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在梨树下响起,怅然、神伤
“华玉,本宫问你,师父让你入京为何?”,周池羽皱着眉,把茶盏放在手边,问道,“保护殿下”,华玉跟木桩子似的站在旁边,面无表情的闷声答道, “你觉得你能胜任吗?”,周池羽望着两眼发青的华玉,手掌拍在案上,斥道,“此刻皇城风声鹤唳额,你这样让本宫如何放心?不管你与华衣如何闹情绪,都这些日子了,还有解不开的心结 么?”, 华玉站在一旁不吭声,周池羽瞧着她顽固不化的样子就来气,“你若不想留在这里,那便回山上去”,一听这话,华玉板着的脸有了丝裂缝,嗫嚅道,“华玉会点昏睡穴”, “什么?”,周池羽转念一想,又好气又好笑,“你睡不着就点自己昏睡穴?”,“那半夜出什么事,你都浑然不知,要你何用?”, 华玉低头不语,周池羽转头问夏菱,“小衣呢?把她叫过来”,夏菱应道,“来时奴婢问了夏画,说是这些日子,小衣姑娘都去护龙居找叶将军比试去了”, 周池羽扶额,她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纵容这帮丫头,从前谁在她跟前都是大气不敢出一口,不敢有半点疏漏,好像自苏沐雪出现后,就渐渐变了
“华玉……”,华玉似乎很迟疑,缓缓跪倒在地,低着头,想了想,“华玉失责,愿回山去,请师兄来宫里保护殿下”, “你与小衣从未分离过,当真要如此?”,周池羽问道,见到华玉点头,周池羽叹气,让夏菱出去,她沉声道,“华玉,抬起头来”,华玉抬头,一脸憔悴,眼眸通红,飘忽着,往旁边望去, “看着本宫”,周池羽望进华玉的眼里,探查地问道,“你与小衣究竟怎么了?”,华玉眼神闪烁,眨了眨,移开目光,道,“无事”, 周池羽望着她眼底的痛苦,一时无言,半响,才沉吟道,“有些话,你不说,又如何让旁人懂你”, 华玉眼神一闪,只是头更低了,脊背挺着,显得孤傲而落寞
“下去罢,离和亲不过两月,无论如何,那时再走不迟!”,周池羽说道,华玉心底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给周池羽磕了个头,起身退下了
就在华衣去找叶付时,被人在门口拦下了,“拦我作何?叶付你出来!”,门口的小侍卫脸红红的,应道,“华姑娘,叶统领……此刻不便相见……”, “有何不便的?”,华衣说着就往里闯,里面传来叶付有些慌乱的声音,还有人喊道,“统领别动”, 叶付闷哼了声,小侍卫忙的拦住华衣,满脸通红的,“叶……叶……”,“叶统领吃了板子,现下正趴着养伤,见不得姑娘”, “……”,华衣表情古怪,拧了拧衣角,有些脸红,又想着平日里叶付那副高手的模样,如今趴在床上,屁股开花,又觉得颇好笑, “小石头,别瞎说话!”,叶付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华衣忍不住笑出声,拍了拍小侍卫的肩,老气横秋地说道,“小石头告诉姐姐,叶统领这是惹到谁了?”, 小石头紧闭着嘴,不敢说话,只推着华衣往外走,“小石头,你就不信我跟叶付说,你偷偷给春香送……”, “别……说!”,小石头涨红了脸,作势要捂华衣的嘴,被她闪开来,小石头憋了半天,最后才低声说道,“昨夜宫里来了刺客,皇上震怒,要严佳彻查
叶统领身为禁军统领,确是有责,但坏就坏在,昨夜里皇上召见时……叶统领喝醉了,也不知在圣上眼前说了什么,惹的圣怒,削了统领的官职,还打了五十板子”, “连官职都削了?”,华衣惊讶,小石头回头瞧了瞧身后,低着声音,“华姑娘切莫说出去”,“此处皆是男子,华姑娘还是少来为好,请回罢”
华衣气呼呼地回了羽殿,问了夏菱,找到周池羽,脱口道,“殿下,你师父给人打板子了”, 周池羽正因华玉的事怄火,一见华衣这大咧咧的模样就来气,拍案道,“本宫看你现在半点规矩都不懂了!”, 华衣吓的往后跳了小步,立刻跪倒在地,偏头往夏菱望去,直使眼色,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是羽殿的人,就算从宫外来,好歹是个姑娘身份,成日往男人堆里跑,旁人指不定如何想羽殿的人”,周池羽厉声道, “明明那日殿下……”,华衣的话咽了下去,立刻跪下道,“华衣知错了”,周池羽看着她就头疼,“下去罢”, “是”,华衣低着头应道,不明白为何殿下今日竟发火,猜想可能是苏大人没来
