去
华玉坐在窗前,烛火摇曳着,照亮着她那张神色不定的脸
夏画呆愣地站在原地,刚脱下了外衫,仅穿着白色内衣,微微敞开的衣襟里,还露出了半截水红色的肚兜,“……”
愣了片刻,夏画才捂胸尖叫道,“你过来干什么?!”
第82章 新叶 “睡觉啊,干什么?袖钉不想要了?”,华衣手掌摊开,两枚银光熠熠的袖钉,夏画眼睛一亮,立刻伸手抓来,华衣手一缩,张嘴笑了笑,翻身就上榻,把枕头被子放好,“我要睡里面”,被子一盖,转身面朝着墙壁,就睡下了
“你俩闹脾气,跑我这儿来干嘛”,夏画嘟囔着,想要吹灭烛火,又转过身去,看华衣背对着自己,蹑手蹑脚走到榻前,伸手到被窝里,去摸她的手,想要掰开来, 华衣手一躲,再摊开时,掌心空无一物,嘻嘻笑道,“我若是在这儿睡着了,就还给你”,夏画哼了声,吹灭了拉住,摸黑睡在旁边
华衣闭上眼,左右都睡不着,她翻过身,面朝着夏画,缩了缩,把脑袋往她靠了靠,夏画睡的迷迷糊糊的,“菱姐姐,你回来了啊”, 华衣仰着下巴,亮晶晶的眸子眨了眨,索性跟平日与华玉睡时一样,凑近了些,把头枕在她的肩 上,左手搂过她的胳膊,寻了个最舒服的睡姿,闭上了眼睛
肩膀太窄,不如华玉的好枕,身上太香了,不如华玉身上的香味清淡,胳膊太细软,不如华玉的紧实,华衣睡了一会,无奈的张开眼,痛苦的叹气,又转过身去,往夏画怀里缩去,把她的胳膊抬起来,揽住自己,两人贴的很紧密
“嗯……热”,夏画哼了声,收回胳膊,往一旁躲去,华衣扯过她的手臂,再把自己环住,又往她那儿凑近些,夏画转过身,往床边挪了挪,顺带扯被子
华衣不甘心,又扯过她的胳膊,夏画挣扎着,一不留神,整个人跌到床下,“哎哟”,夏画迷糊地醒过来,看见自己躺在地上,瞪大了眼,揉了揉,站起来,喊道,“华衣!你干嘛踢我下去?!”, “你自己滚下去的”,华衣一脸无辜,躺在榻上,夏画看到她霸占了大半张榻,根本不相信,气呼呼地重新睡到榻上,“离我远一点”
华衣转了转眼珠子,说道,“有人抱着睡,我才睡得着,你抱着我睡,明日我把袖钉还给你”,夏画未入宫前,家里有个妹妹,姐妹亲近,也是同榻而眠,想到为了袖钉,便是应了
华衣一喜,转身面向夏画,拉过她的手,“手搭这儿,对,环着”,“过来点”,她整个人缩进夏画的怀里,两手抱着她的腰,还让夏画搂着她的脖子,脸埋进了颈窝里,“这……这……也有点太亲密了”,夏画不自在的挪了挪,她与妹妹、或是夏菱,有时天冷也会搂着睡,但不如华衣这般
“我与华玉都是这样搂着睡的”,华衣说道,蹭了蹭脖颈,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痒……”,夏画躲了躲,低笑道,“我与家中姐妹,或是夏菱姐姐同榻,都不曾如此亲密
这样,未免怪怪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华衣不明白,不耐的说,“别躲,抱紧点”,夏画依然照办,末了叮嘱一句,“别忘了,明日还我袖钉”,“知道了”,华衣说道,抬起腿,搭在夏画腿上,半个人都挂 在她身上,仿佛是树懒挂在树梢般
“嗯,这样……很奇怪……”,夏画的腰往后躲了躲,华衣那灼热处挨着她的腰,太不对劲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华衣架不住睡意,搂紧了夏画的胳膊,迷迷糊糊的
就这样迷糊的睡了半夜,华衣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偏头看枕边,夏画背对着她,在床边缩成一团,华衣默默转身面对着墙,想着那一夜都会搂着她的华玉,闭上眼,想要睡去,却是一宿未眠
