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以为赈灾有更好的人选”,石中玉开口道,“丞相”,周池羽的声音渐冷,“朕以为,朕与丞相已有约定了”,石中玉看了眼于连,低头退回去
于连咬牙,缓缓道,“臣遵旨”, 她真的再容不下他了
退朝后,许多官员的脸色都不好看,皇上不如刚登基时,事事要问过朝臣,如今她羽翼已丰,行事果决,也愈发心狠,连辅佐她登基的于连,都要派到□□的灾区去,更是不容旁人置喙
苏沐雪见到于连铁青着脸从殿里出来,低头跟石中玉窃窃私语
改朝换代,朝中官员早已不是当初朝上的那些人,苏沐雪想帮周池羽,却不知从何帮起
于连抬头,就看到苏沐雪站在旁边,簌簌大雪下,撑着一柄伞,缓缓而行,他走到她身侧,站定,看她
伞下的容颜,欺霜赛雪,眉如远山悠远,肌肤比冰雪还晶莹透彻,没有半点红颜祸水的媚意,却叫人恨不得将江山都送上,只愿哄她一笑
自己为她做了那么多,最后落得什么下场,于连不甘心,他看着苏沐雪,淡淡一笑,“于连说过,在皇上心中,看重苏大人甚过于连,如今看来,实在是于连,不、自、量、力”, 话说完,于连头也不回的离去了,一张脸惨白如雪,眼眸如阴霾的天际,渐渐阴鹜
“如何,朝中可有人敢欺你”,周池羽拉过苏沐雪的手,把手炉塞到她的手里,再用烘的热乎的两手合拢她的手,轻轻揉搓着,“这么大的雪,步辇都不用,打着伞一步步走回来,你这身子可还要痊愈了,嗯?”, 苏沐雪轻摇了下头,垂眼看到三个炭盆把官舍烘的很暖,她的床褥、锦被都换过了,上等的布料,绣工精细,案上放着几株梅,雪胎梅骨,满目素艳,清新而冷冽的梅香…… 也只有她如此有心,将这小小官舍装点成让人眷恋的地方
“皇上,给苏大人熬好了驱寒的药汤”,夏菱在外说道,“进来罢”,周池羽开口,夏菱提着盅进来,对两人握着的手视而不见,只将冒着烟的药汤倒进玉碗里,“夏知说了,要苏大人趁热饮”,说罢,退了出去
周池羽拉着她坐在榻上,端着玉碗,用玉勺盛了,送到她唇边,“张嘴”,“我自己来”,苏沐雪赧然的欲伸手接过来, “先把手捂暖”,周池羽把她的手塞回去,放到手炉上,刚她看到浑身冻僵的苏沐雪一个人撑伞回来时,可是心疼极了
周池羽将她揽进怀里,温热的脖颈贴上她冰冷的脸,恨不得把她捂热,一点点的喂她喝着,低声道,“沐雪,快些好起来罢”, “嗯?”,苏沐雪饮了几口热汤,脸颊微红,眸子如蒙了水雾的迷离,微仰着头看她,周池羽看着她眸子里倒映的自己,低头咬着她的耳朵,呢喃了几句
“羞也不羞”,苏沐雪窘的面颊通红,轻捶了她两下,没逃过她逗弄的耳朵泛起了红晕
第107章 反骨 苏沐雪仰头看周池羽,想起初次见面时的她,就跟个粉嫩的糯米团子似的,娇憨可爱,如今眼前的她,笑意慵懒,眉眼凌厉,谈笑间有着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气势,耀眼的让人不能直视
而此刻的她,满眼温柔的看过来,怎能叫人不倾心
那泛红的耳垂红的鲜血欲滴,像颗红宝石嵌在白玉如瓷的耳边
周池羽揽着她,轻声道,“天下与卿皆归我所有,生死无憾矣”,苏沐雪美眸流转的看她一眼,随口问道,“天下与卿,又如何取之呢?”, 周池羽微顿,片刻不言,苏沐雪只觉懊悔,她本是科举为官之人,怎地问出此等闺中女儿家任性的话,周池羽转头看她,把她的柔荑紧握在手里,“只愿能不负天下,亦不负卿”, 苏沐雪心中一阵涌动,几乎要脱口而出,若有一天,非得取舍呢?可她抿了抿唇,沉默了
周池羽岂能看不出她眼神里的情绪,只是她不问,她则不说,有些话,无论真假,都说不得
“你去见过皇弟了”,周池羽岔开了话题,这句话是肯定的,“嗯”,苏沐雪点头,虽说周池羽许她自由行走,但皇宫里遍地是眼线,她去过哪里,做了什么,自然有人报给皇帝
一时静默,周池羽才开口,“他如何了?”,“抚琴吟诗,倒也自在”,苏沐雪应道,从一应布置来看,周池羽并未苛待囚禁的周仁