第84章 东风 出了门,华衣寻着厨房而去,一个细眼肤白的姑娘,正勤快的忙碌着,身上是一等宫女的衣裳,做的却是最末等宫女的活,“夏知姐姐,又在给殿下做好吃的呢?”,华衣探过头,笑嘻嘻说道
夏知挽着袖子,正在揉着一团面,姿色平庸,但厨艺了得,说道,“眼下桃花开的正好,给殿下做点桃花糕,再酿上两壶桃花酒,备赏花之时用”, 华衣背着手,在夏知身边转悠着,左顾右看的,称赞道,“夏知姐姐好手艺,只是成日躲在这里,旁人都不知殿下跟前还有夏姐姐这得力宫女,未免太过委屈”, 夏知细眼弯弯,笑道,“呆在这里自在,哪管旁人如何看,你呀,就别绕弯子了,有什么事说吧”, “没什么事,真的”,华衣认真的摇头,继续打量着周围的无事,东看看西摸摸,末了又按捺不住,假装不经意提起,“你说,这人要挨了板子,要吃点什么,伤口愈合比较快啊?”, 夏知噗嗤笑出声来,沾着面粉的手指,点了点华衣的鼻子,被她飞快躲开来,“听说叶统领挨板子了,小衣可是为他而来?”, “谁为他而来?我只是,怕耽误他跟我比划”,华衣瞪着眼说道,拿起旁边案上的白萝卜,袖口一抖,手里握着一柄小刀,在上面胡乱划着, “伤口愈合,那就是大骨汤、黄豆猪皮冻,再敷上金创药,很快就会好了”,夏知看了看在旁边专心致志雕萝卜的华衣,轻笑道, 华衣收回手里的小刀,把雕成一只小兔子的萝卜递给夏知,笑嘻嘻道,“那就有劳夏知姐姐了,我明日来拿”, 夏知洗净了手,接过小兔子,爽快应了,“夏知姐姐真好”,华衣揽着她的胳膊撒娇,见夏画走进来,一脸嫌弃地嘲讽道,“华女侠也有撒娇的时候”, “夏姑娘也有打鼾的时候呢?不足为奇”,华衣朝着她做了个鬼脸,在夏画发作前,迅速地溜了出去,手里握着夏知塞给她的糕点,摇头晃脑的往外走着,心情极为愉悦
隔着一堵墙的旁边院子里,夏菱拍打着晾着的被褥,晒晒太阳去潮气,抬头望见从树梢垂下两条腿的华玉
“华姑娘为何一个人呆在这里?”,方才隔壁传来的欢声笑语,显得此处颇为安静,华玉翻了个身,坐在树梢上,也不答话, “华衣姑娘性情活泼,讨人喜欢,华玉姑娘应多跟姐妹们相处”,夏菱说道,华玉也不搭话,随手扯下一片树叶,放在唇边吹起来,曲调清越,带着几许惆怅,悠扬婉转如心事
夏菱看着华玉眉眼间的哀伤,满的都要溢出来了,脸上依旧是平淡无波,嘴里半个字都不愿吐露
有时,话语难出口,一曲表心肠
只愿你听见,只愿你懂我
薄雾遮蔽朗月,夜色浓稠,护龙居来了不速之客
黑袍子从头罩到脚,有人打着灯笼引路,悄然地进了叶付的屋子
叶付的脸色发白,勉力坐在垫子上,衣着整齐,梳着发髻,听见推门声,连忙站起身来,似是等候多时
头罩取下,露出一张粉嫩的脸,眼眸如深潭悠远,“殿下”,叶付作势跪下,“师父有伤在身,不必多礼”,周池羽手在空中虚抬了下,叶付点头,站起身来,说道,“有劳殿下深夜探访叶付”
周池羽从袖里取出一个小瓶子,说道,“西域上贡最好的金创药,可使伤口尽快愈合”,叶付接过,“谢殿□□恤”, “师父受苦了”,周池羽说道,“一点皮外伤”,叶付并不在意,只是问道,“听说,皇后娘娘和滇王都向皇上推荐了禁军统领的人选……”, “统管离天子最近的皇城禁卫军,定是谁都想用自己的人”,周池羽答道,“父皇素来倚重师父,临时易将,眼下父皇身边并没有合适的人选,只能从二者选一”, 叶付低着头,两手交握,手背青筋鼓着,周池羽扫了眼,答道,“此番委屈师父了”,叶付看着周池羽,想起她年幼时,穿着破旧的衣裳,拿着木剑,跟着自己一招一式的学武,想着她小不点 似的跟在自己身后,甜甜地喊着,“师父”,“师父”, 转眼间,她就长大了
叶付摇了摇头,说道,“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就是不知皇上会任谁作禁卫统领?”,周池羽低声轻笑,“父皇病重,却依旧谨慎小心,如今,太子已立,他断不会让宫中禁卫尽归皇后之手,故命滇王所荐的陈铭暂代禁卫统领一职”
“果如殿下所料”,叶付应道,从宫中有刺客后,每一步都在周池羽的预料之中
