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人能进翰林院,乃父皇兴女学,开科举的期许,苏大人可要莫负君意啊”, 周池羽小小年纪却是举止从容,言语得体,不愧是皇家子嗣,皇帝最钟爱的公主,苏沐雪又是欣慰,又是心疼,朝儿为此而受的苦,恐怕不少,她太过难为自己了
想到此,望向周池羽的眼神不自觉的带上了些怜惜,只想如从前般,把她搂在怀里哄上一哄,周池羽面容微愣,侧过身去,苏沐雪抽回视线,垂首不语, “卑职告退”,林怀见昭宁公主不再说话,识相地躬身说道,周池羽颔首,林怀往后退去,见苏沐雪仍愣愣站在原地,轻扯了下她的衣袖,苏沐雪顿了顿,往回走去, “苏大人,且留步!”,周池羽突然开口说道,苏沐雪抬眼看她,漆黑的眼眸沉寂如水,何时,她竟已看不穿朝儿的喜怒了,林怀先退下了,留下苏沐雪独自站在原地
低头半响,耳边寂静,苏沐雪只好抬头,向她看去,“这玩意儿,我不喜欢”,周池羽只顾把玩着手里的迦南香金粟念珠,轻声说道, 苏沐雪不解其意,周池羽握过她的手,随意把念珠放上去说道,“送给你了”, “公主……”,苏沐雪刚要出口推拒,就见周池羽转身离开了, 迦南香的香气浅浅的传来,念珠仿佛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骑射大典的头筹,代表身份地位的,名贵至极的迦南香念珠,就因她一句不喜欢,而转送给自己了
念珠一颗颗在手中转动着,珊瑚结、佛头、佛塔,坠着的珍珠,本应使人心平气和的佛珠握在手中,却让苏沐雪的心,难以平静
第10章 圣心 “公主,今夜皇上歇在永凝宫了”,夏菱说道,周池羽嘴角微翘,不在意地说道,“知道了,你把那碗雪梨银耳汤给父皇送去,便说是本宫听的父皇今日咳嗽,特意亲手做的”, “是”,夏菱应道,给旁边的夏纱使了个眼色,让她小心侍奉,别出了岔子,夏纱胆战心惊的跟在周池羽身后,见她竟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华宫观
一如往常的萧索,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走到里面,宫女才迎了上来,见到是周池羽,恭敬地行礼,没有多说什么
每年的这个时候,端若华会出宫去,有时一个月,最多不过两月,就会回来,身子比在宫里会丰腴些,回来后神色愈发黯然, 周池羽知道她去见青笙姨了,她不知道两个女人,何来如此深厚的感情,让她总是清冷淡漠的皇祖母,能羁绊到此等地步? 恍惚间,想起八岁时假山里的两人,那赤条条的身体,白花花一片,只觉恶心至极, 周池羽仰望着夜空里的皓月,散发着柔柔的银辉,铺了一地的月光,心中怅然, 四年了,在这深宫里,有多少不能见人的秘密深埋地下,有多少无辜的冤魂在悲诉,有多少险恶的用心在算计着
不多时,夏菱回来复命说,“公主,皇上都饮了,直道公主孝顺,脸上欢喜的很”,周池羽嘴角微弯道,“回去罢”, 身后的夏菱迟疑半响,说道,“公主,奴婢有事想禀”,周池羽点头,夏菱迟疑说道,“适才奴婢去永凝宫送糖水后,贵妃娘娘打赏了五十两银子,奴婢不敢要,请公主定夺”, 周池羽眉头微挑,溢出声冷笑,淡然道,“贵妃娘娘可真是出手阔错,夏菱,既是赏的,你且收着”, 夏菱见周池羽脸上冷然,忙的跪下说,“奴婢不敢要!奴婢是公主的人,拿贵妃娘娘的赏,不合适”, “抬起头来”,周池羽低头看着夏菱惊慌失措的脸,弯腰作势扶她,浅然笑道,“夏菱,你是本宫信得过的人”, 夏菱不敢托大,忙的起身,跟在周池羽往回走去,“前些日子让你找的东西,找到没有?”,周池羽问道,“奴婢找遍了梅苑都没有”,夏菱回道, “再好好找着,给本宫查仔细了”,周池羽说道,“是”,夏菱答道