帝位之争,皇子相残,新皇登基后,对其他皇子,轻则流放,重则斩首,囚在宫里,吃喝应有,应算是手下留情了
“嗯”,周池羽点头,又陷入了沉默,苏沐雪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他,他说,他本就无意皇位,不过是随波逐流,如今,得其自在”, 周仁其实不似景弘帝,景弘帝自幼受端后教诲,深谙宫中权谋之道,只是龙体常年受急病摧如枯槁后,渐渐失去了雄心
周仁更像景文帝,喜诗词歌赋,无心朝事,可他身为嫡子,有苏皇后在后面推波助澜,再加上苏家的位高权重,才将他推到皇位之争中
周池羽点头,眸色冷淡,让苏沐雪咽下了求情的话,她身在其中,亦知周池羽的顾虑
苏沐雪见完周仁后,便去了苏皇后被囚的宫殿,只可惜被拦在门外,只听守卫说,苏皇后自被囚后,情绪极不稳定,还曾伤过身边的宫女,再受不得刺激,苏沐雪知道这是周池羽的授意,也不硬闯,便离开了
从前的她跟周池羽,不过是豆蔻芳华的少女,自幼相交情深,如今,她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了,行走的如履薄冰,可是…… 苏沐雪垂首敛眸,看到两人相握着手,至少,她们依旧相牵,彼此再无旁人闯入
桃花渐落,那曾经满目的芳华凋谢一地,总是怅然,苏沐雪暗叹光阴最为残忍,余光里看到官舍外的宫墙角落里有一片翠绿的衣裳,苏沐雪奇怪问道,“翠儿”,翠儿背着身抹掉眼泪,笑着迎上来,“苏大人”
苏沐雪问道,“你怎么从羽殿来这里了?”,“奴婢想苏大人了,便来看看”,翠儿低着头回话,“抬头说话”,苏沐雪见她抬头,眼眶红红的,关切地问道,“怎地伤心成这样?是谁欺负你了?”, 翠儿抹了抹眼角,低头眼珠转了下,摆了摆手,“皇上看重苏大人,宫里谁敢欺负翠儿,不过是收了家信……”,“原来翠儿是想家了”,苏沐雪轻声道,心里泛起酸楚来, 翠儿知是引起了苏沐雪的伤心事,慌乱举起手里的食盒,“苏大人可是要吃些枣泥糕,今晨刚做的,奴婢特地送来让苏大人尝尝”, 苏沐雪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难得你心里惦记着我”,“你若是想家了,便写封家书,叫人送出宫去,也别叫家里人担心”, 翠儿一听,又是红了眼睛,哽着喉咙,“苏大人”,说着翠儿就流下泪来,抽噎道,“苏大人这样好的人,这辈子都会随心如意的”, “傻丫头”,苏沐雪轻摇着头,接过食盒,说道,“快回去罢”,翠儿应了声,看着苏沐雪,欲言又止,一跺脚走了
苏沐雪摇了摇头,回官舍点烛,这几日周池羽没过来,官舍的其他几位女官也不曾回来,她一个人住着,竟有了几分寂寥
官舍外有几声细碎的脚步,停在门外,苏沐雪微凛,入耳的脚步声沉重,哪个男子竟在夜里显身女官的官舍外,她刚要起身,就听到门外传来于连的声音,“苏大人,于某有几句话想说,不知是否方便”, “夜已深了,于大人有何事明日再说罢”,苏沐雪坐在案前,朗声说道,与男子在官舍私会,这事传出去可不妥
“于某明日便要启程赈灾,有几句话不吐不快,苏大人若是不愿出来,于某就在门口说了”,于连提高声音道
苏沐雪起身,推开门,见于连一袭墨黑的锦袍,神色冷寂,立在檐下,投下了的阴影,“不知于大人有何要事,非得深夜到女官舍,落人口舌”, 于连朝着苏沐雪微躬,树叶的阴影在脸上晃动着,斑驳着,看不清神情,“于某此去,不知何日再回,有些话不说,怕是再说不出口了”, “于大人有话请说罢”,苏沐雪知道不应他的话,恐怕是不会罢休了,垂首拢袖道, 于连抬头,视线打量着她,气质淡然,是胸有丘壑,性情温柔而沉淀的淡然,如山色空蒙雨亦奇的淡然,他却在嘴角扯起了笑意,今夜,他倒想看看,素来宠辱不惊的苏大人,又会是如何的淡然处之