周池羽微仰着头,望向叶付,“统领之职旁落后,禁卫军里有多少人会听命于师父”,叶付片刻道,“陈铭为人贪婪小气,禁卫军信服他的人不多,一旦他上位后,定会排除异己,提拔自己的人,禁卫军绝大部分会站在叶付这边
只是,若是要违背统领之意而听从叶付的调遣,恐怕只有十之有三”, “那就足够了”,周池羽眉头舒展,“陈铭新任统领,根基不深,再加上祸乱皇城,肯听从于他的不多”, 叶付有些怀疑,犹豫说道,“殿下可是肯定,三皇子、滇王会串谋陈铭,带兵擅闯皇宫?”,周池羽说道,“皇后和滇王争抢禁卫统领的人,正是,双方都打好了如意算盘,一旦父皇……”,周池羽顿了顿说道,“皇位的争夺,在所难免”, 叶付叹气,历来皇位的争斗,伴随着多少血雨腥风,祸及满门,诛其九族,而仍旧有人为了睥睨天下的龙椅,奋不顾身
“师父为池羽做的,池羽铭记在心”,周池羽说道,“殿下是叶付立誓要守护的人,就算是死,在所不惜”,叶付跪倒在地,脸色凝重,从开始谋划的那刻起,他跟周池羽的命运就系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周池羽扶起叶付,说道,“如今,滇王和长公主姑母,拥兵在手,禁卫统领也是他们的人,正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东风……”,叶付看了眼周池羽,见她眼眸笃定,嘴角含笑,说道,“快了,很快就要来了”
夜色浓稠,浓雾遮蔽了朗月,周池羽的眼眸闪烁着烛火,她微微低头,拿黑袍罩住了头,说道,“夜深了,师父早些歇息罢”, 叶付应了,眼看着周池羽转身又走,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些日子,殿下跟苏大人走的很近”,周池羽脚步顿住,站在门边,没有转身,“殿下跟苏大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若,若是……”,叶付嘴边说出的话语有些发涩,犹豫不决,“听说苏大人一直没许配人家,每回看到苏大人,叶付心里都有些……”, “师父不必说了”,周池羽挺直了后背,冷冷说道,叶付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周池羽吸了口气,说道,“沐雪对我说过一句话”, “凡你所想,皆我所愿;凡你所求,倾囊而予;凡你所往,皆有我在”, 叶付惊讶地抬头,探究地望向周池羽的眼里,那处平寂如潭,不起波澜,看不出半点思绪
“从此以后,我不想再有半个字提及她”,周池羽沉声说道,“叶付知错,不该妄言,请殿下恕罪”,叶付低头应道, 周池羽不再言语,推门径直离去
第85章 贼道 过的几日,陈太医捧着书画前来归来,“蒙公主殿下慷慨,让老臣得偿所愿”,陈太医一副恋恋不舍地递上美人图,摸着胡子暗自回味, 周池羽见他痴迷的模样,不禁莞尔,说道,“陈太医分明爱画成痴,本宫要赠你此画,却是断然拒绝,真叫人难以揣测啊”, 陈太医敛了神色,因借阅书画之事,心中对昭宁公主有了几分好感,不由如实说道,“无功不受禄,殿下送老臣厚礼,定有所求,老臣年迈,在太医院浑噩度日,只求颐养天年,恐难相助殿 说到底,还是怕惹事上身,只求平安的过日子
周池羽轻咳了声,夏菱从旁边端着银盘,走到陈太医身前,“陈太医替本宫看看,这是何物?”,随着周池羽的话语,夏菱打开银盘上的红绢上,是一颗褐色的药丸,散发着浓郁的药香味,与那日陈太医所取之物,极为相似
陈太医眼皮一抖,不动声色的隔着绢布,取过药丸,在眼皮底下仔细端详着,凑近鼻尖轻嗅其味,越来眼皮抖的愈发厉害,仓皇着把药丸放在盘中,颤声道,“殿下是如何得到道长所炼的丹药的?”,据他从药香味判定,这颗药丸应与道长献给皇上的丹药如出一辙
“陈太医可知罪?!”,周池羽扔下一张药方在地,陈太医慌忙捡起,眯着眼从上看下来,脸色凝重,黄豆粒般的汗珠大颗从额头上掉下来,泛白的嘴唇嗫嚅着, “石斛、玉竹、山茱萸,皆是滋肾阴,降虚火,不怪乎父皇身体虚弱,竟还宠幸妃子,可这些药皆是甘寒,那龙葵草虽有活血消肿的功效,可是,虚弱寒体的人,不宜服用过多,更别提药方里还有……一味蝎尾,想来,陈太医比本宫更清楚,这所谓的救命丹丸,对虚寒的父皇来说,毒性大过于药性,说是救命良药,其实是催人性命的□□!!”