让华衣宁愿用袖钉换来一夜好眠,是因为她今日与叶付有一场对战,都立有赌约,只是,显然,华衣精神不济的再次输了
“这梅花镖给你”,华衣不舍的递给叶付,叶付也没接,只说道,“我看你这些日子总是没睡好,胜之不武,暂且不作数罢”
华衣叹气,叶付看了看她,说道,“小时候,我总赖着同娘一起睡,后来,渐渐大了,不能再同爹娘同榻,我常常趴在榻上不睡,因为感到不安和害怕”, 华衣转头朝叶付望去,叶付摘了地上的草,在手里编着,缓缓说道,“后来呀,娘亲安慰我,说娘会守着你睡的,头两夜,娘守着我睡了才走,我半夜醒了后,不敢睁开,就想着娘亲守在身 边,轻轻拍着我的背,哼着小曲儿,后来渐渐就习惯了”, 叶付看着华衣,有些赧然地低头,“有时候想家时,就会想想娘坐在榻前,哼着曲儿,哄我睡觉的模样”,“没想到你这么个武夫,还有这般时候”,华衣若有所思,随口说道, 叶付红了红脸,站起身来,“只想多想想亲近的人在身边的模样,就能睡得着了,我不过是想你养精蓄锐,好生与我比过一回,免得输了不服气”
“你才输了不服气”,华衣站起身,朝他做了个鬼脸,往外走去,随手把梅花镖掷到他身旁的树干上,“送你了,愿赌服输!”
叶付取过梅花镖,摊在掌心里,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华衣不得不承认,叶付这个法子还是很好用的,当她继续赖在夏画房里时,她就想着是华玉在身侧,从后搂着她,胳膊环着她,低低的呼吸从头顶拂过,还有华玉身上淡淡的香气,尽管有时候这样想的时候,有点奇怪,但华衣能睡着了
清晨的鸟儿啼叫着,华衣推开门,伸了个懒腰,昨夜睡的不错,精神很好,她踢了踢腿,准备习练武艺,身旁一阵风似的,带着凉凉的水汽,发梢、衣袖上都沾着露珠,华玉面无表情的从旁边经过,只是很快的扫了华衣一眼
很淡的香,就如树梢上最嫩的那片新叶,如从花瓣滚落下来的露珠,如草地里悄悄绽放的一朵小花,尽快很快消逝,但那味道仍让华衣怀念,随后,鼻子竟然有点酸,她能想着华玉抱她的姿势、低低的呼吸,但她已几乎快要记不起她身上的这种香了
看着华玉一脸憔悴,“昨夜睡的可真好”,华衣高声说道,心中又顿时有种报复的解气,“那就好”,华玉应道,打开门,走了进去
华衣咬了咬牙,恨不得一脚踹开门,只是,她不敢
今日与叶付的比武,华衣格外卖力,一招一式,严丝合缝,不留半点松懈,叶付足足与她拆了数百招,打的畅快淋漓,“怪不得师父总说,好对手难求,痛快,痛快”,华衣收招,坐在屋檐上,额上是细细的汗珠, 叶付偏头看去,晚霞映在她朝气蓬勃的脸上,光洁的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挺翘的鼻尖,微微翘起的嘴唇,忍不住把腰间挂着的水壶递给她,“渴么?”, 华衣没在意,径直接过去,仰头倒进嘴里,咦了声,“若是酒该多好!畅快!”,叶付纵容的轻拍了拍她的肩,说道,“想喝酒还不容易,殿下送的沣酒还在屋里,我叫人做些菜,你我饮上几盏”, “甚好”,华衣说做就做,两手一撑就从屋檐跃下去,叶付紧跟在后,谁料华衣凭空转身,衣袖里射出两枚袖钉,而后翩然落地,叶付半空中里的身形一滞,揽过衣袖,仓促接下她的暗器,踉跄落地
看着叶付少有的笨拙模样,华衣噗嗤一笑,得意地扬了扬眉,甩手往屋里走去,叶付挠了挠头,笑着跟过去
夜深,华宫观 疏星朗月,恢弘大气的宫殿,在夜色的笼罩里,显得死寂、冷清,梨花绽出了满目的白色,点点清香浮动
一袭白衣端坐在梨树下,月下一壶清酒,一把九霄凤鸣琴置于案上,手指放在琴弦而未拨动,只是轻轻抚过琴身,已有许久不曾弹琴了