端若华不在宫中的这段时日,皇帝操劳了许多,日以继夜的查阅奏折,精神头愈发萎顿,身边服侍的小太监,茶温凉了,也不知添,哪比得李承前的细致, 让皇帝每次歇着,伸手捧的茶盏,温度都是刚刚好,虽是应太后之命,让李承前在殿外服侍,此刻却是吩咐道,“下去,让李承前进来”, “父皇”,李承前刚推开门,周池羽跟在其后喊道,她今日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钗,耳坠一对东珠,肌肤莹白的连东珠都失了色,身着金银丝线绣的海棠锦衣,容颜娇俏可人,行走时,步伐端敬持重,年岁虽小,不减皇家气势,似极了梅妃的眼睛,弯时如新月缱绻,不笑时,却隐含锋芒
“李承前,你先下去,让朝儿陪朕聊聊”,皇帝本想跟李承前说会子话的,眼下见池羽来了,便让他退下,李承前立刻识趣地退了下去,眼底闪过丝憾意
皇帝中气不足地叹道,“朕的朝儿,今年又拿下骑射大典的头筹,真是天之骄女”,他望着周池羽的眼里满是骄傲
“父皇,朝儿前些日子看陈庸传,其功绩褒贬各一,想去翰林院取些前史来读,可好?”,周池羽走到皇帝身前,手指似有似无的划过案上的奏折,不经意地问道, “有何不可?朕给翰林院传道口谕便是”,皇帝视线落到了奏折上,微叹了口气,放在一旁,说道,“朝儿陪朕说说话”
周池羽乖巧的坐在他身旁,问道,“父皇为何心有忧虑?”,皇帝转着手里的念珠,周池羽眼角扫过奏折,道,“宦官刘文?中饱私囊?”, 皇帝伸手合上奏折,脸上并没不悦,只是说道,“女子不可议朝事,朝儿逾矩了”, 周池羽微皱了鼻子,脸上露出些不高兴,偏过脸不理皇帝,“小孩脾气,还生朕的气了?”,皇帝抬手捏了下她的脸,笑着说道, 朝儿顿了顿,语气有些急地说道,“父皇,当年太后摄政可是如何?”,皇帝哑然失笑,别说端若华当年摄政,就是端若华回宫后,先是明里暗里的震慑李承前,禁止他随意进出承德殿查看奏折,接着是各种手段,把李承前身后的宦官派系,清理了绝大多数
侍奉过两朝皇帝的大太监李承前,在宫里的根脉深到不可想象的地步,而端若华的雷霆手段,在短短两年内,抽丝剥茧,证据确凿地把他的派系连根拔起
可是,端若华独独保住了李承前,丝毫不提半点有关的事
这一击敲山震虎,不但让李承前不敢向皇帝哭诉,更是战战兢兢的,尽心侍奉皇帝
李承前拉帮结派,钻营谋私,查阅奏折,干涉朝事,皇帝如何不知,从前他缠绵病榻,没心力过问,而且李承前不但服侍过先帝,更是从小侍奉他长大的,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端若华回宫后,处置了李承前的同伙,独独放过他,给了先皇和皇帝一分薄面,也叫李承前日夜担忧着项上的脑袋,行事收敛了许多
“太后有经世纬国之才,大周平定叛乱后,调养生息,到这数年,不兴兵,不加赋,国泰民生,于你皇祖母,有莫大功劳”,皇帝心中自是钦佩的, “可是陈文一事,朕自有主意”,皇帝淡然说道,周池羽微讶,随之哑然失笑, 皇帝当年力邀太后回宫,在朝事上任她果决处置,而端若华隐居宫中,暗地辅佐皇帝,执政的英明决断,百官的俯首称臣,万民的称赞景仰,都在史官的记载下,一笔笔写到了皇帝执政的圣誉里
到了如今,他却又不甘于落在太后之下…… “太后精朝事,而父皇兴女学,授女官,为何朝儿就不能过问?陈文乃李公公的义子,但宦官乱政,浮荡上心,父皇念先帝之情,奈何姑息群小,置之左右,异于圣德”,周池羽字字珠玑,一针见血,道破了其间皇帝的考量
皇帝沉吟,却是她说言,皆是在理,不过到底念在李承前忠心侍奉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所以不免两难