“老,老臣……”,陈太医擦了擦额上的汗,他并不知昭宁公主如何得到这幅药方的,“陈太医可知犯了谋害圣上的大罪?!!”,周池羽突地厉声喝道,吓的陈太医一个哆嗦,“老臣并不知其药方中皆是虎狼药材,受奸人蒙混”, 周池羽冷笑了声,说道,“陈太医当年能从一串珠子里嗅出曼陀罗的气味,如何辨不出这几味虎狼之药,休要蒙骗本宫!!来人,拿下陈太医,好好审问一番!!”, 陈太医跪倒在地,喊道,“殿下,殿下明察,丹丸乃道长献贡,皇上大为受用,老臣……老臣……不敢言……”, “不敢言?便要任由猛药戕害圣上龙体?好个不敢!本宫看你是老迈昏庸,胆小如鼠,这便禀奏父皇,砍了你这助纣为虐的脑袋!!”, 陈太医两条腿跟筛子似的打颤,趴在地上,喊道,“殿下,那道长乃是皇后娘娘请来的,皇上服用丹丸后确是精神好了许多,对丹丸赞不绝口,老臣要是多嘴,岂非拂了圣意!”, “若父皇跟前都是你这等贪生怕死,不敢直言之辈,遮人耳目,混乱视听,真是当斩!”,周池羽秀眉竖起,愤然斥道, “殿下,殿下,老臣曾与那李承前公公说过,断过两回丹丸,然皇上勃然大怒,罚了李公公,臣再不敢言”,服侍在皇上跟前,那就是与虎为谋,稍有不慎,就是掉脑袋的事,昭宁公主受尽皇 上宠爱,说的容易,却不知底下的人做的多么艰辛
周池羽听后,稍有平复怒意,吸了口气,沉声道,“那陈太医觉得现下该如何?”,“丹丸药性过猛,持续服用弊大于利,还请殿下与皇上细说,皇上宠爱殿下,定会听进去的”, 好个狡猾的老家伙,倒把事情推到自己身上来,劝,恐怕会惹怒父皇,不劝,岂不是犯了同陈太医一样知情不禀的罪,彼时,也不好再重罚陈太医,他倒是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周池羽冷笑了声,“有皇后娘娘在,就是本宫劝说,父皇也不会听的”,“是,是”,陈太医低着头应道,“旁人劝都没用,或许可让父皇醒悟,明白丹丸的害处”,周池羽说道, 陈太医抬起头,暗想那丹丸不但让皇上精神变好,有食欲,更是重拾男人雄风,皇上如何轻易就舍得下,除非…… “太医可有法子?”,周池羽见他怔然发愣,开口问道,“老臣昏庸”,陈太医连连摇头,“本宫看你不是不懂,是不敢罢”, “若是身子吃坏了,皇上自然知道丹丸的害处,但那时早已为时已晚”,周池羽开口说道,陈太医叹气,只要开一剂与皇上的丹丸相冲的药,待丹丸服下后,皇上身体陡然不适,定会怪罪那道长
“看来陈太医有法子了”,周池羽说道,“太医比本宫更精通药理,只要某一味药抓重些,让父皇昏睡一日,知其厉害,父皇定不敢再用丹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