窸窣的脚步声从屋檐下响起,“何人?!”,刚有隐在暗处的人开口,就听的闷哼一声,失去了神志
“阁下为何擅闯华宫观?请回罢”,端若华声音清冷,不曾转身,手指拨动了一根弦,发出沉闷的声音, “主子,是我”,喉咙微哽,略带些紧张的声音从后响起,端若华轻叹了气,手指从琴弦收回, “云倾,你夜闯皇宫作何?”, 身着夜行衣的云倾,跪倒在地,扯掉脸上的面罩,抬起眼,双眸隐隐有光芒流动,怔怔望着端若华,沉声道,“云倾接主子出宫去”
梨树下的端若华,白衣飘然,是清露晨流的气息,如天山明月下的枝头积雪,又如绽放的千树梨花,看上去质朴清幽,却暗香醉人,清冷淡泊里蕴含着说不尽的韵味,随着岁月的沉淀,愈发的动人
见端若华不为所动,云倾有些急,直道,“主子比云倾更清楚,此刻皇上龙体欠安,外有西蜀、骨赫,内有各处藩地蠢蠢欲动,皇宫不宜久留”, 端若华施然坐下,取过酒杯,云倾上前,揽袖替她斟酒,这些事她从来做的甘之如饴
“坐罢,许久不曾有人陪我饮一杯了”,端若华抬袖掩唇,微仰下巴,倾杯而饮,清淡酒香在唇齿间弥漫着, 云倾再替她斟满,握着酒杯,有些内疚,低声道,“云倾愧疚,留主子孤身一人,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以她方才所看,这华宫观除了有两个暗卫,两个宫女在旁殿打扫,就不见半点人影了
再看端若华,一身素净白衣,可见日子简单朴素,也不知是否受苦了
“你素来听我的话,我命你不许入宫,你如何敢不从?何来愧疚?”,端若华不在意,只是望着梨花,微怔地问道,“是青笙让你来的?”, “云倾也有此意”,让她出宫,何尝不是青笙和自己这些年日夜所愁的事, 端若华低笑了声,垂下的眉眼,掩了一丝女儿家的娇嗔,道,“那她为何不来?”, 云倾语塞,以眼前这位的性情,她若不想走,谁能说得动她
临行前,顾青笙倒是说了,若是执意不走,直接打晕了扛走,可就算借云倾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说了,从追随她的那日起,云倾便允诺,此生绝不违她之意
“青笙现下有要事,无暇分|身,便让我先入宫带一句口信”,云倾如实说道, 皎皎月光洒在端若华的白衫上,犹如飘然而去的谪仙,泛着点点清辉,云倾还没开口,她便仿佛知悉了般,手握酒杯,低头不语
云倾迟疑片刻,仍是开口说道,“青笙说,周朝将乱,格局易变,你若为苍生离弃她,她再顾不得曾立下的诺言,不惜一切,亦要把你带走”
轻轻的一声叹息,端若华起身,背影孤寂、萧索,向月而立,裙角翻飞, “我看着他一步步成为君王,天威浩荡,守了周朝十年安宁,我看着他在病痛里苦苦挣扎,看着他身边的人都在处心积虑的谋划
不管周朝迎来的是明君还是昏君,不管周朝即将走向盛世或是衰亡,此刻,我都不能离去”
“若叫人察觉主子的身份,对主子不妥”,云倾说道,端若华淡然道,“你且放心,无人能为难我”, 这世上能让端若华感到为难的,除了那一袭青衣,再无旁人
“主子”,云倾有些急道,“随云倾走罢”,端若华沉默不语,云倾看着她,知不会再回转心意,只是跪倒在地,磕了个头,道,“到那一日,云倾会随青笙同来接主子”, 端若华不曾转身,只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云倾咬了咬牙,知再多说无益,朝着她行礼,一个翻身,掠上了屋檐, “有……刺……”,刚有人疾呼,就又一声闷哼,昏倒过去,几个身影腾挪,云倾已消失在华宫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