皇帝大掌抚过朝服,看着眼前的孩子,端若华之事,宫里只有他、李承前和朝儿知悉,而六年来没有人疑华宫观的人,可见,朝儿虽年幼,却恪守秘密,不曾有一丝疏忽,足见此子的心性坚韧
皇帝抚掌笑道,“朝儿自幼跟在太后身边,才情学问应得你皇祖母十之五六,仁儿、越儿可是望尘莫及了”, 周池羽没有张狂神情,垂首自谦道,“皇祖母之才,朝儿若得三分,已是造化,父皇谬赞了”, 皇帝抬手拂过她的头,叹道,“可惜!可惜!朝儿若身为男儿身,定是我大周之福!”, 周池羽袖中的手指微颤,脸上却愈发狡黠,灵动的眸子古灵精怪的闪烁着,“父皇,朝儿说过,女官过问朝事,朝儿才学为何不能为大周所用?”, 皇帝宠溺的点了她的鼻尖,“胡闹,朝儿是大周公主,日后总归要出嫁的”,“那朝儿日后不嫁人了”,周池羽嗔道,粉靥晕薄,星眸顾盼间,光泽流转,愈发招人喜欢
“小孩子气,朕发愁不知谁人能配上朕的朝儿”,皇帝捏捏她的鼻子,笑道,周池羽不经意的淡然道,“若世间没有能配上朝儿之人呢?”, 皇帝脸上笑意渐褪,望着朝儿的脸,垂下了眼,复抬起,淡淡道,“你皇祖母有句话,帝位,非论嫡庶,贤者居之,朝儿……”, “谁要帝位了?朝儿不过是看不上大周那些卖弄学问,没有真材实料的才子们”,周池羽撒娇的打断了皇帝的话, 皇帝眉间舒展,眼带宠溺地笑道,“女儿家心思最是难猜,朝儿要难倒朕了”,周池羽害羞的侧过身去,细声细气地说道,“朝儿给父皇请过安,这便回去了”, 皇帝手握成拳头,放唇边浅咳两声,嘱咐道,“秋夜寒,小心受凉”,“父皇保重龙体”,周池羽乖巧地应道, “这些折子都得看完”,皇帝揉了揉眉心,脸色倦怠,他本就常年有疾,每到深秋便更是疲乏,烛火摇曳着,眼前都有些发黑, “父皇歇会罢”,周池羽扶着皇帝侧躺在榻上,明黄龙袍铺着,曲着腿,露出堇色绣龙靴子,眉眼倦怠, “不如,不如朝儿念给父皇听罢”,周池羽顿了顿,说道,皇帝捏着鼻梁,阖着眼,淡然道,“也好”, 周池羽不动神色,恭敬的把奏折一本本理好,念给皇帝听,再将奏折和紫毫递给皇帝,由他批复,融化的烛油滴滴落下,宫女把灯芯挑了又挑,夜,渐深了
第11章 任性 苏沐雪每日到翰林院时,先是扫尘拂灰,把架上的书卷都仔细拂净,再整理排序,把前些日子批解、注释好的史籍一一放回去,备翰林院学士们所用
今日苏沐雪看到书架空了一块,刚好是她前阵子编修的前史,正有疑问,却听得林怀在身后的声音,解释道,“苏大人,这批卷案被羽殿的宫女取走了”, 苏沐雪微愣,不由问道,“是昭宁公主命人取的?”,林怀点头,颇有些迂腐地叹道,“本朝例来,翰林院哪许公主殿下的人随意进出
今朝是圣上颁的口谕,打破了周朝的先例”, 说毕,林怀长叹了气,道,“公主殿下与皇子们同去尚书房,师从端太傅治学,卯入申出;再是校场骑马射箭,师从御前统领学武, 皇上视昭宁公主如皇子,可见其受宠,虽公主殿下,学问骑射皆不逊于皇子,但,毕竟是……”,毕竟是女子,林怀止了言语,心照不宣
苏沐雪低头整理书册,见她如此专注,林怀没说什么,在旁边坐下来,打开案上的书卷,苏沐雪停下手里的动作,怔然不语
金乌西沉,赤金的晚霞映在琉璃瓦上,官员相互行礼,踩着庭前洒落的余晖离去,只留下苏沐雪独自坐在案前,专注的提笔点注着
“苏大人”,一袭水绿襦裙的宫女走进来喊道,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苏沐雪微讶,停笔,抬眼看去, 小宫女顿了顿说道,“奴婢是奉公主殿下之命,请苏大人把这些史籍送去羽殿”,说毕,小宫女把手里的单子递给苏沐雪,心想公主果然料事如神,竟猜到苏大人此刻仍没离去
纸上字迹俊秀而带着遒劲,不像出自女子之手,可苏沐雪知道,那是朝儿的字迹