“当年的沣州之乱,苏大人可曾记得?”,于连问道,“记忆犹新”,苏沐雪答道,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叛军屠杀百姓,而后军队破城剿灭叛军,仿佛眼前还能看到满地的断臂残肢,燃烧着的房屋冒着滚滚青烟,耳边的嘶吼声、惨叫声、求饶声,让她常在噩梦中惊醒,而夙夜不眠
“难道苏大人没有好奇过,为何于某作为叛军的军师,却能在朝中平步青云吗?”,于连缓缓说道,苏沐雪眼睛微眯,眉头紧蹙,睫毛颤动着, 于连轻笑,“以苏大人睿智敏思,若肯细想,并非难猜,可苏大人却从未提过,于某不知当朝最高品阶的女官,却也是个掩耳盗铃的人”, 苏沐雪冷然,沉声道,“于连,有话不妨直说”,“罢了,罢了,于连这一去也是个死,毕竟只有死人是最能守住秘密的”,于连讪笑道,眸光冰冷,“苏大人早该想到,于连就是皇上的一颗棋子,安插在薛嘲身边的人”, 听见苏沐雪的呼吸微沉,于连带着一股报复的痛快说道,“当年的公主,看重的就是于某的巧舌如簧,煽动薛嘲叛乱,而后,趁机搜出手册,借机扳倒薛家”, 于连面带恨意,“如今,皇上忌惮于某的巧舌如簧,生怕于某说错了话”,于连深吸了口气,四顾左右,才说道,“让旁人知道,如今的皇上,当年的公主殿下,为了一己之私,竟然以一城百姓的性命换取扳倒薛家的机会,更率兵击杀所有叛军,赢的军中威望和先皇的喜爱”, 苏沐雪双眸猛睁,胸口一阵剧痛,脸色惨白的后退了步,撞到墙上,肩骨隐隐生疼,带着惊怒、怀疑的眼神看向于连
于连冷笑了声,秀气白净的脸上,表情狰狞,“于某为陛下殚精竭虑,不顾性命,可换来的呢?是逐出京城,面对流民贼寇的不归路”,他摇着头,“无论是以前的公主殿下,还是如今的皇上,她,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人,在她的眼里,顺者,用之,逆者,弃之”, 绝望、凄楚的表情在于连的脸上渐渐浮现,他用了一生的精力辅佐她,助她登上皇位,只盼着有一天,她会对自己有一丝的情意,或是感激,可是,没有,她就轻易的弃掉了这颗棋子
于连不甘地惨笑几声,他看向苏沐雪,“你,我都曾是她最有用的棋子,可是,该弃的时候,她绝不会手软”, 苏沐雪耳朵嗡嗡作响,她只看到于连的嘴巴开合着,听的不真切,她摇了下头,那声音就仿佛从远而近的清晰起来,而话语直戳人心,“你可知,若没有宁家军派一队人马北下,苏家人在玉阳就该被劫杀了”, 于连看到苏沐雪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心中畅快,“你道她如何百般笼络你,若没有你留在她身边,皇上能放心将苏家人流放?她亲口说的,若是苏家人敢有异心,那第一个受到牵连的人,就会是你”
第108章 意冷 “你是皇上掌握苏家人的棋子”,于连眼睛通红,表情扭曲,苏沐雪勉强站立,双手拢袖,轻声道,“于大人,果真舌灿莲花,巧舌如簧,若是说完了,就请回罢”, 于连愣了下,以为苏沐雪不相信自己,只是她夜色下惨白的脸色,是如此分明,就算没有十成, 她也该信了六七成,那就够了
“于某话已至此,就此告辞”,于连朝她拱手,转身要走,只是脚步顿住,嘴角微勾,沉声道, “今日宫里繁忙,想必苏大人有数日不曾见过皇上了罢”, 苏沐雪沉默,于连自顾自说道,“也是,现在宫里都忙着张罗下个月十五的喜事”,于连顿了顿说道,声音发紧地笑道,“可是宫里头一份的大事,皇上要迎娶皇夫了”, “皇上已到适婚年纪,却并无皇嗣,如何震慑的住朝中内外的异心?于某不说,苏大人也知道,每日里多少折子是规劝皇上纳夫的”,于连双拳紧握,青筋暴起,冷笑道,“苏大人可是谁雀屏中选,得入皇上宫闱的?”, 苏沐雪眼皮眨动的很快,眸子微微缩紧,于连解气地笑道,“便正是那石中玉的嫡孙,号称京城第一公子的石明辉,可是惊才风逸,凤表龙姿,京中皆言,一见石郎误终身”,他沉声道,“更可贵的是,石明辉虽有才情,却无心朝政,更是石相的嫡公子,对皇上而言,是最好的人选 “皇上大婚,自是值得庆贺的事”,苏沐雪淡然说道,月色下的脸却很白,于连冷哼了声,缓缓道,“有情、无情,能瞒过旁人,却是瞒不过有心人的”,他的脸色变成发灰的颓然,“若是有心,如何不知?”, 于连勉强昂首,拱手道,“言尽于此,今日一别,于连和苏大人,一别两地,各自安好了”,说罢,于连头也不回的走了,单薄的身影被翻涌的夜色里,逐渐吞没
苏沐雪看着他的背影渐逝,身子猛晃,手刚堪堪扶住墙,只腿一软,跌坐在墙角,一袭雪白衣衫在如墨的夜里,格外分明
天边透出一丝晨曦时,薄雾如白练层层绕着琉璃檐角,周池羽乘龙辇到官舍时,命人不许声张,那群老臣拉着她彻夜商讨迎皇夫之事,说是普天大庆的事,务必要事事周全,她心中虽百般不愿,却只得留下
也不知是彻夜不眠,还是为何,她心口有些发慌, 白雾缭缭,九爪金龙靴踏上露水沾湿的青石板,呼吸的冷气,让人心神清爽,耳际是花丛里的蟋蟀叫声,周池羽抬手挥退了旁人,她在门前静静站了片刻,见到四周无人,蹑手蹑脚走到了窗前
墨黑的眸子里闪出一丝狡黠,她推了推窗,一跃而上,猫着腰钻了进去
如羽毛般轻盈地落下,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周池羽勾了勾嘴角,正欲往屏风后的床而去,身形甫动,余光里却见到一袭白影坐在案前,如入定似的,动也不动
若不是那身形她已熟悉到骨子里,周池羽险些要低呼了,脸上闪过一丝被撞破的红晕,周池羽朝着苏沐雪勾出一抹浅笑,却见她神情怔忡,眉眼间带着散不去的愁绪和哀伤
秀眉渐蹙,周池羽敛了笑,蹲在她身前,握过苏沐雪早已冰冷的手,道,“你可是独坐了一夜?”, 苏沐雪恍若未闻,只轻轻把手抽了出来,眼神虚无地望向前方,“沐雪”,周池羽再拉过她的手,紧紧握着,抬起头,把她的手贴在脸颊,说道,“你看看我”, 指尖的冰凉透过温热的脸颊,让周池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仰着头,那晨曦的微光映入眸子里,璀璨生辉,莹润的肌肤,一阵暖意从指尖传来,苏沐雪有些迟缓的颔首,望进她的眸子里,一眨不眨
“你总是这般不顾身子,就不管我会否心疼”,周池羽微撅着嘴,把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脸颊冰凉,她凑过去,呵了一口气,瞪着眼睛看她
苏沐雪轻叹了声,心绪难平,只抽回手,拢进袖里,开口道,“你也不怕着凉了”,话一出口,才发现低哑的,仿佛揉进了千愁万绪,绕成一团难解的结
“可是又有人胡言乱语了?”,周池羽放柔声音,开口问道,眸子闪动着, “你要迎皇夫之事,满朝上下,恐怕就只有我不知了,难不成你还要天下人都瞒着我么?”,苏沐雪哽了哽喉头,应道
听的她这番说话,周池羽倒是展眉,笑道,“我道是何事,原来是此事,这等小事何足挂齿”, “你当然盼我不知”,苏沐雪回道, 周池羽扯着她的衣袖,软软说道,“沐雪,那帮老臣子成日闹的我头疼,就当件花瓶放在宫里,并无影响”, “起来罢,也不嫌腿酸”,苏沐雪沉寂的眸子动了动,拉了她一把,周池羽顺势起身,却娇嗔声,软软倒在她怀里,揪着她的衣襟,乖顺道,“腿麻了”, 苏沐雪低头,有些出神的望着她,却与以往有些不同,似是不惯苏沐雪带着思索的打量眼神,周池羽扯着她的衣襟,往前凑了凑,鼻尖轻碰着她的脸,呵气如兰,喊道,“沐雪”, 一向淡然冷静的周池羽脸颊染了抹红晕,她握着苏沐雪的手,轻贴在胸前,仰着头咬她的下巴,“我看如今,也是时候了”, “嗯?”,苏沐雪有些迟钝的侧头,把下巴从她用贝齿细细啮着的折磨里解救出来,睫毛染了霜,怔然地看她, 周池羽赧然的颔首,又觉得这番矜持不符她皇上的气度,咬着牙抬眼瞧她,“我也想,为沐雪所占有”, 周池羽又低头,露出一截纤细幼白的脖颈,抵着她的脸,握过手,十指相扣,指尖微颤