苏沐雪按着单子把书卷整理好放进书匣里,说道,“走罢”,小宫女乖顺地跟在苏沐雪身后,一袭水绿襦裙衬得小脸俏生生的,苏沐雪放缓脚步,并肩交谈的问道,“你叫何名?”, 小宫女脸上闪了红晕,脚步顿了顿,落后苏沐雪半步,期期艾艾,半响扭捏说道,“奴婢叫小蚂蚱”,苏沐雪浅笑,声音温柔,“这名字真有趣,谁给你取的?”, 小蚂蚱苦着脸说道,“公主殿下取的,说奴婢喜着草绿,像只小蚂蚱”,苏沐雪挑了嘴角,仿佛看见公主童趣的时候
一路行到内殿里,见到周池羽独坐在案后,手执紫毫,凝神题记着,案上的青玉笔筒雕的是仙鹤松椿图,松下借玉料的糖色俏雕山石,工艺精湛夺造化,光是籽料雕琢成笔筒,可是罕见的,荷叶笔掭、青桃水丞,件件皆是难求之物
红烛摇曳的光,映在周池羽脸上,静谧柔和,在明艳的烛火下,她的眉梢仍如染了寒露般,浸着凉意
听见脚步声,周池羽停笔,抬眼,眼角绽出隐约锋芒,清隽冷然的眉眼微展,却也带三分疏淡
为着三分疏淡,苏沐雪眼角黯然,低眉敛目行礼道,“下官见过公主殿下”, “坐”,周池羽落笔在青玉笔架山,眼眸滑过苏沐雪,移开,淡淡道,“苏大人近日修编前史,对陈庸此人如何看?”, 苏沐雪见她手中所握的正是自己前几日修编的书卷,蝇头小字工整而详细的批注,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忐忑,只道,“陈庸为官时,褒贬各有,他征鞑平戈,立军功,诛外敌而固江山,后调户部,为私欲中饱私囊,居高位而拉帮结派,内蚀朝廷,与前朝覆灭不无关系,虽平乱有功,却功不抵过”
清辉的月色染上周池羽的眉眼,衬的眸子清亮,静静地望着苏沐雪,浑然如白玉雕琢出的玉人儿,通体灵透,不染纤尘
苏沐雪的心头发紧,仿佛要陷进她清亮的眸水里,怅然怔忡间,就听到她轻柔的吐出,“沐雪”, 两个字, 就像是厚重的落雪压弯的枝头,不断积蓄着,不知何时就要压断的枝条,随着那声呼唤,枝头弹起,积雪尽散,枝条在空中轻盈的舒展着,花朵娇艳
苏沐雪低头,眼皮微抬,见到池羽眉眼舒展,笑意盈然,心头微松,却又慌的很,道,“公主殿下让下官带来的书都在此处”,说毕,躬身呈上书匣,周池羽不接,只问道,“可有用膳?”, 苏沐雪愣了瞬,遂答,“禀殿下,不曾”,夏菱识趣地上前接过书匣,恭敬答道,“奴婢替苏大人添副碗筷”,说毕,领命下去,周池羽看着苏沐雪,浅笑道,“陪我用膳罢”
苏沐雪怔然望她,不知为何一时冷淡,素不相识,一时又体贴相待,彷如故人
本是命她送书来,却问她如何看待陈庸的功过,听完又不予置评,只让她陪着用膳,眼前的昭宁公主,让苏沐雪看不清楚
两人端坐,案上膳食清淡,四菜一汤,砂锅煨牛筋、清蒸鳜鱼、山珍蕨菜、清拌乳瓜,小排竹荪汤,菜色不多,却做的精致,盛在绿底彩绘莲叶的碗碟里,看着颇有食欲
夏菱、夏纱给两人递上了清口茶水,含在口中一转后,吐到宫女捧着的口盂里,这才开始用膳
夏菱、夏纱站在案边布菜,“自己来就行了”,苏沐雪对着夏纱说道,刚欲举箸,夏纱抢先夹了一筷子到她碗里,淡淡道,“公主这里的规矩,苏大人想吃些什么,告诉夏纱便可”, 苏沐雪抬眼环顾案上筷碟的摆放,看到夏菱、夏纱手边各有一副银箸,方知公主不喜欢别人沾了口水的筷子伸到菜里
夏菱给周池羽夹的都是她喜好的菜色,很有规律,饭前先喝一碗汤,再一口肉,一口菜,每种菜轮着来就是了
虽夏纱不知苏沐雪的喜好,但极有眼色,见她视线望向何处,便给她盛了来,但仍是让苏沐雪吃的别扭极了
想着在苏家用膳时,一大家人围坐桌前,其乐融融,更是衬得此处静寂、萧瑟,想着这些年,池羽都是在这样的氛围里用膳,心里酸涩的很,见周池羽不过用了半碗饭,就歇了,心有怜意地举箸夹菜道,“公主身子单薄,得多用点才好”, 夏菱脸色微变,周池羽没有言语,眉头微蹙,苏沐雪转瞬明白,重新拿公筷给周池羽夹了去,周池羽愣了瞬,倒没说什么,低头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